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河沙數的我和她 | 誠品線上

恆河沙數的我和她

作者 陳凱琳
出版社 蓋亞文化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恆河沙數的我和她:孫女的我,和阿嬤的她⋯⋯大瓜厝裡的南國故事有淚有笑的隔代親緣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小說、散文雙料特優後生文學獎小說首獎得主法蘭克福書展台灣館女性書寫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孫女的我,和阿嬤的她⋯⋯大瓜厝裡的南國故事有淚有笑的隔代親緣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小說、散文雙料特優後生文學獎小說首獎得主法蘭克福書展台灣館女性書寫主題推薦陳凱琳 得獎散文選屏東大武山腳下的左堆鏡庄,六〇年代因為種西瓜致富而建的房舍,被稱為「大瓜厝」。阿嬤從閩南人村落出嫁成為客家媳婦,用了幾十年時間,終於蓋起了自己的大瓜厝。她常誇誇其談自己如何在新埤大橋的砂石地上種植西瓜、如何在烈日下用大嗓門震懾隨意開價的販仔,如何省吃儉用攢錢,又如何被五府王爺預言能蓋大瓜厝⋯⋯在這個有著神明廳、左右護龍、禾埕的紅瓦三合院環境中,阿嬤與孫女的日常悠悠度過。祭祖、拜佛、巡田水、做粄仔、熬封肉;清明時節掛紙包潤餅,梅雨季後忙碌交檳榔,冬至後醃菜醬蘿蔔,年三十奉公王打紙炮⋯⋯歲月以年節的模樣被記憶。那些時光似乎不會消逝,花布、雨鞋、斗笠,埤塘、水田、厝鳥,就如醃漬醬菜一般,隨著時間的發酵,熟成豐富滋味。***|那些不知名的花|夏日的陽光起得特別早,晨曦甫過,露水漸散,空氣中隱約遺留著大地尚未全然甦醒的溫度。她喚我起床,說要去市場。假日早起本就不樂意,想到清晨市場的擁擠、吵鬧和混雜的氣味,就讓人更卻步。她拍胸脯保證不會太久,而且會去花店。坐在她車後,一路而過都是青草味,和她昨天睡前手洗衣服沒沖乾淨的漿洗味。她那個年代的人不喜歡使用沐浴乳之類的清潔,能在她身上出沒的氣味便是洗衣的水晶肥皂味。我有點搞不清楚,肥皂味是來自於她身上,還是手裡。|落在大瓜厝的四時陽光與四季雨|老家是非典型的三合院,建造於不同時期。正身的神明廳與左右室是傳統格局,房舍圍起的中央空間是禾埕,過去用來曝曬稻穀。在鏡庄,這類型的房舍建造脈絡有一說法——約莫六〇年代村裡以種植西瓜聞名,當時因種植西瓜致富而建的房舍,便被稱為「大瓜厝」。阿嬤常誇誇其談自己年輕時曾在新埤大橋的砂石地上種植西瓜,在烈日下與販仔討價還價。|甩肉丸|打開蒸籠,熱氣冉冉升騰,眼前一片氤氳白霧遮蔽視線,打開抽風機運轉片刻,才終於看清蒸籠裡的食物。鍋裡的肉丸塌成一片。又失敗了。那已經是嘗試無數次的肉丸了,還是沒有成形。將肉泥狀的肉丸舀進碗公,打上一顆蛋,攪拌,當作鹹粥的湯底。上回失敗的肉丸是拿來壓扁,混上麵粉,煎成肉餅了;再上一回是包進青椒裡,煮成青椒鑲肉。自從阿嬤離世後,用味道思念她成了我的日常⋯⋯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凱琳對移動的光影特別敏銳。匆匆生活中,有苦有樂,苦澀最終被萃取、被留存,日頭移位時,人情定位了下來,她的散文便給人「久違了」的溫韾、感動。真誠的性情可以守住核心,沉澱快轉的日子。