靈魂與灰燼 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 卷三: 她的花並不沉重
作者 | 季季/ 唐香燕/ 陳勤/ 藍博洲/ 蔡烈光/ 吳俊宏/ 國家人權博物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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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靈魂與灰燼 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 卷三: 她的花並不沉重:繼《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之後,春山出版與國家人權館再度合作白色恐怖散文選,散文選涵蓋散文、回 |
作者 | 季季/ 唐香燕/ 陳勤/ 藍博洲/ 蔡烈光/ 吳俊宏/ 國家人權博物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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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靈魂與灰燼 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 卷三: 她的花並不沉重:繼《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之後,春山出版與國家人權館再度合作白色恐怖散文選,散文選涵蓋散文、回 |
內容簡介 繼《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之後,春山出版與國家人權館再度合作白色恐怖散文選,散文選涵蓋散文、回憶錄、傳記與口述,同樣由小說家胡淑雯、童偉格主編,在超過兩百本書籍中,精選四十七篇作品,四十三位作者,近九十萬字的規模。散文選以截然不同的視角切入白色恐怖歷史的肌理,區分為繫獄作家、青春、地下黨、女人、身體、特務、島等七大主題,並由研究者逐篇注釋,增強背景理解。 在這個選集中,我們將首次將這些受挫、受辱或者心靈扭曲的主體放置一處,甚至涵蓋特務、線民等加害者與協力者,也注重多元族群包括外省、原住民與離島馬祖、外國人的經驗,使他們共同發聲,像是一個巨大的人性劇場。我們在這些活生生的記憶中,找到一條通往人間之路,看到無辜受難者、革命者、人生遭到毀棄的家屬,也有判決了兩百多位共產黨卻遭內鬥誣陷的調查局處長。這些故事或者令人驚怖、畏懼、迴避,但同時是這塊土地上曾經擁有的真實人性,在這個人性劇場中,觀者將找到自己的位置與啟示,同時也找到與這些歷史的聯繫,以人性的方式。 ■卷三 她的花並不沉重 Her Flower Is Not Heavy 季季 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臺灣聯盟」案的時代[節選] 唐香燕 一九七九,動盪美麗島:側記唐文標 唐香燕 心內彈琵琶──回憶蘇慶黎和蘇媽媽蕭不纏 陳勤口述 天空在屋頂的那一端 藍博洲 歐巴桑 蔡烈光 陳年往事話朱家[節選] 吳俊宏 永不開花的枯葦 本卷凸顯女性的位置與視角,她們猶如苦海女神龍,沒有輸給命運。季季糾葛於前夫楊蔚的線民身分,對因民主臺灣聯盟案入獄的友人深感負疚,描述他們的殞落。唐香燕則是美麗島事件當事人陳忠信的妻子,她記述自己的遭遇,也留下黨外運動瀟灑來去時代的身影。陳勤懷孕入獄,帶著女兒在獄中生活一年多。藍博洲所描述的「歐巴桑」許月里,從少女至老,仍堅持社會改革信念。蔡烈光則嫁入遭槍決的朱點人之家,成為朱家長媳,她節制又細膩地描述朱家人如何逃脫政治犯家庭的印記。