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 | 誠品線上

一寸灰

作者 毛尖
出版社 英屬維京群島商高寶國際有限公司台灣分公司
商品描述 一寸灰:深情而痛快,華語文學年度散文家「毛尖」2018全新作品暢寫電影、文學與生活的一切喜怒愛恨癡迷戀,獻給在銀幕與書頁中度過大半人生的你★收錄毛尖76篇隨筆,寫電影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深情而痛快,華語文學年度散文家「毛尖」2018全新作品暢寫電影、文學與生活的一切喜怒愛恨癡迷戀,獻給在銀幕與書頁中度過大半人生的你◎收錄毛尖76篇隨筆,寫電影,寫閱讀,寫人生。◎品評中外影史文學,王家衛、張藝謀、陳可辛、許鞍華、張國榮、周潤發、宮崎駿、小津安二郎、伍迪艾倫、馬奎斯、奧斯汀、孟若、張愛玲……「毛尖體」時而鋒利潑辣、時而深情款款、時而正襟危坐,語露機鋒,撩人過癮!◎張大春 專序:「能把評論寫得比作品好看的,只有毛尖。」 韓良憶:「毛尖流利靈活丶世故聰明卻不油滑的語調,少有人可及。」◎台灣版珍藏加收〈王家衛的杯子〉、〈我分個手就來〉、〈最好的裁縫〉等文章8篇「毛尖」是本名,愛喝茶的爺爺給她取的。擁有「外語學士、中文碩士、人文學博士」三頭銜,觀影逾萬部,被譽為「當代電影與文學的目擊者」,毛尖敬仰導演小津安二郎把日常生活儀式化,推崇《藍色茉莉》的角色完全沒被符號化、《一念無明》將話語變成人生把概念變成日子,直言看爛片豎中指是生理反應、《太平輪》就是個超長預告片、《新世紀福爾摩斯》快要從賣腐變賣春、《延禧攻略》把觀眾變成求爽得爽的文化粗人……而面對讚過罵過的影劇人,她坦然「盡力做到『兄弟歸兄弟,鋼刀歸鋼刀』,不過也有做不到的時候」,不隱惡不虛言,既「痛」且「快」的文字風格,寫下一個孜孜不倦的影迷愛至深責至切的真情告白。【精選摘錄】〈不可一世張國榮〉:「張國榮的美真正是芳華絕代,不可一世,他是孩子和天神的混合……一個人就能詮釋最癲最狂最恣肆的港產想像力。其他演員被角色定義,他定義角色;其他演員被美定義,他定義美。」〈住到笠智眾家〉:「對於我們這種曾經把夢想寄放在周潤發、梁朝偉身上的前文藝青年,笠智眾(小津電影永遠的男主角)以生活的名義收編我們。生活千手萬手,他是觀音;道路千條萬條,他是羅馬。他讓我們明白,愛的最終魔法,是摒棄所有的手法和表演。」〈我們想要成為卻又害怕成為的人〉:「無論是三十年代的第一代黑幫大佬,還是七十年代的教父,他們都讓觀眾感受到:『我們以我們所理解的唯一方式超越自己並改造時代』……他們讓我們感到欽佩,不是他們的槍法有多好,而是他們的巨人人格讓我們覺得,沒有比他們所選擇的道路更輝煌的生活方式。」〈反「腐」〉:「夏洛克和華生的關係,有一種天真,一種傲嬌,是一種高於基情的英倫騷情。這種少年般的騷情,因為附麗於夏洛克超酷的智商和華生超萌的義氣而顯得浪花四濺,這是大不列顛一路賣腐高過任何一個國家的祕訣。」〈般配〉:「小花旦劉詩詩在影像的任何一脈邏輯裡,都扛不住張震。換言之,劉詩詩和張震的對手設置不般配。般配的人生,就像寶黛初會,不用煙不用霧,也不用臨終兮兮的氣氛和鮮血,電影作為感官藝術的本質就在這裡:合適不合適,不是用道德衡量,用的是美色和情色。所謂交配事小,般配事大。」〈張愛玲的限度〉:「本來,少帥和四小姐的愛情也可以是傾城之戀,但是,兩人關係明顯缺乏范柳原和白流蘇之間的左騰右挪,沒有機鋒沒有光芒,真情看不出假意也看不出,走不進傳奇也邁不入歷史,少帥的故事擱淺在抽屜裡,是張愛玲對自己限度的一種認識。」【關於《一寸灰》】毛尖:「我把這本書當成自己對青春期的告別,曾經多愁善感過,要死要活過,也很辛苦地跋涉過……《一寸灰》完成後,我覺得我有力氣,用肉身和這個世界相處,接受生活對我的全部改造。抖掉了一寸相思,留下一寸灰。」