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約會之必要
作者 | 李維菁 |
---|---|
出版社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老派約會之必要:●楊照-專序●王健壯、紀蔚然、陳芳明、陳慧嶠、楊澤、駱以軍、劉克襄─借肩膀推薦王健壯:很少有作家讓人這麼迷,似懂非懂地迷,真假難辨地迷。紀蔚然: |
作者 | 李維菁 |
---|---|
出版社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老派約會之必要:●楊照-專序●王健壯、紀蔚然、陳芳明、陳慧嶠、楊澤、駱以軍、劉克襄─借肩膀推薦王健壯:很少有作家讓人這麼迷,似懂非懂地迷,真假難辨地迷。紀蔚然: |
內容簡介 帶我出門,用老派的方式約我,在我拒絕你兩次之後,第三次我會點頭。不要MSN敲我,不要臉書留言,禁止用What’s App臨時問我等下是否有空。我們要散步,要走很長很長的路。只有在散步的時候我們真正的談話,老派的談話。我們今晚因為相愛而懂得狡猾,老派的。苦踟躕,甜懊惱。《我是許涼涼》李維菁再次穿透少女精魄微宇宙的寫實情書。女巫師召喚、或一千零一夜說書人床榻密語般蘊藏著小說的布局樂趣,詩的「由心而發」本義和餘韻,和當代生活裡人們的種種處境況味,小小的夢幻顛倒,哀樂滄桑。關於局部壞毀、暫時傷殘、選擇性缺損以及隨機入夢失憶的……女性老靈魂無藥可救追愛失愛的後青春單元劇。正因為是偽裝堅強所以要更堅強,寵溺可愛所以要更可愛,相信美麗所以要更美麗。彷彿一個個預知傷害紀事(但其實真是人畜無傷的不是嗎?我是如此謹小慎微愛著自己所以自愛節制),小小說,小小詩,小小人,那些距離真正的肉身青春已很遙遠,不老不死愛恨之心儘管續續斷斷稍縱即逝、乍滅還生畢竟時時迫近的故事:形成一處處心之河曲,豐饒明亮大街旁某條陰影小巷,更是隨著每個真實動情片刻呼吸起伏的奇妙旋律──或輕快自由或頓挫纏綿,或如獻祭樂段或似隨口小調,都僅為當下讀者一人的心事細細低訴傾唱,只屬於國王的夜鶯,唱出了便永遠失落了,聽懂了也是不願懂,那些既喧譁也沉默的腹語留言,和教人太輕易心碎的美好救贖。
各界推薦 楊照-專序王健壯、紀蔚然、陳芳明、陳慧嶠、楊澤、駱以軍、劉克襄─借肩膀推薦王健壯:很少有作家讓人這麼迷,似懂非懂地迷,真假難辨地迷。紀蔚然:維菁的文字像一把軟刃,使來曲伸自如,力道所在卻是有殺傷力的。陳芳明:快,狠,準,是李維菁擅長的手法,把讀者帶到劍及履及的現場。陳慧嶠:這本書蘊藏著深黝的綿密的渴望,像是那首曠世經典的藍調搖滾〈Black Magic Woman〉。楊 照:一個意義上,李維菁寫的,正是「老派愛情的終極輓歌」。楊 澤:浪漫的過來人會一輩子帶著那印記,說:沒有很愛很愛,就不要愛……駱以軍:李維菁的故事幻術能同時贈與暗黑與光燄、懷念與怨恨、溫暖與冰冷,像「第五元素」那樣可以召喚整個宇宙。劉克襄:別人旅行都會帶伴,她只帶自己。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李維菁台大農經系畢業、台大新聞研究所碩士。長期投入當代藝術觀察與評論寫作,著有《程式不當藝世代18》、《台灣當代美術大系──商品與消費》、《名家文物鑑藏》、《我是這樣想的──蔡國強》等,小說集《我是許涼涼》獲台北書展文學大獎。