謝謝凱琳為我們記得一切美好,而且搬演得非常好看。——吳鈞堯(作家)集一切矛盾的陳凱琳:客家又白浪,極北與極南,理性與感性,學術與抒情——卻又混合得很巧妙。——陳耀昌(作家)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陳凱琳,成長於客庄新埤,現居於大武山腳下的潮州小鎮。喜歡餘暉更甚晨曦,喜歡草地更甚高樓,努力的每一步都是為了慵懶無罪。曾獲文化部青年創作獎勵、國藝會創作補助、屏東縣作家作品集、吳濁流文藝獎、後生文學獎、教育部閩客語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著有《藍色海岸線》、《曙光──來自極東秘境的手札》、《藍之夢》,散文集《恆河沙數的我和她》。偶爾在「凱琳.一幕小說」粉絲頁耕耘文字。相關消息:http: www.gaeabooks.com.tw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推薦/輯一/百日花紅 那些不知名的花 盛開之紅 雙雙對對,萬年富貴 甩肉丸 等待晾乾的衣物們與她 貓絲毛奶奶命 春花秋月何時了 落在大瓜厝的四時陽光與四季雨 喧鬧,在廳下輯二/青山綠水 綠水何處來 彩色琉璃 無照駕駛 封肉 奉公王 天公落水 花布與天鵝 假黎山輯三/繁華落盡 給眾神的日記 清清見彌陀 病院年輪 從那遠方傳來的話 見紅日 赴約輯四/倦鳥歸巢 厝鳥仔 未亡人 與腳作伴 阿嬤與魚的日常 塚上新芽 行路後記/恆河沙數的妳,皆如妳

商品規格

書名 / 恆河沙數的我和她
作者 / 陳凱琳
簡介 / 恆河沙數的我和她:孫女的我,和阿嬤的她⋯⋯大瓜厝裡的南國故事有淚有笑的隔代親緣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小說、散文雙料特優後生文學獎小說首獎得主法蘭克福書展台灣館女性書寫
出版社 / 蓋亞文化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3199304
ISBN10 /
EAN / 9789863199304
誠品26碼 / 2682439431006
頁數 / 256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4.8*21*1.8
級別 / N:無
重量(g) / 450
提供維修 /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推薦序
時間荒野裡那些花紅的記憶
國立中正大學台灣文學與創意應用研究所 江寶釵教授


凱琳天生是個說書人,一手散文寫得像小說。她不只將廚事簿記裡的甩手丸、封肉、醃高麗菜,像一顆顆小小螺絲釘,拴在對話上,在心情上,在運用人與人建構互動那種生趣盎然的景觀,也拿來對比人去樓空的無限寂寞。人的聲氣已栩栩如在耳目,那鑲在沉靜之上的弦外之音,更是裊裊籠罩了整個宇宙。〈那些不知名的花〉尤其是集中白眉。從一個小女孩跟著去買花走丟了,一方面應付她所意識到的她身邊潛在的不知名的危險,不能讓人知道她走丟了;一方面她要使自己免於祖母的責罵,細筆描繪了小女孩的心思,與旁人的互動,極其精采。從被祖母帶著去買花長大到帶著祖母去買花,祖母在一次一次買花的歲月中身體消磨,她布置花的信仰行動逐漸寖失到僅剩信仰隨心,那樣深沉而有層次的勾勒,令人動容。這,可不真是說書人的姿態?