書名《一寸灰》源自李商隱的詩句「一寸相思一寸灰」。一次偶然,毛尖聽到英譯「one inch of love is an inch of ashes」,成語般的詩句以陌生的方式被打開,相思也以煥然一新的面貌來到她眼前,讓她動念寫下以數部愛情經典為題的開篇〈一寸灰:關於愛情〉。毛尖專欄遍及台北、上海、香港、新加坡等地,是第一位獲得「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散文家」的專欄作家。自第一本作品《非常罪,非常美》出版至今十五年,現在,毛尖以更博深圓融的眼界,為這個文藝氾濫的時代打開觀影與閱讀的新視角,讓小說家孫甘露說「她為我們代言,說出我們的喜怒哀樂」,作家董橋言「我都聽她的,她寫一部我看一部」,評論家李歐梵道「說毛尖才華橫溢,等於廢話」,出版人黃昱寧讚其「將小說還原為初讀再讀抑或久讀不厭時汗毛從皮膚上豎起的瞬間,是毛尖下筆時追求的境界」。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聯合推薦導演/許鞍華導演/易智言 作家/韓良憶作家/蔡康永作家/詹宏志作家/張大春作家/馬欣作家/李桐豪「批評家犀利的觀點總來自豐富的文本知識。能把評論寫得比作品好看的,只有毛尖。」--作家/張大春「毛尖流利靈活丶世故聰明卻不油滑的語調,少有人可及。」--飲食旅遊作家/韓良憶「說毛尖才華橫溢,等於廢話。她的文字把我失落在電影院中的似水年華追回來了。」--文學評論家/李歐梵「天下文章分兩款:一款沒有燈,一款點了燈,書海黢黑,星火寥落,幸虧有毛尖,篇篇文字都亮堂……連張愛玲怕也要探頭張看,悄然驚才。」--作家/董橋「她的立場是平民的,場景通常是喜劇性的,結局多少是悲涼的,你可以感覺到,那雙打字的手是憤怒的。這是我們愛毛尖的原因,她為我們代言,說出我們的喜怒哀樂。」--小說家/孫甘露「她的文字自有一種氣勢,不費吹灰之力,文眼就在那裡衝你眨眼,而且永遠是你繞了兩圈也捕捉不到的點。用兩個字來說,就是『痛快』,既『快』且『痛』。」--翻譯家/袁筱一「將小說還原為初讀再讀抑或久讀不厭時汗毛從皮膚上豎起的瞬間,是毛尖下筆時追求的境界。」--出版人/黃昱寧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毛尖浙江寧波人。華東師範大學外語系學士,中文系碩士,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博士,現為華東師範大學教授,上海作協理事,上海電影評論學會副會長。研究涉及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和電影,世界電影和英美文學。近年來,注重研究當代中國影視和都市文化狀況,在上海、香港、臺北、新加坡等地均有專欄。著有《非常罪,非常美:毛尖電影筆記》《當世界向右的時候》《亂來》《這些年》《例外》《有一隻老虎在浴室》《我們不懂電影》《夜短夢長》《遇見》《一寸灰》等二十種。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推薦序:毛尖攻略--誠實與犀利的辯證 文/張大春推薦序:毛尖的「痛」與「快」 文/袁筱一【輯一】一寸灰:關於愛情外婆遇到艾瑪住到笠智眾家柳暗花不明看書的人樹葉枝頭動最好的裁縫我面對面看著你我們有時間變老愛是種危險的劣勢地球新物種之韓國男等你長大以後,就溫暖了聽說上海有家咖啡廳叫米拉波我們想要成為卻又害怕成為的人你的心已經乾涸在你的寫作中中年灰姑娘的激情想像被時光抓走的文藝青年一大波導演即將來襲我為你保持了童身我們還在十九世紀西門慶不會點讚邦達爾丘克之子我一定是老了胖女郎的福利茉莉和金潔再活一天反「腐」【輯二】般配缺甘露朗讀者刀背藏身新人郭富城王家衛的杯子張愛玲的限度躲過一個端午一生一世就足夠不可一世張國榮整整齊齊邵逸夫不要溫和地走進《太平輪》一代宗師還在臺上陳可辛的一次試水蕭紅的黃金時代最後一個療程我分個手就來套路也有春天擋不住的土豪莫言會寫嗎?