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圖騰 3 (完)
作者 | 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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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貿騰發賣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青龍圖騰 3 (完):"當撥開真相的迷霧,往事逐漸顯露。恩義與情義的糾葛,權利與殺機的浮動,他們將何去何從。":誠品以「人文、藝術、創意、生活」為核心價值,由推廣閱讀 |
作者 | 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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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貿騰發賣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青龍圖騰 3 (完):"當撥開真相的迷霧,往事逐漸顯露。恩義與情義的糾葛,權利與殺機的浮動,他們將何去何從。":誠品以「人文、藝術、創意、生活」為核心價值,由推廣閱讀 |
內容簡介 當撥開真相的迷霧,往事逐漸顯露。恩義與情義的糾葛,權利與殺機的浮動,他們將何去何從。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淮上超人氣網路作家,擅長磅礴大氣的場景描寫,喜歡嘗試不同的題材,有專屬於自己的寫作風格。■繪者簡介張壯壯原創畫手
書名 / | 青龍圖騰 3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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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淮上 |
簡介 / | 青龍圖騰 3 (完):"當撥開真相的迷霧,往事逐漸顯露。恩義與情義的糾葛,權利與殺機的浮動,他們將何去何從。":誠品以「人文、藝術、創意、生活」為核心價值,由推廣閱讀 |
出版社 / | 貿騰發賣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869596121 |
ISBN10 / | 9869596126 |
EAN / | 9789869596121 |
誠品26碼 / | 2681568294001 |
頁數 / | 285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21X15.1CM |
級別 / | R:限制級 |
內文 : "第一章
謝雲沒答話也沒鬆手,整張臉似乎都隱沒在黑暗中,唯有眼梢閃爍著一點微微的寒光,像冰碴鋒利的棱角。
單超動了動肩膀,沒掙脫,謝雲的手似乎已經僵了。他再上前半步,就硬生生地從那隻手的桎梏中脫離了出來,向前走了兩步再回過頭,開口想說什麼,但胸膛起伏了好幾下,只有那口熱辣酸楚的氣活生生憋在胸腔裡,吞又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
「那只是個小姑娘……」
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露出太多失望,但語調的嘶啞已經洩露了真實的情緒。
哪怕謝雲能解釋一句也好,哪怕只給個蒼白虛假的藉口也好。
但謝雲什麼都沒說,甚至都沒動,只默不作聲地杵在那裡。
單超終於重重地閉上了眼睛。這時又是遠遠一聲悶響傳來,雖然輕微卻像是個尖銳的小鉤子,深深紮進單超心裡活活鉤出了一絲血肉——他搖頭深吸了口氣,再不敢猶豫,轉身向遠處的下人房飛撲而去!
在他身後,謝雲緩緩將手伸到腰後,鏗鏘一聲拔出了太阿劍。
單超這一縱堪稱兔起鶻落,轉瞬就來到下人房門口,砰一腳狠狠踹開房門。裡面窸窸窣窣的動靜戛然而止,緊接著賀蘭敏之驚慌的聲音響起:「什麼人?!」
裴子柳再忍不住哭喊起來:「救命,救命!」
單超大步走進屋子,伸手掀起賀蘭敏之,不由分說照臉一拳!
