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貓 | 誠品線上

瓦貓

作者 葛亮
出版社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瓦貓:他們傳承的不僅是一項技藝,更是一個時代的記憶。宇文正(聯合報副刊主編)吳懷晨(詩人、大學教授)高翊峰(小說家)童偉格(小說家)廖偉棠(詩人)——一致推薦他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他們傳承的不僅是一項技藝,更是一個時代的記憶。 宇文正(聯合報副刊主編) 吳懷晨(詩人、大學教授) 高翊峰(小說家) 童偉格(小說家) 廖偉棠(詩人) ——一致推薦 他們在漫漶、脫損的紙頁間彌縫貼補,窮盡心血與手段,為的卻是「整 舊如舊」,只希望讓書冊能保有時間留下的印痕。在如草的鬚髭青絲裡 俐落翻飛的剃刀和髮剪,理髮師傅打理的不止是他人的門面,更召喚著 理想中那個光彩閃耀的自己。無數次反覆摔打中緩緩成形的守護神獸, 守望著人們在亂世中對平安的冀望,同時守候著一個家族榮衰合離的悲 喜…… 精熟各種技藝的人們,透過自己的一雙手和藉之演現的手藝,撐持的不 僅是自身的溫飽,也撐起一整個時代的記憶。然而在科技奔騰的年代裡 ,匠人們卻逐漸被世人遺忘;人們忘了如何體會一門圓熟技藝的可貴, 或是那迢遞傳衍下來的手感溫度。 這不僅是一部關於「手藝人」的作品,也是對手工時代最深情的回眸。 作者藉由三位不同藝匠的故事,刻畫不同匠人的技藝和屬於他們的年代 ,還有歲月流轉沖汰的無情。用最雋永真摯的文字,向那個時代溫柔道 別。 三則以手藝渡己渡人的故事,那是修復的故事,傳承的故事,也是時間 的故事。小說家葛亮,正是以小說這門最精巧最神祕的手藝渡己渡人啊 ! ——宇文正 《瓦貓》以敘事出入匠師軼事,補綴了時間,暗渡了歷史陳倉;動靜一 源,往復無際,葛亮的小說手藝讓人折服。 ——吳懷晨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葛亮作家,學者。 畢業於香港大學中文系,獲哲學博士學位,現任教於香港浸會大學。文學作品出版於兩岸三地,著有小說《燕食記》、《北鳶》、《朱雀》、《瓦貓》、《七聲》、《戲年》、《問米》、《謎鴉》、《浣熊》,文化隨筆《小山河》、《梨與棗》,文學評論《此心安處亦吾鄉》、《繁華落盡見真淳》 等。作品譯為英、法、義、俄、日、韓等國文字。曾獲「中國好書」獎、 「華文好書」評委會特別大獎、首屆香港書獎、香港藝術發展獎、台灣梁實秋文學獎等獎項。長篇小說代表作兩度入選「亞洲週刊華文十大小說」。 作者獲頒「2017 海峽兩岸年度作家」、《南方人物週刊》「年度中國人物」。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自 序:物是 江南篇:書匠 嶺南篇:飛發 西南篇:瓦猫 附 錄:一封信 後 記:藏品

商品規格

書名 / 瓦貓
作者 / 葛亮
簡介 / 瓦貓:他們傳承的不僅是一項技藝,更是一個時代的記憶。宇文正(聯合報副刊主編)吳懷晨(詩人、大學教授)高翊峰(小說家)童偉格(小說家)廖偉棠(詩人)——一致推薦他
出版社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3875888
ISBN10 / 9863875880
EAN / 9789863875888
誠品26碼 / 2682223466009
頁數 / 320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4.8X21X1.7CM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自序 : 自序:物是

