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 | 誠品線上

花神

作者 徐訏
出版社 聯合發行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花神:一個人路上碰見了鬼。他同鬼打起來,鬼說:「你難道不怕鬼?」人說:「我為什麼怕鬼?你打死我,我還是鬼;我打死你,你連鬼都沒得做了。」──〈鳥叫〉本書收錄徐訏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一個人路上碰見了鬼。他同鬼打起來,鬼說:「你難道不怕鬼?」人說:「我為什麼怕鬼?你打死我,我還是鬼;我打死你,你連鬼都沒得做了。」--〈鳥叫〉 本書收錄徐訏晚年短篇小說集--《花神》和《靈的課題》。共計選入〈父親〉、〈鳥叫〉、〈來高升路的一個女人〉、〈自殺〉、〈投海〉、〈蓋棺論定〉、〈花神〉、〈新寡〉、〈離魂〉、〈時間的變形〉、〈歌樂山的笑容〉、〈園內〉十二篇短篇小說。 所收錄的這些晚年作品中,除了呈現其上海時期一貫浪漫、唯美文風外,亦融匯了西方文藝與生死玄幻色彩。海派小說宗師憑藉深厚的文學底蘊,以刻劃人心見長,呈現出篇篇獨樹一格的精采力作。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徐訏(1908~1980)生於浙江慈谿。北京大學哲學系畢業,續修心理學二年。負笈歐陸,因抗日軍興中輟學業;回國後在上海主編《人間世》、《作風》等刊物;作品《鬼戀》問世,受文壇矚目。一九四二年赴後方,曾執教中央大學(重慶),並發表長篇小說《風蕭蕭》。旋任《掃蕩報》駐美記者,返國後任《和平日報》主筆。一九五○年移居香港,迄至一九八○年謝世,筆耕不斷。其間曾創辦「創墾出版社」,及期刊《熱風》、《論語》、《幽默》、《筆端》、《七藝》等;先後在香港中文大學前身各書院及星加坡南洋大學執教,並任香港浸會學院中文系主任、文學院院長等職。各種作品都二千萬言。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導言 徬徨覺醒:徐訏的文學道路╱陳智德【花神】父親鳥叫來高陞路的一個女人自殺投海蓋棺論定花神新寡【靈的課題】離魂時間的變形歌樂山的笑容園內

商品規格

書名 / 花神
作者 / 徐訏
簡介 / 花神:一個人路上碰見了鬼。他同鬼打起來,鬼說:「你難道不怕鬼?」人說:「我為什麼怕鬼?你打死我,我還是鬼;我打死你,你連鬼都沒得做了。」──〈鳥叫〉本書收錄徐訏
出版社 / 聯合發行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4452859
ISBN10 / 9864452851
EAN / 9789864452859
誠品26碼 / 2681691452002
頁數 / 350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21X14.8X1.2CM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 海派文學宗師,徐訏經典重現
§ 本書收錄徐訏晚年短篇小說集──《花神》和《靈的課題》。除呈現其上海時期一貫浪漫、唯美文風外,亦融匯了西方文藝與生死玄幻色彩。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導言 徬徨覺醒:徐訏的文學道路〉╱陳智德

  「個人的苦悶不安,徬徨無依之感,正如在大海狂濤中的小舟。」 ──徐訏〈新個性主義文藝與大眾文藝〉

  在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之交,度過戰亂,再處身國共內戰意識形態對立夾縫之間的作家,應自覺到一個時代的轉折在等候著,尤其在當時主流的左翼文壇以外,被視為「自由主義作家」或「小資產階級作家」的一群,包括沈從文、蕭乾、梁實秋、張愛玲、徐訏等等,一整代人在政治旋渦以至個人處境的去與留之間徘徊,最終作出各種自願或不由自主的抉擇。



