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 誠品線上

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作者 許瞳
出版社 紅螞蟻圖書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明天還能見到你嗎:【內容簡介】寫了喜歡的東西、明天可能棄如敝屣。但喜歡就是喜歡過。謝謝今天的世界,我們曾經在這裡。#寫給降生千禧年/疫後一代的生活守則#許瞳「現在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寫了喜歡的東西、明天可能棄如敝屣。 但喜歡就是喜歡過。 謝謝今天的世界,我們曾經在這裡。 #寫給降生千禧年/疫後一代的生活守則 #許瞳「現在進行式青春三部曲」最終部 本書是許瞳「現在進行式青春三部曲」最終部。首部曲《裙長未及膝》寫十六歲台北女高中對未來的想像;二部曲《刺蝟登門拜訪》聚焦大學新鮮人的主題;做為最終部的《明天還能見到你嗎》,則在疫情的時代脈絡下,思考離開學生身分、面對未來、該如何活著……千禧世代的切身與認同問題。 身為網路原生世代的許瞳,以青春與城市書寫為切角,穿越虛擬、踏出房間、回到真實世界,她記錄家庭、自我與同世代青年的故事,輻射至社會上隱而未現的他者,以及在世紀疫情席捲之下,被籠罩在暴風圈內的青春紀事。 成長讓人有了討厭的人可以原諒,有了親愛的人想要迴避。 生活不是寫作的材料,但寫卻是她活著的證明。 明天還能見到你嗎?或許故事中你能看見自己。 「文學不能助人找到真實,只是打出一把鑰匙,重返當時其中一人的房間。在這個故事裡,鑰匙通向我這版本的世界。如果你順利登入,我會在裡頭歡迎你:幸會幸會,很高興你發現這本書。」——許瞳 【名家推薦】 「《明天還能見到你嗎》是更加貼近、揭露作者自身的作品,而這裡所收藏的文字,捕捉了許瞳做為獨生女的天寵嬌憨,也捕捉了她初入社會的挑戰與重構。」許菁芳|作家——專文推薦 李筱涵|作家・文學研究者 張瑋軒|作家・《女人迷》創辦人 鄭宜農|<w:sdt>創作歌手< w:sdt> 蔣亞妮|作家 ——明天見推薦(按姓名比畫排序)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許瞳 Hitomi Xu 一九九九年生。寫作始於北一女中人文社會班。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倫敦大學學院(UCL)MA Digital Media: Critical Studies 畢業。 出版個人散文集《裙長未及膝》(二〇一七,聯合文學)與《刺蝟登門拜訪》(二〇一九,悅知文化),記錄青春想像及橫渡成長期的領悟。二〇一八年共同創辦《不然呢 Brand New》青年文集,獲貓取廣告公司及統一企業贊助,出版華文圈「十八歲以下」創作者作品,關注年輕世代的青春書寫。曾任紀州庵文學森林、臺灣文學基地駐館作家,二〇一七年以台灣作家身分赴杭州參與「兩岸文學對話」。曾於 TEDxYOUTH、《聯合報》年度女性專題等場合公開演講。書評、散文作品及影評見刊於《聯合文學》《幼獅文藝》及 BIOS 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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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品目錄 【目錄】推薦序 獨生女入世 ◎許菁芳自序A for after life生活守則我們的海豚飯店實實踏入,穩穩走出破盤迷因宇宙俄羅斯方塊斑馬明天還能見到你嗎?B for bedrooms金魚還活著嗎?