本身亦為政治犯的吳俊宏,妻子陳美虹的父親劉耀廷在她十一個月大就遭槍決,吳俊宏留下陳美虹與雙胞胎妹妹陳美蜺、母親施月霞的悲傷往事。 ■本書特色 1將一九八七年解嚴前後至今,陸續出版的龐大的白色恐怖書寫,節選出層次分明的主題,並藉此更新對白色恐怖理解的視野。 2兼具文學與歷史性。選集中你將認識到相對陌生的當事者,他們可能不是文學家,但你將驚訝於他們的文學豐富性,如本卷的蔡烈光,以超然又節制的語氣,回溯自己嫁入的政治犯家庭,在日常生活中流轉的暗影。本次選集將以主題的方式,逐步引介讀者認識過去的重大白色恐怖案件,如臺大與師範學院的四六事件、形同滅村的鹿窟案、共產黨支部在臺灣各地的發展與瓦解、牽連一百多名師生的澎湖煙臺聯中案、綠島再叛亂案、柏楊案、臺獨案、民主臺灣聯盟案、海軍白恐案與美麗島事件等。透過選集閱讀,建立認識的基本框架。 3製作大事記,透過作品寫作、首次發表與出版時間,對照作者經歷以及政治、文化的發展,能對白色恐怖的歷史作用力有全貌理解。
作者介紹 季季、唐香燕、陳勤等季季(一九四四~)臺灣雲林二崙人,本名李瑞月。虎尾女中畢業後放棄大學聯考,參加「文藝寫作研究隊」獲小說組冠軍。一九六四年起專業寫作十四年。一九七七年進入新聞界,一九八八年為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作家。曾任《聯合報》副刊組編輯、《中國時報》副刊組主任兼「人間」副刊主編、時報出版副總編輯、《中國時報》主筆、《印刻文學生活誌》編輯總監。二○○七年底自媒體退休,二○一二年起專事寫作。著有小說《屬於十七歲的》、《異鄉之死》、《拾玉鐲》等十三冊;散文《夜歌》、《寫給你的故事》、《我的湖》、《行走的樹》等;傳記《我的姊姊張愛玲》(與張子靜合著)、《休戀逝水──顧正秋回憶錄》、《奇緣此生顧正秋》等三冊;主編年度小說選、年度散文選、時報文學獎作品集等十餘冊。唐香燕(一九五二~)生於臺灣高雄,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歷任中學國文教師、《漢聲》雜誌社編輯、格林出版社編輯。著有《阿牛與我》、《貓先生的女友和貓小姐的男友》、《彩虹紋面》、《草地郎入神仙府》、《長歌行過美麗島》、《時光悠悠美麗島》等。陳勤(一九二二~二○一七)臺北景美人,原名高勤,後因被領養,改姓陳。從小愛讀書,一九三八年自第三高女(今中山女中)畢業後,開始任教,戰後一九四七年一月調任福星國小,一九五○年結婚後,因與郭琇琮之妻林雪嬌有往來遭牽連,於當年五月十三日在學校遭逮捕,判刑五年,被捕時已懷孕,曾帶著大女兒在獄中生活達一年半,後被送至綠島新生訓導處,一九五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自生教所出獄,失去自由五年六個月又十六天。藍博洲(一九六○~)一九八三年開始小說創作,曾任職《人間》雜誌,時報出版公司特約主編,中央大學「新銳文化工作坊」主持教授,TVBS《臺灣思想起》製作人,東華大學駐校作家。現專事寫作。代表作小說有《藤纏樹》、《臺北戀人》等,報導文學有《幌馬車之歌》、《臺灣好女人》等,歷史報導有《紅色客家庄》、《麥浪歌詠隊》、《消逝在二二八迷霧中的王添灯》、《臺共黨人的悲歌》等。蔡烈光(一九三八~)臺灣桃園人,桃園高中畢業後,曾至內壢國小代課,後任職信東製藥廣告部門,一九五九年與朱筆岫結婚。朱筆岫為朱點人長子,朱點人於一九五一年一月遭槍決,朱家在困境中仍然努力生活。一九八三年蔡烈光全家移民美國,目前定居在北卡羅萊納州,著有《陳年往事話朱家》。吳俊宏(一九四八~)臺灣雲林北港人。一九七二年就讀於成功大學四年級時,因參與「成大共產黨案」的學生革命事件被捕,坐牢十年。一九八二年出獄後,一九八五年與陳美虹結婚,陳美虹的父親為劉耀廷,因大安印刷廠支部案被捕,一九五四年一月槍決。吳俊宏曾參與組建「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夏潮聯合會」、「勞動黨」、「左翼聯盟」等左翼團體。