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迴旋
作者 | 馮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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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國家書店松江門市 |
商品描述 | 巷口迴旋:「站在巷口,就站在T字路的連接點。一橫是馬路,一豎是巷子。」馮平自小住在巷子裡,右轉是鐘錶行,左轉是教會。他曾在這個巷口,告別家人到台北求學,也是在這 |
作者 | 馮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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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國家書店松江門市 |
商品描述 | 巷口迴旋:「站在巷口,就站在T字路的連接點。一橫是馬路,一豎是巷子。」馮平自小住在巷子裡,右轉是鐘錶行,左轉是教會。他曾在這個巷口,告別家人到台北求學,也是在這 |
內容簡介 從三重到台北,再從台北到美國,回首來時的那個巷口,正是成長的時刻。一部細膩書寫家族記憶與自我探索的生命故事。
各界推薦 許嘉瑋(台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樂清心(友人/中國家電公司產品經理)
作者介紹 馮平生於三重埔,台北大學法律系畢,現居美國俄亥俄州。十三歲接觸教會和文學,自此成為人生所走的道路。作品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台北文學獎、宗教文學獎等。著有散文集《我的肩上是風》、《寫在風中》、《問風問風吧》、《此後微微——一人一貓的多情記敘》。
產品目錄 推薦序 給時間的頌歌──讀《巷口迴旋》/許嘉瑋自序 少年的巷口【輯一】人屋貓屋芳院小屋響與不響貓亮相飯堂的猜想浣熊不要來給浣熊聽音樂我帶你遊山玩水──寫給你的二十我與白馬同行──在雪城腦補愛情劇【輯二】道可道抹滅和撇棄去年花屎記逃跑計畫平安正如水流尿在水晶爐流淚的人主的血及其他處女補鍋漫想哆啦A夢和少女感樹的切望【輯三】旋轉的影像洗酒氣味原形儀式骨灰甕愛過大稻埕附靈者溫泉燈泡目光隨瀟灑而去【輯四】逐漸降落白馬飛向秋陽北緯41.3度像這只杯子深秋異境向哀傷靠近無盡無事無聲我在晚禱後記 不斷迴旋的風──有小說代入感的散文/樂清心
書名 / | 巷口迴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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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馮平 |
簡介 / | 巷口迴旋:「站在巷口,就站在T字路的連接點。一橫是馬路,一豎是巷子。」馮平自小住在巷子裡,右轉是鐘錶行,左轉是教會。他曾在這個巷口,告別家人到台北求學,也是在這 |
出版社 / | 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國家書店松江門市 |
ISBN13 / | 9786267346303 |
ISBN10 / | |
EAN / | 9786267346303 |
誠品26碼 / | 2682469153008 |
頁數 / | 274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4.8*21*1.41cm |
級別 / | N:無 |
重量(g) / | 378 g |
提供維修 / | 無 |
推薦序 : 【推薦序】給時間的頌歌──讀《巷口迴旋》/台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許嘉瑋
我認為《巷口迴旋》是一本時間之書。距離馮平首部散文集面世相隔已近十年,而對我來說,與馮平相識保守估計也已超過七年。時間悄然推移,自然有喜有悲,有模糊也有清晰之處。就這段時間以來的閱讀印象,馮平無疑是耽美的,從看到事物的方法到遣詞用字行文,都偏向細膩精緻。
