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久夢二的世界 | 誠品線上

竹久夢二的世界

作者 劉檸
出版社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竹久夢二的世界:竹久夢二的一生,像極了日本的櫻花,嘩地怒放,煙霞滿天;然後訇然墜地,隨春雨化作絢爛的雲泥。知名旅日作家李長聲專文推薦「夢二式美人的眼睛裡飄溢的哀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竹久夢二的一生,像極了日本的櫻花,嘩地怒放,煙霞滿天;然後訇然墜地,隨春雨化作絢爛的雲泥。知名旅日作家李長聲 專文推薦「夢二式美人的眼睛裡飄溢的哀愁不是傳統的物之哀,而是時代的感傷。」首次披露夢二髮妻長篇手記〈憶夢二〉--岸他萬喜獨白,關於生活的真實。 他的畫不僅感染了少女,也感染了青少年,乃至上了年紀的男人……我少年時代的理想,總是同夢二聯繫在一起。--川端康成夢二寥寥數筆,不僅以造型的美感動我的眼,又以詩的意味感動我的心……後來我又模仿他。--豐子愷本書收錄竹久夢二的繪畫、攝影、裝幀作品240餘幅,以劉檸撰寫的夢二傳記〈寂寞的鄉愁詩人〉,娓娓道出畫家精彩多情的一生,他與岸他萬喜、笠井彥乃、葉、順子、秀子等女子的邂逅,是愛情,或幸福的幻影?均化作僅存於畫中的「夢二式」女子;對照其留予世人的〈外歐日記〉、〈病床遺錄〉,及妻子岸他萬喜的〈憶夢二〉等手稿(劉檸譯),全景重現日本「大正歌麿」絢爛浪漫的藝術世界,那些以忘懷的美、逃不開的愛與寂寞,依舊迴盪人間。竹久夢二(Umeji Takehisa,1884 9 16 ~ 1934 9 1),生於日本岡山縣,本名竹久茂次郎。是日本現代畫家、裝幀設計家、詩人,他的人與畫俱是傳奇,年輕時底層生活的體驗與淺嘗輒止的社會實踐,純化了他反抗權力、期冀理想社會、同情弱者的性格,但他與生俱來的詩人氣質,敏感、易碎、善妒的個性,又創造出他獨有的在虛幻、無常中抒情,在幻滅中抒情的藝術美學。夢二是日本少女漫畫的開創者、大正浪漫的代名詞、抒情的漂泊者。他善于挖掘人物內心深處隱藏的細膩感情,他描繪的不單是美人形象,而是與現實生活和社會背景密切相關的風俗畫。日本美術評論家大木惇夫形容,夢二所畫的年輕女性,無論哪一個,都長著惆悵的臉,眸子大而圓,眼睫細長,那種明顯的夢想型、腺病質的樣態,好像馬上就要折斷似的,有種難以名狀的易碎之美。夢二創作題材廣泛,包括兒童雜誌、詩文的插畫、詩、歌謠、童話等。詩作〈宵待草〉由多忠亮譜曲,風靡一時。晚年曾訪歐美。一九三三年,竹久夢二曾經來台演講,並在台北市的警察會館舉辦「竹久夢二畫伯滯歐作品展覽會」。那也是他生前最後一次海外行旅。本書收錄竹久夢二的繪畫、攝影、裝幀作品240餘幅,以劉檸撰寫的夢二傳記〈寂寞的鄉愁詩人〉,娓娓道出畫家精彩多情的一生,他與岸他萬喜、笠井彥乃、葉、順子、秀子等女子的邂逅,是愛情,或幸福的幻影?均化作僅存於畫中的「夢二式」女子;對照其留予世人的〈外歐日記〉、〈病床遺錄〉,及妻子岸他萬喜的〈憶夢二〉等手稿(劉檸譯),全景重現日本「大正歌□」絢爛浪漫的藝術世界,那些以忘懷的美、逃不開的愛與寂寞,依舊迴盪人間。