自己的房間齊東公園小弟想像似顏繪我不想要新冰箱溫州大混沌時機的問題C for crossroads在同事不知道的宇宙當個搖滾樂手市民大道高架橋下天堂的碎片無法分食的日子馬莎百貨的油蔥酥Tomorrow never knowsP' for (post-) pandemic塊狀的時間彼時,此地。靜寂的一年人生整理術致謝

商品規格

書名 / 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作者 / 許瞳
簡介 / 明天還能見到你嗎:【內容簡介】寫了喜歡的東西、明天可能棄如敝屣。但喜歡就是喜歡過。謝謝今天的世界,我們曾經在這裡。#寫給降生千禧年/疫後一代的生活守則#許瞳「現在
出版社 / 紅螞蟻圖書有限公司
ISBN13 / 9786267262382
ISBN10 /
EAN / 9786267262382
誠品26碼 / 2682454232008
頁數 / 280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4.8*21cm
級別 / N:無
提供維修 /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推薦序】
獨生女入世
◎許菁芳(作家)
  讀許瞳的最新散文集,感覺有點朦朧,有點勇氣,也有點喜悅。作者將這第三本散文集定位為「現在進行式青春三部曲」的最終部,從高中青少年的《裙長未及膝》,到大學新鮮人的《刺蝟登門拜訪》,再到這本離開校園逢大疫的作品,確實可以讀到一貫的青春氣息,但也清楚見證少女成長的軌跡。在我讀來,《明天還能見到你嗎》是更加貼近、揭露作者自身的作品,而這裡所收藏的文字,捕捉了許瞳做為獨生女的天寵嬌憨,也捕捉了她初入社會的挑戰與重構。
  做為讀者,我感覺本書之編排是愈讀愈親近,文字的能量是愈往後愈清晰。這或許是編排細心,也可能是無意巧合,但總之閱讀經驗鏡映了本書記錄的青春過程。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是愈走愈清晰的——清晰之意,未必是明白了什麼,通常是接納自己不明白什麼,而願意肯定自己手上所
有。我特別喜歡的篇章,無論是寫實或虛構,或兩者交織,都可以讀出作者真實活過的痕跡。作家王宣一曾在《國宴與家宴》裡轉錄英國食譜作家伊麗莎白・大衛(Elizabeth David),説人人都知道只有一種方法可煎出完美的蛋卷,就是自己會的那一種。我感覺文字也是如此,人人都只知道一種寫作的方法,就是他會的那一種;而文字力量的來源更是如此,每個作者也都只知道一種召喚文字魔術的方法,就是自己用心寫的那種。許瞳的異鄕生活,無論是生病或者做菜,都有真誠的能量;許瞳寫人物,無論是旅日或旅美,都有折射出來的體悟。所以好看。
  我也喜歡許瞳往內挖掘自己,展現獨生女的美好。全書談爸爸媽媽多次,爸爸丟沙發倒垃圾教做菜,媽媽帶雞湯陪流淚分享寫作目標,爸爸媽媽喜歡看《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爸爸媽媽會帶食物飲料來餵食,在喊痛的時候蜂擁而上給愛。是因為獨生女被愛,被當作世界的中心,所以入世時,世界的排列組合令人感同身受——長大的體悟很奇異,人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但離開世界的中心之後,一場探險正要發生。於是少女(或少年)跨越邊界,開始測量自己與世界的距離,打造自己的祕密基地,並評估、最終認同自己新的位置。許瞳身處旅英台灣人之中,發現了自己生長出不一樣的定位:「大概也像路邊攤的三色蛋,或者排骨飯附的醋醃小黃瓜,不是倫敦歷險記的主人公,卻至少能當個炒熱氣氛的小配角。」