  一九四六年八月,徐訏結束接近兩年間《掃蕩報》駐美特派員的工作,從美國返回中國,直至一九五○年中離開上海奔赴香港,在這接近四年的歲月中,他雖然沒有寫出像《鬼戀》和《風蕭蕭》這樣轟動一時的作品,卻是他整理和再版個人著作的豐收期,他首先把《風蕭蕭》交給由劉以鬯及其兄長新近創辦起來的懷正文化社出版,據劉以鬯回憶,該書出版後,「相當暢銷,不足一年,(從一九四六年十月一日到一九四七年九月一日),印了三版」 ,其後再由懷正文化社或夜窗書屋初版或再版了《阿剌伯海的女神》(一九四六年初版)、《?圈》(一九四六年初版)、《蛇衣集》(一九四八年初版)、《幻覺》(一九四八年初版)、《四十詩綜》(一九四八年初版)、《兄弟》(一九四七年再版)、《母親的肖像》(一九四七年再版)、《生與死》(一九四七年再版)、《春韮集》(一九四七年再版)、《一家》(一九四七年再版)、《海外的鱗爪》(一九四七年再版)、《舊神》(一九四七年再版)、《成人的童話》(一九四七年再版)、《西流集》(一九四七年再版)、潮來的時候(一九四八年再版)、《黃浦江頭的夜月》(一九四八年再版)、《吉布賽的誘惑》(一九四九再版)、《婚事》(一九四九年再版), 粗略統計從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九年這三年間,徐訏在上海出版和再版的著作達三十多種,成果可算豐盛。

  《風蕭蕭》早於一九四三年在重慶《掃蕩報》連載時已深受讀者歡迎,一九四六年首次結集成單行本出版,沈寂的回憶提及當時讀者對這書的期待:「這部長篇在內地早已是暢銷一時的名著,可是淪陷區的讀者還是難得一見,也是早已企盼的文學作品」 ,當劉以鬯及其兄長創辦懷正文化社,就以《風蕭蕭》為首部出版物,十分重視這書,該社創辦時發給同業的信上,即頗為詳細地介紹《風蕭蕭》,作為重點出版物。徐訏有一段時期寄住在懷正文化社的宿舍,與社內職員及其他作家過從甚密,直至一九四八年間,國共內戰愈轉劇烈,幣值急跌,金融陷於崩潰,不單懷正文化社結束業務,其他出版社也無法生存,徐訏這階段整理和再版個人著作的工作,無法避免遭遇現實上的挫折。

  然而更內在的打擊是一九四八至四九年間,主流左翼文論對被視為「自由主義作家」或「小資產階級作家」的批判,一九四八年三月,郭沫若在香港出版的《大眾文藝叢刊》第一輯發表〈斥反動文藝〉,把他心目中的「反動作家」分為「紅黃藍白黑」五種逐一批判,點名批評了沈從文、蕭乾和朱光潛。該刊同期另有邵荃麟〈對於當前文藝運動的意見──檢討.批判.和今後的方向〉一文重申對知識份子更嚴厲的要求,包括「思想改造」。雖然徐訏不像沈從文般受到即時的打擊,但也逐漸意識到主流文壇已難以容納他,如沈寂所言:「自後,上海一些左傾的報紙開始對他批評。他無動於衷,直至解放,輿論對他公開指責。稱《風蕭蕭》歌頌特務。他也不辯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在上海逗留,上海也不會再允許他曾從事一輩子的寫作,就捨別妻女,離開上海到香港。」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解放軍攻克上海,中共成立新的上海市人民政府,徐訏仍留在上海,差不多一年後,終於不得不結束這階段的工作,在不自願的情況下離開,從此一去不返。




  一九五○年的五、六月間,徐訏離開上海來到香港。由於內地政局的變化,其時香港聚集了大批從內地到港的作家,他們最初都以香港為暫居地,但隨著兩岸局勢進一步變化,他們大部份最終定居香港。另一方面,美蘇兩大陣營冷戰局勢下的意識形態對壘,造就五十年代香港文化刊物興盛的局面,內地作家亦得以繼續在香港發表作品。徐訏的寫作以小說和新詩為主,來港後亦寫作了大量雜文和文藝評論,五十年代中期,他以「東方既白」為筆名,在香港《祖國月刊》及台灣《自由中國》等雜誌發表〈從毛澤東的沁園春說起〉、〈新個性主義文藝與大衆文藝〉、〈在陰黯矛盾中演變的大陸文藝〉等評論文章,部份收錄於《在文藝思想與文化政策中》、《回到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及《現代中國文學過眼錄》等書中。