初識馮平,是透過友人瑞鴻之友彥如輾轉得知,緣分肇端於文字,便一路延續至今。二○一五年自費出版詩集也曾煩請他耗費心神寫些文字綴於集前,此次有機會說說先睹為快的想法,勉強或可算是以點滴報湧泉。
有跡可循的無形時間,往往必須透過具體空間作為定位座標,讓記憶的迴旋有明確場景可憑恃。對馮平來說,時間會不會只是無數個有人有貓的場景在日常中來來去去?當紛擾的人間世回歸最視而可查的技藝/記憶層面,又有哪些值得記錄?瑣碎日常與童年行跡俱往矣,馮平卻藉由重塑細節反覆質問生命種種。本質上像是某種自我省思與情感釋放,源於體知,又不乏想像。
瑣碎日常部分包括書寫家屋及身為貓奴的種種,童年行跡則涵蓋對家族、友人的諸多碎片。特別是父親形象!可愛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無保留、無瑕疵的愛,終究只屬於神。對馮平而言,人有離合,貓會傲嬌,世間安得兩全法?他筆下可愛的浣熊也頗為失控,恍若寶可夢裡的火箭隊,是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美不只限於形象,在這本散文裡,馮平所見所聞的種種事物無不美好。美好不代表沒有缺失,正因為有疏漏,美好才存在。正如同書裡所寫,必須有縫隙,光才能透進來。縫隙與光,看似對立,實則彼此襯補。
揭櫫世事的一體兩面,文中屢見不鮮。〈我帶你遊山玩水──寫給你的二十〉一文,馮平便調動不少看似相悖而又並存的詞彙。譬如我們可以看到聖與俗,美與醜,尊貴與卑汙……等。從本質言之,萬物靜觀全與自身相關,好壞善惡,自然也從中體現。對此,馮平如斯寫道:「便是這般自己,受人景慕,同時遭人嫌惡。」個體的自由或體制的優劣,乃至形而上超越的宗教,齟齬裡有和諧。馮平敬神愛人,對溝通人、神橋梁的宗教確有諸多省思與不安定感。或許他有意識地迴避惡意的批評,不願指出令人絕望的不是神也不是宗教、政治等制度,而在於人。神固然可敬可頌,但人是否可親可愛?恐怕值得質疑。
馮平〈逃跑計畫〉表達得頗為清楚,他說「他人即地獄,宗教的他人會不會比政治的他人更可怕呢?至善又至惡,至真又至偽,至潔又至穢。最崇高的又是最墮落的,最美麗的又是最不忍卒睹的,最感人的又是最可羞恥的,最給人希望的又是最叫人感到絕望的。」神以人子為眾生贖罪,是知善惡、真偽、潔穢存乎一心。希望與絕望的拉扯如何收煞,我想馮平仍在生活裡反覆試探人的能動性及各種未知的部分。
也因未知的生活很難用幾句話說盡,其能動性是透過各種瑣碎日常的重組與拼貼完成,故瑣碎更容易凸顯日子有多麼夯實緊迫。然而散文作為文體,結構本就變化無狀,以時間的無限落實在生命和書寫,如何在擁擠與疏闊間取得平衡,尤其需要工夫。
〈屎記〉一篇無疑能見馮平如何舉重若輕,游刃有餘將充滿異味的便溺之物寫出一番道理。該文著力寫細節與記憶,題目看來氣味雖重,但表達方式卻相對較「鬆」。屎與史,亦諧亦莊,從阿嬤寫到巴塞隆納(雙關趣味的巧合?)人生直如逆旅,絮絮叨叨,若有似無。吾道一以貫之,寫自身「扒糞」,寫貓也寫家人相關的「屎事」,確實以屎為記。甚至,有意無意間建構出一套萬物皆有屎,所見無非道的論述。
〈處女補鍋漫想〉同樣將小事化大,沿著時間款款寫去,卻似女媧補天終不全,天地自此傾斜。從初至美國的「尋鍋蓋歷程」,寫到童年看阿嬤補衣卻無法彌補叛離的情感。這類漫想式的文字,有彈性,有餘裕,相較馮平前三部與「風」相關的作品,可能更類似一種弭平結構痕跡的實驗。時間本無形,而撰文如何舉重若輕,這可能是馮平奠基於過往書寫框架而希望突破的嘗試。當然,我猜想他並不是太過嚴謹認真地意識到這點,因此流露出一種略帶粗糙的質感。
粗糙並非貶抑詞,即使乍看之下有了斧鑿痕,然而正如同日本被稱為「金繼」的工藝技法,以漆混合金粉進行黏合,彰顯時間在器物身上周旋的種種。換句話說,渴望完形固然是人類心理的共同追求,而惟有面對並擁抱破碎的記憶,縫隙方有機會成為新的開始。至少,修補不是掩蓋或消滅,而是並存。讀《巷口迴旋》這部作品,多少也能從這樣的角度切入,感知字裡行間以不完美為美的美學企圖。
當然,我的看法也可能是一種狗尾續貂的修補。藉由創作實踐,文字透露的「補」不只是彌補或修補,更是創造與滋養。在補與不補之間,馮平終究沒能為鍋子找到契合的鍋蓋,反而為讀者保留更多填補各種殘缺關係的空間。
對人來說,殘缺源於時間持續變動,然而時間從未停止變動作為一種人類無法窺見盡頭的「永恆」,又近乎不變了!假設這部散文集的輯一多少還能看出馮平過往作品的些許痕跡,從輯二就開始圖窮匕見!哆啦A夢仍是害怕老鼠且愛吃銅鑼燒的機器貓,卻已非熟知的小叮噹,不變的是本質還是感官可以察覺的一切呢?