  從世界的中心到炒熱氣氛的小配角,這是很大一步。若讓我說,我是覺得,沒有出色的醋醃小黃瓜,再好吃的排骨飯也終有遺憾。人生若要自立,到不惑,甚至知天命,那都是不斷認識自己是小黃瓜、是番茄炒蛋、是三色豆,或者是炸排骨、滷排骨、糖醋排骨,甚至是蘿蔔絲餅,水餃,還是牛肉麵。悲劇是認不清自己是配菜、主菜、小點,還是附餐飲料。悲劇也或者是,當你是獨立品項的水餃,你誤以為自己一定要跟著牛肉麵才有前途。而喜劇是無論自己是什麼,都欣喜抱團,共同成就別人生命中美好的用餐體驗。
  做為共享相似生命經驗的「前・少女」,再讀我也曾經走過的街區與路徑, 以及再反思曾經流離的異鄕都會(島國的女兒前往megacity都是一場脫皮蛻變),我感覺到多重宇宙,以及多重宇宙的重疊。不只是我,眾人都曾經是少女入世。少女入世的宇宙看似只一個,但幻化出去,也是千千百百種。幸好這世界很大,不僅容納得下所有少女的宇宙,也歡迎千百種少女宇宙。
  祝福許瞳的宇宙盛開,所有次元皆閃亮。人人都是老天的寵兒,而獨生女尤其是生來要獨享眾多關愛、焦點與美好。帶著這樣的美好入世,還有很多創作等待發生。

試閱文字

自序 : 【自序】
  我從前沒有想過,故事經常不是從頭開始的。論文的概要、書本的序言,甚至電影的開場鏡,通常都是素材完成拼貼與修剪後,才回頭綴上的開場。以前我多麼受故事裡的秩序與連貫所感動,長大嘗試寫作後,才發現文學往往是偽裝成伏筆的事後諸葛。但我知道這不是詐欺,是作者唯一能對時間做出的小小反擊。
  如果這是場復仇,我想了解散文是什麼樣的道具。
  在倫敦認識了一位小說家,她的繼子在十八歲的某個如常放學後,和朋友去炸雞店耍廢,卻在店門口捲入幫派械鬥,無故遇刺身亡。那之後她開始猛寫懸疑和犯罪小說,不是為了poetic justice,而是想「把生命一切困惑都寫開」,從各種角度重返現場。作家在小說裡就是神,創造小小人演沙盒遊戲。相對地,散文家是自導自演,在自己的房間裡剪輯塊狀時間。
  殺時間、殺仇人,紙上談兵再自刎;不寫的時候就製造問題,然後解決,撰寫結案報告。有時我以為劇情得要推進,生命才會持續。但這可能是因果倒置。才剛開始寫作時,媽媽曾經對我說:「第一本書表示你能寫,第二本書證明你願意寫,第三本書以後則要回答你想寫什麼。」我像在駕訓班考場內和路駕,一心一意要通過前兩關,謹言慎行左右看,等到跨越再寫一本的關,拿到虛擬的駕照,才發現路上交通一團混亂,我也沒有想過接下來要去哪裡。坐在悶熱的駕駛座,我打開新筆記本的第一頁,什麼事情値得寫?散文是一種將人與作品擺得很近的文體,黃麗群說是「普通,然而貴重」。無非是人存在的最佳狀態。什麼樣的人値得活?
  可能是受過苦的人、為某種技藝奉獻一生的人,兩者的交集才有資格寫散文? 所以我默禱,蹲低才能跳高。寫完第二本書的二十歲,放下紙筆出社會,去求職再失業、去戀愛再分手,延畢時申請研究所,過一個階段就搬一次家。我的問題都是自找的,事還沒做完就在想等等要寫什麼,結果歹戲拖棚,瘟疫從四面八方襲來,稿子和案子都喊卡,給我回去你房間。