目前為「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監察委員會召集人、「左翼聯盟」中央委員,著有《綠島歸來文集》。國家人權博物館二○一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總統府公布《國家人權博物館組織法》,歷經多年籌備的國家人權博物館於二○一八年正式成立,除持續推動威權統治時期相關人權檔案史料文物的典藏、研究、展示、教育推廣及國際交流工作外,亦擴大支持各種人權議題及當代人權理念實踐推廣的組織發展,展現臺灣追求落實民主人權普世價值的決心。二○一九年,人權館成為國際人權博物館聯盟亞太分會(Federation of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Museums–Asia-Pacific),與國際人權思潮接軌,促進民主與人權理念的推廣及深化。胡淑雯、童偉格胡淑雯一九七○年生,臺北人。著有長篇小說《太陽的血是黑的》;短篇小說《字母會:A~Z》(合著)、《哀豔是童年》;歷史書寫《無法送達的遺書:記那些在恐怖年代失落的人》(主編、合著)。童偉格一九七七年生,萬里人。著有長篇小說《西北雨》、《無傷時代》;短篇小說《字母會:A~Z》(合著)、《王考》;散文《童話故事》;舞臺劇本《小事》。
產品目錄 國家人權博物館館長陳俊宏 寫在《靈魂與灰燼: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出版前 胡淑雯 編序 童偉格 編序 胡淑雯 導讀 她們的花 季季 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臺灣聯盟」案的時代[節選] 唐香燕 一九七九,動盪美麗島:側記唐文標 唐香燕 心內彈琵琶──回憶蘇慶黎和蘇媽媽蕭不纏 陳勤口述 天空在屋頂的那一端 藍博洲 歐巴桑 蔡烈光 陳年往事話朱家[節選] 吳俊宏 永不開花的枯葦 編輯說明與誌謝 作品清單 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 大事記
書名 / | 靈魂與灰燼 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 卷三: 她的花並不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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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季季 唐香燕 陳勤 藍博洲 蔡烈光 吳俊宏 國家人權博物館 |
簡介 / | 靈魂與灰燼 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 卷三: 她的花並不沉重:繼《讓過去成為此刻: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之後,春山出版與國家人權館再度合作白色恐怖散文選,散文選涵蓋散文、回 |
出版社 / |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860615722 |
ISBN10 / | 9860615721 |
EAN / | 9789860615722 |
誠品26碼 / | 2681993283007 |
頁數 / | 360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21X14.8X1.5CM |
級別 / | N:無 |
導讀 : 她們的花 導讀 胡淑雯
真正的傷痕是無法告別的。小說家季季以寫作修補記憶,修補傷痕。她說,對待傷痕的最好方法是把它修補得更為完整。因為,傷痕也該有它的尊嚴。