  徐訏在這系列文章中,回顧也提出左翼文論的不足,特別對左翼文論的「黨性」提出質疑,也不同意左翼文論要求知識份子作思想改造。這系列文章在某程度上,可說回應了一九四八、四九年間中國大陸左翼文論的泛政治化觀點,更重要的,是徐訏在多篇文章中,以自由主義文藝的觀念為基礎,提出「新個性主義文藝」作為他所期許的文學理念,他說:「新個性主義文藝必須在文藝絕對自由中提倡,要作家看重自己的工作,對自己的人格尊嚴有覺醒而不願為任何力量做奴隸的意識中生長。」 徐訏文藝生命的本質是小說家、詩人,理論鋪陳本不是他強項,然而經歷時代的洗禮,他也竭力整理各種思想,最終仍見頗為完整而具體地,提出獨立的文學理念,尤其把這系列文章放諸冷戰時期左右翼意識形態對立、作家的獨立尊嚴飽受侵蝕的時代,更見徐訏提出的「新個性主義文藝」所倡導的獨立、自主和覺醒的可貴,以及其得來不易。

  《現代中國文學過眼錄》一書除了選錄五十年代中期發表的文藝評論,包括《在文藝思想與文化政策中》和《回到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二書中的文章,也收錄一輯相信是他七十年代寫成的回顧五四運動以來新文學發展的文章,集中在思想方面提出討論,題為「現代中國文學的課題」,多篇文章的論述重心,正如王宏志所論,是「否定政治對文學的干預」 ,而當中表面上是「非政治」的文學史論述,「實質上具備了非常重大的政治意義:它們否定了大陸的文學史論述」 ,徐訏所針對的是五十年代至文革期間中國大陸所出版的文學史當中的泛政治論述,動輒以「反動」、「唯心」、「毒草」、「逆流」等字眼來形容不符合政治要求的作家;所以王宏志最後提出《現代中國文學過眼錄》一書的「非政治論述」,實際上「包括了多麼強烈的政治含義」。這政治含義,其實也就是徐訏對時代主潮的回應,以「新個性主義文藝」所倡導的獨立、自主和覺醒,抗衡時代主潮對作家的矮化和宰制。

  《現代中國文學過眼錄》一書顯出徐訏獨立的知識份子品格,然而正由於徐訏對政治和文藝的清醒,使他不願附和於任何潮流和風尚,難免於孤寂苦悶,亦使我們從另一角度了解徐訏文學作品中常常流露的落寞之情,並不僅是一種文人性質的愁思,而更由於他的清醒和拒絕附和。一九五七年,徐訏在香港《祖國月刊》發表〈自由主義與文藝的自由〉一文,除了文藝評論上的觀點,文中亦表達了一點個人感受:「個人的苦悶不安,徬徨無依之感,正如在大海狂濤中的小舟。」 放諸五十年代的文化環境而觀,這不單是一種「個人的苦悶」,更是五十年代一輩南來香港者的集體處境,一種時代的苦悶。




  徐訏到香港後繼續創作,從五十至七十年代末,他在香港的《星島日報》、《星島週報》、《祖國月刊》、《今日世界》、《文藝新潮》、《熱風》、《筆端》、《七藝》、《新生晚報》、《明報月刊》等刊物發表大量作品,包括新詩、小說、散文隨筆和評論,並先後結集為單行本,著者如《江湖行》、《盲戀》、《時與光》、《悲慘的世紀》等。香港時期的徐訏也有多部小說改編為電影,包括《風蕭蕭》(屠光啟導演、編劇,香港:邵氏公司,一九五四)、《傳統》(唐煌導演、徐訏編劇,香港:亞洲影業有限公司,一九五五)、《痴心井》(唐煌導演、王植波編劇,香港:邵氏公司,一九五五)、《鬼戀》(屠光啟導演、編劇,香港:麗都影片公司,一九五六)、《盲戀》(易文導演、徐訏編劇,香港:新華影業公司,一九五六)、《後門》(李翰祥導演、王月汀編劇,香港:邵氏公司,一九六○)、《江湖行》(張曾澤導演、倪匡編劇,香港:邵氏公司,一九七三)、《人約黃昏》(改編自《鬼戀》,陳逸飛導演、王仲儒編劇,香港:思遠影業公司,一九九六)等。