  我們在家工作,蹲太久直接躺平在地。躺在房裡的時候,記憶才開始返潮,壁癌碰一下就剝離,露出當時晦澀的塗鴉。放了一陣子的符號現在可以編故事,我終於打開電腦,開始組織二十歲以後的田野筆記。這幾年我有了討厭的人可以原諒,有了親愛的人想要迴避。這些都是成長,知道愛與恨是一體兩面,知道生活不是寫作的材料,但寫是我活著的證明。散文是我的器官,儘管它們在作用時並不知道彼此的功能,現在我只需要小心地把四散的拼成一具身體。
  換句話說,你手中這本裝訂整齊的書,就是這幾年我記憶的縮影。她直到此刻才將擁有名字、第一次看鏡子裡的自己。
  命名之前,得先要整理,把作品和自己抽離開來,加上追蹤修訂。寫新稿子不難,耗神的是修改舊檔案,讓敘事風格維持一致,還原故事時間,最好還能相互呼應。在這本書的寫作期,我活在瀏覽紀錄裡,記憶跑馬燈像螢幕錄影,在交叉比對手機備忘錄、相簿照片,背景循環播放狗博士(Dr. Dog)的〈Where’d All the Time Go?〉。然而計畫時常趕不上變化,還沒寫完心儀團體的成長故事,他們就不歡而散。我於是刪去魯莽的形容詞,再把黑名單上的人名都「馬」掉。完成以上作業,天都已經亮了,人們紛紛回到街上,話題在補完之際就過時了。我把「昨天、這幾天」一一置換成「去年、第一次」,過去式多了一些優雅、少了一些驚喜,但可以把傷害盡力降到最低。無限感慨,我竟然是這樣理解故事並非線性,繼而戒除進行式的寫作。
  寫到這裡,外頭的人第一百次敲門問,你好了嗎?我整理檔案夾、拔出硬碟,無論如何,至少我準備好講這個故事了。但在排版裝訂前,我想先去找這故事裡的其他人,徵詢他們的知情同意。
  於是我久違與朋友們單獨約見面。脫口罩、喝咖啡,我們其實才隔一下子沒看到彼此的臉,見了面總是很急又害臊地問你那邊怎麼樣。我想不出什麼好答案,很多大事情發生得太快,咻一下膨脹又爆炸像沒有過一樣,眼睛卻花花綠綠很多殘影,被問也不知從何答起。只好遞出文章,請他們幫我看看。
  很多文章一開始是做為情書寫的,事到如今卻變成道歉信。很多人看哭了,說我不寫他們早就忘記了。哭完一半人氣得走了,道歉有用的話,世界上還需要警察嗎?另一半人笑著抱我,如果記憶靠譜的話,世界上還會有作家嗎?他們認真替我核事實、補充想法,沒有人試圖阻攔。無論讀了文章是哭是笑,我們各自的喜憂都依然只能是自己的。故事之外,時間仍然繼續。
  文學不能助人找到真實,只是打出一把鑰匙,重返當時其中一人的房間。在這個故事裡,鑰匙通向我這版本的世界。如果你順利登入,我會在裡頭歡迎你:幸會幸會,很高興你發現這本書。這是一份網路原生世代穿越虛擬、踏出房間、回到真實世界的觀察報告,形式是散文,而觀察對象是我自己。雖然說的是我的故事,但既然我們極大可能共享同個場景(二〇二〇後、疫情、混合情境),或許你也會從中看見自己。
  在我們一起出發,穿越前方已知的冒險前,我也想告訴你,在打開門之前,故事總是一團混沌的。身處時間之中,誰都會感覺滿身泥濘,但是如果繼續下去,總有天當我們離開這個維度時,就能看見自己描摹的符號,然後為之命名。大多時刻,我只是相信著、為著見證這樣的時刻而書寫。
  至於我想像的符號? 如果可以賦予我的散文一種形狀,我希望它是俄羅斯方塊裡的「S」字形。
  你不會希望它剛開始就掉下來,因為它會在第一排留下一個難看的空格。但當方塊積了好幾排,它卻能轉來轉去填補邊角的縫隙,一口氣消去兩大排,並留下頂端一顆小方塊,像在提醒它曾來過。時間會持續堆積,改動一切的形狀,「S」字偶然出現,清除所有暫存,讓記憶在消失前顯現一切意義。
  對我來說,散文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

試閱文字

內文 : 【內文試閱一】
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如果明天就要失明,最後你想記住怎樣的風景?