產品目錄 序__楊照小小說正室臉與小三臉死了都要唱相親嬰靈密室非情殺事件藝術家的妻子和尚婊子瑪莉先生幻想的家人假期小型犬女人MSN是萬惡淵藪水波紋焦慮這件事痣外星人與吸血鬼相愛紅髮女生同學會天使在唱歌母貓與大叔La Dolce Vita夢外之夢小小詩濕濕的老派約會之必要一週和未來的一週整個四月關於五月小小六月你就是他愛的那個人嗎曼珠沙華你不是我的菜米榭兒,我會愛你一萬年歇斯底里患者的犯罪告白十年小小人姊弟貓額頭物質的美好說話主詞的使用蓬門碧玉紅顏淚隨身攜帶自己的小世界威尼斯老頭瓦莉生物距離廁所鋼琴老師藝術史之誠實課程小棉被第一次離家出走前女友怕狗Lane 86我想我明白你意思了
書名 / | 老派約會之必要 |
---|---|
作者 / | 李維菁 |
簡介 / | 老派約會之必要:●楊照-專序●王健壯、紀蔚然、陳芳明、陳慧嶠、楊澤、駱以軍、劉克襄─借肩膀推薦王健壯:很少有作家讓人這麼迷,似懂非懂地迷,真假難辨地迷。紀蔚然: |
出版社 /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865933364 |
ISBN10 / | 9865933365 |
EAN / | 9789865933364 |
誠品26碼 / | 2680713903003 |
頁數 / | 264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5X21CM |
級別 / | N:無 |
內文 : 密室非情殺事件
她的裸體上面都是水痘,發的到處都是,頸肩後背還有前胸,繞著乳房周圍全是密密麻麻的結痂黑點,像是下蠱的甲蟲爬滿,下腹與腿倒還好,只有零星幾點散在短短的恥毛周圍。她長滿了水痘的詭異身體,他仍想要她,他對自己的堅硬莫名其妙。
她趴在枕頭上,雙眼緊閉,細瘦的四肢攤開在這個密室小房間裡,身體平靜沒有起伏。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睡著了。
他考慮著要怎樣殺她。緊握住她的脖子,看她雙眼突睜面色脹紅,掙扎扭轉排泄物噴流。或者,用身下的枕頭狠狠壓住她。他不愛她了,但他沒辦法離開她,他覺得只要她還在,他的人生就沒有一點希望,永遠會擺脫不了被什麼牽制的憤怒絕望。
他想起昨天下午與妻子的性交,妻子因長年登山鍛鍊出的厚實骨盆肌肉與大腿,緊緊盤住他。她的妻子想知道女孩與他見面是不是穿黃色洋裝,妻子想知道女孩最近心情好不好,在畫畫上有什麼新的進展,在某部妻子喜歡的電影裡頭,妻子想知道女孩是不是在同一個情節大笑。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妻子,對女孩從最初的憤怒,變成執著與迷戀。妻子渴望女孩新剪的髮型,妻子默默去畫廊看女孩的新作發表,妻子想知道女孩手指頭指甲形狀是長是圓,想知道她指甲油的顏色。
他的妻子因女孩的細節而亢奮,特別想要他。他感到妻子愛上女孩,他懷疑妻子與他性交是為了間接與女孩性交。他如果丟棄了女孩,他的妻子會失落,並且對他感到失望。他開始憎恨女孩,嫌惡那女孩總是百無聊賴的神情,但他與妻子被她控制,女孩像個不愉快的吸盤。