  徐訏早期作品富浪漫傳奇色彩,善於刻劃人物心理,如〈鬼戀〉、〈吉布賽的誘惑〉、〈精神病患者的悲歌〉等,五十年代以後的香港時期作品,部份延續上海時期風格,如《江湖行》、《後門》、《盲戀》,貫徹他早年的風格,另一部份作品則表達歷經離散的南來者的鄉愁和文化差異,如小說《過客》、詩集《時間的去處》和《原野的呼聲》等。

  從徐訏香港時期的作品不難讀出,徐訏的苦悶除了性格上的孤高,更在於內地文化特質的堅守,拒絕被「香港化」。在《鳥語》、《過客》和《癡心井》等小說的南來者角色眼中,香港不單是一塊異質的土地,也是一片理想的墓場、一切失意的觸媒。一九五○年的《鳥語》以「失語」道出一個流落香港的上海文化人的「雙重失落」,而在《癡心井》的終末則提出香港作為上海的重像,形似卻已毫無意義。徐訏拒絕被「香港化」的心志更具體見於一九五八年的《過客》,自我關閉的王逸心以選擇性的「失語」保存他的上海性,一種不見容於當世的孤高,既使他與現實格格不入,卻是他保存自我不失的唯一途徑。

  徐訏寫於一九五三年的〈原野的理想〉一詩,寫青年時代對理想的追尋,以及五十年代從上海「流落」到香港後的理想幻滅之感:

   多年來我各處漂泊,

   唯願把血汗化為愛情,

   遍灑在貧瘠的大地,

   孕育出燦爛的生命。

   但如今我流落在污穢的鬧市,

   陽光裡飛揚著灰塵,

   垃圾混合著純潔的泥土,

   花不再鮮豔,草不再青。

   海水裡漂浮著死屍,

   山谷中蕩漾著酒肉的臭腥,

   潺潺的溪流都是怨艾,

   多少的鳥語也不帶歡欣。

   茶座上是庸俗的笑語,

   市上傳聞著漲落的黃金,

   戲院裡都是低級的影片,

   街頭擁擠著廉價的愛情。

   此地已無原野的理想,

   醉城裡我為何獨醒,

   三更後萬家的燈火已滅,

   何人在留意月兒的光明。


  「原野的理想」代表過去在內地的文化價值,在作者如今流落的「污穢的鬧市」中完全落空,面對的不單是現實上的困局,更是觀念上的困局。這首詩不單純是一種個人抒情,更哀悼一代人的理想失落,筆調沉重。〈原野的理想〉一詩寫於一九五三年,其時徐訏從上海到香港三年,由於上海和香港的文化差距,使他無法適應,但正如同時代大量從內地到香港的人一樣,他從暫居而最終定居香港,終生未再踏足家鄉。




  司馬長風在《中國新文學史》中指徐訏的詩「與新月派極為接近」,並以此而得到司馬長風的正面評價, 徐訏早年的詩歌,包括結集為《四十詩綜》的五部詩集,形式大多是四句一節,隔句押韻,一九五八年出版的《時間的去處》,收錄他移居香港後的詩作,形式上變化不大,仍然大多是四句一節,隔句押韻,大概延續新月派的格律化形式,使徐訏能與消逝的歲月多一分聯繫,該形式與他所懷念的故鄉,同樣作為記憶的一部份,而不忍割捨。

  在形式以外,《時間的去處》更可觀的,是詩集中〈原野的理想〉、〈記憶裡的過去〉、〈時間的去處〉等詩流露對香港的厭倦、對理想的幻滅、對時局的憤怒,很能代表五十年代一輩南來者的心境,當中的關鍵在於徐訏寫出時空錯置的矛盾。對現實疏離,形同放棄,皆因被投放於錯誤的時空,卻造就出《時間的去處》這樣近乎形而上地談論著厭倦和幻滅的詩集。