  打算寫關於手藝人的小說,是久前的事了。

  與這個人群相關的,民間常說,藝不壓身。學會了,便是長在了身
上,是後天附著,卻也就此與生命一體渾然。
  談及手藝,最初印象,大約是外公家裡一只錫製的茶葉盒,上面雕
刻遊龍戲鳳,久了,泛了暗沉的顏色。外公說是以前經商時,一個南洋
商人的贈與。我記事還在用,春天擱進去明前的龍井茶,到中秋泡出來
還是一杯新綠。少年時,大約不會關注其中技術的意義,但仍記得那鐫
刻的細緻。龍鬚躍然,鳳尾亦搖曳如生。後來,這只茶葉盒不知去向。
外公每每喝茶,會嘆息,說時下所謂真空包裝,其實是將茶「養死了
」。在他看來,茶葉與人一般,也需要呼吸。這茶葉罐便如皮膚,看似
容器,實則接寒暑於無間。一鱗一焰,皆有溫度。而今機器所製,如何
比得上手工的意義。
  數年前寫《北鳶》,書名源自曹雪芹的《廢藝齋集稿》中一章—《
南鷂北鳶考工志》。這一番遇見,也是機緣。不類《紅樓夢》的洋洋大
觀,《廢藝》是曹氏散逸的作品,得見天日十分偶然。據馬祥澤先生回
憶,這既是中日文化間的一段流轉,但也終於有殘卷難全的遺憾。我感
興趣,曹雪芹何以致力於此書。其在《考工志》序言末尾云:「以集前
人之成。實欲舉一反三,而啟後學之思。乃詳查起放之理,細究紮糊之
法,臚列分類之旨,縷陳彩繪之要。彙集成篇,以為今之有廢疾而無告
者,謀其有以自養之道也。」說得透徹,教的是製風箏之法,目的是對
弱者的給養。由是觀,這首先這是一本「入世」之書。由紮、糊、繪、
放「四藝」而起,縱橫金石、編織、印染、烹調、園林等數項技能。其
身體力行,每卷各釋一種謀生之藝,並附有詳細圖解及深入淺出、便於
記誦的歌訣。其二,這亦是「濟世」之書,《蔽芾館鑒金石印章集》一
章,「蔽芾」諧為弼廢。此書創作之初,有一段佳話,緣由於景廉戎馬
致殘而潦倒,求助其友曹霑,曹氏並未直接接濟,而「授人以魚,不如
授人以漁」。故作此書,教殘疾者「自養」之道,寓藝於義。
  由此,寫了《北鳶》中的龍師傅,便是紮風箏的匠人。失意之時,
盧家睦給他「四聲坊」一方天地,他便還了他一生承諾。「這風箏一歲
一只,話都在裡頭了。」其三世薪傳,將這承諾也傳遞了下去。
  「匠」字的根本,多半關乎傳承、抑或持守。「百工之人,君子不
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韓愈在〈師說〉中批評所謂「君子」輕薄相
師之道,猶不及「百工」。匠人「師承」之責,普遍看來,無非生計使
然。但就其底裡,卻是民間的真精神。當下,這堅守或出於無意識,幾
近本能。時代日新月異,他們的手藝及傳統,看似走向式微。曹氏以「
廢藝」論之,幾近成讖。淡出了我們的生活,若不溯源,甚至不為人所
知。教學相長的脈絡,自不可浩浩蕩蕩,但仍有一脈涓流,源源而不絕

  寫〈書匠〉篇,是因為先祖父遺作《據几曾看》手稿的救護,得以
了解「古籍修復師」這一行業。「整舊如舊」是他們工作的原則。這是
一群活在舊時光裡的人,也便讓他們經手的書作,回到該去的斷代中去
。書的「尊嚴」,亦是他們的尊嚴。所寫的兩個修復師,有不同的學養
、承傳與淵源,代表著中西兩種不同的文化脈絡,而殊途同歸。「不遇
良工,寧存故物」,是藏書者與修書人之間最大的默契。一切的留存與
等待,都是歲月中幾經輪迴的刻痕。連同他們生命裡的那一點倔強,亦
休戚相關。
  〈飛髮〉與〈瓦貓〉,發生於嶺南和西南的背景。因為在地,則多
了與空間長久的休戚與共。這其中有器物的參與,是人存在過的憑證。
或者說,經歷了磨礪與淘洗,更見匠與時代之間膠著的堅固。他們的命
運,交織與成全於歷史,也受制於那一點盼望與落寞。他們是這時代的
理想主義者,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走訪匠人,於不同的行業,去了解他們手藝和背後的故事。他們多
半樸訥,不善言辭。或許也便是這一點「拙」,建造了和塵世喧囂間的