然而,那一字一句將尊嚴贖還的過程,「那一年間的書寫,身心確實備受煎熬……往事紛擾糾結,更常讓我寫至半途在電腦前俯案痛哭。我哭的是一個被扭曲的時代:在那時代的行進中被扭曲的人性,以及被扭曲了的愛,被扭曲了的理想。曾經在那個時代裡同行的友人:涉及「民主臺灣聯盟案」的畫家吳耀忠,以及中輟的醫科生陳述孔(單槓),早已走完了灰暗的人生;涉及『密告』的楊蔚,也在二○○四年九月病逝印尼東爪哇農村。」
楊蔚是季季的前夫,筆名何索。年輕時,季季無視他離過婚,無視兩人十七歲的年齡落差,也無視他做過十年的牢,在相識五個月以後嫁給了他。那年,季季二十歲。此後,她經歷了六年半的婚姻噩夢,離婚後近五年的恐怖糾纏。這個出獄的政治犯、曾經的地下黨,早在遇見她之前,已經敗壞徹底,被摧毀得徹底:偷竊成性,嗜賭如命,滿口謊言,謾罵施暴──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種。據楊蔚說,被捕後他曾遭到嚴刑拷打。新婚期間,睡夢中的午夜驚叫,就連晚年後移居印尼也改不掉。但楊蔚沒說的是,出獄後,他成為警總的線民。
季季記得「事件」前的某一天:楊蔚徹夜未歸,回家後一句解釋也沒有,雙手蒙面,開始痛哭。由此揭開了臺灣現代文學史上、最著名的白色恐怖:一九六八年的「民主臺灣聯盟案」。逮補三十六人,起訴陳映真等十四人,判處十年徒刑到感訓不等。被判十年的四人當中,陳述孔最年輕,與季季的感情最親,出獄後在永和開了一間小店:「新生」食品行(彷彿衝著管區警察與特務,坦然昭告著:我在這裡,別認錯啦)。季季一次一次去偷窺,目光尾隨他拖著義肢的步態,不敢出面相認,「害怕一切無以預測的、無力承擔的後果……」如此偷偷摸摸了六年,直到發現人不見了,問鄰居,說是重病住院,這才提起勇氣去看他。老朋友相見,對方拉著她的手笑開了臉,淚水一滴滴淌下。原來,人家是喜歡與她重逢的,直說謝謝,謝謝妳來看我。怎麼不呢?政治犯只怕朋友不敢來。
三天後,陳述孔走了。好年輕,才四十三歲。「在他臨終之前,到了病床前,握住他的手,我都沒有說出這個祕密。」關於楊蔚,不是他怎麼偷錢怎麼撒謊怎麼暴力,而是,你們敬愛且信任的大哥,那個真槍實彈鬥爭過也付出代價的前輩,正是出賣你們的人。「人生實難而至於此,連向他說出這個祕密,我都是膽怯而羞恥的。」「那個沒有跨過去的自己,我也是永遠不會原諒的。」
即使家暴離婚了,季季依舊與楊蔚共擔這份恥辱。甚至代替他,逃避一切的他,承擔了這份恥辱。她背負著告密者的祕密,形同,將自己推入告密者的道德地獄之中。這是她痛苦的根源。楊蔚,一個被關了十年的地下黨人,被摧毀了,只剩下一條沿著人性的曲折一路潰敗的、苟活的爛命。季季深受其害,卻無法置身事外,單單以受害者自居。這是她獨特的,女性的正直。
類似的正直,在唐香燕筆下,是一個又一個「黨外太太」的剽悍與潑辣,在一九七九年冬天,動盪的「美麗島事件」,面對特務登門搜索,陳太太(陳鼓應的太太)碰一聲,砸了菸灰缸抗議,厲聲大罵來人無法無天。這震撼教育了唐香燕,給了她勇氣。「對,就是要這樣,」她要拚盡力氣,讓被捕的丈夫陳忠信回家。
女性的正直,是砰一聲砸落的煙灰缸,就算怕得要死,還是要發出聲音。就算怕得要死,還是要通風報信:大逮捕那天,一通匿名電話打過來,要唐香燕去景美的陳太太家集合,唐香燕到了,打電話的那人先是擁抱,安慰了她,說,「我沒有很多時間了,」才由後門閃出去,隱入曲折的巷弄,匯入往來的行人。後門一關,前門就發出碰碰的擊打聲,追捕的人到了,就差一步。那通電話,冒著自曝行蹤的危險,那份躊躇著將朋友安全託付的心意,拖延了逃亡的速度。唐香燕記得這份恩情,記得牢牢的。
那人是蘇慶黎。三十歲就總編一份硬派雜誌《夏潮》,設定議題,搞定黨外那些牛鬼蛇神。菸不離手,不把健康當一回事,也不把自己的美貌當一回事。在那「青春無嫌猜」,黨外還是黨外的年代,統獨曾經相親相愛,為打破一黨專制,一起寫作,一起演講,一起示威,一起被打,一起被關。
除了菸灰缸的巨響、匿名的電話,女性的正直尤其展現在某種日常的堅毅。