被姜文煩死江湖告急掃軟毒老司機再走會兒紅高粱黃了被撞倒的人不怕銀河拍爛片看甯浩怎麼給韓寒上課又來白相上海男人了功敗垂成新月派滿倉的《港囧》師傅的被窩最冤松鶴樓包子和圍巾【輯三】當群眾演員裝不滿一朵花華師大的姑娘懷念後門一條街從粽子流派說到世界盃賣了良心才回來你要看看太陽回憶胡河清我們會打的第一份名單一枝花過暑假八筒叔叔後記

商品規格

書名 / 一寸灰
作者 / 毛尖
簡介 / 一寸灰:深情而痛快,華語文學年度散文家「毛尖」2018全新作品暢寫電影、文學與生活的一切喜怒愛恨癡迷戀,獻給在銀幕與書頁中度過大半人生的你★收錄毛尖76篇隨筆,寫電影
出版社 / 英屬維京群島商高寶國際有限公司台灣分公司
ISBN13 / 9789869689243
ISBN10 / 9869689248
EAN / 9789869689243
誠品26碼 / 2681671916005
頁數 / 320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3.5X19.5X13.5CM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沒有陰影的愛情,就不是愛情。如果你不曾因為聽到他或她的名字而感到肉體的痛苦,不曾因為看到他的筆跡而發抖,也從來不會為了在街上遇見他而改變行程,那麼,按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你還不如『灰』。」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推薦序:毛尖攻略──誠實與犀利的辯證
文/張大春

我寫小說若引名言,則往往是為了捏造;寫文章若引名言,就表示有「予何言哉」的慨歎。所以,在討論毛尖的《一寸灰》之前,先把另外兩個老姑娘的話張掛起來,完全是為了表示敬意。
「惡一向都是激進的,但從來不是極端的。它沒有深度,也沒有魔力,它可能毀滅整個世界,恰恰就因為它的平庸。」這是漢娜‧鄂蘭的話。
「世上最令人嚮往的,就是忠於自己的自由,也就是誠實。」這是蘇珊‧桑塔格的話。
在影視創作的小圈子裡,人們勇於批判作品的時間不會拖得太長。犀利的實話傷人樹敵,其影響何止吹皺一池春水,一旦投石擊破水中天,讀者也許有搔著癢處之快,創作者當其鋒、受其凌割,即使臉上看似漣漪不興,其實懷裡風波迭蕩。
然而江湖走老,膽子走小,山轉路也轉,人生畢竟不止如初見。我就認識好些個原本誠實犀利的批評家,一旦有機會,都爭先恐後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幹上了業者。我曾與友朋閒說此事,有位演員出身的導演答得輕巧,他說:「批評不是產業。」他的意思似乎是:到頭來,人總是要往產業裡奔的。
媒體的影評專欄當然算不得產業。不過,毛尖似乎從來沒有放下屠刀的意思,算是個異數。每當我讀她一篇評論文字,就很想「以環球為範圍」地大聲呼問:「還有誰沒挨過毛尖一下子的?」
讓我從反面說起吧。
若仍然以環球為範圍,《一寸灰》裡稱道勉勵的影劇作品也不多有。〈刀背藏身〉是其一。毛尖慧眼獨具,點出「徐(皓峰)筆下的武林飄零人,常常並沒有像樣的生活,但最後,總能憑著中國人的樸素倫理,以俠士的方式至死一躍,雖然落花流水好像沒有一點作為,但用他編劇的《一代宗師》臺詞來說,就是『拚一口氣,點一盞燈』。」甚至,毛尖還站在文學史的高角度上明快直陳:「而徐皓峰的武林,也至此告別了金庸梁羽生的壯闊江湖,那些為了餘生不要鄙視自己、選擇奮勇赴死的一介武人,成為當下中國人的對照鏡。徐皓峰本人的文化抱負,亦顯山露水。」