集中的書寫有若油畫,一層又一層的油彩不斷在布上頭髹漆,重層的、參差的、厚薄的不同彩度的情感。〈等待晾乾的衣物們與她〉裡的祖母、大伯、她自己和男友,各自的衣物隱藏著彼此的信仰、情感,甚至預測了命運。這樣的書寫應該是非常老練而世故,然而在凱琳,筆端卻流露一派天真。

一本好的散文集,自有它各個篇章感人的情愫,如果能有一個好的書名,那就是畫龍點睛了。凱琳這本與她的祖母相依的種種景與境,彷彿如河中沙數之一般,不過是芸芸三千大千世界中的某一對祖孫女的隔代親緣而已;然而這被再現的親緣,透過文字的點點滴滴,雨水般潤澤我們或枯旱的心田,與我們的經驗綢繆,澱定河中為一個浮出的月亮。那不只是孫女的我和祖母的她,更是「我」,我們。
命名來自對於事物與庶務交錯的深入觀察與悟性,不只是對書的命名,當然更呈現在集中各篇篇名。人們口耳相傳的諺語、故事來到祖母這裡說給了她聽,她形容它們是「從那遠方傳來的話」,把抽象的時間化為具體的距離。祖母身體不好失去她的腳,裝了義肢,行動作為無不被裝上的義肢所限,不能不與義肢商量,她形容這是「與腳作伴」。
我們從凱琳展示的恆河倒映,見識了曾經發生的事件,曾經共享的內容,它們被承載於物質形式,草屋、三合院、埤塘,厝鳥、西瓜、魚兒,或者是非物質形式,廳堂中崇祀祖先的儀式,父祖兒孫相持傳家的風俗,日曆上標識著不斷出現的紀念節日,嘴巴叨唸的前人傳下教誨的諺語,一次次從櫃子裡清理出來而又一次次的被放回去的舊物,那是凱琳,更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由感知、情感、知識、實踐包裹起來的總和。社會交往,以及因之而產生的群體意識是延伸其存在的方式。
我想起,法國社會學家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在他的《論集體記憶》這本書裡這樣寫著,記憶不會完結,它在現實中經由個人對群體的往來不斷延續。它也不是客觀存在的現實,而是被建構的結果。於是,透過凱琳的書寫,我們看到了台灣客家人的風俗慣習,而我想進一步說的是,在那被建構之結果,實另有餘意,火燒盡,仍有煙;月亮明,是廣漠的時間荒野裡的花紅,人曾經過的生活,與愛。

試閱文字

內文 : ╡ 那些不知名的花 ╞


夏日的陽光起得特別早,晨曦甫過,露水漸散,空氣中隱約遺留著大地尚未全然甦醒的溫度。
她喚我起床,說要去市場。
假日早起本就不樂意,想到清晨市場的擁擠、吵鬧和混雜的氣味,就讓人更卻步。她拍胸脯保證不會太久,而且會去花店。聽見關鍵字,我立刻跳下床,急問她,要買甚麼花?要做甚麼?要擺在哪裡?她一副被人戳破謊言的模樣,神色閃躲,只是催著我動作快點。
從家裡到力社市場需要十多分鐘的車程。力社不是住家附近最近的市場,位於進入潮州鎮前的火車站後。早期新成屋不多,路旁兩側都是席地而坐的攤販;在路邊擺上一張蓆子,放上自家種的瓜果蔬菜,便如此吆喝了起來。當然也有比較具規模的菜攤、肉攤、水果攤。
打鐵到力社途中,幾乎都是田地,有時種植整片稻田,有時休耕改種豆類。右側是大武山系,太陽初升時會先在水田中映出山影,光線不會突然明亮,一開始是橙中帶紫,彷彿黑夜還捨不得散場那樣,籠罩著。隨後,晨曦逐漸爬升,光束調高亮度,直直地覆蓋水田,山的影子顯得更加巨大。