單超震怒中的那一拳其實都留了餘地,否則能當場把賀蘭敏之的腦漿從耳朵裡打飛出來。但賀蘭敏之是個富家公子,根本挨不住,當場稀裏嘩啦摔倒在地,只覺眼前發黑耳邊轟鳴,待回過神來只覺得滿嘴腥甜,當下吐出了半顆牙。
「誰敢……是你?!」
單超轉身拉起裴子柳,只見小姑娘已哭得鬢散釵亂,驚恐中分不清人,只知道伸手亂打尖叫。單超瞥見她身上倒還勉強剩著小衣,因為驚怒而懸起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順手扯下自己的外衣把她包住,喝道:「別怕!別哭了,是我!」
裴子柳全身發抖,透過淚眼勉強看清了來人,登時哇的一聲撲過去:「救救……救我,單大哥,救我!……」
「沒事了,別怕。」單超胡亂安慰幾句,伸手拉起裴子柳想帶她走。但驚恐至極的小姑娘哪裡站得住,倉促中單超只得一手抱起她,然後轉身看見賀蘭敏之滿眼赤紅從地上爬起來,登時一股怒火撞上喉嚨,眼角餘光瞥見床榻邊的圓桌上似乎有個茶壺,便伸手拿住了,掌心用力一握。
單超何等掌力,只聽嚓的一聲,壺身竟然在他掌心整整齊齊斷成了兩半。單超隨手扔了一半,捏住另一半露出尖銳的斷口,徑直走向賀蘭敏之。
「你想幹什麼?」賀蘭敏之好不容易扶著牆才站穩身體,惱羞成怒道,「姓謝的沒告訴你我到底是誰?」
單超照臉一拳,骨肉相觸發出令人膽寒的脆響,賀蘭敏之再次被揍得摔了出去!
裴子柳嚇得大叫,拚命掙扎。單超抱穩小姑娘,一邊安慰她,一邊抬腳重重踩住賀蘭敏之的肚子,雖然面上冷靜,但心裡卻有股左衝右突的邪火找不到出口宣洩,逼得他幾欲發狂。
——他也不知道這邪火從何而來,因為小姑娘的慘狀?賀蘭敏之的獸行?
還是因為另外一種更深沉的失望和——遷怒呢?
「畜生。」單超居高臨下盯著賀蘭敏之脹紅的臉,冷冷地給出了回答,握著尖銳的瓷片就往下刺去。
他這一刺其實不是奔著要命去的,只是要壞賀蘭敏之的腰腎經絡——習武之人對經絡穴道熟悉,只要刺到了某個點,便可將賀蘭敏之變成個不能人事的廢人,從此也就不能再害人家小姑娘了,可謂報應不爽。
然而賀蘭敏之沒他想像的那麼硬氣,耽於聲色的男人總是比較慫,見瓷片鋒利的斷角刺下來,第一反應就以為是要他命來的,當即失聲大吼:「住手!你不能殺我!你想讓這事鬧得所有人都知道?!」
單超的手頓住了。
「你殺了我,還妄想這事能蓋得住?別看皇后現在賞識你,到時候秋後處斬,抄你滿門……」
單超揚聲一笑,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睥睨:「單某無父無母,沒有滿門,誰想來抄就抄吧。大不了——」
大不了回大漠去狩獵放馬,天大地大,哪裡沒有個存身之處?
至於那些想不開放不了的綺思妄想,今晚過去,也該徹徹底底地認清了吧。
一股熱辣的酸楚被狠氣強行壓了下去,單超踩在賀蘭敏之身上的腳一用力,卻聽他斷斷續續地嘶聲叫了起來:「好……好,你有種!但你不怕人知道,這小丫頭,這姓裴的小丫頭也不怕人知道嗎?!」
單超一愣,連裴子柳恐懼的哭泣都嚇得呆了呆。
「這事要蓋不住,就是你壞了她的名聲!到那時不用聖上追究,裴家自會給她一根白綾吊死!最好也是送進廟裡去,嘿嘿,青燈古佛吃素一生,看河東裴家是感激你,還是恨不得宰了你?!」
裴子柳含淚的眼眸猛地睜大了,眼珠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面孔透出青白。
那一瞬間,單超突然又想起了在鍛劍莊正堂前,面對那具焦黑女屍時的感覺。