  六七十年代以後,徐訏的詩歌形式部份仍舊,卻有更多轉用自由詩的形式,不再四句一節,隔句押韻,這是否表示他從懷鄉的情結走出?相比他早年作品,徐訏六七十年代以後的詩作更精細地表現哲思,如《原野的理想》中的〈久坐〉、〈等待〉和〈觀望中的迷失〉、〈變幻中的蛻變〉等詩,嘗試思考超越的課題,亦由此引向詩歌本身所造就的超越。另一種哲思,則思考社會和時局的幻變,《原野的理想》中的〈小島〉、〈擁擠著的群像〉以及一九七九年以「任子楚」為筆名發表的〈無題的問句〉,時而抽離、時而質問,以至向自我的內在挖掘,尋求回應外在世界的方向,尋求時代的真象,因清醒而絕望,卻不放棄掙扎,最終引向的也是詩歌本身所造就的超越。

  最後,我想再次引用徐訏在《現代中國文學過眼錄》中的一段:「新個性主義文藝必須在文藝絕對自由中提倡,要作家看重自己的工作,對自己的人格尊嚴有覺醒而不願為任何力量做奴隸的意識中生長。」時代的轉折教徐訏身不由己地流離,歷經苦思、掙扎和持續的創作,最終以倡導獨立自主和覺醒的呼聲,回應也抗衡時代主潮對作家的矮化和宰制,可說從時代的轉折中尋回自主的位置,其所達致的超越,與〈變幻中的蛻變〉、〈小島〉、〈無題的問句〉等詩歌的高度同等。


*陳智德:筆名陳滅,一九六九年香港出生,台灣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香港嶺南大學哲學碩士及博士,現任香港教育學院文學及文化學系助理教授,著有《解體我城:香港文學1950-2005》、《地文誌──追憶香港地方與文學》、《抗世詩話》以及詩集《市場,去死吧》、《低保真》等。

試閱文字

內文 : §歌樂山的笑容


林學儀知道他太太去看醫生,她同他通過電話,但是這時候已經七點十三分,他想她怎麼也該回來了。

學儀走到裡面,看見書桌上放著他太太的一幅山水畫還沒有完成,他想是他太太上午開始畫的。這幅山水畫,遠處是淡淡的山影,近處是一條小溪,溪邊是一條小徑。

學儀忽然覺得這幅風景畫有點像重慶的歌樂山,是他當年住過的地方。

但是史淑明—他的太太並沒有去過重慶,更沒有到過歌樂山。

學儀覺得淑明對於繪畫的確有一點天分,前些年為生活關係,她好久沒有拿起畫筆。現在他的事業比較順利,經濟環境較好,她不用工作,最近又搬了家,她又開始繪畫了,而且竟是很有進步。

這幅山水畫,就很有味道。學儀想等她畫好了,應該裱起來,掛在客廳裡。

學儀把幅畫再拿起來看看,越看越覺得像他在歌樂山時所常走過的那段風景。

他對那幅畫特別起了一種特別的親切感。

把畫放在原處,學儀有點不耐煩,他到了客廳裡開亮了燈,倒了一杯酒,自己坐在沙發上啜飲著,等淑明回來。

他坐的位子剛剛可以看到正門,也可以看到右面牆上的時鐘,時鐘的長針這時已走到八字,那是七點四十分。

「怎麼她還不回來,不知道又到哪裡去了?」他想著,有點不耐煩。他忽然想到他剛才帶回來的晚報,他站起來想去找來看看。但他發現他已經拿到裡面去了。

就在他拿了晚報出來的時候,正好淑明從外面開門進來。

學儀抬頭看淑明,本想怪她幾句的,但忽然看到淑明一笑,一面說:

「醫生生意真好,等了很久。」

學儀愣了一下,不知怎麼,他覺得淑明今天的笑容很特別,好像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笑容過,而這笑容又是他所熟識的。