坐在她車後,一路而過都是青草味,和她昨天睡前手洗衣服沒沖乾淨的漿洗味。她那個年代的人不喜歡使用沐浴乳之類的清潔,能在她身上出沒的氣味便是洗衣的水晶肥皂味。我有點搞不清楚,肥皂味是來自於她身上,還是手裡。因為趕著到市場,她還未下田,沒染上汗味和雞飼料雞糞味時,格外好聞。
到了市場,她兀自驅車直入。
早晨的傳統市場通常是人車並行爭道的,她也不例外,要買的東西太多,摩托車的腳踏板很快就塞滿了雞豬等肉。尤其是普渡前夕,三牲更不能少。力社早市是附近鄉鎮的重要市集,除了潮州鎮內的人會來光顧外,還有鄰近的崁頂、南州、新埤,儼然是小市場中的中型批發。年紀尚幼時,還不懂得方位,不知道她騎了一路抵達的地方叫作潮州,而市場叫作力社。那得是很久以後,我才能明白的事。
市場人聲喧譁,往往搞不清撞上自己的是摩托車後照鏡還是人群的肩膀,而我個子小,被撞時通常也不會引起注意。她提著不久前向老闆討價而來的豬肉,趁我還被人群困在馬路中時,閃身而過,鑽進一攤攤滴著血水的肉攤,再度跟老闆吆喝著。秤斤論兩、討價還價,在來回攻防中她手裡提的塑膠袋越來越多、越來越重。
從人群胖瘦不一的腰部縫隙中,我偶爾能看見她從這攤到那攤,一閃神,又不見蹤影。我喊她,可聲音傳遞不過去,只是被更多來往的人車阻擋在外。市場不大,我雖然個子尚小,也還不至於走丟。我不再堅持每一步都跟在她身後,而是走出人群,朝著空曠的地方走。暗忖著,等等她買完應該就會發現我不見了,然後回頭來尋我;這應該會比我尋她,還要容易。
等著她時,身後的花店引起我的注意。我走近,在配好花色被綁成束,放在路邊招搖的供花旁來回走動。每到初一、十五,店家都會用這些花來招攬生意,擺在最顯眼的路邊,有時就挨著人群的腳邊或摩托車的車輪。幾個客人拿了花,插在自己摩托車前的置物籃,付了錢便走,沒有挑選,沒有猶豫。反倒是我,來回在花束前走動而引起老闆娘的注意。
她問我要買花嗎?
我點頭。想著她剛找我出門前,確實說要買花;但我更不能讓人發現,我其實是跟阿嬤走丟了。
老闆娘望著我的身後,發現沒有大人,再次確認:「小妹妹,妳要買花嗎?」
第一次點頭是撒謊,要再點頭一次,我就退縮了。
幸好這時她發現了我,穿過車輛,從馬路的對面疾步而來。停在我面前後,抓著我的肩膀,劈頭就怪說我怎麼走丟了,跑到她看不見的地方。我既生氣又委屈,明明就是她走太快,讓小孩跟不上,怎麼能說是小孩子自己走丟呢?
老闆娘見狀,連忙圓場,問她要不要買拜拜的花。
她看了眼花,本以為她要繼續碎唸了,卻沒想是說:「喔,妳就是想欲買花喔?才行到遮(走到這邊)?」
我順著她的話點頭。
她往花束堆中探去,眼神在那些供花上徘徊,似乎不太滿意。我連忙指著更裡頭的花,不知名,只是清香宜人,花不大,白色,就包覆在綠色的花萼中。似沉睡中,待展翅的白蝶。她說那是薑花,長在水邊,夏日最多。
我說要買那個。
她皺皺眉,表示這花又野又俗,路邊隨處可見,花錢買不划算。我耍起脾氣,連帶方才走失的委屈也一併發洩。她只好再次確認,我是否想要薑花,我堅定點頭。
那次過節拜拜,佛堂裡便擺上了薑花。
關於花的名、盛開季節、生長習性,亦是我成年後辨識了萬物才習得的知識;而對她來說,那便只是株白花。是孫女喜愛的花。