從江南到京師,從江湖到朝堂,這世道對弱者來說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蒼白乏力,一樣的無可奈何。
單超看看裴子柳,小姑娘嘴唇發著抖,全身冰塊似的冷硬,緊接著倏而望過來。她的目光若是能化作實質,必然是一隻正拚命伸向浮木的,濕淋淋垂死的手。
「……」單超鬆開了踩著賀蘭敏之的腳,退後半步。
賀蘭敏之終於狠狠鬆了口氣,全身上下冷汗涔涔,還沒從虛脫中找回力氣爬起來,便只聽單超冷冷道:「要是這事讓人知道了一個字的話……」
賀蘭敏之一句譏誚還沒出口,便只見單超平平舉起手,掌心一握成拳,傳來劈裏啪啦輕微的脆響。
他攤開手掌,瓷片赫然已成了滿把白灰。
賀蘭敏之瞳孔乍然縮緊,只聽單超沉沉道:「這就是你的下場。」
******
內廷深處。
樹影在黑暗中搖擺,發出無數窸窸窣窣的聲音,猶如群蛇穿過樹梢。
太阿出鞘響起悠長緩慢的金屬摩擦聲,謝雲瞇起眼睛,眼睫在末梢壓成濃密的陰影。陰影中瞳底又閃出一點熠熠發亮的森寒,隨著夜空中陰雲漸漸遮蔽月亮,那寒意也越發變薄變利。
「尹、開、陽,」他輕輕地一字一頓道。
枝葉聲中夾雜的那一絲腳步聲終於由遠而近,一個身影居高臨下,出現在了不遠處的樹頂。
——他整個人就像是從高空中步步走來的,如果被不知情的人看見,搞不好會以為是大羅金仙下凡。但謝雲知道那其實是輕功梯雲縱到了最高程度的緣故,雖然號稱江湖百年第一輕功,但實際作用大多是——
「好徒弟是應該能取代你的,你竟然反過來要求徒弟救你。」來人停住腳步,居高臨下,遙遙笑道,「隱天青,你可錯得真離譜。」
「裝神弄鬼。」謝雲輕聲道。
尹開陽面上赫然有張和謝雲一模一樣的白銀面具,看不清長相,但下半張面孔的輪廓卻硬挺深刻得多。他站在最高那根枝杈上,樹枝細如指尖,而杈頭僅僅微彎,整個人似乎淩空而立,只見黑色衣袍在夜風中揚起,猶如一頭高高在上的鷹隼。
而低處的謝雲袍袖當風,仗劍而立,抬手將被風吹向身前的鬢髮挑去耳後,側臉在陰影中彷彿一整塊冷白剔透的冰雕,唯有眼角那點寒芒泛著幽綠。
兩人遙相對峙,謝雲握住劍柄的手在身側一緊,只聽尹開陽突然優哉遊哉地開了口:
「這話說差了,謝雲。不會裝神弄鬼,四聖家族怎麼會存活至今?你我怎麼會站在這裡?」
他說話聲音不見多高,可能還有些低沉,但一字字清晰響在耳邊,如同說話之人近在咫尺。
謝雲卻並不接這道話鋒,直直地盯著他問:「暗門已經遠離京城數年,江湖勢力發展得如日中天,為何突然要回來?」
尹開陽一哂:「你剛才說什麼?」
「為何突然要……」
「上一句。」
「……江湖勢力如日中天。」
「這就對了,既然已經稱霸江湖,下一步自然是要回歸朝堂,否則永遠只屈居於江湖草莽之間嗎?」
謝雲神情微變,但尹開陽卻意態悠閒,彷彿剛才只是不鹹不淡地敘了幾句舊,連那張臉上微笑的弧度都沒改變半點。
「……神鬼門還沒有稱霸江湖。」半晌謝雲終於開口道,「武當、少林、華山、崆峒,名門大派遍佈山川,即便你們弄死了鍛劍莊老莊主,那些江湖草莽還是會選出新的武林領袖……」
尹開陽打斷了他,似乎覺得很有趣一般:「你當我為何要親自跑這一趟?」
謝雲退後半步,只見尹開陽突然從樹梢盡頭抬腳——他整個人就像是在虛空中頓了頓,倏而消失。
下一刻,他憑空出現在謝雲眼前,伸手就按在了謝雲的胸膛上!
一股冰冷洶湧如洪水般的氣勁硬生生打入胸前大穴,腥甜瞬間湧上謝雲的咽喉,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抽身就向後飛退!