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劉檸劉檸,一九六〇年代出生。北京人。作家,《南方週末》、《南方都市報》、《新京報》、《東方早報》、《藝術世界》等媒體的專欄、社論作者。長年以來以大陸新銳主流媒體和香港、日本的華文媒體為平臺,展開對日本問題、中日關係、朝鮮問題及前衛藝術的持久關注與思考。著作有《「下流」的日本》、《前衛之癢》等。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序 愉悦大眾的文化之花寂寞的鄉愁詩人引子岡山.神戶.九州藝青.基督信仰.與社會主義擦肩而過他萬喜.處女畫集出版.「子愷漫畫」港屋.彥乃.京都時代寫真.順子.秀子放洋.住院.歸去來外歐日記 竹久夢二/劉檸 譯病床遺錄 竹久夢二/劉檸 譯憶夢二 岸他萬喜/劉檸 譯夢二的藝術攝影繪畫海報與裝幀跋 愛與詩的「逆旅」附錄 竹久夢二年譜

商品規格

書名 / 竹久夢二的世界
作者 / 劉檸
簡介 / 竹久夢二的世界:竹久夢二的一生,像極了日本的櫻花,嘩地怒放,煙霞滿天;然後訇然墜地,隨春雨化作絢爛的雲泥。知名旅日作家李長聲專文推薦「夢二式美人的眼睛裡飄溢的哀
出版社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6135842
ISBN10 / 9866135845
EAN / 9789866135842
誠品26碼 / 2680690768008
頁數 / 304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內文 : (序)
愉悅大眾的文化之花
李長聲
愛讀評論家劉檸的文章,知日而論日,文筆暢達,見識獨到。讀他散論日本的《穿越想像的異邦》,不由地為之鼓而呼:自稱一布衣,走筆非遊戲,不忘所來路,更為友邦計,立言有根本,眼界寬無際,穿越想像處,四海皆兄弟。又讀這一本《竹久夢二的世界》,或許限於字數,寫竹久夢二人生五十年近乎「簡歷」,但全書編排是立體的,其人其作的整個世界讀罷便了然於心。那些穿越時空的妙語警句也點醒讀者,免得順情而去,審美而迷。譬如這一句:集畫家、詩人、作家的光環于一身的夢二是大眾傳媒的寵兒。
大正這個年號夾在明治與昭和之間,只有十四年(一九一二—二六),若談論文化,大正時代通常指一九一〇年代和一九二〇年代。竹久夢二即活躍在這個時代,從模糊的照片看,此人絕然算不上帥哥,但三、四十歲還能跟二十歲上下的女性們談情說愛,足見其名氣之大,倘若在今天,那就是電視上閃亮、會場裡飛沫的明星畫家。夢二不屬於正統的畫壇,豐富多彩的作品並不是高雅的純藝術,而是盛開在大眾文化中的奇葩。當時有報導:今日之青年男女不喜好所謂夢二式的畫的怕是很少罷,因為其筆觸何等爽快而情味津津。夢二也被稱作大正浮世繪師,但他畫的美人有大大的眼睛,眼皮是雙的,睫毛是長的,只要拿浮世繪的單瞼細眼仕女比較一下,就可以推想當時人們的驚豔。這是全盤西化所致,美女的標準也是西方的了。夢二把東西方美術融為一體,自得其樂,不睬美術界。人們只能敬畏純藝術,可望而不可即,而大眾藝術,不僅能隨意欣賞,甚而還可以參與其間。