然而,即使在如此罕見的推獎之後,毛尖仍然要刀尖藏身,順手撈起網上流傳的「徐皓峰推薦的十二部電影片單」,下了手——「這個片單真心不錯,唯一讓我感覺有點遺憾的是,徐老師推薦了《教父2》而不是《教父1》,由此,回想我的徐皓峰閱讀感受,我唯一的不滿足於,好像跟對《教父2》的不滿一樣,感情生活多了點,這讓他筆下的武林人物一上場就被一種脆弱感籠罩。」然後,這刀鋒霍霍向「以環球為範圍」的遠方球場劈了過去:「這個,大約也是我看梅西特寫時的感受。刀背藏身的武藝,跟梅西的球藝一樣,太藝術了。」
太藝術也好,脆弱感也好,當然都和角色的感情生活有關。說得更簡潔一些,《一寸灰》所反映的評家毛尖對於合格敘事作品的判準,大約就可以用夏目漱石當老師教英文的那個故事作為隱喻。他讓學生翻譯「I love you」,學生脫口而出:「我愛你。」夏目則說:「日本人怎麼會這麼不含蓄呢?翻譯成『今晚月色真美』就足夠。」
我相信,這樣的翻譯一定可以立刻發展成無數誇張可笑的段子。不過,毛尖是認真的,她用「潤物無聲」來形容這個故事「傳銷了日本國家之美」的意義,「即便是輕小說,也常有一種天地萬物不喧不嘩的安靜,生生死死都追求小津安二郎的態度,不失控不落淚。」
然而,這還只是「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表現,無論視之為修辭之節制,或者是風格之簡潔,都還是技術層面的事。毛尖在「不失控不落淚」的背後,還有更多的想法。
作為愛情的隱喻,無論是李商隱「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原文,或者看似粗拙實則另成頹廢喻義的英譯「one inch of love is one inch of ashes」似乎都有足堪玩味的「滅度」之義。
毛尖雖然不寫小說不編故事,然而她直接承襲張愛玲(以環球為範圍的話,就可以連珍‧奧斯汀也算上)的一點,就是將愛情這件事視為所有傖俗生活(比方說金錢)的象徵,卻正因愛情是一個象徵,才得以擺脫那傖俗。於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才有可能說出那麼迷人而準確的句子:「愛是種危險的劣勢。」翻轉成網路語言應該就是:「認真你就輸了。」現實的你不得不認真,因為愛情所象徵的種種現實都無比強大。
所以,毛尖關心的不只是愛情;討論的也不只是電影。
我特別欣賞她在〈柳暗花不明〉裡關於艾莉絲‧孟若的分析。電影《你的樣子》改編自孟若的《來自遠山的熊》,媒體人云亦云,大肆數說孟若和契訶夫的淵源,然而毛尖獨具隻眼地讜論:《來自遠山的熊》實則「完全是一個老年版的《仲夏夜之夢》。」不止此耳,她還犀利地說:「只不過,莎士比亞的喜劇故事,到了孟若筆下,染上了歲月滄桑,變成了時光藍調。」沒有刀光,仍可見犀利。
更多的時候,毛尖會拿作者「運用愛情」的手段和技法來評斷其思想;這個角度往往銳利有效。她看《太平輪》,三句話道破吳宇森討好觀眾的企圖:「商業視角讓他滑溜溜地兩邊討好,他用愛情挽救國軍,用人民讚美我軍」。
然而毛尖並不以此為足,她更進一步拈出就在《太平輪》問世當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派屈克‧莫迪亞諾在一九七四年編劇、由路易‧馬盧執導的電影《拉孔布‧呂西安》。作為對照,毛尖的攻略就不只是要修理吳宇森而已了。她是要藉著上世紀七十年代行險而不求僥倖的兩個法國創作者來提出一個天問:在戰爭(或者其它重大政治災難)中,我們對於「不可能純潔」的個人究竟是否有更富洞察力的寬容?而非藉著市場傾心的愛情枝葉去掩飾空洞的情感。
無論模擬理論如何淵遠流長,論者甚至經常推源於柏拉圖洞穴寓言中的影子理論,從而進一步又推導出「再現」理論。然而,所有文字的、舞台的、影像的敘事,從不也總不與現實一致。有趣的是,評論家卻可以有一個始終與現實頡頏上下的尺度去丈量作品意義和技巧的價值。