  新冠肺炎疫情剛在台灣蔓延開來的二○一九年,我讀了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的小說《盲目》( Ensaio sobre a cegueira ),寫某個小鎮突然出現一種接觸式傳染的眼盲症,在極短時間內奪取了所有人的視覺。即便沒有病痛,失明卻引發失序,情感承諾、道德審美與人性尊嚴隨之消散,文明四分五裂。讀到這個故事的那陣子,我的生活遠近處都正經歷前所未有的變動,於是我能明白人類是何其脆弱,看似豐饒穩固的風景,只要抽去一個元素就可能硬生生崩解。
  從那之後許多人用各種角度談論疾病:看遠的人說流行病是歷史循環的一部分,災變之中也有生機;看近的人為天人永隔的親人哭泣,談論伴隨死亡浮現的懊悔與悲憤。那陣子的我對一切都消極又困惑:人們是那麼自我矛盾,既擔心時間不會再前進、又害怕一切總有天會改變,使得小時候憧憬過關於「永遠」的願景,現在信口說來都像髒字或詐欺。
  十八歲的我,曾經像漫畫《晚安,布布》裡的愛子,想要親手找到永遠不改變的東西。在遲到的叛逆期,我曾那麼偏執挖掘身邊大人所不知道的事情,四處奔走尋找電光石火,媒介是戀愛感情和書上道理。當時來自異鄕的初戀男友給了我開疆拓土的可能。我踏出家門,與他在無聊台北打造祕密基地,他負責看見、我可以翻譯。都市的新陳代謝帶來許多焦慮, 於是我們一同遊走許多地帶, 兩雙紀錄的眼睛有許多故事想要轉譯。
  在我發現只屬於兩人的風景時,我是那麼引以為傲地希望能永遠住在這個世界裡。
  記得有次我們瞞著家裡去了高雄,下榻在市郊稍遠的港口附近。半夜兩三點醒來,男友提議出門散步去看海。海在夜裡是全世界最觸手可及的黑洞,規律的波濤給人安全的錯覺,實際卻是一處柔軟的凹陷,要把一切吞入另一維度。海是誕生與死亡、恆動的永恆,乘載卻也能隨手摧毀掌中世界。坐在男友身邊看高雄燈火通明的橘子海,發現初戀之於我就是乘載陸地的水體,我沿著對方話語的邊緣為自己畫出新的形體,如此親密貼合,卻忘記佛洛姆( Erich Fromm)說過:「我之所以被愛是因為我是我之所是。」
  可是身體與靈魂的界線,當然會隨成長變形擦撞。因此這段關係結束之際,在同一座城市換了住處、朋友、語言的我,失去兩年來藉以觀看世界的一半感官,自認喪失了表達的能力與必要。初戀的終結之於我的二十歲,可以類比為新冠肺炎之於二十一世紀,齊頭並進的兩個世界,同樣具摧毀性且令人心灰。既然沒有什麼是不變的,那又何必費心謄寫?
  行屍走肉了大半年,我什麼都不寫、什麼也不甚關心。假死狀態溫軟地持續著,直到大三那年一次眼睛受傷的烏龍事件。
  那是夜裡又失眠,習慣睡的我正用力蹭枕頭味道,左眼卻突然傳來一陣穿腦刺痛。黑暗裡對著眼睛又擦又揉,刺痛卻不減反增,嘗試睜眼卻視線朦朧,眼膜突然腫脹像玻璃缸,彷彿就要滑出眼球。我淚流滿面、心跳飆升,夜半穿著睡衣驅車掛急診。三點的夜車裡,我仰頭瞥向車窗外不斷後退的橘色路燈,焦慮思考各種最壞狀況,心中浮現許多後悔,自己還沒仔細端詳世界,列不出失明前想記得的四十七件事情。
  後來趕到醫院,好整以暇的大夜班眼科醫生從我左眼夾出一根粗黑健壯的睫毛,原來只是睫毛倒插造成的眼膜破皮,幾天就能自行痊癒。我為自己的小題大作羞愧不已,卻也才在那瞬間發覺,如果真如傳言說,後天眼盲者的夢裡只會出現失明前見過的事物,那麼如果意外失明,我不想要此後的夢境永遠停在失戀的二十歲。