一百多年前日本跨世紀地打贏了兩場戰爭,揚眉吐氣,修改了與列強的不平等條約。幾乎靠甲午戰爭勒索的賠款實現工業化(日俄戰爭沒撈到一分錢),明治一代形成了近代國家。明治天皇被稱作大帝,而大正天皇文弱,仿佛統治者不在其位。世代交替,不單換了天皇,政界、軍界、企業界也都新人換舊人,歷史出現了空檔。國民不禁有一種解放感,就好像到了民眾的時代。在這種「沒國是」(德富蘇峰語)狀態下,形形色色的思想氾濫,冠以「自」字的詞語流行,如自覺、自立、自我、自愛……個人主義性質的活動成為可能,各種文化你方唱罷我登場,堪稱是教養與消費的時代。夢二跟上了時代,用新的主題和新的表現創造出所謂「夢二式」,在初具規模的大眾社會造成了巨大影響。
大眾文化形成的條件之一是媒體發達。當時雜誌是主要媒體。一八七二年日本人口為三千四百八十萬,一九二〇年增加到五千五百九十六萬。明治末葉,雜誌印數劇增,大正年間已經有多種雜誌印數超過十萬冊。喜歡畫是一種風潮,談畫有如後來談電影,被稱作美術趣味。內田魯庵曾寫到,「談不來美展的人就像是遠離東京的鄉巴佬。」川端康成年少時也想當畫家。這正是夢二流行的社會背景。說來日本人的美術趣味至今不衰,與年輕人交往,他們隨手就畫出一個漫畫人物,雖是模擬,卻好似出自內心。大正時代印刷術突飛猛進,雜誌以圖版吸引讀者,卷頭畫頁甚至能左右銷量。如周作人所言,「竹久夢二可以說是少年少女的畫家」。面向少年男女的雜誌尤重視圖版,一九一四年講談社創刊《少年俱樂部》雜誌,用高畠華宵畫插圖,印數達到三十萬冊,但是因稿酬問題,華宵走人,發行量銳減,竟成為「華宵事件」。夢二最初給《中學世界》雜誌畫插圖,有道是,受眾已備,夢二式應時而生。
大眾文化是消費文化,娛樂大眾化。大眾的本事在於能夠把任何事物變成娛樂,加以消費。他們一大早就坐在路邊,喝著啤酒,吃著便當,等著看明治天皇出殯。人都想傳播自己的感動,與人共有,這就需要看同樣的東西,談同樣的東西,從中產生情感共鳴。在沒有微博的時代,交談是主要方式,通過交談加深感動,並由於有人感覺相同,而相信自己的感性,為之安心。這種對自己的發現、認知,不過是尋求歸屬。感性共同體沒有創造性,但造成流行。看漫畫或電視是孤獨的,但是在學校或酒桌的交流,使快樂共有,便好似古老的狂歡。夢二的作品尤其在少女中流行。
日本文化在江戶時代已趨於大眾化,亦即商品化。或許可以說,在中國文化的陰影下,日本發展起來的自己的文化就是一種大眾的商品文化,如浮世繪。漫畫這一商品文化仍然延續著江戶時代的模式。明代文化出現商品化傾向,但這種商品文化停留在知識人範疇,識字等條件制約它難以向大眾發展。夢二的插圖、美人畫代表夢二式,但夢二式真正在社會上流行是他設計的服飾、小物件等商品,相當於當今的卡通商品罷。前妻開了兩年小店「港屋」,所有商品都是由夢二設計,夢二式被模仿,滿街招搖著夢二式女人。
劉檸指出,夢二的「人生和藝術紛然雜糅,渾然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夢二把女人畫得瞪大了眼睛,腰肢扭曲,大手大腳,但感性來自現實,那雙大眼睛是他妻子的。夢二式美人的眼睛裡飄溢的哀愁不是傳統的物之哀,而是時代的感傷。明治維新後,西方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卻也讓人看清了與大國生活環境的巨大差距,時代彌漫著成功後的空虛感,以及漠然的不安。對逝去之物的眷戀也使夢二的畫筆飽蘸了悲情愁緒。他表現的是當時人們日常所感受的細微情緒,用今日的網語來說:你懂的。當年夢二的粉絲主要是少女,而今多是大叔。他們賞玩夢二的形態之美基本是懷舊。夢二積極吸取西方新感覺、新手法,同時也熱愛日本古來的風俗,現今被當作文化符號,代表了日本情趣。或許可以說,夢二是當今走向世界的「卡娃伊」文化的源頭。