作為一篇不算推薦序的短文,這裡建議對馮平尚不那麼熟悉的讀者可以從輯一開始讀起,希望更深刻去挖掘作為創作者的馮平如何面對自身,則不妨從輯二的〈屎記〉先粗略掌握他的思維梗概。願意揭露更多成長記憶,是一種釋懷的狀態,這不啻得益於與時間拉開適切的距離。散文家以家族書寫作為創作「資料庫」其實頗為習見,畢竟《我的肩上是風》也寫過相同題材,但《巷口迴旋》透露的細節更完整。
縫隙本即生命之必然,時間是被反覆擦拭書寫的羊皮紙,部分筆跡模糊了又若隱若現。《巷口迴旋》保留馮平過往書寫的優點與特質,寫的依舊是生活,但節制的筆調稍趨鬆動。正如同輯四名為「逐漸降落」,暗示每個篇章收束不同部分,看似無關卻可視為一篇完整散文的相異段落。最後一篇〈晚禱〉,更將時間拉回當下語境與內在自我再次對話,讀者可自行領會。
最後,我希望有心的讀者能回到目錄,將輯四所有文章的題目串接起來,盡可能低語如呢喃地說,竟恍若也有些許詩意:
白馬飛向秋陽/北緯41.3度/像這只杯子/深秋異境/向哀傷靠近/無盡/無事/無聲/我在/晚禱
時間無盡,無事,無聲,當巷口的少年不再頻頻顧盼流轉時光,未必代表世界只是靜態。要證明「我」在,需要靜心,靜穆,靜待內心的聲音說話。但想來這大抵也不會是馮平的原意,我且姑妄言之,馮平與諸君又何妨姑妄聽之。
自序 : 【自序】少年的巷口
我從未想過,這巷口會是個隱喻。
站在巷口,就站在T字路的連接點。一橫是馬路,一豎是巷子。
從巷口過了馬路,是一整排店家。若不過馬路,右轉出去是鐘錶行,而一左轉就是高掛「神愛世人」四個大紅字的教會。那時候,巷底是中華電信長青苔的砂石子圍牆,所以從巷子出入的人都必須通過這巷口。
我住在巷子裡。
我走到巷口左轉,可以上幼稚園,上小學,或隨我媽去民宅宮廟求神拜神;從巷口右轉,可以到一號省道,過了省道就到南邊巿場,或在省道上搭車,咻一下,過了橋,就到台北。
台北和三重,橋之兩頭。
河很近,於我不親不暱。天很遠,常是灰頭土臉。路很窄,人車擁擠,凌亂不堪。民粗野,龍蛇混雜,素稱流氓之都。特產是角頭、大尾鱸鰻,以及為之賣肝賣命的小弟們。
印象中,這裡沒有草木,沒有繁花盛開的街道。沒有清冽冬日早晨的可頌奶香。但從我家陽台望去,每到彩霞滿天時,可見一棟公寓頂樓,有人揮一支大紅旗,也有群鴿盤旋來去。日復一日。
日子伴隨我,給我知識,給我慾望。有一天,我在巷口右轉,突然對鐘錶行的手錶感了興趣。我立志要有一支手錶。所謂立志,只是慾望的堅定和加強,而為我實現慾望的人不該是父母嗎?