對於毛尖來說,即使現實中的歌哭血淚不時打動著凡夫俗子的日常與生命記憶,然而敘事作品的美學構成卻必須包涵一種微妙的控制力,使「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也必須受到駕馭。
更值得注意且不免會心一笑的,是毛尖並不會止步於「簡練修辭」、「低度表演」、「樸素的場面調度」,她在〈住到笠智眾家〉裡,將小津安二郎沉靜的、溫暖的風格刻畫成一種真實生命的情調。毛尖吆喝著奔赴那樣一部她在年輕時瞠目以對的《晚春》,說得比文‧溫德斯更迷人:「笠智眾(按:小津安二郎永遠的男主角)以生活的名義收編我們,生活千手萬手,他是觀音;道路千條萬條,他是羅馬,他讓我們明白,愛的最終魔法,是摒棄所有的手法和表演。這是小津電影的真諦,我也把它看成最高形式的愛。」
讓毛尖說出這麼激情的話,並不容易。然而,若非能夠把自己的電影創作事業看成和豆腐工沒有什麼兩樣的小津,誰能經得起毛尖的誠實和犀利呢?毛尖不止一次在評論文字中暗示自己年紀不小,似乎意味著她的火氣漸斂而返璞更殷,在我看來,《一寸灰》是《我們不懂電影》的一個強烈的補充。如果我們和毛尖一起調度起眾多領域和面向的知識而更懂了一點電影(以及戲劇和文學),那是因為生命的現實也在催促著我們住進一個將雄辯都消磨殆盡的溫暖小屋之中。我猜那情境恰是錢鍾書先生所謂:「荒江野老屋中二三會心人」所在。

試閱文字

內文 : 一寸灰 :關於愛情

少年時候看武俠,最喜歡琢磨的是,天下武功誰最高?東方不敗和周伯通打,會是什麼結果?想到快走火入魔的時候,迎來青春期,突然湧入新華書店的各款西方愛情小說打敗了降龍十八掌,我們懷著縱欲般的心情看《簡愛》看《咆哮山莊》看《安娜‧卡列尼娜》,看完《少年維特的煩惱》就試圖看《浮士德》,聽說《追憶逝水年華》是愛情聖經,就覺得《法國中尉的女人》簡單了,那時候,我們都是不折不扣的艾瑪,像她一樣可以輕易地被「巴黎」、「落日」、「大海」這些詞彙拿下,只是,我們比較幸運,對「茂盛的語言」、「茂盛的靈魂」上癮的年代,周圍沒有有錢的登徒子,大家都是清貧的包法利。
也許就是因為清貧吧,我們把愛情當武俠來想像,神魂顛倒地試圖為愛情列出一個排行榜。寶黛愛情更純粹,還是羅密歐與茱麗葉更赤誠?梁山伯與祝英台年輕的愛情可以進入前十,霍亂時期裡阿里薩和費爾米娜年邁的愛情也必須入圍。白蛇對許仙是愛,青蛇對白蛇也是愛,美人魚對王子更是愛,他們可以一起進入愛情神廟嗎?伊麗莎白有偏見,達西很傲慢,可他們走到一起讓讀者感到多麼幸福,這一對進入愛神榜的人間呼聲肯定非常高,不過這邊,張愛玲使了個眼色,范柳原和白流蘇可以競選一下嗎?
這麼多愛情主人公滿滿當當地擠入我們的青春,搞得後來看到青春小說中,要死要活的盛世小兒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老了再也不會愛,簡直是唱詩班裡聽到龐麥郎的感覺。奶奶的,失眠算什麼,希斯克利夫為了凱瑟琳,基本沒在小說裡睡過覺。割腕算什麼,《榆樹下的欲望》中,愛碧為了向埃本證明自己的真心,殺死了他們剛出生的孩子。戲劇最後一幕,年輕的繼母愛碧對準備離開的繼子埃本說:「我本來不想幹這件事。我愛他。他長得真漂亮,和你一模一樣。可我更愛你。你卻要走,走到我再也見不到你的遙遠的地方,再也親不了你,再也感受不到你緊貼著我的滋味。你說過你恨孩子,希望他死去。你說過要是他沒有出生,我們之間還會跟從前一樣。」
這樣令人絕望的冤孽,才是愛情的題中之義吧。如此,在漫長又短暫的青春期裡沉沉浮浮,我們自以為掌握了愛情真諦,看到小說中卿卿我我的愛情人口,常常不由得投上老謀深算的一瞥,嘿嘿,沒有陰影的愛情,就不是愛情。文學史裡看看,死於心碎的人口,高於任何一種疾病高於任何一場瘟疫。上下五千年,沒有事故的愛情,有嗎有嗎?