一九二三年發生關東大地震,人們的感性為之一變。大正結束前一年(一九二五),夢二和小說家山田順子鬧出醜聞,媒體無仁義可言,當即把他變成八卦人物,人氣急轉直下,甚至招「新人類」討厭,川端康成在伊香保溫泉便遇見他一副衰相。土岐善麻呂追悼夢二,說「竹久君的藝術將活在歷史之中」。大眾健忘(所以總是快樂的),夢二死後很快被忘到腦後。一九六八年日本經濟躍居資本主義國家第二位,被戰爭摧殘的大眾文化復興。一九七〇年紀念夢二誕辰九十周年,舉辦大回顧展,夢二從歷史之中走出來。流行是翻來覆去的,懷舊也生出新意,特別是他的設計,為人注目。
一九八五年《初版本複刻竹久夢二全集》付梓,八七年《夢二日記》、九一年《夢二書簡》相繼上市。劉檸「二十多年前,人在東京」,趕上這一波夢二熱。這本《竹久夢二的世界》出版於二〇一〇年,好像把中國也弄得發熱了。

二〇一二年三月十一日
(本文作者為知名旅日作家)


他萬喜•處女畫集出版•「子愷漫畫」
明治四十年(一九○七)一月二十四日的︽平民新聞︾上,有篇標題很長的記
事:﹁青年畫家竹久夢二以其飄逸奇警的諷刺畫才,理應為本報讀者廣為熟知﹂。
下面是一段消息:﹁維納斯女神也為其心根所感動,遂把大眼貌美的可人兒許配與他。日前已舉式喜結良緣,並於牛込區宮比町四番地構築愛巢。蓋近來畫家所繪之婦人,多為明眸美女,原來皆係以夫人為模特兒之創作耳。﹂以不無逢迎之虞的措辭,如此煽情地報導一位畫家的婚事,微妙地凸顯了夢二之於報紙的﹁台柱﹂角色。
這位被夢二娶進家門的﹁ 美目盼兮﹂ 的美女, 名叫岸他萬喜(Ki s h i
Tamaki),是富山治安裁判所法官岸六郎的次女。他萬喜在前夫,畢業於東京美術學校的洋畫家、高岡工藝學校美術教師堀內喜一死後,進京投靠兄弟他丑,在早稻田鶴卷町開了一爿小店﹁鶴屋﹂,專門經營彼時頗流行的手繪明信片。開業第五天,一位長髮、表情異樣的青年來店,問有沒有雁次郎的手繪明信片。被告知沒有後,又問可有售繪有藝伎的明信片。被告知只有圖案和風景時,青年好像有點失望,悻悻而歸。這個長髮青年就是夢二。很快,就帶了些其手繪的關於棒球﹁早慶戰﹂的明信片來寄售,為他萬喜的小店增色不少。
他萬喜明眸皓齒,身材豐滿,加上新寡孀居,求愛者甚眾。夢二一介藝青,隻
身闖蕩京城,全無優勢可言。但夢二拿著戶口本向他萬喜的兄弟夫婦求婚的真誠,
感動了他丑一家,終於抱得美人歸。如此,夢二結束了與窮哥們一起賃屋自炊的單身生活,進了自己選擇的﹁圍城﹂。旋即入社︽讀賣新聞︾,月俸十五圓,並開始在太平洋畫會研究所研習洋畫。
作為夢想靠藝術立身揚名的藝青,夢二最傾倒的洋畫家是藤島武二,據說﹁夢二﹂的筆名即包含仰慕大師之意。當時,畫家成名的惟一途徑是畫所謂﹁大畫﹂,參加官展,夢二自然也無法免俗而無視這個出世的﹁窄門﹂。但看了夢二作品的藤島卻對夢二說,你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風格,不妨照這路子畫下去。這對一個未受過專門藝術教育的在野藝青來說,可謂莫大的鼓勵。從此,夢二徹底放棄了以參選官展而出世的﹁龍門跳﹂之想。