我終於有了手錶,那是父親拿他心愛的舊錶送我的。時間,在我的手上忠誠不二地走。但是一星期後,手錶在我的過度保護下,不慎從高處掉下,摔破了!父親暴怒不已。那時,我的時間軸來到十三歲。
十三歲,青青少年。
十三歲,我已擁抱文學,知道自己是誰。
同一年,某週日,大我三歲的小姨來我家,也許無聊也許好奇,她說去教會看看。可我媽從小給我們種下一顆種子,說去教會的人,都是直的進去,躺著出來,很可怕。但一個十六,一個十三,兩個人一起壯膽,有什麼可怕?!
來到巷口,左轉,一步路,到了。從門口邁進第一腳,心底仍有對陌生和未知的膽怯。終究進來了,也幸運地遇到一個好人。她圓乎乎的臉,笑得如花燦爛。她說話的聲音,如春風拂入心坎。她說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永生,永遠的生命。
永遠,是永久離開了時間。得永生,是不受時間束縛的生命。不再有時間的分秒煎熬,但也沒有生命的熱烈等候;不再有時間給肉身帶來的老病衰敗,但也沒有人生在笑淚成長中走過的流金芳華;不再有時間為人類貪婪所曝露的悲慘世界,但也沒有浩浩歷史長河所寫下的春秋詩歌。
那麼,在永遠裡要做什麼呢?
真正把我留在教會中的,是愛,是歌。一群比我大五、六歲的大哥哥,他們渾身青春氣息,有迷茫有奮鬥,也躁動也安靜。他們愛我,我愛他們。他們領我唱歌。一把吉他和弦彈起,他們唱:
當頭一次,遇見了你,
我的心充滿歡喜……
那個你,是他們口中的耶穌。又唱:
沉醉在你愛裡,滋潤新鮮,
讓你愛來浸透,遠比蜂蜜甘甜。
歌是音樂一種,這些歌裡充斥著純真,以及不可抑制的愛慕。而所唱的不止這些,還有上千首,全是詩的韻律和諧,全是文學的至情至性。彷彿,歌中有一個新世界,一個理想國,一個精神美麗家園。我漸漸被吸引,一步步引入永生。自此,我與人界的時間有了隔離。我是在永遠這一邊。
那時,我若是風,我已從我媽常年焚香敬禮的神龕前逸去。我站在新安裝的鏤鐵窗前,仰頭尋找天上的星星。那時,我若是雲,我已裝上行囊和想像的翅膀,跨河跨海去逐愛,去創造生活。正如這裡是林青霞的出生地,而她是一片雲,我也是。
不想,我真走了。
我媽陪我去買行李箱,送我到台北讀高中,住教會所供的宿舍。這一住,十年。我從詩歌漸漸走進《聖經》──那也是一本浩瀚無涯的文學書啊!三千五百年前,摩西單憑一卷《創世記》,足以拿下今天的諾貝爾桂冠。又誰想到,日後,我竟以一支文學之筆,受聘於美國教會。
告別我媽,我再次拖著行李,走到巷口,等車載我去機場。那時,我若是一隻魚,我真的真的,就要從這巷口游出去,奔向大海了。看著「神愛世人」四個紅字,心想:若我家不在教會隔壁,或我小姨對西方的神不感興趣,那麼,我的人生是不是也就隨之改變?我是不是也就沒有這一日、這一年,在這巷口揮別了原鄉,揮別了疼愛我的阿嬤,揮別了已入土的父親?