學儀一時沒有怪淑明晚回來,只問她醫生怎麼說。

「他說沒有什麼,只是輕微的胃潰瘍,先吃點藥試試。」淑明說著,就走進去了,手裡似乎還拿著一包什麼。

學儀開了電視,坐在原來坐過的沙發上。

這是第一次。

大概隔了一個星期,學儀在辦公室接到淑明的電話,說她在趙醫生的診所,他如果下班沒有事,可以到趙醫生的診所接她,同她一起回家。

趙醫生是學儀的熟友,他的診所離他辦公室很近。學儀到他的診所時,淑明正在就診,學儀就坐在外面候診室等她。客室裡還有三、四個病人等著,他就坐在一個男人的旁邊,拿手上的晚報翻閱著。客室裡光線不太亮,他看了一會兒報就不想再看。大概等了七、八分鐘的辰光。淑明從診室裡面走出來,她看見了學儀坐在那裡,臉上浮起了一個笑容。

這笑容!

學儀愣了一下。

怎麼又是這樣的笑容—淒艷而幽冷。

淑明走到他的身邊,他才站起來。

「怎麼啦?」淑明問。

「沒有怎麼。」學儀回答著,若無其事地看看周圍的病人,就同淑明一齊走出來。

在回家的路上,學儀不斷地想念著淑明剛才的笑容,這個笑容絕對不是淑明的,但他很熟稔,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一定是看見過的。

回到家裡,那天剛剛有親戚來看他們,學儀也就忘了這件事。

這樣大概過了十幾天,有一天天下雨,他從辦公處回到家裡,從電梯出來,看見淑明正在用鑰匙開門。

「啊,淑明。」學儀叫她。

淑明半開了門回過頭來,對學儀一笑。學儀不覺愣了一下。

又是這笑容!

學儀挽著淑明走進家裡,淑明說:

「我剛剛從趙醫生那裡來。今天他的病人不多,所以早了些。」

「他怎麼說?」

「他說X光照出來沒有什麼。」淑明說。

夜裡,當淑明已經睡著的時候,學儀在淺藍色床燈的燈光下看到淑明的臉,他又想到了淑明剛才的奇怪的笑容。這是一種淒艷幽冷的笑容,是淑明以前從來不曾有過的。他不知道在誰那裡見過,總是很熟稔似的。他開始回想這個笑容第一次在淑明臉上出現的時期。

那一天,他記得,是他回家稍早等淑明回來的一天。也正是他看到淑明畫的那一張山水畫的那天。那張山水畫,他以後沒有再見到,不知道淑明畫完了沒有。

當時他為想看看淑明的笑容,故意講一些好笑的事情逗淑明笑,他找了一個辦公室同事怕老婆的故事。

淑明聽了果然笑起來了。

但這是一種甜美和善的笑,這個笑學儀是熟識的。自從他們相愛時候開始,淑明就有這個笑容。現在她雖然大了好多歲,但她的笑容仍是這樣甜美與和善。

但為什麼近來忽然又出現了一種完全不是屬於淑明的笑容呢?而這淒艷幽冷的笑容,他的確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

學儀想,這可能是在別人的臉上,他先想他以前的女朋友,又想他的過去的同事們,又想他同事們朋友們的太太同小姐。

他想了許久,他知道自己失眠了。但是他還是想不起他曾在哪裡看過這樣的笑容。



第二天吃早餐時,他同淑明談到她的那張山水畫。

「啊,我畫了一半,放在那邊。」

「怎麼不畫完它?」

「自己不喜歡。」

「我倒很喜歡。」學儀說:「我想等你畫成了,裱一裱,掛在客廳裡。」

「等我畫出好一點的再說吧。」淑明笑一笑,輕描淡寫地說。

學儀忽然注意到淑明的微笑,這才真正是她的笑容,甜美的,和善的。

他想著,但是沒有說什麼。他原想說為什麼他會特別喜歡那張畫,但他沒有說,只說了一句:

「那一張就很好,早一點把它畫完了,我拿去裱去。」

又隔了幾天,那是一個下雨的黃昏,淑明打電話給學儀,說她正在看趙醫生,完了到樂聲戲院門口見面,一起去看那場電影。那是一部蘇菲亞羅蘭演的片子,頭一天晚上學儀談起過想去看的。