好些日子,她愛上了買白花。夏去冬來時,她買不到野薑花,便買其他形似的小白花。她說白花好看,個子小,卻能芬芳滿庭。為了襯托白花,她種了許多萬年青,初一、十五時就將買來的白花跟萬年青攏成一束,插入瓶中。當然,如果買得到薑花的季節,她就用薑花。後來家裡的水田邊也開始種起了薑花,即便沒有過節,佛堂裡也都能看見薑花。
搬離老家後某日,我發現佛堂裡的花換成了店家搭配的供花,顏色斑斕,卻少了白花。問她緣由,她說是跟水果一起買的,方便。之後幾年,佛堂幾乎再也不見白花。再發現白花身影時,是某年端午,我已能叫出那花的名,是月桃。她說包粽子需要月桃葉,看著花朵綻放十分歡喜,便跟葉子一起摘了回來。
從水邊的野薑到山間的月桃,都是她放置在佛前的芬芳,插在佛堂的瓶子裡,向神佛安放了她的祈願。
她逐漸不良於行後,自己去市場的機會變少了。平日需要的柴米油鹽,只在就近的雜貨店添購,或是等著菜車、魚車進來稻埕。就如同她所說的,因為方便,佛堂的花只用簡單的供花。初一、十五,她甚至不再買花,只用長青的萬年青插在佛龕的左右兩個水瓶中。
我想起她曾經愛花,邀她一起去買花、看花。
她當然沒有體力像年輕人一樣追逐花季,上山賞櫻、賞油桐,不過到白河賞蓮花還是可以的。她細數著池中蓮花的顏色時,我便發現,她已然不再對白花心動,而更傾心嬌艷的粉色、紫色。那次出遊,我們帶回了觀音蓮和子母蓮,都是鮮艷的顏色,種在水池中,倒影輪廓與雲相伴。
即使初一、十五不再買花,但過年的花還是要有的。我帶她去了專門賣花的花市,風格不同的花店聚集在一個空間裡,看得她眼花撩亂。在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農庄裡,除了市場花店的供花,山間與路邊的野花,從未看過如此多的花種和花色聚集成群。
時間充裕時,我們會從頭逛到尾,觀賞著各式各樣的花;對她來說,眾多花之名是陌生的,只得由我看著標籤一一介紹。有時遇到她知曉的花,會用著我不懂、標籤上沒有的名來指稱。如她稱呼朱槿是吊燈花,就像倒吊著燈那樣,蕊心朝下發光。花名指稱為何,並不影響她賞花;更多的時候,她以白花、紅花、紫花、黃花來指稱,再配上她的表情與動作,花形就被捏塑了出來。
之後幾年,她特別鍾愛開著大紅的日本杜鵑,往往都得在好幾間花店中,挑選兩盆開得最艷、最盛的日本杜鵑。擺在石座的佛龕上,一左一右,艷麗而喜慶。她說,過年過節就要大紅大開才吉利。
最後一次帶她去買花,也是過年前。
找了個週末的空檔,邀她去買花。那時候的她,已瘦得筋骨可見,唯不見皮膚上的血色,體力已經耗盡,亦無法自行從床上爬起,更別說要穿義肢。我詢問她要不要去,其實是不抱希望的。畢竟出門一趟對她的精神來說,也是耗損的。沒想到,她竟然說好,扶著床緣便要起身;可身軀搖搖晃晃無法坐穩,鞋子的尺寸也大了她當下的腳許多。我讓男友抱她下床,她沒有多餘的力氣能坐在輪椅上,便只能直接抱往車內。
我坐在她身旁,那是我少數與她一起坐在後座看著單一個方向的風景。她說會冷,便也將床上的毛毯抱進車裡,裹住她。
去花店的路程只有二十多分鐘,她坐得很不安穩,隨著車身轉彎,身體也跟著左搖右晃難以支撐。她的身軀沒有往常有彈性的皮膚保護,是肉眼可見的皮包骨,即使車內座椅有軟墊,於她而言也是太過堅硬。我摟著她,用自己的身體撐著她左右擺動的幅度。