這整個過程都在電光石火間發生,謝雲身影移動的同一剎那,太阿劍鋒已自下而上,從一個非常刁鑽又隱蔽的角度反斬了過來——這一斬堪稱劍法精絕,但尹開陽如同全身上下都長了眼,只輕輕一錯便偏了開去。
緊接著他反手拔刀,刀身出鞘的瞬間彷彿有股無形的黑氣噴湧而出,當的一聲重重抵住了斜斬過來的太阿劍鋒!
電光順著交鋒的刀劍一溜爆起,同時映在兩人眼底。
謝雲抽手回劍,然而太阿被黑金長刀死死鎖住,兩人始終拉不開超過半丈的距離,幾乎緊貼著一前一後越過了行宮內廷。黑暗中無數假山樹叢、亭臺閣榭從謝雲身側呼嘯向前,他的輕功也越來越快,幾乎已經催發到了極致,眼底那點碧綠的寒光也越來越盛——
「鍛劍莊內對付景靈,你已經開過一次印了。」尹開陽微笑道,「再開一次是想暴斃於此嗎?」
謝雲眼角一跳,感覺身後風向變換,一棵參天古木擋在了他後退的道路上,已完全來不及避讓了。
就在這時尹開陽周身裸露在外的皮膚發生了變化,帶著細微白光的刺青從背後向身前蔓延,很快便順著脖頸上達面部,甚至順著手臂延伸到持刀的指節,繼而爬上了黑金刀身!
謝雲每個字都似乎是從牙縫中出來的:「玄——武——印……」
尹開陽微笑,揮刀,裹挾著玄武開印巨大力量的長刀無堅不摧,將太阿劍一寸寸硬生生壓下。
緊接著,在謝雲背部即將別無選擇觸到樹木的同時,他抬起另一隻已經爬滿了圖騰的手,掌心輕輕地、漫不經心地在謝雲左心位置一按。
——轟!
其實是沒有聲響的,但謝雲耳中,卻像是五臟六腑同時爆裂,筋骨血管寸寸斷開,整個世界在轟鳴後化作一片死寂。
他半個身體被活生生嵌入樹幹,無數龜裂以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延伸,繼而整座大樹發出了從根部開始搖撼的悶響。
謝雲喉頭的那口血,終於噴薄而出。
嘩啦!
鮮血一潑而下,尹開陽略顯驚愕地低下頭,只見謝雲左手正無力垂落,掌中赫然握著半截血跡斑斑的劍鞘——而劍鞘鋒利的斷頭是從他右肋下拔出來的。
關鍵時刻,謝雲用最後的內力將太阿白金劍鞘震斷,以此為刃反手刺傷了尹開陽!
「咳咳咳……」尹開陽捂住傷口,抹了把嘴角湧出的血,笑道,「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很好……當年的身手還沒完全丟光。」
刺青從他身上飛速向背部退去,微光變淡,消失,彷彿從沒發生過般無影無蹤。與此同時他右肋下的刺傷也漸漸止血,很快連疼痛都消失了。
開印時身體機能發揮到極致,徹骨之傷都能急速癒合;然而開印後會立刻進入一段漸漸加速的衰弱期,甚至於大幅縮短壽數,這是長久以來無數人想方設法都無法回避的定律,只除了一個人,尹開陽。
尹開陽抖抖衣襬上未乾的血跡,信步上前往謝雲耳後一摸脈搏,指尖還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搏動。
「沒死。」他聽不出遺憾還是慶幸地輕聲道。
謝雲雙眼半合,眼睫下目光渙散,不仔細看的話無法發現胸腔還在微微起伏。他臉色幾乎就是一張薄而透明的宣紙,唯一帶顏色的只有嘴唇,因為被鮮血浸透了,月光下顯出一種蒼涼中格外觸目驚心的詭豔。
尹開陽略微靠近,在他耳邊悠然道:「聽好了。」
「——始皇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鐘鐻金人十二,從此開萬世一統江山。俠以武犯禁,因此皇權穩固,必先銷兵,朝廷對所謂江湖武林的統治也是如此。」
「鍛劍莊被打斷了的武林大會改在泰山舉行,就是一次難逢的良機。」
謝雲渙散的聚焦終於漸漸收攏,手指痙攣般一抬。
「別動。」尹開陽按住他鮮血淋漓的手指,笑道,「三個月內不能動武,你還是歇著吧。」