一線壁壘。只有談及自己的手藝,他們會煥發光彩,因來自熱愛。他們
亦不甚關心,如何被這世界看待。時代淘洗後,他們感懷仍有一方天地
得以留存。自己經手而成的物件,是曾過往於這世界最好的宣示。事關
薩米文化的人類學著作《知識與手工藝品:人與物》,作者史文森
(Tom G. Svensson)有云:「傳承譜系中,對於『敘述』意義的彰顯,
將使『物』成為整個文化傳統的代言者。」換言之,「故物」與「良工
」,作為相互成全的一體兩面,因經年的講述終抵達彼此。辛波斯卡的
詩歌中,是物對時間的戰勝;而匠人所以造物,則是對時間的信任。如
今屋脊上踞守的瓦貓,經歷了火煉、風化,是以靜制動的根本。時移勢
易後,蒼青覆苔的顏色之下,尚餘當年來自手的溫度。因其內裡魂魄,
屬上古神獸,便又有了庇佑的意義。匠人們眼中,其如界碑,看得見莽
莽過去,亦連結著無盡未來。這一點信念,為強大之根本,便甘心晨鐘
暮鼓,兀兀窮年。

庚子年於蘇舍

試閱文字

內文 : 江南篇:書匠
不遇良工,寧存故物。
——明 周嘉胄《裝潢志》
一.簡
借人典籍,皆需愛護,
先有缺壞,就為補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
——北齊 《顔氏家訓·治家》
  我遇到簡,十分偶然,是因為我的朋友歐陽教授。
  歐陽教授是個很有趣的人。這有趣在於,他經常興之所至,出現突
如其來的舉動。作為一個七十多歲的人,他經常會自嘲說,這就是老夫
聊發少年狂。
  這一年大年初三,我照例去他家給他拜年。歐陽教授,其實是我祖
父的學生,在中央大學學藝術史,後來又在祖父的母校杭州國立藝術院
執教。祖父早逝,他作為門下得力的弟子,對我的父親盡過兄長之責。
我父親對他便格外尊敬。後來他移民香港,而我成人後又赴港讀書。每
到年節,我父親便囑咐我去看望他。
  歐陽太太是紹興人,到了香港三十多年,早就烹得一手好粵菜。間
中,仍然拿出加飯酒,溫上。歐陽教授便與我對飲。我不是個好酒的人
,但歐陽喝起酒來,有太白之風。剛剛微醺,行止已有些豪放。忽然站
起身來,引吭高歌。自然還是他的招牌曲目——《費加洛的婚禮》中的
詠嘆調「再不要去做情郎」。歐陽太太放下筷子,和我對視了一下,搖
搖頭。目光中帶著縱容和無奈。歐陽教授卻俯下身,將一塊椒鹽石斑夾
起來,放到我的盤子裡。同時並沒有停下喉間震顫的小舌音。我自然沒
有吃那塊魚,因為照例很快到了高潮,是需要鼓掌的。
  然而,這酒勁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家宴的尾聲,我們都知道,
餘興節目是展示歐陽教授近來的收藏。教授很謙虛地說,毛毛,我這一
年來的成果,很一般。市面上今不如昔,能見到的不是新,就是假。
  說罷,便在太太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引我去他的書房。
  歐陽有一個很令人羨慕的書房。尤其在香港這樣寸土寸金的城市,
居然有三面靠牆的通天大書架。書桌則對著落地玻璃窗,可觀得遠山點
翠。歐陽常為此顧盼自雄,稱自己有遠見,早早搬離了中心區,在新界
置業,才不用受逼仄之苦。他的藏書雖不至汗牛充棟,但在我一個青年
人看來,確有洋洋大觀之象。據說這只是數分之一,有些善本書,因為