擁有了﹁專屬模特兒﹂的夢二,很快創造了一種風格獨特的美人畫,這種後來
被稱為﹁夢二式美人﹂的作品,風靡了大正時期的東洋社會。其特徵,用日本美術評論家大木惇夫的話說:﹁夢二所畫的年輕女性,無論哪一個,都長著惆悵的臉,眸子大而圓,眼睫細長,那種明顯的夢想型、腺病質的樣態,好像馬上就要折斷似的,有種難以名狀的易碎之美。﹂其實,他萬喜本身,就是這種易碎的、但本質上卻是強悍的性格︵或者說易碎的外套裡面,是強韌的芯子︶。
﹁鶴屋﹂很快成了年輕人的沙龍,文青藝青,俊男美女,各色人等,熙來攘
往。而他萬喜,這個年長夢二兩歲的豐滿、風騷、才氣煥發的女人,則是君臨天下的女王。他萬喜做作、誇張的性格和夢二的內向、善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二者相互碰撞,相互激發,越發強化了這種性格上的反差。
明治後期、大正初葉的日本,整個社會沉浸在戰勝俄國,﹁升級﹂為亞洲第一
強國的自負中,連青年女子都流行把劉海誇張地蓬起、露出額頭的髮型,並為紀念攻陷旅順而美其名曰﹁二○三高地﹂。看上個世紀初的老照片,當時東京日本橋、銀座的大街上,滿街淨是撐著遮陽傘、蓄﹁二○三高地﹂式髮型的摩登女郎。夏目漱石發表了傳世之作︽我是貓︾,上田敏翻譯了詩集︽海潮音︾,女性雜誌︽婦人畫報︾出版發行,日本YWCA創立⋯⋯自明治維新始,積兩代人之功不懈攝取、消化、吸收的西洋文化,彷彿一夜之間突然遍地開花,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開放的空氣,把東洋社會帶進一個後來稱為﹁大正民主﹂的新時代。
夢二和他萬喜忙著參加各種派對,有時甚至會在化裝舞會上折騰通宵。夢二心
中深藏已久、連自己也不自覺的某種朦朧的渴望漸漸甦醒,但日常、瑣碎的婚姻生活顯然無法滿足。另一方面,他萬喜過於開放的性格和氾濫無度的愛也傷害了夢二。據說,一度頻繁出入夢二家的文青、後成為作家的浜本浩十八歲時,曾受到過體態豐滿的他萬喜的誘惑。而她與美少年、後成為著名畫家的東鄉青兒發生關係,雖然是在與夢二分手之後的事情,但後者仍然無法完全釋懷,不過這是後話。
藝術家氣質的夢二,性格中似乎有把自己對女性的理想化想像加以對象化、類型
化,然後寄託自身的某種情感性訴求於其中的一面,這既成就了所謂﹁夢二式美
人﹂的美學理念,卻也注定了夢二的悲劇。因為,他所傾瀉的情感性訴求,多基於其自身的主觀想像,而非對象物︵人︶所實有,有些則超出了後者的物理基礎,成為類似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似的東西。
兩人結合一年後,長子虹之助出生;三年後,協議離婚。但離婚僅三個月,又攜手同登富士山。此後數年,兩人若即若離,不斷重複同居與分居的輪迴。虹之助
之後,又生了次子不二彥和三子草一。而他萬喜之後,夢二再無生養。也許,對這對﹁冤家﹂來說,婚姻原本就沒有意義。
明治四十二年︵一九○九年︶十二月十五日,對夢二來說,是一個相當重要的