陳忠信被捕後,唐香燕沒有辭掉工作,每天繼續上班。一邊從事救援,一邊幫雜誌社採訪年俗,拜訪老名店,記錄各式年菜的製程。(是的,快要過年了。)丈夫被關了,筆記本卻一頁頁填滿了火腿、板鴨、年糕、殺豬、放炮、看燈。想哭自己哭,「不想做也要做,」割除了少女式的「恣意任性,瀟灑來去的浪漫人生觀」。收信,封口被拆過了,對方不掩飾,擺明了蓄意恐嚇。出門有人跟蹤。下班回家,抽水馬桶有人用過,穢物沒沖,就是要讓她知道:有人進來過,而且,隨時可以進來。
就算怕得要死,唐香燕如常生活。這是她抵抗的方式。不逃走,不搬家,不認輸,不認錯。而且,絕不主動辭職。她的人格與文體一樣寬敞明亮,笑說自己有的是戰鬥,沒有詩,讀來卻有一種從容的詩意:一種比浪漫更強的浪漫。那種浪漫,不是慵懶柔弱的傷春悲秋,不是豐足有餘的率性而為,而是日復一日的勞作、沒有捷徑的付出,為浪漫「蓄勢」,為自由「蓄勢」。
暴風中的花朵從不脆弱,她會保護種籽,護送到結果為止。季季如此,唐香燕如此,蘇慶黎如此,蘇慶黎的母親蕭不纏如此。陳勤如此。(全文未完)
內文 : 行走的樹[節選] 季季
◎〈暗夜之刀與《夥計》年代〉二○○六年七月首次發表於《印刻文學生活誌》,後收錄於同年十一月出版的《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亡者與病者〉收錄於二○一五年七月增訂版《行走的樹:追懷我與「民主臺灣聯盟」案的時代》。
暗夜之刀與《夥計》年代
那房子門前兩側各有一個矮籬圍起的小花圃,種著白茉莉,紫繡球,紅玫瑰,韮菜蘭。中間走道不足五步,開門即是長條形客廳,左手邊一間三坪多臥室,客廳後面是餐廳。臥室窗外有支咖啡色木梯,爬上去是矮矮的閣樓;木梯下方連著廚房浴室廁所。後院大約五六坪,鋪了水泥,右邊搭個棚子晾衣服,左邊留一小塊地,一棵香椿高過鄰家屋頂,我在那裡住了一年半沒摘到半片香椿芽。還有一棵老根粗壯的軟枝黃蟬,沿著左牆越過後門頂端攀爬到右墻,濃密的枝葉幾乎把那木頭後門給遮住。
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底,慕沙帶我從內湖一村她家走到相隔不遠的精忠新村五十一號看房子,看到門前花圃就喜不自禁,到後院見了滿墻軟枝黃蟬,更覺心境一亮。慕沙說,房東徐太太了解我的窘境,每月房租只算六百元。
殘破了夢想的我,以為可以在那有花有土的房子開始沒有爭吵與毆打的新生活。然而,命運何其殘酷,僅僅這樣卑微的夢想亦不可得,一年半之後不得不決定搬走。
1
就在搬家之前,一九七三年六月七日,暗夜裡一柄冷冰冰的尖刀扺在我的頸子上。—後來我才知道,那持刀的幽靈,竟是從軟枝黃蟬底下的後門鑽進來的。
「不要動,妳敢動一下,我就刺死妳! 」
即使已經睡熟了,我仍聽得出來,那是楊蔚的聲音。──除了他,還有誰會拿刀抵在我的頸子上?
我沒有動,依然向左側躺著。刀尖緊緊抵在右耳下方,有點痛,但我只能深呼吸,沉默,保持一動也不動的姿勢。
「妳要搬到哪裡去?妳是不是要嫁給別人了?」
他的聲音急躁沙啞,刀尖似乎抵得更緊了。那一刻,我依然沉默,心裡卻意外清明;沒有了父母和孩子,甚至也沒有了恐懼。我只直覺到,如果我與他的生命必須以這樣的方式作最後的對決,那麼,此刻手無寸鐵的我,絕不是他的對手。終於,我平靜的說:
「如果你想刺死我,現在就刺吧。」
他的呼吸聲急促的在我耳邊起伏,冰冷的刀尖似乎慢慢熱了,正在把我身體裡的血一絲絲的引出來。我想起了父母和兒女的臉,想在死去之前靜靜的在腦海裡回看他們一次。我依然沒有哭,也沒有流淚。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三十秒,也許一分鐘,頸子上的刀似乎猛一下鬆開,他的哭嚎像一陣山洪,轟轟然爆發了。我在他的哭嚎裡撫摸著頸子,似乎沒摸到血,但隱隱的痛著。我縮在床角,緩緩按摩那痛處,在黑暗中凝望床邊一個像鬼一樣的影子。那是我熱愛過的文學同好,我孩子的父親,也是我所不了解的前第三國際共產黨員,以及,我所深惡痛覺的,賭徒。六年半的婚姻,我已為他付出所有;離婚一年多,仍為他背負著沉重債務,為什麼他還不放過我?到底要到何時,他才會放過我呢?