  若是如此,我就必須繼續看見,保護肉身的眼睛、保護靈魂的眼睛。我們每個人都有靈魂的眼睛:思想、畫筆、言語和情感,或者我手中的筆。寫作是跨越恆動與永恆的方法,讓世界的片斷可以進到夢境裡,變成小小的、對抗生命變化的抗體。
  我想起初戀曾向我轉述過的一個畫面:我們所愛的日本前衛藝術團體Chim↑Pom曾在新宿歌舞伎町的廢墟,辦了一場名為「また明日も観てくれるかな?~ So see you again tomorrow, too? ~」的展覽。 該棟卡拉OK與拉麵店結合的大樓,最初是因一九六四年東京奧運觀光振興潮所建,展覽當時則因二○二○年東京奧運都更而將被拆除。Chim↑Pom在被怪手挖開的鋼筋中央擺了一台電視機,循環播放著日本國旗與國歌的影像。撇除政治與民族的隱喩,這樣的場景設定使我想到,儘管峰迴路轉的歷史充滿諷刺,短暫存在的空間都是時間的載體,從中產生的故事能顯現兩者的有限與永恆。
  你明天還會再來看我嗎?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初戀後的那半年,或許我就是那棟被挖開的娛樂場所,心裡還有許多出不去的故事在徘徊,故還無法想像明日的風景。無法自在前行時,寫作是一種出走與治療。假失明事件過後,我為了自己重啓寫作:許多東西儘管不再能看見,卻仍謹記自己曾看過的事實。沒有什麼風景是永遠的,這是哀悼,也是福音。那些記憶中過去版本的世界,是引導我們走向下個時空的麵包屑。
  二十三歲的我,停停走走地寫與活,過去與今日的差異變得不那麼重要,我不再舉槍威脅要堅守特定版本的世界,少了些強烈的喜歡與悲傷,卻還不至於麻木。無論未知或想要守護之物,我都得睜開靈魂的眼睛才能繼續看見。
  前陣子很喜歡的影集《終極後人生》(After life )裡面有句台詞說:「You’re in pain. But the thing you lost is the same thing that can stop that pain.」雖然世界會一直變,也不知道哪天我們自己也要不見,但我們會一面努力、一面對答,雖然不知明天是否還能見到面,但謝謝今天的世界,我們曾經在這裡。

▲後記:「明天還能見到你嗎?」是三年來生活寫作的時時自問。這篇文章一直墊在書稿檔案夾最底, 從二○一九年起筆、 二○二二年末才完成,原因不是因為背後思想多複雜,只是每回開了檔案看著標題,心中浮現的都是不同晴雨悲喜的回憶。後來這份檔案成了寫正文時的備忘錄,容納過無數塞不進正文,但不寫不放心的語句。三年來內文隨著時間幾乎全被汰換更新,但標題成了容納書稿的檔案夾名稱。「明天還能見到你嗎?」也是我與文字的對答,從二十走到二十三歲的我,發現沒有什麼是永遠的,今天寫了喜歡的東西、明天可能棄如敝屣。就算世界無法如如不動、回頭看都是尬後悔,但喜歡就是喜歡過,可以留下努力的痕跡。

【內文試閱二】
馬莎百貨的油蔥酥