繼而他退後數步,彬彬有禮地致了個意,語調友善恍若故舊重逢:
「——你只需要好好睜眼看著什麼叫裝神弄鬼,什麼叫真正的……操神縱鬼……」
******
乾泰殿。
樹木搖動的悶響順地脈傳來,龍床上皇帝雙眼一睜,倉皇坐起驚呼:「皇后,皇后!」
「怎麼了?怎麼了聖上?」武後登時驚醒起身,連衣服都來不及披,就穿著寢衣一邊伸手為皇帝撫背,一邊轉頭喝道,「來人!聖上受驚了,上安神茶!」
皇帝一把抓住武後白膩的手腕,搖手示意不需要茶,又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穩住跳到了喉嚨裡的心臟:「朕……朕做了個夢……」
武後皺眉道:「夢?」
皇帝冷汗涔涔地點了點頭,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半晌他才遲疑著沙啞道:「朕夢見……泰山開了,地下有十二……十二座通天的金人……」
一個心腹宮女端著安神茶快步走進乾泰殿,將床幃一挑,悄無聲息地附到武後耳際輕輕說了句什麼。
武後點點頭示意她退下,繼而斟酌了片刻,才轉向皇帝。
「聖上,」她語調雖然輕柔卻帶著狐疑,說,「暗門尹開陽……正在殿外求見。」
「單超?」太子李弘推開門,探頭探腦半晌,終於小心翼翼地走進房裡:「單禁衛?單……單大哥?」
房裡空無一人,桌案上插著紙筆,床褥簡陋卻整整齊齊,換洗過的禁衛服一絲不苟疊成方塊,壘放在枕側。
李弘遲疑地轉了一圈,突然瞥見通向後院的窗戶虛掩著,便走去一推。
「單禁衛!」
屋後是一道抄手遊廊,單超整個人背對著太子斜躺在欄杆上,一手撐著額頭,一手裡提著酒壺,滿身落拓潦倒——都不用去看,從濃厚的酒氣中就能聞出他喝了多少。
「你……你小心點!」李弘一看他的背影就心驚肉跳,「小心別摔了,等我過去!」
李弘退後兩步,掉頭跑出屋子,繞過成排連在一起的侍衛房,氣喘吁吁從抄手遊廊的盡頭跑了過來:「單超大哥!你怎麼了?」
單超喝得滿面通紅,目光怔怔望著長廊外那方天空,彷彿對當朝太子的問話聽而不聞。李弘足足等了半晌,都忍不住要問第二遍的時候,才聽他突然短促地笑了聲,拎起酒壺又喝了一口。
「沒什麼。」他淡淡道,坐起身拍拍身側的欄杆,「別叫我大哥,坐吧,太子殿下。」
李弘略一猶豫,還是爬到他身側的欄杆上去坐了,兩腿懸空著晃了晃。
雙腿垂下在宮廷中是一種非常粗魯不雅的坐姿,李弘偷眼向周遭環視,正午是侍衛們執勤換班吃飯的時間,長長的抄手遊廊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他這才鬆了口氣,問:「單超大……單禁衛,我可找了你三天都沒見人,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單超滿心煩悶塊壘,卻怎麼也沒法在這溫室中長大的太子面前吐露,只得自嘲地笑了笑:「沒事,煩勞殿下關心了,這三天不輪我執勤。」
李弘察言觀色,理解地「哦」了一聲,說:「這三日行宮中也平淡得很,聖上不知起了什麼興致,一直在召集近臣閉門清談,但戴侍郎私下也沒打聽出召的是哪一位近臣——東宮對紫宸殿的滲透也就到此為止了。不過還好,行宮中不見什麼動靜,難得我也清閒了幾日。」
他伸了個懶腰,笑道:「尤其是皇后伴駕,連謝統領都閉門不出,東宮真是難得有這麼平靜的時候啊。」
單超許是醉了,脫口而出:「謝統領這幾天——」
他話音猝然一頓。
但已經出口的幾個字想收回去也來不及了,太子對單超沉鬱面孔後淡淡的懊惱毫無覺察,撇撇嘴道:「謝統領養病去了。說是養病,昨兒卻令人飛馬回京,從他府中接來了個貼身侍女,底下宮人傳言說還美豔得很呢。」
單超拎著酒壺的手指一緊。
侍女,貼身侍女……大概就是錦心了吧?