學儀到樂聲戲院時,淑明還沒有來,他買了票子,等在門口。那時候離開演還有十幾分鐘的時間,學儀就到外面蹓蹓。剛一出門,碰見一個熟朋友,談了幾句話。就在那時候,一回頭,淑明已經在他的身邊。他忽然見到了淑明臉上的笑容,又是那個淒艷幽冷不是她的笑容。他愣了一下。這時候,那位熟朋友忽然對淑明招呼說:

「林太太!」

他的招呼打斷了學儀的思緒,後來大概是應酬幾句,大家就進戲院去看戲了。

晚上,當淑明已經就寢的時候,學儀忽然想到她的奇怪的笑容,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因為他明確地意識到,這笑容實在不是屬於淑明的。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淑明的那張畫已經畫好,學儀把它裱好了掛在客廳裡。

淑明看到她的畫掛在客廳裡,她說:

「這多難看。」

「我喜歡這張畫。」學儀望著畫,很得意似的說。

「為什麼?」

「因為它像當年我在重慶時的歌樂山的風景。」

「我胡亂畫的,也沒有去過歌樂山,也沒有去過重慶。」淑明笑著說。學儀喜歡她甜美和善,屬於淑明自己的笑容。

「也許你看過我那時的照片,受了影響。」學儀忽然想到他以前的照相簿。

「沒有這回事,我也好久沒有再看那些舊相片了。」淑明說著就走開了。

那張山水畫還掛在那裡。學儀站在那裡又看了一會。

淑明的病原先是普通的胃病,有時候好一點,有時候壞一點。逢到好的時候,淑明就懶得去看醫生。不舒服的時候,就去看趙醫生。趙醫生是他們的熟朋友,他門診時間是二時到六時,淑明有時候早去,有時候晚去。

有一天,淑明於四點多去看趟醫生,在候診室打電話給林學儀,約他到趙醫生的診所來接她,一同回家。林學儀於五點十分到診所,淑明正在就診,他就在候診室等了一會。候診室這時候還有一個病人,是一個年輕的少婦,很秀麗。淑明出來的時候,護士就邀那位少婦進去了。候診室一時就只有林學儀同淑明。淑明沒有馬上就走,好像很疲乏似的坐下來說:

「趙醫生要我再去照一次X光。」

這句話一說出,她臉上忽然又浮出一種淒艷幽冷的笑容,帶著說不出的高貴而孤傲。

林學儀一怔。他已經好久沒見有淑明有這樣的笑容,今天似乎提醒了他過去的經驗。這笑容絕對是不屬於淑明的。他忽然想到淑明出現這樣笑容,總是在看醫生以後,他回憶過去第一次看到淑明浮起這樣的笑容,正是他在家裡等淑明從醫生那裡回來,而他在寂寞之中發現她那張山水畫的那天。而以後,每次看到她浮出這個淒艷幽冷的笑容時,正都是在她看醫生以後的場合。

當淑明笑容收斂以後,兩個人就起身回家。

林學儀心裡有奇怪的不安,但是沒有說什麼。

第二天,淑明去照X光。

隔了三天,趙醫生忽然打電話給林學儀,要他下班後到他診所去談談。

林學儀想到這是為淑明的病。他下班後到趙醫生的診所,趙醫生告訴林學儀,說他現在相信淑明可能患的是癌病,她應當盡快的去動手術,只是先不應當去告訴她自己。

趙醫生還介紹了一個外科專家林醫生。



淑明很快就進了醫院,動了手術。

從此,淑明的笑容一直不是她自己的。她似乎變了許多,她很沉默,時時在臉上浮出那種淒艷幽冷的笑容。而她的臉是蒼白的,人也瘦下來。這笑容也就好像越來越淒艷幽冷,帶著一種不屬於人間的美。

淑明的情形越來越不好。

十一天以後,又動了一次手術,沒有割治就為她縫好。

不到六天,淑明就死了。

她死在林學儀的身邊。

林學儀為她掩上眼瞼,他看到淑明臉上正浮著笑容,是這個淒艷幽冷可怕的美麗的笑容。

當淑明的喪事結束,最後一次瞻仰遺容時,林學儀從她灰白的屍體臉容中,他又想起那個奇怪的淒艷幽冷的笑容,他不明白為什麼淑明有這種奇怪的笑容。

淑明火葬以後,林學儀帶著悲哀寂寞的心情,回到了淒涼的家。

他倒了一杯酒,坐倒在客廳的沙發裡,他想到過去,當他早回家時,等淑明回家時的情形。

現在,淑明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鐘聲打了七點,天色已經暗下來。他開亮了燈,他望望四周,酒櫃上花瓶裡的花已經枯萎,有零星的白菊花的花瓣散在台面。