即便不是屍橫遍野,愛情走過,也是物換星移。《貴族之家》結尾,屠格涅夫描繪了在愛情中存活下來的拉夫烈茨基,他回到麗莎過去的宅邸。在花園的長凳子上,「他曾和麗莎一同度過了絕無僅有的短暫時光」,長凳子已經發黑,也彎曲了,但是拉夫烈茨基馬上認出了它。八年過去,拉夫烈茨基自覺已經非常冷靜,「不僅是面部和身體已經衰老,就連心靈也已經衰老了」,不過,坐在他熟悉的長凳子上,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回顧了自己的一生,當他回家的時候,他坐上四輪馬車,吩咐車夫驅車回家,而且,「不要趕著馬拚命快跑」。
至於麗莎,小說結尾用了一個「據說」,告訴我們,拉夫烈茨基曾經去過麗莎隱居的那座遙遠的修道院,而且看到了她。她從一個唱詩班席位去另一個唱詩班席位的時候,曾經從他身邊走過,「邁著修女的那種均勻、急促而又恭順的步伐走了過去」,麗莎沒有朝拉夫烈茨基望一眼,「只是朝著他那一邊的那隻眼睛,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只是把自己瘦削的臉往下俯得更低了些——而且她那攥著的雙手上、纏繞著念珠的手指也互相併攏,攥得更緊了」。

……

那麼,愛情到底是什麼樣子?
是灰的樣子。
李商隱說,一寸相思一寸灰。這句詩的英文版也很漂亮,one inch of love is an inch of ashes。什麼意思呢,讓伊迪絲‧華頓來解釋。
伊迪絲‧華頓的《純真年代》跟屠格涅夫的《貴族之家》有一個類似的感情故事,而且紐蘭的故事和拉夫烈茨基的故事一樣,都只是小說中的一條線索。紐約上流社會出身的紐蘭‧阿契爾和俄羅斯的拉夫烈茨基一樣,在婚姻之外找到了真愛,喜歡的人都還是自己的親戚,但愛情總有高於情敵的天敵,東西半球的貴族都失敗了。
華頓筆下的紐蘭,跟張愛玲作品中的主人公一樣,都是作家從小見過的人。小說主人公紐蘭一直過著循規蹈矩的貴族生活,他和高大漂亮的名門閨秀梅‧韋蘭的婚約,在他遇到愛倫‧奧蘭斯卡之前,無論在別人還是他自己看來,都屬於天作之合。紐蘭和梅訂婚那天,他還心潮澎湃,「有這樣一位純潔、美麗、善良的人在身邊,將是怎樣的一種新生活啊!」
可是,煥發著「美的神祕力量」的愛倫‧奧蘭斯卡公爵夫人出現了。愛倫是梅的表姊,一個從歐洲的婚姻中逃回紐約的貴族少婦,在紐蘭看來,「在她毫無做作的舉目顧盼之間有一種自信,並且充滿一種自覺的力量,同時,她的舉止比在場的大多數夫人小姐都純樸」,追求精神自由的愛倫慢慢地越來越吸引紐蘭。從反感到同情到愛慕,紐蘭最後向愛倫發出熱烈的呼籲:「不要怕我,你瞧,我甚至都不去碰你的衣袖。自我們分手以來,我一直盼望見到你,現在你來了,你遠遠不止是我記憶中的那樣,而我需要你的也遠遠不是偶然的一兩個小時,爾後就茫茫無期地處於焦急的等待中。」
恪守紐約社交界規矩的紐蘭被愛倫點燃後,急切地希望和愛倫在一起,伊迪絲如此描述這對絕望的戀人:「她已經把手腕掙脫出來,但他們的目光一時還對視著。他見她那蒼白的臉上煥發著內心的光華,他的心恐懼地跳動著,覺得自己從未見到過愛是這樣明明白白。」但是,明明白白的愛也還是敵不過上流社會的天羅地網,「害怕醜聞勝過害怕疾病」的高尚社交界,必然會出面了結所有不體面的愛情。再加上,梅告訴表姊愛倫,她可能懷孕了。愛倫知道,家族面子和倫理親情同時來夾擊她了,她沒什麼選擇,回到冰冷的歐洲去。