飛機著落了。
美國和台灣,太平洋之兩邊。
生活的城巿離水近,就在大湖畔,可賞可玩。天很高,光線明透,常是眉清目秀。路很寬,國土袤廣,人與人的距離可供暢快呼吸。民和善,相互尊重,據說有六名總統出於本州,素有美國脊梁骨之稱。
春,料峭滋潤,滿街滿樹繁花怒放。夏,草木蔥蘢,落日餘暉水月盪漾。秋,染紅抹金,落葉翩翩瀟灑,風與光交纏奏鳴遠行。冬,冷得嚴酷,雪魅無限,天地一片淨白。松鼠、藍鳥、臭鼬、浣熊、小野兔、花栗鼠、老鷹,日常可見。也有紅狐狸出沒,有火雞逛街,有鴻雁來去,有鹿在社區散步。
美國人問我從哪來?我說台灣。中國人問我老家在哪?我說台北。台灣人問我住哪?我說三重。台語叫三重埔。我同父母住三重埔十六年,一個人住異國二十年。十年一覺,二十年呢?
二十年,我宛如看見那個隱喻。
鐘錶行給人時間,而教會給人永遠。從我走過鐘錶行,又踏進教會那一刻起,就彷彿有人在巷口中為我按下一個鈕,翻動生命另一頁。我以為人不甘於停在時間,也有人從時間手上取出一把鑰匙,開啟了永恆之門。於是我站在這隱喻中間,伸開兩手,像一支竹蜻蜓,被拋入風中,飛旋再飛旋。
我注定離不開《聖經》給我的影響了。但日復一日,我也離不開我自己。我寫下一首首詩歌,如為使徒約翰寫〈我尋我神〉,為使徒彼得寫〈是我是我〉,為耶穌受難寫〈看哪,主被掛木上〉……當這些詩歌響起的時候,我有時感動,心面向主,有時也想起我的逃跑計畫。是,二十年,有無數次,我想逃跑。
面對我的神,我常有無言的時刻。
正如我的神,也總是選擇沉默。
啊,多少迷茫的夜多少淪陷,也就多少次想:真理是藏在矛盾中嗎?那些心中火熱,被一套成形教理所同化的信徒,到底是什麼人?我是否仍以為愛神、事神,就可以用時間的有限來換取永遠的無限?我是否仍相信永遠是可以與人這樣的近?我是否仍覺得長成新耶路撒冷,是一句石破天驚、直達永遠的啟示?
可不可以不要永遠?!
管他將來如何,可不可以只有今生今世?
數次返台,回到三重,看見教會率先重建成大樓,而鐘錶行也於去年改成飲料店。阿嬤更早前就走了,家中神龕仍在,我媽依舊按時焚香禮拜。她在她的神明的庇佑下,長出了花白頭髮和斑點皺紋。向晚時,我站在鐵窗前,已看不見那支訓練飛鴿的大紅旗,不知那養鴿人家還在嗎?
隔天,我牽著我媽出門去台北吃飯。
走到巷口,右轉,我也不是青青少年了。
但,我總是從三重埔巷子裡走出來的孩子。永遠都是。
內文 : 〈貓亮相〉(節錄)
1.喚
自從和他們有「關係」以後,我就成了一個受牽制的人。關係這詞可深可淺,可黑可白,可曖昧可死去活來。關係這東西也像一條繩子,可把人事物連結起來;又像一塊骨頭,可棄之於野,讓禽獸給叼去啃了,吃了。
剪不斷,理還亂,最難解的關係恐怕都跟感情有關。誰先動情,誰就先套了繩索在自己頭上,是不是?所以一開始,我就設定好,沒有關係。吃一餐飯,能有什麼關係?沒有關係。
結果並不是這樣。
傍晚小龍沒來,我又有事急著出門,不能再等他了。他去哪裡了?每次這樣一想,我的腦中都浮現一個念頭──車禍,路殺!然後他曬屍於街頭的畫面就彷彿顯在眼前。
我真的不能等他了。往往這時候,也就是飯點的時候,他都是第一個來報到的,今天到底怎麼了還沒來?其實不是只有他,先前閃電俠也缺席過,大胖子、皮皮也是這樣。他們在「曠課表」上都有記錄。
我喚小龍,他還是沒有來。
此刻我看他倒像一名不肖遊子,沒有手機,沒有地址,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說不見就不見──多麼不公平的關係!我有些不高興了。
不高興,卻也是連著牽掛的。我鎖上門,開車行在路上,心還是被牽制在家裡後院的陽台上。小龍會不會在我出門後就來了呢?我已託皮皮告訴他,廚房為他留了一份晚餐,等我晚上回來再給他。