日子。其處女畫集︽夢二畫集 春之卷︾由﹁洛陽堂﹂出版,頃刻間紙貴洛陽。正如寫在畫集扉頁上的夢二獻詞——﹁獻給分別的眸之人﹂那樣,﹁美目盼兮﹂的他萬喜,縱然分手,也是夢二的繆斯。說是畫集,其實是詩畫集。與斯時流行的洋畫不同,夢二以毛筆丹青,配以詩句。詩與畫的關係,也是互為主次,相輔相成,頗有中國古代文人畫的神韻,但題材則是現代東洋社會之世相百態,有很強的當下性,為彼時青年男女追捧不已。據說,因夢二畫集在貴族學府女子學習院的女學生間流傳,使本來應該專心研習傳統華族女性﹁禮儀做法﹂的青年女子無心向學,精神渙散,令時任院長的乃木希典大將頭痛不已。
夢二作品的轟動效應甚至溢出國界,對中國大陸的知識分子也發生了相當的影響:一九二一年春,在日本留學的豐子愷偶然在東京的舊書攤上發現一冊︽夢二畫集 春之卷︾:

隨手拿起來,從尾至首倒翻過去,看見裡面都是寥寥數筆的毛筆Sketch︵速寫︶。書頁的邊上沒有切齊,翻到題目﹁Classmate﹂的一頁上自然地停止了。我看見頁的主位裡畫著一輛人力車的一部分和一個人力車夫的背部,車中坐著一個女子,她的頭上梳著丸︵Marumage,已嫁女子的髻式︶,身上穿著貴婦人的服裝,肩上架著一把當時日本流行的貴重的障日傘,手裡拿著一大包裝潢精美的物品。雖然各部都只寥寥數筆,但筆筆都能強明地表現出她是一個已嫁的貴族少婦⋯⋯她大約是從宅邸坐人力車到三越吳服店裡去購了化妝品回來,或者是應某伯爵夫人的招待,而受了貴重的贈物回來?但她現在正向站在路旁的另一個婦人點頭招呼。這婦人畫在人力車夫的背與貴婦人的膝之間的空隙中,蓬首垢面,背上負著一個光頭的嬰孩,一件笨重的大領口的叉襟衣服包裹了這母子二人。她顯然是一個貧人之妻,背了孩子在街上走,與這人力車打個照面,臉上現出侷促不安之色而向車中的女人打招呼。從畫題上知道她們兩人是Classmate︵同級生︶。
我當時便在舊書攤上出神。因為這頁上寥寥數筆的畫,使我痛切地感到社會的怪相與人世的悲哀。她們兩人曾在同一女學校的同一教室的窗下共數長年的晨夕,親近地、平等地做過長年的﹁同級生﹂。但出校而各自嫁人之後,就因了社會上的所謂貧富貴賤的階級,而變成這幅畫裡所顯示的不平等與疏遠了!人類的運命,尤其是女人的運命,真是可悲哀的!人類社會的組織,真是可詛咒的!這寥寥數筆的一幅畫,不僅以造型的美感動我的眼,又以詩的意味感動我的心。

作為一個來自苦難的鄰國,同樣掙扎於藝術理想與生存現實的夾縫中的藝青來
說,豐子愷對夢二藝術的解讀似有過於簡單化、流於社會學批評的傾向,但夢二的藝術表達語言,令這個原本抱著學西畫的念頭負笈東洋,但到了日本卻對學西畫斷了念,正苦苦思索著自身的藝術出路;而就在思考出路的時候,偏偏經濟又出現狀況,出國不到一年就面臨回國的選擇。與夢二的邂逅,攪動了中國藝青的慧根,使他豁然開朗:﹁畫原來還可以這麼畫!﹂誠可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不久,豐子愷回國。離日前,特地託友人黃涵秋替他搜集竹久夢二其他的畫冊。黃不負重託,很快替他在坊間覓齊了夢二的︽夏︾、︽秋︾、︽冬︾三冊,外加︽京人形︾和︽夢二畫手本︾,一併寄送豐,給後者以莫大的安慰。沒過多久,中國讀者就看到了以毛筆和墨在宣紙上描繪的﹁平常所縈心的瑣事細故﹂。毋庸諱言,﹁子愷漫畫﹂正是豐子愷在汲取了竹久夢二藝術營養之後轉型的結果。