他從虛榮、試探,轉成無奈無助。他的生活彷彿被女孩的身體包覆,濕濕的汗氣無所不在,走到哪裡都嗅得到。他不愛她了,他看著床上女孩身上一點一點的水痘,突然眼眶有點酸。究竟什麼時候開始不愛了,也許只是忘了自己還愛,他這麼希望她死去。
她翻轉身來,瞇著眼睛看他,不知怎地她知道他的殺意,像動物面臨殺機本能的感應。她幾乎與他同時,流下眼淚。
人生真是不得安穩,這男人也辜負她的期望。
她看著男人肥胖的腹胸,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無能軟弱,中年人卻承擔不了一點這世界的重量。這樣子廢物一樣的男人哪,身體與心理都虛胖肥軟。
她抬起小腿,抓了抓水痘結痂的癢。
她記得她以前的短命丈夫,她對他說去旅行,她對他說週四公園見。她穿了米色風衣,吃手上的甜筒,親吻彼此,手牽手登記成為夫妻。
晚上他們在野地小屋一起喝酒,就著淺淺的皮亞芙歌聲依偎。
他從浴室出來後,她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問他從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飛行員,他說。
她怔怔看他,有一點柔情,然後起身換她去浴室。
她在浴室蒸氣中聽見他的慘烈呼嚎,她知道他喝掉了她剛剛留在床邊的威士忌,她加了東西進去。
她濕濕地從浴室走出來,看到上午新婚的丈夫扭曲歪在地上。她打開窗,聽了歌,打開他的皮夾,拿走現金,開走了車。
她現在看著另一個男人。她不願為惡,但她太明白尋常男人的殘暴永無止盡。那男人現在還會糾葛,是因為無能,不是因為一點愛的純真。這讓她失望,非常失望。
她翻身跨坐上男人的時候,他就開始恐懼了。
她感受到他的身體在下面起了變化,原本的堅硬變得徬徨,抓著她乳房的手轉而抗拒掙扎。她對他笑,搖晃自己的身體,彎腰咬他的嘴。
她把插入男人心臟的刀片奮力往下推到底,血噴濺如花火,每次的屠殺都如此,狂亂之後的出神,出神之後的恍惚,她聽見骨頭與肌肉爆裂分離的聲音。
她看著手掌中繁亂細密的紋路,血液在其中流動成了溝渠。
她全身的水痘,此時全部發作,驚天動地癢了起來。
老派約會之必要
帶我出門,用老派的方式約我,在我拒絕你兩次之後,第三次我會點頭。
不要MSN敲我,不要臉書留言,禁止用What’s App臨時問我等下是否有空。
你要打電話給我,問我在三天之後的週末是否有約,是不是可以見面。
你要向老派的紳士那樣,穿上襯衫,把鬍子刮乾淨,穿上灰色的開襟毛衣還有帆船鞋,到我家來接我。把你的鉚釘皮衣丟掉,一輩子不要穿它。不要用麝香或柑橘或任何氣味的古龍水,我想聞到你剛洗過澡的香皂以及洗髮精。因為幾個小時之後,我要就著那味道上床入睡。
我要燒掉我的破洞牛仔褲,穿上托高的胸罩與勒緊腰肢的束腹,換上翻領衫,將長袖摺成七分,穿上天藍與白色小點點的圓裙,芭蕾平底鞋,綁高我的馬尾,挽著你的手,我們出門。
如果你騎偉士牌,請載我去遊樂場,如果你開車來,停在路邊,我不愛。
我們要先看電影,汽水與甜筒。
我們不玩籃球遊戲機,如果真愛上了,下次你鬥牛的時候,我會坐在場邊,手支著大腿托腮,默默地看著你。
我們去晚餐,我們不要美式餐廳的嘻哈擁擠,也也不要昂貴餐廳的做作排場,我們去家庭餐廳,旁邊坐著爸媽帶著小孩,我們傻傻地看著對方微笑,幻想著樸素優雅的未來。
記得把你的哀鳳關掉,不要在我面前簡訊,也不要在我從化妝室走出來前檢查臉書打卡。你只能,專注地,看著我跟我說話想著我。
我們要散步,我們要走很長很長的路。