2
床邊那影子的肩膀漸漸不再顫抖,哭嚎轉為抽泣,終於漸漸平息下來了。
「我不是真的要刺死妳啊,」那影子發出極微弱極沙啞的聲音:「我只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沒辦法控制我自己啊。」
黑暗中的影像漸漸清晰了。床邊靠墻是吾兒的小書桌,楊蔚挪到桌旁的椅子坐,桌面上那把刀,白亮亮,森森然,微微的一束光。我記得那把黑柄的刀,大約二十公分長。半個月之前,五月二十四日上午,他也曾帶著那把刀來闖門,在客廳抵著我的頸子,我給了他二百元。我並不怕死,也不怕流血,但我不願再過這種不斷被恐嚇的生活。過了兩天,一早我就帶著孩子回永定,向父母說明了情況。六月五日端午節,吃過中飯帶著兩串粽子來臺北,開始寫答允《文藝月刊》七月號發表的小說〈手〉;寫完稿交出去後,就要搬到永和與三妹同住。我怕他再來騷擾,回來後沒開過客廳的門,沒拉開窗簾,晚上也不敢開客廳的燈,躲在臥室用吾兒的小書桌寫稿。這樣隱密小心,卻還是被他發現,而且被他闖進來了。
他燃起菸,菸頭在黑暗中忽紅忽黑閃爍著。我靠坐在床角,伸直兩腿,雙手交握,不知這暗夜的僵局,何時才會結束。
「妳不要怕,」他說:「我保證,絕不再傷害妳。」
鄰家的老鐘敲了一響又一響,午夜十二點了。
他燃起第二支菸,悠悠說道:「妳現在一定在想,我是怎麼進來的吧?」
是啊。我心裡想著,但沒說出口。
「妳不要怕,我現在就向妳解釋清楚。五月二十六日那天是女兒生日,我買了一個小蛋糕來給她,發現房子沒開燈,門也鎖著。第二天再來,門還是鎖著。過了一個禮拜,還是一樣,我就從後院爬墻進來,發現孩子的東西都不在了,我猜妳過幾天會回來搬家,就到後門去,把門閂拉開,再把客廳的窗簾也掀起一角做記號。今天晚上我在前面走了一趟,看到窗簾左下角露出一點點光,知道妳回來了,就推開後門進來了。」
哦,多像偵探故事的情節。
「妳雖然會寫小說,觀察力還是不夠細。以後妳要注意,就是一片窗簾也很重要,一定要仔細檢查。好了,我解釋清楚了,現在妳要告訴我,妳把孩子送回永定,什麼時候再接來?妳到底要搬到哪裡去?是不是要嫁給別人了?」
我告訴他,三妹快生產了,母親要我搬去永和同住,照顧她做月子。三妹在永和國中教書,每個月送三分之一薪水來,幫忙我養育孩子,她要生頭胎,我當然要去照顧她。
「真的這樣嗎?」他說:「如果是去照顧三妹,我就放心了。」
我沒有答話。這房子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牢靠的大門。尤其是夏天,客廳木門關起來太悶熱,紗門雖然鉤住,每次他來拍門,我怕引起鄰居誤解,只好讓他進來。說是來看孩子,最後都是開口要錢。我叫三妹去找個有鐵門的公寓頂樓,那樣他以後就進不來了。
「那妳什麼時候把孩子接來?」
其實孩子的戶口已遷回去,吾兒九月就要上永定國小。但我不想激怒他,就說,「等搬好家再說吧。」
「妳搬好家一定要讓朱西甯他們知道哦,我再去他家聽消息。好了,現在我的心情已經平靜了,妳再睡,我去客廳瞇一下,等天亮有公車就走。」
六點才有公車。他拿起刀走出去。鄰家的老鐘敲了一下。我下床把書桌移到門後頂住,躺下來,拉長耳朶聽客廳的動靜。錢包裡有四百元,鎖在客廳書桌大抽屜,希望不會被他偷走。
朦朧中又聽到鐘聲,天已濛濛亮,清晨五點了。菸味仍從門縫鑽進來,他還沒走。我起來坐在書桌前,萎靡的看著錶上的分針,真想衝出去大喊:「你還不快滾啊!」五點半,客廳木門嘎一聲。五點四十分,菸味淡了,我搬開書桌,慢慢的拉開門,客廳地上一堆菸蒂,書桌大抽屜的金色圓鎖被挖出來,放在桌上彷彿一個答案。錢包還在抽屜裡,四百元不見了。走到木梯下,拿掃把掃完菸蒂,放回去時發現掛在木梯釘子上的兩串粽子,只剩下兩粒。
我像重獲自由的囚犯,拉開木門和窗簾,坐在藤椅裡望著窗外。菸味漸漸的淡了,我的眼淚慢慢流下來。(本文未完)
最佳賣點 : 國家人權博物館X春山 合作出版
胡淑雯.童偉格 主編
歷史是一個人性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