或者不是錦心也沒關係,謝府中美貌小丫頭多的是,接來哪個不一樣?
灌下去的酒像是化作了火往四肢百骸燒去,燒得心底又酸又澀,單超甚至感覺鼻腔中呼出去的氣體都那麼滾燙——燙得令他一時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放浪形骸,不外如是。」李弘哼了聲,還想說兩句什麼,但突然顧及到單超目前還在禁軍討生活,倒勉強忍住了鄙夷,只長長歎了口氣,「算了,不提他們了。」
單超提起酒壺,默不作聲地灌了一大口。
「酗酒傷身,少喝點吧。」太子像個小大人一般勸道,「你要是在這宮裡久了,就會發現皇宮雖然是天底下最尊榮富麗的地方,卻也是最不能縱情任性的去處——你多吃兩口喜歡的菜,多陪兩天喜歡的人,都會有無數人拿大規矩大道理來壓你,更別提多喝兩口解悶的酒了。哪有給你一醉解千愁的餘地?」
單超心說我把皇后親外甥揍了一頓,保不准明兒就東窗事發流放三千裏了,你們這些皇宮裡貴人高雅的煩惱我縱想理解也有心無力啊。
但這位太子一向有些過於優柔敏感,單超就沒提這事,苦笑著岔開了話題:「——皇宮裡日子還不好過,那外面無數平民百姓豈不都活在水深火熱裡了?你覺得外面的人自由,殊不知你身上一件衣服、一雙鞋,甚至是碗裡的一口吃食,都有無數人願意用他們忍饑受凍的自由來換呢。」
「又沒說出去做平民,」李弘被嗆聲了也不惱,反而羡慕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是有單大哥你這樣的武功,天涯海角仗劍獨行,別說肯定不至於忍饑受凍了,就算忍饑受凍又怎樣!」
這就是子非魚安知魚之苦了。
單超哭笑不得,擺了擺手示意他別鬧,太子卻認真道:「你不懂,有時候我真是這麼想的。唉——以前還好對小裴說說,以後連對她也不好講了。」
他提到裴子柳,單超舉起酒壺的動作略頓了頓,不動聲色道:「為什麼?」
李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連我都要瞞嗎?我在人心裡原來就是這麼食古不化、冷血迂腐的人哪。」
單超:「……」
「小裴都告訴我了。」李弘淡淡道,「那天晚上若不是單超大哥你出手搭救,她這輩子就算完了——裴家把她送寺廟裡去關一輩子都算是仁慈的。呵呵,你別以為是開玩笑,那些儒家世族就是這樣,歸根結柢都是我造的孽。」
沒想到裴子柳竟然把這要命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太子,到底還是年紀小,對太子充滿了天真的信任,不過由此也可以從側面看出太子的品性在周圍眾人心裡如何。單超不由道:「此事是賀蘭敏之禽獸不如,跟殿下有什麼關係?」
李弘直截了當地問:「如果小裴沒有跟我好,那些人還會盯上她嗎?」
單超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他們覺得裴家是想把女兒嫁給我——雖然裴家也確實是這麼想的,聖上也有這個意思。因此毀了小裴,也就間接打擊到了東宮、打擊到了我,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否則小裴一個小姑娘,值得他們算計什麼?」
李弘伸手去拿酒壺,單超卻把手一收:「太烈了。」
李弘也沒執著,歎了口氣。