皮皮不知轉告了沒有?很晚我回來的時候,車駛進自家車道,看見後院感應式夜燈是亮的,陽台上有熟悉的身影,一、二、三……四隻都在,當然也包括小龍。他們是來吃宵夜的。
小龍,青虎斑貓,他和他的同伙來作我的食客,已有一年半了。我覺得,我被他們所倚靠,漸漸繫上了一條繩子。一條日夜相見的繩子,一份心心念念的關係。
2.人也好奇
又見小龍,我懸宕的心一時落下。
但是我仍有一個問題:一向準時甚至提前來等飯的小龍,當晚為何沒來?他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
想起一則新聞,在澳洲有隻家貓一出門,就好幾十天才回來,這家人一時起了興趣,給貓的頸項裝一台微型攝影機(或含GPS全球定位系統),監視貓的戶外行蹤。這一追蹤才發現,貓可以離家幾英哩,活動範圍堪比人的一場小旅行。
小龍不是家貓,警戒心特別強,從不讓我的手有絲毫接近的可能(有一次他進入我的sun room,即陽光房,我趁其不備把門關上,他發現原路封閉了,驚慌到整個身體像子彈一樣,到處向窗戶彈射),更遑論要在他身上放什麼東西。即或如此,我還是會想:當天他決定不來吃飯是出於什麼原由?
是嫌棄我一成不變的菜色?是打野食吃飽了?是發現別人家有更好吃、更新鮮的特餐?還是他覺得小日子過膩了,想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甚至也動了去大世界闖蕩的念想?
他無拘無束,任性瀟灑,誰能掌控他的命運?他又願意受誰的牽制?他心中可有什麼牽掛,有什麼負擔,有什麼託付?沒有!一切都沒有。他活得戰戰兢兢,又痛痛快快,是不是?
他常從我後院的角落來,又從我後院的角落去,連著我後院的那戶人家跟他有關係嗎?有時我想見他,就站在後院陽台上發出嗶嘶嗶嘶的音聲。他聽聞了(他真認得我的音聲?),每每跳躍木槿樹下的圍欄,飛踏過草地,跑到我面前來。那一刻,我是快樂的。但,我也是難過的,覺得他不像自尊自大的貓,倒像呼來喚去的狗。
小龍回來了,他終究沒有去旅行,很快又蹲點在我陽光房的落地窗外。他是為什麼又回來了呢?
這一切他都不說。他的不說好像在說,反正現在是把你家當作我浪泊時的港灣了。但我知道,他還有一個意思是──
收拾你的好奇心,好好伺候著便是。
3.土匪主子
伺候貓兒成了我的日常,晨起第一件事就是到陽光房(sun room)看四位小主是不是到齊了?就算一時沒有到齊,我也得開始給他們備飯。一盒罐頭分五份(別忘了我屋裡還有一位正主,阿妹),再平均舀上一匙乾糧。
分罐頭的時候,我是有愛好和揀選的,正主那一份絕不能苛扣,大胖子體型大又會撒嬌,所以總得最大一份。這樣,從誰身上減少呢?從閃電俠的那份減。我不愛閃電俠了,覺得他的品格差。
────────────
〈屎記〉(節錄)
人多半不愛屎,可是人人有屎。
似乎生命層次愈高,屎愈多。沒聽說獅子、鯨魚、老鷹有耳屎或鼻屎,只有人有。換言之,人可以睥睨所有生物,有一特徵,就是屎多。
但是人見了屎,臉色總是不悅,避之為恐不及。噁!於是討厭一個人,就叫他去吃屎。見不得人好,就說他走屎運。見人擺臭臉了,就說他「結屎面」。厭世了,也就說自己人生像坨屎。屎若有原罪,就是一個字,臭。臭豆腐臭而不臭,可是屎就是臭。臭了到底。
狗又忠心又可愛,可是狗愛屎。狗改不了吃屎。狗想,屎既出於我,就屬於我。我吃,故我存在。
古時候,作田人也愛屎吧。他們把屎叫作肥水。肥水不落外人田。有肥水就有錢,就能活下去。好比說,我阿嬤生於前朝末年,夫君外遇後,拋家棄子,她就找了一份工作,幫人施肥。她瘦小身軀扛起兩桶肥水,用小腳走十里、二十里,一勺一勺給菜圃施肥。日日勞作,落下一身腰椎骨疾病。