約莫半個台北那樣長,約莫九十三個紅綠燈那樣久的手牽手。
我們要不涉核心相親相愛,走整個城市。
只有在散步的時候我們真正的談話,老派的談話。
你爸媽都喊你什麼?弟弟。
你的祕密都藏在哪裡?鞋盒。
裡頭有什麼?棒球、兩張美鈔以及書刊。
你寫日記嗎?偶而。
你養狗嗎?瞇魯。
你喜歡的電影是什麼?諾曼第登陸。
你喜歡的女明星是誰?費雯麗。
你初戀什麼時候?十五。
你寫情書嗎?很久沒有。
你字好看嗎?我寫信給你。
你有祕密基地嗎?我不能告訴你,有一天,會帶你去。
我笑了但沒說好。
你可以問我同樣的問題,但不能問我有沒有暗戀過誰,我會撒謊。這是禮儀。
我們走路的時候要不停說話,紅燈停下便隨著節奏沉默,鬆鬆又黏黏地看彼此。
每次過馬路,我們要幻想眼前的斑馬線,白色橫紋成為彩色的。
紅、橙、黃、綠、藍、靛、紫,一條條鋪開。
踩過它們,我們就跨過了一條彩虹。
過完它,我們到達彩虹彼端。
一道,又一道。簡直像金凱利那樣在屋簷上舞蹈。
我們如此相愛,乃至於渾然不覺剛剛行經命案現場,沒聽見消防車催命趕往大火,無視高樓因肉麻崩垮,雲梯上工人摔了下來,路邊孩童吐出了雞絲湯麵,月球因嫉妒而戳瞎了眼睛。
送我回家。在家門口我們不想放開對方,但我們今晚因為相愛而懂得狡猾,老派的。
不,寶貝,我們今天不接吻。
MSN是萬惡淵藪
我推門走進店裡,夏裝的輕盈與繽紛五彩霎時把我層層包圍著,還有淡淡的燻香,我喜歡這種香味,我喜歡五顏六色的棉麻絲交織成的夢幻空間,我喜歡這些物質。
「我來了!」我對店裡大叫,端著隔壁咖啡廳外帶的紙杯。
「你來了!」大眼睛的小令也對著我撒嬌大喊。對,沒錯啦,我就是能購買衣服買到跟店裡的工作人員變成朋友,彼此交換小說看。
但小令今天看起來不對,妝還是很漂亮,眼睛還是又大又圓,還是甜,但有種詭異的滄桑感。我皺起眉問她。
她眼睛立刻浮了一層水,鼻頭紅了。
小令到隔壁的咖啡店買外帶咖啡,一桌男人玩著相機,看她也在等咖啡,便問她願不願意當模特兒讓新相機試拍,活潑大方的她大笑沒問題,那桌一個男生便拿起相機對她拍了幾張照片。沒隔擠天,她又遇到那男生買咖啡。再遇到,聊了起來。再遇到,他們坐下來談了好久。她知道那男生養了兩隻黃金獵犬,有一個交往很久的女友。然後他們換了MSN。
然後他們開始了每天不間斷地說話,用MSN啦。
她下班回家一上線,他就在等她。她上線他不在的話,她也不擔心,因為兩分鐘後他就會出現。每天回家到睡前,他們一直說一直說,交換了所有不曾跟別人分享的祕密與對未來的想望。
這半年間他們不常見面,見了兩次面,一次喝咖啡,一次去看電影。還是每天MSN。終於,終於上帝想到她了,「他好好。」她這樣說。
有天夜裡她的手機響了,那男人在她租賃的小屋樓下,說要見她。
她不肯,他聽起來像喝了點酒。那男生繼續打手機,男人說,只是想看看她,見她一面就好。她叫他回去,她說她絕對不可能下樓的。過了二十分鐘,她見到外頭雨好大,擔心了起來,衝下樓去,叫他快回家。男生說他好冷,請小令讓他上樓躲一下雨就好。
然後他們上床了。
第二天早上那男生吻了她才離開。然後他就從MSN上消失了,始終處在離線狀態。
小令每天看著那男生的名字以及離線狀態,發呆。半個月後那男生突然上了線,小令問他;「給我一個理由,一個你消失的理由。」
男生說:「我很忙,我去日本出差。」
然後那男生又消失了。一個禮拜後他又上了線,小令發了火,罵他是個爛人,跟他說以後再也不要聯絡。