  移居倫敦留學後,才知道臉書上有台灣人在世界各地的生活交流版。我被拉進「台灣人在英國」社團後,每天也會看看版上大小事。上頭資訊從結婚移民辦簽證,到免費送沙發、收費改論文,還有網友鉅細靡遺地對英國超市食物及手搖評比。做為天龍國長大的網路世代,我多年潛水大學交流版、二手拍賣社團、大台北租屋網房東盡量PO,自稱見過各種買賣周旋謾罵,卻還是到去到倫敦、聽聞社團上無奇不有的疑難雜事後,才體悟大城市的居大不易,以及台灣人的龐大熱情與毅力。
  我對政論或鬥嘴不感興趣,卻愛看網友閒聊廢事。去年心目中最佳美文,是網友評比十種英國牛奶品牌(最濃醇香的鮮奶要去平價超市Tesco買,而非乍看高級的瑪莎百貨〔Marks & Spencer〕)。近期關注的則是一則大哉問:「有什麼東西帶來英國能省到錢?」條件是要不占體積、可以自己慢慢用、具有稀缺性。除了美好回憶和保險套,許多偏門留言也引起網友共鳴,其中包括小包面紙(英國人鼻子過敏時,難道只用粗糙捲筒衛生紙應付?)、乾香菇(沒一個亞洲超市牌子品質能媲美大稻埕)、橡皮筋(畢竟在台灣去趟市場就能一直免費拿)、薑片(感冒煮粥熬湯的冬季必備),幾十則迴響中,最多人按讚認同的品項是「油蔥酥或蝦米」。據說瑪莎百貨的炸洋蔥酥、大型亞洲超市的紅蔥醬味道已經近似,但香味、口感仍比不上台灣。
  我默默筆記,邊想起自己平時不是個吃得很台的人,以前甚至不太做菜。是到倫敦為求生存才突然開啓料理開關。一來帶便當能省錢省時,二則發現運動跟煮飯,是寫論文之餘最療癒的娛樂。頭痛眼澀的時候,果然邊豬五花、邊聽滅火器的〈島嶼天光〉最紓壓,可以短暫忘記火燒屁股的論文與求職焦慮。
  英國的人文藝術碩士時程僅一年,從全球各地雜沓而至的同學,大多不是為了讀書,而是懷抱野心,來這裡找工作、移居地。在這個變動的年紀,各種台灣人的社交聚會裡,大家的話題總是圍繞職涯規畫和金錢考量,時常說得幾家歡樂幾家愁,手裡沒了氣的淡啤酒也愈發難喝。這種時候,總會有人不經意端出食物話題,聊聊英國的難吃料理、想念的家鄕菜。當發現在座眾人都數幾個月拒吃炸魚薯條,距離就會瞬間拉近。台灣人講吃的時候眼睛是雪亮的,比起分享自己拿到了幾間面試通知,我感覺大家更愛辯論飲料店的珍珠口感——邪門歪道的草莓牛奶加白珍珠——讓台灣小孩在倫敦團結起來。
  在英國度過的小年夜,系上唯一的台灣同學邀約各路同鄕人一起在她租屋處吃飯。入場規則是人手一道台灣菜。繁忙週五夜,原以為大家下課下班會叫外送交差了事,沒想到每個人都卯起來煮,把小客廳變成流水席:桌上從熱炒攤蔥爆牛、蝦仁蛋,到佛跳牆、剝皮辣椒雞等年節大菜都到齊,甚至出現麻辣鴨血、香菇油飯、手工芋圓。我在台北還不曾吃過如此豐富的一餐。十幾個素未謀面的台灣人,聽著周杰倫專輯《最偉大的作品》端著碗筷,不用十分鐘就熟絡起來。
  每個人來到這張餐桌前的路徑都大不同。懶得自我介紹、講年紀也怕尬,大家於是就拿菜名當代號,聊起今天帶來的料理與背後故事:穿得一身黑的剝皮辣椒雞,是主揪同學的前主管、某知名時尚雜誌的編輯,工作幾年來讀數位服裝設計。她性格隨興優雅、出招不手軟,下午就先提著一隻雞去借鍋子燉湯,順便指導前實習生做了一道涼拌小黃瓜。大家滿頭大汗提著鍋碗趕到時,她已經好整以暇坐著喝啤酒,看雞湯一上桌就被搶光。剝皮辣椒雞經歷過職場淘洗,卻還有讀書熱忱,認為換個位置更能留在時尚產業。職涯像品味需用時間熬,大概跟湯一樣是辣盡甘來、骨肉分離。