要防香港的潮濕和久存的書蠹,送去了專業的倉儲。
  我抬頭看見,歐陽親書的大篆「棗莊」二字,懸在書桌上方。這是
教授書房的名字,也是他的得意之作。教授是山東人,棗莊確是他的故
里。然而還有一層深意,確是凡俗學淺之人未必能領會的。舊時刻書多
用梨樹與棗樹,作為書版,取其緻密堅固。刊印書籍也稱「付之梨棗
」。教授將其書房命為「棗莊」,便有以一室納萬卷之意,可見過人氣
象。
  歐陽教授拿出一只匣子,打開來,撲鼻的塵味。說,去年七月在東
京開研討會,結束了就去鎌倉逛了一遭。在臨街瓷器店裡,看到有人寄
售。這套《水經注圖》,全八冊,可惜少了第三冊。不過打開來,有楊
守敬的批注,算是撿了個漏。
  我討喜道,老輩兒人都說呢,收藏這事像盲婚盲嫁,大半靠運氣。
  教授說,可不!有心栽花花不開。春天時候,西泠放出一箱璧園會
社石印《吳友如畫寶》,我可上了心,竟然沒有拍到。
  還有這個,也是造化。在上環飲茶,說是中大一個老夥計要移民,
把家裡的東西盡數出讓。我是趕了個大晚集。但這個收穫,算是藏家小
品,卻很有意思。我看到他拿出殘舊的一些紙頁,打開來,是竪版印刷
。教授說,這是六十年代香港「友聯」出版的「古文活頁」。
  我問,友聯,是出過張愛玲的書嗎?
  他說,正是。這個活頁是仿照歐洲傳統出版方式推出的。當時在香
港很風行,特別在年輕學生裡。數十頁成章為一份,讀者逐份購入,輯
錄成冊,再自己找釘書公司釘裝。歐洲出版社,經常只印不釘,叫
Temporary Cover。老時候的香港也有。你瞧這個,釘書公司潦草得很,
完全西洋的釘法。外頭是假書布,裡頭這個還是以往線裝書的版式。我
打算重新整一下。
  對了,毛毛。上次聽你母親說,找到老師的手稿,可帶來香港了?
  我說,是。包裹在一大袋子生宣裡。杭州那邊的檔案室要清理,這
才發現。
  歐陽說,謝天謝地。當年從江津寄過來時,還是我接收的。做夾板
,先師《據几曾看》的書名,也是我拓的。後來竟然遺失了。保存得可
還好?
  我說,那些宣紙都發了霉,書稿也受了潮氣,還好外面有一層油紙
,又用木夾板包著。只是書頁有些黏連起來。
  我打開手機,給他看書稿的圖片,說,一個台灣的出版人朋友,想
拿去掃描。但又怕毀了書。
  歐陽看一看,先皺起眉頭,但很快又舒展開,笑道,不打緊,這才
是睡覺有人遞枕頭。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說完,他收拾起那些活頁,又在書架上上下下地找,找出一本書,
一起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包裡去。
  然後對太太說,晚飯不吃了,我帶毛毛去一趟上環。
  歐陽太太正端了一缽楊枝甘露,嘆口氣說,你呀你,說風就是雨。
可有半點長輩的樣子。今天可是大年初三,你也不問問人家在不在。
  教授說,怎麼問,她手機都不用,電話不愛聽。現在發電郵恐怕也
來不及。
  歐陽太太追上一句,好歹我辛苦做的甜品,吃了再去。
  教授拉著我,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歐陽教授喝了酒,不能開車。雖然到了樓下,風有些凜冽。酒已經
醒了一大半。等了許久,也沒有一輛出租車。我們只好走到更遠的地方
,去坐小巴。
  大年初三,車上並沒有什麼人,倒好像我們包了一輛車。