男生說:「一定要這樣嗎,我們可以當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小令快速地在鍵盤上打出:「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男生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是說,我們以後也不再MSN上聊天了嗎?」很眷戀似地。
小令想了一天,懷疑是不是自己有問題,是她弄錯了嗎。
但她最終還是趁那口氣還在的時候,把那男人封鎖加上刪除。她要對自己確認,自己沒有瘋,沒有瘋,不是自己弄錯了,這一切不是她瘋了。她必須要這樣做,彷彿在那男人臉上快速蓋上一個結案印章「賤人無誤」。
之後她整個月吃不下睡不著,幾度想到就哭,更糟的是充滿了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的嚴重自我懷疑。
然後我站在這裡。
「你知道……我……我不是那種很乖不會玩的那種女生…我也上夜店,我也玩……我不覺得男女彼此有需要,發生一夜情彼此拍拍屁股走人有什麼什麼不行……」
「我也有過一夜情……只是…只是……」她開始顫抖,聲音不穩彷彿嗚咽:「經過這半年,我們每天每天,每夜每夜地說話談心,交換從小到大的心事,那些心有靈犀,那些彼此私密的相互確認……」
「我以為……我以為……我以為這是……」她的聲音變得好弱好小,彷彿說著一個失傳且會讓自已蒙羞過氣的字眼:「感情。」
然後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頭靠在我前胸。
我開始從腳底發冷。
我也想起我曾經有個MSN朋友,我們也曾經每天每天、每夜每夜等著對方守著對方上線,我們也曾經心有靈犀,彼此確認。
有天我們終於約了見面,回家後還通了電話,微笑入睡。次日他突然對我冷淡,然後消失。之後的幾個月我陷入疑惑、驚愕、挫折,一次一次懷疑是不是我臉上的痘痘,我走路的儀態,還是我說錯了什麼話的關係。不得不認清現實後,想起自己曾經那樣將MSN上的一字一句全都珍惜相信,面對電腦傻笑著幸福,於是不可自拔地陷入自我憎恨與深深的羞恥中。
我摟著小令,一起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物質的美好
池塘邊,他遞出小便當盒,要我打開,裡頭是炸蝦。
他說,蝦子買的時候比較大條,不知道為什麼炸了以後,縮水似地。
黃金小蝦子彎彎曲曲地躺滿盒子。他一早起床上市場買蝦子,在廚房裡頭裹粉,親手炸。
我瞅著他,然後問,怎麼,你不會餵我嗎?
這是我收過的唯一情人節禮物。
人送你什麼禮物,多反映他自己的價值觀。不久以後,他也要我用食物表達我的在乎。他堅持要我下廚煮菜,難吃也沒關係。
換我端出的小盒子,裡頭是紅黃相間的甜椒炒牛肉。
他吃到一半,我實在看不下去,搶過小盒子阻止。肉太老了,太鹹了,別吃了。他面無表情說,還行。然後吃完了。
想想我收過的禮物好少,左手一隻就數完了。
我收過一首歌。
對方拿起吉他,要我坐在對面。
我有禮貌地掛著笑。他中斷三次,忘了下面,吉他彈錯。他中斷問,不好聽吧。我搖頭,很好的,你繼續。
事實上,旋律怪,詞很土。他走音嚴重,我也不太明白音痴為什麼想作曲當禮物,唯一可能是他沒發現自己是音痴。
唱完了他尷尬,說,我送你別的?