他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於是他看到了那幅淑明的山水畫,像重慶歌樂山的山水畫。

那張畫並不特別,左後方是山,前右方遠處是一個茅亭,山下是溪流,靠著那溪流是山徑,這山徑就是繞著右角山腳轉彎過去,那裡有幾株樹木掩遮著那轉彎的道路。

淑明沒有到過重慶,更沒有到過歌樂山,自然這原不必一定是重慶,不一定是歌樂山。

但是林學儀竟是這麼熟識,他在重慶的時候,就住在那裡。

就在林學儀注視這幅畫的一瞬間,林學儀忽然想起來了。

想起來那個淒艷幽冷的笑容。

就在那條轉彎的路上,當時是他常走的路,因為那條路正是通到他在教書的一所中學。他因為找到了一所較寬敞的房子,所以住得離學校較遠的地方,他必須從他住所沿著那條順著溪流的小路轉彎過去,要走三十幾分鐘,才可以到一個村落。那個村落裡住著一些學校裡的同事,而學校就在那個村落的盡頭。

就在那時候,有一個學期,學生中忽然有了謠言,說是那條溪流裡死了一個少女,所以夜夜常常有鬼魂出現。

他不信鬼神,所以並不關心這件事。

但是有一天,有一個住在那個村落裡一位同事請吃飯,飯後他一個人回家。他帶著手電筒,但沒有用,因為那天月亮很好,什麼都看得很清楚。但就在他走出村莊十幾分鐘以後, 忽然眼前一模糊,感覺上迷糊了一下,前面浮起了一個面孔。這是一個笑容,一種淒艷幽冷的笑容。他一愣,定了一回神,這笑容就不見了。他馬上開亮了手電筒,四周照照,什麼也沒有發現。

這一次奇怪的際遇,他先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沒有對任何人說。但是在一星期以後,也是從那村莊裡一個同事家出來。是雨天,他帶著傘,一隻手拿著手電筒,照在路上。大概走了約廿幾分鐘的時間,忽然那個淒艷幽冷的笑容,在前面出現了,大概只有一尺左右的距離,好像就在雨傘裡面。他精神一霎時忽然迷糊了一下,自然就停止了腳步。但是他竟忘了用他的手電筒,一直到人清醒過來,面前的笑容消失,他才挪動手電筒。四周照照,什麼都沒有,只有麻麻的細雨,與潺潺的溪流的聲音。

第二天,他將這兩次奇怪的經歷向同事談起,大家都說他一定是心裡想著學生間的謠言,所以起了這個幻覺。就在這以後,當他在走那條路時,那個奇怪的笑容就時時在他面前突然出現,出現的時候,他的神志總是迷糊了一下。而更奇怪的,是每次出現的地方,總是更近他的家。

有一次,是一個煙霧迷濛的清晨,林學儀從家裡出去散步。一出門就碰見了這個笑容—淒艷而幽冷的,但一轉瞬就消失了。

還有一次,他在燈下讀書,外面月光很好,就寢前他推開窗櫺向外看看,一開窗又正碰見了那個奇怪的笑容,正對著他的眼前—淒艷而幽冷。

從此,他心裡有點不安,幾個月後,恰巧那個住著同事的村莊有空房出租,他就搬到了村莊去住,以後就沒有再碰見這個笑容。

這笑容,現在林學儀突然認清了。

這笑容—那個淒艷幽冷的笑容—不正是在他太太淑明臉上出現的笑容麼?而在她病體嚴重的時候,這笑容也越來越清楚而逼真。

他同淑明結婚是在香港。

淑明從來沒有到過重慶,更沒有到過歌樂山。

而她竟畫出了那幅山水畫,畫中的小路正是他三十年前碰見這個淒艷而幽冷的笑容的那條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