她用屎養大四個孩子。
據說印度人也愛屎,他們用牛屎糊牆,也作燃料。把屎還歸於天地。猶太人耶穌生於伯利恆路旁,然後被放入馬槽,他還沒喝奶,可能就先聞到馬屎。他是就著屎味喝了奶,日後長大,成為救世主。
都知道了,印尼人給麝香貓餵食咖啡豆,豆子被消化道「烘培」後,從肛門拉出一條咖啡屎來,成了舉世飲品新貴。一隻貓一天拉三、五條屎(三條屎夠煮一杯咖啡嗎?),如此,咖啡屎又成了稀有物,價格不菲。壯哉!真有人願意買貓屎來吃。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不見得是說腳印,更可能是說屎。老鼠屎,蟑螂屎,鳥屎。野生動物學家識屎甚多,他們可以辨認百種千種動物屎樣,可惜我不能。有一年,我在巴塞隆納旅行,住巿區民宿。巴城美極了,人美,食物美,文化景致皆美。一日,我出門下樓,見階梯中央有一坨屎。很大一坨。而且形狀完整,粗又飽滿,質地綿實,一圈疊一圈,新鮮出爐。
我看來看去,有兩個問題,第一:這屎從何者而出?是獒犬?是駱駝?是大灰熊?還是人類?我極力想辨識,卻辨識不出。第二:為何在這裡拉屎?是以上動物不懂人類禮教所致?或是某人內急太甚,不得不然?又或是某人想表達抗議和憤怒,故意為之?十月晴好日子,我晃遊一天回來,見大屎還在,這時又有第三個問題──
整棟樓只有我看見屎嗎?!
見屎見蒼生,為政者或革命家當有此情懷。若有一天,蒼生不再拉屎了,人民不再擠糞坑了,很可能說出三種情形,一是沒有東西吃了,二是身體病了,三是全死了。幾十年前,中國大地上有饑荒,人畜肚皮乾扁,那時死屍一定比屎多。蒼生無屎,眾生見屎不得,不知所有蒼蠅是否都飛向中南海?
我去過中國四次,時間在二十一世紀,雖然都是造訪大城巿,但還要說,中國變了。小說家陳述餓莩往事,已然很遠了。新中國富饒了,豪派了,進步了,你看都到5G了。這樣的中國,再換個說法,就是屎多了。十四億人口,能吃會吃,年年有餘,屎多得不得了了。
富強在於屎,誰說屎一定是髒字?
我對新中國無所貢獻,只有屎。先是吃壞肚子,腹瀉挫青屎,後是自己掏屎──不是說自己動手給自己掏屎,這誰也做不到。是借宿友人家,友人返鄉,他信託我,把家交給我,可是馬桶壞了,水沖不走屎,我又非常自愛,不願友人回家後,發現我留下數條黃金饋贈他們。
於是,我動手了。
我看見屎浮沉在水中,那時我實在動用不了想像力,因為怎麼看都是屎。好吧,就是屎。深呼吸,挽起袖子,下手到水中,一把、兩把,將屎掏出,置於舊報紙中(我真害怕那份報紙上有習大大,但是怎麼可能沒有他呢?就像今日美國報紙怎能沒有川普,台灣報紙怎能沒有蔡英文),層層包裹起來,再放入塑膠袋(好像在處理核廢料喔)。我怕異味(或,輻射線)流出,又將塑膠袋塞入大垃圾袋中,然後當晚就發送出去,棄於社區大型垃圾箱。
到此,我才算鬆一口氣。但是,明天怎麼辦?明天我還要貢獻呀。每一天,我都要貢獻呀。是啊,明天復明天,每一個明天相加,就用屎堆加了年紀。初老之後,我突然留意一件事,也就是屎。
人說,排毒就是排屎。又說,人要不老,腸道要好。於是,我努力注意飲食,調節情緒,多喝水,儘量保持運動,然後等待每日平安出屎。沖水前,總得回看一眼,色樣如何?質地如何?形狀如何?(好像到印刷廠看樣張喔。)確認了,好,可以沖(印)了。若有一日不出屎,我覺得還好。三日不出屎,就覺得有事了。五日不出屎,代誌就大條了,準備打電話了。
事實亦不遠,我有一隻貓,視同為家人親人,甚至視同為自己。她有一個毛病,就是不拉屎。試過各種妙方偏方,依然三日不拉,五日不拉。每日看八回、十回,砂盆始終無屎。床底下、沙發底下也空空如也。不拉屎會死,命在旦夕,這隻貓我不要了。
打電話給收容所,你們要嗎?