我點頭,開口要一瓶指甲油。
物質是很重要的。在物質上慷慨的人,在情感上未必大方。但物質上吝嗇的人,在情感上必然吝嗇。
心意光用嘴巴說,卻沒禮物,這種人絕對不可信。那感覺就像是懷念祖先,用心就好,何必掃墓祭祖。很重朋友,何必寫信電話或見面。總在夜裡懷念舊人,所以根本不需照片。
現實是不去掃墓你三年都不會想起列祖列宗。不連絡見面,卻說是好友,這種話是做直銷的愛講。不翻照片,你不追悔曾辜負過誰。
人沒有那樣高尚。形式很重要。
所有藝術史的演進就是物質與形式的一再革命與突破。以詩為例,因為既有的語言表達方式再也不能表達內心激切的感情了,因此打破了現有的形式,打碎了慣例,創造新的語言型態,滿足那份亟欲溝通的渴望。視覺藝術的進程也出自物質形式的一再變革,因為對這世界的看法新穎充沛,必須創造新的物質組合,形式到位,精神的進步相隨,前衛因此誕生。
愛情也是,必然飽含某種創造性的欲望。將心意轉化成某種印記,對過往賦予重要性與象徵性。物質是虛幻情意的穩固支點,物質與精神從來不站在對立面,而是彼此的救贖。
這不是拜金戀物,我真正明白物質的美好。
我身邊就有這樣的人,每天說思念,跟你談傅柯,卻連一杯美式咖啡的錢都不願替你付。還有長髮瀟灑男,你從家裡帶出兩顆大水梨,他吃完他手上的,還指著要你手上的那顆。你聽到他說,你家反正比較有錢,你常吃。
一個習慣掠奪或支配不屬於自己物質的人,必然貪婪無義。
當我摩搓喀什米爾披肩,感受到頸項之間的細緻柔滑,我總覺得,情人不死也會跑,物質與回憶會天長地久。
物質不滅定律,可情感無常。
很多年後,我一上捷運就看到他。心漏跳了一拍我本能轉身背對,然後我覺得蠢,頭低低趕緊避走到另一個車廂。我又忍不住從遠遠偷看。他雙腳夾著購物袋,閉眼打盹,我放心了,那代表他剛剛沒看到我以及我的蠢樣。
那個炸蝦給我的男孩,老一點,蓄鬍子了,現在不知是誰的父親與丈夫。但仍然明朗穩重,還是我當初一見鍾情的那張側臉。
遲鈍而飽滿的什麼東西在我裡面發作。
廣播到站,他以前總在這裡陪我下車。我抬起頭,想看他最後一眼。
他突然睜開眼,與我四目對視。
我驚叫出聲,往外疾衝。我對遲遲不能放手的憤怒難消,對已經放下的,那股護持的溫柔又強大到連自己都吃驚。
軟軟的,漲漲的,我在喘息中也才驚覺,過去了,都過去了。
姊弟
姑媽的告別式上,我跟我弟並排坐,那與家族不相干的司儀以戲劇性的音調哭訴至親分離的難捨,加上行禮時播放俗氣音樂,刺耳地刮著耳膜。其實這禮堂是要求過了的,沒有過度俗豔的擺設,我還是不舒服地坐直了脊背。
可我弟很冷靜,他從小就很冷靜。
我忍不住靠過去小小聲說:「那個……我單身……」
他連正眼都沒看我:「嗯?」
我吞了口水,繼續小小聲的說:「所以……以後幫我辦喪禮的應該是你。」
他沒有反應。但我很熟悉弟弟就是這樣子,於是繼續說:「我的葬禮,就不要弄這些了,千萬不要找這種司儀,隨便找個我還活著的朋友就好,想上台說話的人就讓他說說話,還有音樂,我會先列一張單子給你,放我喜歡的歌,要不然乾脆不要音樂,如果你想找樂隊,要找品質好一點的來現場演奏我想聽的,但我想你會省這個錢,那就還是放我喜歡聽的專輯好了。」
我弟還是面無表情看著前方姑媽的遺照。他不理我,我很習慣了。