「我並沒有特別喜歡小裴,至少……剛開始是不太喜歡的。」李弘頓了頓,說,「但那些算計和交易是聖上、裴家和更多有利益牽扯的人們的,她只是個來陪我的小姑娘而已。久而久之,在我心裡她就像是我的小妹妹一樣了,沒想到這也害了她。」
單超瞥了眼太子,發現這帝國最尊貴的少年臉上竟浮現出和年紀完全不相符的頹喪,想了想便安慰道:「別多心了,萬幸最後沒事。」
「——萬幸。」李弘加重語氣重複,冷冷道,「最後沒事也是因為有單超大哥你,要是換作我,手無縛雞之力,外有重重桎梏,我拿什麼去救她?百無一用是太子啊!」
這話說得十分犯忌,單超立刻喝道:「殿下!」
太子驀然收聲。
尷尬的氣氛足足僵持了半晌,太子才似乎賭氣似的,迸出來一句:
「我也沒什麼辦法,以後不親近她也不理她,這事就完了!」
單超是真的喝多了,腦海中竟剎那間掠過一絲混合著荒謬的譏嘲,那情緒還從他話音裡遏制不住地帶了出來:「殿下若真的這麼想,以後就誰也不親近誰也不搭理,豈不是誰都害不著,一輩子都乾淨了?」
李弘當即一愣。
「迫於一時情勢而無能為力不算羞恥,但連想做點什麼的心都沒有,一昧消極退縮,又能退到哪裡去?」單超不假思索,這番話像是早已被什麼人烙印在腦海中一樣,自然而然便擲地有聲地脫口而出,「江山廣闊天地浩大,但一個人可以退縮之地不過方寸。如果連應該承擔的責任都畏縮放棄了,退到最後只能束手待死,豈不是死得更窩囊?」
太子呆住了,單超也有點發怔。
那一瞬間他腦子裡恍惚模模糊糊地閃過了什麼,似乎有個熟悉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聲音,也在他耳邊說過相同的話。
「……萬裏江山、黎民社稷,但你能退縮之地不過方寸!退到最後不僅你自己束手待死,亦會將所有站在你身後的人拖下地獄……」
「從這一刻起你只能向前,便是連死都要面向正前,你的身後早已無路可退!」
「……」太子嘴唇微微發抖,似乎發不出聲音來,半晌才沙啞道,「可……可是我……」
他驀然住了口,神色中的蒼白漸漸被另一種了悟所取代,眼底浮現出幾分從未有過的堅決:「你……你說得對,我是太子,怎能有那麼窩囊的想法?」
他跳下欄杆,轉向單超,認真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近日來連番挫折,是本王鑽了牛角尖,所幸有單超大哥提點,我已經明白該怎麼做了。」
單超思緒紛亂,一時還沒答話,便只見李弘欠了欠身,掉頭大步向長廊盡頭走去。
他來的時候是一路小跑著的,回去的時候步伐卻快而有力,僅僅從背影來看就透出極大的不同。
單超略微怔忪地目送著他遠去,腦海中卻似乎浮現出另一個身影——那是個年輕人的目光透過無數被湮沒掩蓋的記憶,深深地望向自己,眼底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失望、果決和破釜沉舟。隨即他轉身向遠處走去,連頭都不回,烈日下束起的長髮裹挾在斗篷中呼嘯揚起,漸漸隱沒在了萬裏黃沙遙遠的深處。
單超胸膛起伏,嘶啞地低聲道:「……師父。」
他仰頭喝空了最後一口酒,隨手把酒壺一扔,縱身直上屋簷,在瓦片上輕如鴻毛地借力一點。
——即便如此酩酊落拓,這一縱身卻堪稱兔起鶻落,連瓦片上的灰塵都沒有驚起,便只見他像猛禽淩空而過,徑直向清涼殿方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