那方回應說,牠快死了,送我們這裡也是死。
我要你讓牠活,不讓牠死。
沒辦法,到了這裡,牠就得死。
只好打電話給動物醫院,掛了急診,醫生說浣腸吧。
清了一肚子屎,收費美金一百二十刀(dollars)。一週一次,這樣真養不起了。突然就想,動手吧。不錯,就是用手。我成了掏屎人,兢兢業業,已有八年。時光荏苒,貓還在,我們相親相愛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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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燈泡〉
一進門,便看到溫泉浴室,往旁邊看,是墊高的堅實木板嵌一大片榻榻米的客房。拍了照,傳到群組。
第一晚就入浴溫泉,在這七月盛夏。
但我總算有了真正的硫磺泉水,再不是粉末泡出來的,而且應有盡有。這就不禁貪婪起來,早晚都入浴一次,反正沒事──不,反正不能出門。
浴室一盞燈泡壞了,其實壞了又不算壞,剛開時是好的,約一分鐘後就不好了,光體不斷閃爍,像小星星,像一直抽筋的舞步,像一個身體隨時就要報廢但又可能恢復正常地處在「希望游離於成毀邊緣」的情緒狀態。
處女座的我思考了一下,畢竟不是什麼大事,也就不打電話請人來修了,何況他們一定會以最堅強的理由婉拒前來。即或這樣,要我完全忽視這燈炮也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忍──這不,全世界都忍了快三年。
泡溫泉還是挺享受的,全身赤裸在湯中,被富有礦物質成分的溫水包覆著,肌肉漸漸放鬆。不知嬰兒在羊水裡是怎樣感受,只知道他們被孕育在一層一層的庇護裡,以未進入人的世界並接受其負擔的人的身分而活在那浮動又安全的環境下,那麼黑暗又那麼潔白,怎麼想都是生命中最奇妙的時日。
浴室像客室一樣有大窗,外頭是公園,是山屯,是青巒。所謂綠滿窗,正是這樣的。那一棵棵蔥鬱的榕樹或椰樹,必也是從一粒種子長出來的,不是嗎?現在它們都長大了,像樣了,身上爬著不少聒噪的蟬隻,整片叫聲像自動灑水器旋轉時所刷出的嘩嘩水聲,沖擊著島嶼的夏天,也淹沒了一座城巿的喧囂。日間,人浸在溫泉氣氳裡,恍惚間以為不是蟬在叫,而是樹在叫。樹怎麼有那麼多話要說呀?那是萬籟間最著急的聲音了。
唧──唧──。
明天,我就可以走出這間溫泉旅館了。明天,我就將在醫院門口會見我的母親,一同去看檢查報告了。
我匆匆搭機入境,等的就是明天這一刻了。
燈,一閃一閃。
最佳賣點 : ★曾獲《聯合報》文學獎、台北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等多項大獎的馮平,延續《此後微微》的細膩文筆,寫下離家千里的生活點滴及感知感悟,回望離鄉巷口的成長時刻。
★台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許嘉瑋柔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