「你不要這種司儀?」過了好幾分鐘他突然低沉地說。
「嗯。」
「你不喜歡這種音樂?」
「嗯。」
我瞄了他一眼:「可以嗎?那就拜託你了。」
說到這裡我自己都有點感動。我看我弟雖然面無表情,但我猜想他一定也陷入要幫單身無依靠的姊姊辦喪禮的哀愁中。
結果,他說:「嘿嘿嘿……你求我啊!」
補了一句:「反正你落在我手上了……」
我跟我弟從來就不是那種關注對方生活起居的親密姊弟,也沒有什麼共同興趣。我們不太交談,有時在外人眼中我們之間甚至是過度禮貌而疏遠的。我們只會偶爾對彼此放冷槍,但我挺欣賞他那種冷面的幽默感。他說我是他認識最糟的女人,未來娶妻的智商底限就是我的智商。
我弟有張童星等級的臉蛋,長大卻成理工宅。我弟從來沒喊過我姊姊,他都叫我「小姐」。
念書的時候同學打電話來,我弟接的,回頭說「小姐,電話」。同學誤以為我家排場很大,傭人喊我「小姐」。
我曾經試圖扮演姊姊的樣子,他考上大學的時候,我跟我媽要了錢,帶我弟去買時髦衣服,因為他有一個同學聚會。我盡力為他打扮,要他穿上花襯衫配米色休閒褲。
晚上他聚會完畢回家,仍然一貫的冷淡面無表情。我按耐不住,晃過去問他:「你同學覺得你變帥了嗎?」
我弟沒說話,把花襯衫脫下往床上丟。
他說:「我同學只說『你姊搞出來的吧』。」
我知道我弟的人生沒有什麼是我能插手的了。
我們各過各的。他出國讀書好多年,他回來之後,換我離家多年。
我再回家的時候,我弟結婚了,有自己的家庭。
我跟我弟總是錯過。再相見,都老了。
看著自己的弟弟變老心情很複雜,尤其是我只能從他白髮增生的速度,明白他其實吃了苦,而我無能為力。
我最近常想起跟我弟相處的小事。
我讀書不太費力,但老幫男友寫作業。有次我幫某任男友寫報告,我弟經過,問:「這是什麼?」
我囁嚅著:「沒什麼。」
他回到房間,幾分鐘後又走出來。我弟說:「你戀愛不干我事。但一個男人連功課都要女友寫,這種東西不交也罷。」
他回房後,我的眼淚滴到桌面上。
我常跟母親吵架,獨自在房裡哭到氣喘。
有一個下午我哭了兩三小時停不下來,突然一盒面紙咻地飛過來,準確地砸在我頭上,我弟說:「你擦一下吧,今天太久了。」
他不問緣由也不安慰。
我認識一對長輩夫妻,相約來世還要相守,但是他們約定,來世不要再當夫妻,要當兄弟姊妹,因為這是業障最輕的家人,至親卻不一定落至怨恨。
我弟結婚那天,我負責收禮金。我扎實地把款項分類,帳目寫好。忙完了想進去吃喜酒,卻發現賓客太多,沒有我的位子了。
我獨自坐回外頭空盪盪的走廊,越過一桌桌客人,遠遠地望著我弟與弟妹,在擁擠中一桌桌敬酒。
「姑姑。」表哥的大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
我敷衍笑了一下,繼續看著我弟。
「你別哀傷。」小男孩說。
我強壓住震驚,對過度早熟的小男孩鄭重澄清:「我不哀傷。」
「姑姑,」他說:「你看起來很哀傷。」
我看著他,跟我弟小時候一樣,深深的雙眼皮,高挺的鼻樑。
「我陪你。」小男孩跳上我身邊的椅子,晃著他搆不著地的兩隻腳。
我紅了眼眶,輕輕把手搭上小男孩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