  教授依然很健談,說起以前在央大的往事。說我祖父的不苟言笑,
令人生畏。祖父開的「宋元藝術史」,最初報名的有二十多個學生。因
為他太嚴苛,到學期末,只剩下了七個。「不過,我大概學到最多東西
的,還是你爺爺的課程。用現在的話來說,一點都沒有放過水。筆記簡
直可以直接出版。但時下,恐怕這樣上課是吃不開了。如今上課得像說
書,不講點八卦,哪裡會有學生來聽。」
  歐陽忽然定定地看,幾乎讓我不自在起來。他說,毛毛,你長得可
真像你爺爺。不過看上去可隨和多了。對了,你聽說過他老人家年輕時
的羅曼史嗎。哈哈,想起來了,你知道的,在你的小說裡看到過。
  他促狹地眨一眨眼睛。
  我這才問,我們要去見什麼人。
  教授想了想,說,書匠。
  我有些不得要領,重複說,書匠?
  嗯,經她手,讓你的書煥然一新。不,煥然一舊。教授笑著說。
  小巴在半山停下,不遠處是煙火繚繞的天后廟。還在年裡,自然是
香火鼎盛。我們沿著扶手電梯,穿過整個Soho區,又爬上好一段階梯。
景物漸漸變得有些冷寂,不復過年時候應有的熱鬧。我博士在港大念的
,這一帶算是熟悉。但居然四望也有些茫然。歐陽畢竟年紀大了,終於
氣喘。我替他背了包,一邊攙扶了他。教授這時候有些服老,說,這路
走得,像是去西藏朝聖。自己開車停在羅便臣道,下來倒方便些。
  我們兩個,都沒了說笑的興致。人是越來越少,兩側的房屋依山路
而建,尚算整飭,也很乾
淨。但紅磚灰磚,都看得出雕落。畢竟是在山上,看得見經年濕黴和苔
蘚灰黃乾枯的痕跡。教授終於說,哎呀,歇一下。
  我們便在台階上坐著,回望山下。竟可以看見中環的景貌。中銀和
IFC都似樂高玩具的一樣形容。陽光也淺了,這些建築間,便見繚繞的游
雲。教授笑道,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啊。
  我一聽,心倏然一涼,趁不上教授的浪漫。此情此境吟賈島,想起
上兩句,實有些不祥。
  再接再厲,我們終於走到了一幢小樓前。這樓比較鄰居們的,模樣
有些奇怪,顯得狹長。有個很小的陽台,幾乎只能稱之為騎樓。鑲著巴
洛克式樣的鐵藝欄杆。上面有一叢火紅的簕杜鵑,倒開得十分茂盛,垂
掛下來,將陽台遮住了一大半。
  教授按一按底下的門鈴。我看到門鈴旁邊的郵箱上,鐫著黃銅的JL
的字樣。應該是主人名字的縮寫。
  門開了,是個矮胖的南亞姑娘。看見教授,眼睛一亮,開始用歡快
的聲音向他打招呼,並且擁抱。教授居然也熱烈地響應。兩個人用我不
懂的語言交談。是那種高頻率的鏗鏘的音節。姑娘引我們進去。教授輕
聲對我說,這是他們家印傭吉吉。吉吉聽到自己的名字,嬌俏地向我眨
一眨眼睛。我說,教授,我不知道你還會印尼語。教授略得意地說,兩
年前學的,所謂藝不壓身。
  我們順著狹窄的樓梯走上去,腳下是吱呀的聲響。彷彿往上走一級
,光線就黯淡了一點。
  走到二樓,吉吉敲了敲門,用英文說,歐陽教授到訪。
  裡面也用英文說,請進。
  房間裡,很暗。四圍的窗簾都拉著,只開了昏黃的一盞頂燈。有濃
重的經年的紙張與油墨的味道。這味道我不陌生,每次打開箱子,檢點
爺爺的遺物,都是這種味道。但在這主調之外,還有一些淡淡的樟腦與
腐敗植物的氣息。
  我的眼睛適應了光線,看見房間裡碩大的寫字台後,坐著一個女人