不過,對﹁子愷漫畫﹂的藝術評價問題,歷來見仁見智。給與正面評價者,多在後世;而不以為然者,則以豐的同代人居多。前者,隨著豐建國後入仕體制,儼然文化重鎮,對其人其畫的讚譽俯首皆是,在此不贅;而後者,則以周作人的﹁酷評﹂為代表:

⋯⋯豐君︵指豐子愷︶的畫從前似出於竹久夢二,後來漸益浮滑,大抵趕得上王冶梅算是最好的了, 這回︵ 指豐所畫︽ 漫畫阿Q正傳︾︶所見雖然不能說比︽護生畫集︾更壞,也總不見得好。

︽護生畫集︾最初係在豐子愷的恩師弘一法師︵李叔同︶的動議下,由師徒二人共事編纂,豐作畫,李配文︵前兩集︶,全部六集,歷時近半個世紀︵從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七三年︶始完成。其漫畫多取材於江南鄉野市井的日常生活,男耕女織,桑間陌下,家長里短,動物凶猛;風格恬淡,筆觸生動,有濃厚的中國民間和佛教色彩,乃﹁子愷漫畫﹂中的集大成者,精品中的精品。連︽護生畫集︾尚不入周作人的法眼,周對﹁子愷漫畫﹂的不屑可見一斑。題外插花,點到為止。

港屋•彥乃•京都時代

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十月一日,他萬喜在此前﹁鶴屋﹂的基礎上,又在日本橋附近開了一爿新店﹁港屋﹂,這是一個經營木版畫、石版畫、繪本、明信片、詩集及各種畫紙、信箋、人形︵日本傳統人偶︶、手繪遮陽傘的小店,與其說是文具店,不如說是面向女性的精品店。因夢二的關係,很快又成了畫家、詩人、文化人的據點。儘管名義上是他萬喜為自謀經濟出路而開的店,但實際上處處離不開夢二的心血,從店招到各種帶圖案的信封、信箋、祝儀袋、包袱皮、包裝袋等等,統統是夢二的設計。乃至當時的﹁港屋﹂儼然成了東京名店,尤其在年輕女性中,頗有人氣。對女孩子們來說,使用﹁港屋﹂的文具,用夢二設計的信封、信箋寫信意味著一種品味。大正時期的名詩人荻原朔太郎就曾從﹁港屋﹂買來半襟送給妹妹作禮物。
在傳統日本美術界,歷來有種重藝術、輕設計的傾向,覺得只有畫參加官辦畫
展的架上作品是﹁純藝術﹂︵Fine Art︶,是藝術家的工作,而後者則是﹁職人﹂
︵匠人︶的活計。夢二作為﹁體制外﹂藝術家,頭腦中根本沒有這些門戶之見,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以畫畫為天職的人,無論再普通的日常性裝幀設計,只要有圖案,便能讓他投入。因此,夢二不僅是畫家,同時也是書籍裝幀設計家、人形設計家、攝影家,其藝術觸角幾乎觸及了那個時代視覺藝術的所有領域。
夢二一邊旅行,一邊在旅行途中速寫、攝影,在旅次為東京的刊物畫插畫,偶
爾會愛上某個淺草的藝伎,在這種﹁藝術人生﹂逐漸展開的過程中,與他萬喜的關係開始變得險惡起來。大正二年︵一九一三︶二月,在富山的海岸溫泉旅館,發生了夢二用刀砍刺他萬喜的事件。隨後,是年五月,夢二結識了十九歲的笠井彥乃︵Sakai Hikono︶,並迅速墜入情網。當時夢二三十一歲,比彥乃整長一輪。
彥乃是日本橋一間專門向宮內省提供御用古紙的古紙屋老闆的千金,作為女子