她的雙腳撐不起自己;而我發現我的力量亦是微小,在時間前、在她的衰退前,都是撐不起她的。
她再次選了兩盆大紅的日本杜鵑,沒有之前那麼精明的眼神,只是在眾多花叢中,隨意指了兩盆。
其實放在佛堂的日本杜鵑一直以來都開得不好。日照不足,焚燒金紙和香又使得空氣混濁,難以通風,往往過了個年,花苞有開的、沒開的就一併凋謝了。
之前她還不死心,會將謝了花的日本杜鵑移到戶外,試著讓陽光雨水重新滋養它。可即使綠葉再次青翠,也從未再開出鮮艷的紅花;更是未到端午,連綠葉也發黑乾枯了。這與她過往在田間所遇的強韌月桃不同,她總疑惑,連水溝邊都能讓麻雀「種」出酢漿草,沒道理自己細心養護的日本杜鵑無法重新開花。
我問她是否要選其他花種,她搖頭,堅定看著兩盆紅花,一如我幼年堅定帶回的白花。
選完花後,她在輪椅上昏昏欲睡,即使滿庭芬芳也沒有一絲氣味能喚醒她,花店沒能逛完,當然她也不再指著花牌詢問我花名。
立春甫過,她與剛移至戶外的兩盆日本杜鵑一樣,謝了花、落了土。
我沒有機會探究,她是如何從喜歡白花的淡雅芬芳,到執著於鮮艷亮眼的大紅花。於她而言,或許就只是白花跟紅花,至於花名為何,並不重要。隨著她的啟程,那些我無法得知的、未知的所有回憶也被一併帶走,只能拾遺所剩無幾的片段。
一如諸多不知名的花,會在綻放後,零落成泥。


╡ 盛開之紅 ╞


阿嬤常說自己是「客家人」,也熟悉客家時節的生活方式,但這些她所遵循的傳統與習俗,其實都是婚後才習得的。準確來說,她應該是閩南人,來自於同為客家左堆佳冬的石光見庄。石光見早期雖也生活著客家人,不過直至現在顯為人知的是閩南族群,她的娘家因此過的是閩南生活,說的閩南話。
但真正來自於哪裡,是甚麼人,對她來說或許並不重要,能左右她生活的是當下。
逢年過節,村裡的巷弄間便會傳出陣陣米香味,老舊的廚房維持著高溫,天還未亮,鍋碗瓢盆的敲擊聲取代了公雞啼叫。我便知道,又一個年節來了。至於是過哪個節,年幼時並不那麼清楚。
老家隔壁就是村裡的「粄仔嫂」,人家這是職業,會把做好的粄仔放在木板上,綁在鐵馬後,沿街叫賣,每日黃昏停在三山國王廟前定點販賣。我們家很少去跟人買粄仔,所以外面人家粄仔確切賣多少、怎麼賣,也不清楚。
阿嬤是業餘的「粄仔嫂」。她雖然沒有像隔壁「粄仔嫂」每日都做粄,手藝倒也如刻印般刻在她骨子裡。我以為她與生俱來便會,後來才聽說那是阿公教她的。
「𠊎(我)在外家當好命个,係嫁過來才學个。」她總這麼抱怨。
在我還未上學前,每到做粄仔的時節她就會找我幫忙。
做粄仔的步驟會從前日晚上開始。吃飽飯後,她扛回請人磨好的米漿,將米漿倒入棉布中。倒入時,須要有人幫忙抓著棉布四角,我手太小,只能抓著一角,其餘的她會自己想辦法拎著。綁好棉布,找來一塊方形大石壓上。大石頭平日都是丟棄在菜圃裡,成為地瓜葉爬藤攀根的一部分,不起眼,只有在需要壓漿糰時才會被挖出。這便是前一日的工作。
隔日還未雞鳴,她便起身,也順帶將我叫醒。
剛開始時是自願的,以為做粄仔很好玩,就是把平日在龍眼樹下玩的泥土改成了白色粉漿。
她從棉布中取出已經壓乾水的糯米糰,加入糖,製作粿粹,開始揉搓。像她平日洗衣那樣,不過要用上更多的力氣。接著在純白的糯米糰中循序漸進撒上紅顏料,就像逐漸豐富精采的人生那樣。如果是做湯圓,會先留下一部分的白糯米糰,將剩下的糯米糰染上顏料。