小說末章最華彩。作者說,之後三十年,紐蘭一直是紐約的「好公民」,他的歲月過得很充實,很體面,雖然他知道自己永遠地失落了一樣東西,但是,當他想到愛倫的時候心情是平靜的、超脫的,「就像人們想到書中或電影裡愛慕的人物那樣,而他所失落的一切都會聚在她的幻影裡,這幻影儘管依稀縹緲,卻阻止他去想念別的女人」。同時,他也一直是一個忠誠的丈夫,「他們多年的共同生活向他證明,只要婚姻能維持雙方責任的尊嚴,即使它是一種枯燥的責任,也無關緊要」。
回首往事,他尊重自己的過去,同時也為之痛心。伊迪絲因而曖昧又意味深長地總結說:「說到底,舊的生活方式也有它好的一面。」
故事的尾聲是,紐蘭的長子達拉斯帶著父親同遊巴黎,他知道父親的故事便特意要父親去看望愛倫。來到愛倫家樓下,紐蘭卻突然喪失了上樓的勇氣。他讓兒子一個人上去,他想先在樓下的凳子上坐一會兒。
坐在凳子上,紐蘭計算著時間:電梯將兒子送上五樓,摁過門鈴,讓進門廳,然後客廳。在漸趨濃灰的暮色裡,紐蘭感覺,坐在樓下要比上去更真實,因為「害怕真實的影子會失去其最後的清晰」,紐蘭待在樓下一動不動,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愛倫的陽臺,「終於,一道燈光從窗口照射出來,過了一會兒,一名男僕來到陽臺上,收起涼篷,關了百葉窗」。而紐蘭,彷彿終於見到了等候的信號似地,慢慢起身,回旅館了。
無論是紐蘭在婚姻中的克制,還是最後的離開,年輕的評論界都對紐蘭的放棄頗多批評,但我覺得伊迪絲是站在紐蘭一邊的,因為「暮色」也好「百葉窗」也好,都飽含了感情。甚至,紐蘭的最後按兵不動,簡直有一種膽識在其中,他跨過了如灰暮色跨過了這最後的「一寸灰」,超度了彼此三十年的相思。相比大量愛情小說中,無數的兩敗俱傷或俱死,紐蘭的放棄,是不是更動人?
《純真年代》如此跨過紀德的《窄門》。三十年一場灰,紐蘭離開的姿勢甚至比拉夫烈茨基還漂亮,而做得更漂亮的是,亨利‧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畫像》。詹姆斯和華頓是朋友,寫的也是歐洲美洲的相遇故事,更有意思的是,詹姆斯的主人公,天真的美國少女伊莎貝爾‧阿契爾和《純真年代》的主人公紐蘭‧阿契爾用的是一個姓氏,伊莎貝爾在經歷了一段夢魘般的歐洲婚姻後,回到深愛她的英國表哥身邊。小說最後,伊莎貝爾有了告別歐洲痛苦婚姻的機會,天時地利與人和,都站在她這邊,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選擇回到羅馬,去承擔她當初的選擇和可怕的婚姻。
伊莎貝爾的選擇,似乎是文學史上的謎之選擇。我的理解是,亨利‧詹姆斯用伊莎貝爾的選擇,把《一位女士的畫像》帶離了愛情小說的範疇,伊莎貝爾在小說結尾展現了她真正的成長,她終於有能力抖掉相思抖掉灰,有能力把所有的生活經歷。這種果決,文學史裡看,簡直沒有一個男人做到過。
不過最後,允許我說回愛情。如果你不曾因為聽到他或者她的名字而感到肉體的痛苦,不曾因為看到他的筆跡而發抖,也從來不會為了在街上遇見他而改變行程,那麼,按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你還不如「灰」。
歲月流逝,所有的東西都會消失殆盡,但如果你曾經嘗過灰的味道,垂暮之年也會在瞬間讓你年輕起來,換句話說,你離場人間的時候,至少手裡還有「一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