美術學校日本畫科的學生,是不折不扣的藝青。其出入當時已成文化人沙龍的﹁港屋﹂,一方面是因為自己是畫生,另一方面是慕夢二的畫名,是忠誠的﹁夢二迷﹂。雖然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因為母親是繼母,這讓從他萬喜那裡時常感到某種﹁壓迫﹂的夢二深以共鳴。大正四年︵一九一五年︶五月,兩人關係取得了決定性發展:當時,夢二正在郊外的落合村獨居,彥乃突然現身造訪⋯⋯客觀上,與彥乃的愛情,加速了夢二京都時代的到來。
大正五年︵一九一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夢二逃到京都,寄宿於舊友堀內清家,開始了長達三年的京都時代。夢二為何要逃往京都呢?照他萬喜在︿憶夢二﹀
中的說法,是年十一月,發生於葉山日陰茶屋的大杉榮刺殺事件對夢二刺激不
小,震驚之餘,﹁他擔心同樣的事體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便匆忙打點行李逃往京都。﹂但事實上,夢二的逃難無疑有彥乃的原因,即使未必是決定性的。夢二預感到,與彥乃的愛情,在東京是絕對無從展開的。
夢二內心並非沒有掙扎。作為與他萬喜所生的兩個孩子︵當時︶的父親,年長
彥乃整整一輪的男人,夢二當然不願看到彥乃因自己的原因而墮入不幸。但同時,他又有種分外強烈的實感,覺得自己就是為了這個愛情才被降生到世上。
同時,性格強悍的他萬喜的行動從側面反而推動了事態的發展也是一個事實。據夢二在自傳小說︽出帆︾中流露,與夢二離婚後仍保持同居關係的他萬喜在得知兩人關係的實態後, 曾對夢二說:﹁我會為了孩子而生活下去。而對你來說,若是為藝術的話,吉野小姐︵即彥乃︶ 那樣的人是必要的。把吉野小姐娶過來吧,然後大家一起過。﹂說著,還特意去彥乃家,對其雙親說:﹁請讓您的女兒嫁給我的良人吧⋯⋯﹂
雖說是自傳小說中的情節,但以他萬喜的性格,絕對做得出來的。對此,夢二知之甚深。就他萬喜而言,之所以心甘情願如此﹁仁至義盡﹂,未必不是因為在潛意識中,期待著彥乃父親反彈後的逆效果,客觀上反過來給自己幫忙。果不其然,
彥乃的老爹聞後震怒,折斷畫筆、撕碎畫帖,對女兒放出狠話﹁不必再去上什麼鳥學﹂,連彥乃去﹁錢湯﹂︵日本的公共浴池︶都在後面悄悄盯梢。生性敏感的夢二聽到這些,心痛不已,羞愧難當,惟一的選擇是從﹁港屋﹂逃亡,越快越好。
甭管怎麼說,夢二逃到了京都。一到京都,馬上就對彥乃發出了緊急﹁召集令﹂:想方設法速至京都!而後者,則早已被置於其父的嚴密監控之下。
兩人把元祿年間赤穗義士︵﹁四十七士﹂︶替主復仇時的暗語﹁山、川﹂拆開來,作為各自的暗號,開始了京都與東京之間的﹁兩地書﹂:三十一歲的﹁川﹂
︵夢二︶像孩子似的一味地激情燃燒,而十九歲的﹁山﹂︵彥乃︶反作少年老成狀對夢二的焦慮、急躁不無嗔怪。
至此,夢二一家完全破碎:﹁夫妻﹂二人終於勞燕分飛,分道揚鑣;長子虹之助本來就寄養在九州的老家,最小的兒子草一過繼給河合武雄做養子︵後戰死︶;
次子不二彥翌年被送到京都與父同居。經過在友人家借宿的過渡期,翌年二月夢二開始了在京都賃屋而居的生活。大正六年︵一九一七年︶六月,通過女子美術學校前輩栗原玉葉的斡旋,以跟隨在京都的老師寺崎廣業學藝為藉口,彥乃終於被父親許可赴京都。夢二親赴米原車站出迎,然後一起回到高台寺附近的家裡,開始了與夢二次子不二彥一起的三人﹁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