  Surprise!哈哈,我就知道你在。教授的情緒延續了在樓下時的熱烈
:看我還記掛著。給你帶了朗姆酒和年糕。等會讓吉吉煎了吃。過年嘛
,年糕就酒,越喝越有。
  不知為什麼,我有一些尷尬。並不在於教授即興地修改了中國的民
諺。而是,他這番長篇大論,好像是在對著空氣說。對方始終靜默著。
  恭喜發財。終於,我們聽到了一句廣東話的祝福。聲音冰冷而乾澀
,聽來是有多麼的言不由衷。
  我這才看見,這女人的面容已經蒼老了。乾瘦,有很深的法令紋。
這樣的面相,往往顯得嚴厲。但她的眼睛很大,而且目光倦怠。因此柔
和了一些。她穿著有些發舊的藍花棉袍,披著厚披肩,是深冬的打扮。
但這裡畢竟是香港,雖說是過年,氣溫其實很高。她手裡執著一柄刀,
正在裁切一些發黃的紙。她將那些紙靜靜地收下去了。
  桌子上有一些我沒有見過的器具。有一只像個迷你的縫紉機;另一
個似乎是那種切割軸承的機床。還有一個像是小型的絞架,上面還墜著
繩索。
  簡。我給帶你帶來了一個年輕的朋友,毛博士。
  我的目光正在那些機器上盤桓,一愣神,聽見教授提到我,這才有
些倉促地一低頭,說,您好。
  這個叫簡的女人抬起臉看我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這時候,吉吉推門,端著茶盤進來。女人揚手,請我們在沙發上坐
下。
  我坐下來,端起茶。茶具是歐洲的琺瑯瓷,描著金。有些鳶尾花枝
葉漫溢到了茶杯口。
  但是沙發有些不舒服,我隱隱覺得裡面的彈簧,在硌著我的屁股。
沙發想必用了很多年了。
  教授婉拒了吉吉讓他加塊糖的好意,說「畢竟自己已經年紀大了
」。
  他說,簡,我要好好地謝謝你。上次修復的《水經注圖》,惹得很
多人眼饞。特別是那只布面的函套,都以為是原裝的。哈哈。
  簡說,第五冊,有一根紙捻我忘記去掉了。
  教授說,不打緊。我這次帶來一些友聯出的「古文活頁」,你幫我
看看。
  簡接過來,湊著燈光看看,說,裡頭線裝,外頭是西歐 Temporary
Cover。不倫不類。再說,不過幾十年前的東西,也不值得費周章了。
  教授笑笑說,算是我收藏的一個小品,取其有趣。
  簡點點頭。
  教授又說,另外呢,毛博士的祖父,是我讀大學時候的教授。最近
新發現了一份手稿。有些散頁黏連了,也想要勞你的大駕。
  簡看看我,說,我不幫人補手稿。修壞了,賠不起。
  教授說,這份手稿,對我們挺重要的。是我的恩師呢……
  簡倦怠的眼睛閃了一下,繼而黯沉下去。她說,是你的恩師,不是
我的。
  這句話,說得很突兀沉重,並不是舉重若輕的口氣。這時候,連達
觀隨和的歐陽教授,臉上都掛不住了。
  此時,不知哪裡,有一隻灰色的貓,跳到了教授的身旁,蹭了蹭他
的腿。是隻英國短毛,牠抬起眼睛,眼神十分陰鬱。
  教授趁勢起身,對簡說,天不早,那我們不打擾了。
  我連忙也跟著起身。但胳膊一抬,不小心碰到了身後的書架。一冊
精裝書掉到了地上。我急忙撿起來,將書頁撣一撣,闔上。嘴裡說著「
對不起」,又放回書架上去。
  好在簡並未說什麼,她讓吉吉送客。
  吉吉將我們送到樓下。關上門之前,忽然用蹩腳的廣東話跟我們說