我認為染上顏料的湯圓才會好吃,便會讓她多染一些,但她說紅白雙色要剛好,不能過量。如果是製作圓粄,就沒有這個問題了。製作圓粄的糯米糰一定要全部染上顏料,說這樣供奉給神明才會得來庇佑,也顯得喜慶。
「做節就愛紅个。」她說。
她將揉好的粉色糯米糰放置在大臉盆中,轉身準備起內餡用的紅豆。
爐火她不讓我靠近,只能百般無聊揉著盆中的米糰玩。米糰與泥巴的觸感不同,揉進沙拉油,將手指頭插入米糰中,會感覺到指縫充滿黏滑和油膩感,十分不舒服。我將手收回,左右手輪流將手上殘留的米糰搓掉,米糰在指中變得乾澀,粒粒分明,撒回盆中。
她發現我拿著揉好的米糰在玩,連忙制止,說再揉米糰就過軟了。
米糰也要軟硬適中,不能太硬太軟。
不管是顏色深淺、米糰軟硬都是她說了算,沒有尺標測量,也沒有儀器可確認。一切都是感受。就如她感受四季時節與歲月長河般。
煮好的紅豆終於置涼,隨後捏成大小相等的紅豆丸,當成餡料。接著取一坨麵團,搓圓挖洞,將餡料放入,收口。我負責的工作,就是將更早先剪好方形的香蕉葉遞給她。
遞香蕉葉的速度,當然比她捏好一粒圓粄來得快,我很快就沒了興趣,開始覺得,做粄仔並不好玩。
圓粄都搓圓後,依序排進大圓盤中,如盛開的花。
她汗水淋漓,幾乎已經全身濕透。水氣來自於大鼎內不斷上升的溫度,還有她額髮間落下的。顧火期間她會拿著葉扇坐在廳下,吹著口哨引來徐風,直到廚房的每扇門窗都攔不住香氣後,她起身,揭開大鼎蓋。
熱氣再次圍繞著她。
「當好(很好)!」她眉眼笑成一線,稱讚著鼎內開得艷麗的花,也讚美自己。
年節不同,要做的粄仔也有差異,清明是青團,中元是芋頭粄。前一晚的作業都是一樣的,只是餡料不同,接著統一將蒸好的粿放在大米篩上,蓋上白布,等著祭祖時奉上。
家裡進駐的神其實不多。正廳畫著一幅神圖,主神觀音,圖畫的雲霧間有其他小神,但她祝禱時是沒有在分的。右側是農府宮請來的將軍令旗,說是王爺的分靈。左側是神祖牌,寫著諸多已故之名,有名的男性,和只掛著大孺人之稱的女性。正廳之外,還能擺放供品的是灶神,位於瓦斯爐上方的石座上,位置不大。
將供品全都擺放完後,米篩上還有大半邊的粄仔,那便是能直接吃的。
圓粄是最常見的,幾乎每個節慶都需要,因此往往剩最多。米篩上的一片大紅,飯前飯後都來一粒才會感覺有在減少。後來每回能參加祭祀的人口漸少,大家能消化圓粄的腸胃也越來越弱,她才開始減量。
從一個大米篩,減成一個小米篩,最後只剩下兩層蒸籠。
成年後,我已逐漸淡忘她做粄的背影,前一晚的糯米漿香氣如何佔滿夜幕,當然也不記得做粄的方法。最後,連拜圓粄的時節也忘了。
需要祭祖時,把在外的子孫們找回,媽負責把祭品準備好。酒過三巡,收祭品時,祭祖的三牲、圓粄已不再讓人垂涎三尺,大家只記得有許多蒼蠅蚊蟲,在煙霧繚繞的廳堂中,在三牲和圓粄上徘徊過。幾回討論後,決定將三牲換成全聯包裝好的簡易蛋糕三牲,取代了真正的肉。
冰箱裡,已冷藏、冷凍過多的圓粄,還未來得及吃完上一次時節留下的,便迎來了下一次的時節。
如紅花,盛開到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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