「新年快樂」。聲音還是歡天喜地的。
  我們沿著山道望下走,歐陽教授回過身,又看了看那幢房子,嘆口
氣。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萬家燈火,唯獨那個房子黑黢黢的,因為
拉上了厚厚的窗簾。
  還在年關,半山上的許多餐廳,都沒有開門。走進一家很小的壽司
店。一個梳著油頭、面容和善的大叔,招待了我們。
  我們坐定下來。歐陽教授喝了一口茶,說,她或許是因為痛風……
我急忙說,沒關係。
  我知道教授是因為他的引見,有些不過意。
  教授說,不過呢,話說回來。有手藝的人,總是脾氣特別些。在這
一行,簡有資本。她是英國書藝家協會的會員,The Society of Book
Binder,香港唯一的一個。
  我認識她很早,那時她在灣仔開了一家二手英文書店。她幫我找到
過幾本孤本書。後來因為不賺錢,也倒閉了。
  教授接過大叔遞來的味噌湯,沒再說什麼。
  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歐陽教授的電話。
  教授說,毛毛,簡讓你帶著老師的書稿,去她那裡。
  我一時沒晃過神,問,讓我去?
  教授說,對,我也納悶,是什麼讓她改變了主意。
  依然是熱情的吉吉引著我,走上咯吱作響的樓梯,進入昏暗的房間

  我聽到了簡的聲音。乾澀,但比前次柔和,招呼我坐下。
  她站起身,走到了窗戶跟前,將窗簾拉開了。光進入了室內,也照
到了她的臉上,她微闔了一下眼睛。我這才看清楚了簡的面目。青白的
臉色,是因終年不見陽光。其實她並不如印象中蒼老。光線平復了她的
一部分皺紋,這其實是個清秀的人。
  簡轉過身來,對我說,歐陽上次拿來的那套「古文活頁」,我整好
了。麻煩你幫忙帶給他。
  我接過來,看到Temporary Cover已經釘成了傳統線裝,融合宋款和
唐朝包背。我由衷地說,漂亮得多了。
  簡搖搖頭,說,裡頭我就沒辦法了。內頁是木質紙,纖維短,太容
易氧化,脆得很。所以用了修復紙夾住,做成了三明治。這種西式蝴蝶
頁,開卷加上「Waste paper」總算牢固些。說到底還是中西合璧,只比
原先調了個個。
  我將爺爺的書稿拿出來。她戴上眼鏡,小心翻開來,慢慢地看了一
會兒,說,書法真是好。歐陽說,令祖父是在杭州國立藝術院讀書的?
  我點點頭。她說,我舅舅以往在西泠印社。他們可能會認識。
  你放心的話,這份書稿,我先洗一下,除除酸。她說,民國的書,
紙張教人頭痛,稍翻翻就脆斷、發黃。你爺爺用的是竹紙,上好成色,
他是個行家。
  她隨手將桌上一本還在修的書,翻給我看,說,紙壽千年,絹壽八
百。你看,這是光緒年的書,還蛀成這樣。有些宋版書用純手工紙,品
相卻好很多。這就是所謂新不如舊。
  我發現她的話,比預想中的多,我不知如何應對。
  我說,那就拜託您了。這書稿受了潮,黏連在一起。我有個朋友還
記掛著要掃描,時間可能會趕些。
  她說,不妨事。一個星期來拿。
  我謝謝她道,那太好了。爺爺留下的,獨一份。交給您就放心了。
歐陽教授也說,您到底是看重和他的交情,我是沾了光了。

  簡微笑,搖搖頭。
  她往前走了幾步,從靠門邊的書架抽下了一本書,對我說,還認得
嗎?讓我回心轉意的是這本書。
  這是一本精裝的英文書,我看一眼書名。是一本心理學的論文選集
,感覺不到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說,那天你把這本書碰掉在地上。還記得你撿起來的時候,做了
什麼。
  我仍舊茫然。
  簡慢慢說,當時雖然倉促,但是你還是把這本書的Dog ear捋捋平,
才闔上書。看得出是順手,下意識的。
  我這時才恍然,她說的「狗耳仔」,是指翻看書頁無意折起的邊角
。我對那一剎那毫無印象,或許只是出於本能。
  簡說,我想,這是個從小就惜書的人。年輕人,你要謝謝自己。
  我知道此時,自己走了神。因為簡的話,讓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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