  鄰座寡言溫婉的女生是佛跳牆。報菜單時她自謙這鍋年菜是倫敦風味不道地,我們卻從鍋裡撈出過油起炸的芋頭、丸子、鵪鶉蛋,湯頭的蝦米、香菇也煮透入味。過去連哪間亞超有賣蝦米都不曾留心,眾人對於她蒐集食材的功力讚嘆連連。原來佛跳牆主修文化人類學,有學者的實事求是與處處留心。她大學讀經濟,這幾年投入尼泊爾的兒童教育,愛山脈更愛當地社區。暫離組織來讀碩士的目標,是為申請尼泊爾當地大學的博士。她發現外來組織難以深入所關注的田野,所以正重新定向能駐紮當地的角色。
  我火候不,是個初出台北的應屆畢業生,宿舍既沒瓦斯爐也缺湯鍋,於是選擇做一口電鍋就能搞定的三色蛋。三色蛋是路邊黑白切的偏門品項,歪頭一想卻等同西方派對的下酒冷菜。這是許家招牌菜之一,我爸親授兩頁A4食譜:買皮蛋、鹹蛋、雞蛋各一盒,與蛋液一比一比一,將鹹蛋白極碎,和生蛋白鋪平,均勻拌入碎皮蛋,加入極少的水與高湯塊,先蒸一回到表面半乾。接著鋪平打散的蛋黃液,鹹蛋黃要切塊整齊排列在上,再蒸一回至全熟,放冷藏冰鎮隔夜。老爸交代,蛋白蛋黃厚度分配最好二比一,顏色務必黑白黃分明,滋味賣相才有底氣。三色蛋簡直像提拉米蘇,沒什麼難度只嫌費工。
  三色蛋上桌,許多人一不可思議,吃過一輪前輩料理人們出的大菜,冰涼鹹香的三色蛋起到開胃作用,傳了幾輪就默默見底。座上的路邊攤同好讚許道,三色蛋是切滷味時畫龍點睛的小菜。我們繼續聊台灣小吃有哪些莫名其妙的關鍵食材。有人說買鹹酥雞必須要有誤入油鍋的鑫鑫腸,我則表示大埔鐵板燒的重點是巨量炒豆芽。談笑吃喝間,突然感到在此城市的這客廳裡,我的定位大概也像路邊攤的三色蛋,或者排骨飯附的醋醃小黃瓜,不是倫敦歷險記的主人公,卻至少能當個炒熱氣氛的小配角。
  我就像自己的料理,偏愛當場上的配角,仗著初生之犢的無知與好奇,沒有包袱地吸取他人的經驗値。我在倫敦讀數位媒體文化研究,一個半腳跨入科技圈的人文學科,班上有踏過各種道路、懷抱各種動機來讀批判理論的智識者。系上要好的烏克蘭同學是資歷超過十年的公民記者,戰爭爆發後拿國家資助的獎學金,來研究如何用開源技術對抗俄國資訊戰;年輕的伊朗裔美國女孩每天跑紅毯、寫影評,未來想進影視圈,從電影倡議中東世界女權。在這些懷抱理想與硬實力的同儕跟前,我有時竟感到自卑或嫉妒。做為缺乏強烈身分認同、生命任務的職業學生,就算蜻蜓點水蒐集了許多觀點與技能,卻找不到非如此不可的使命。
  或許再早一些,我就會不疑有他地走廣告或當記者。但在資訊漂浮的網路羊水裡,我們這世代的文組小孩,在選擇以前就先瀏覽過相關的批判與心得,為了反抗潛藏的社會輸送帶,很常時候選擇從情感著手,為真正動情的表演或概念發展自己的研究興趣與人格。矛盾的是,即便胸懷理想,思想操場卻常需要准考證才能入場。我在師長許可的條件下選擇性叛逆,結果經過十五年調教,成為一個不上不下的考試機器。學才藝、讀人文經典、接案兼差,身上看似特別的技能點,其實都太抽象且可轉移,缺乏一個串連的核心,像是蒐集十種螺絲釘卻沒有起子。我們把人生戰場想得太華麗,其實每個人都只是認真握好手中工具,幫自己蓋一種生活而已。
  想在哪裡、過怎樣的生活,是個奢侈也迫切的議題。可能是小時候看太多遍《魔女宅急便》,有魔女一定要修行才能長大的幻想,認為落腳處要經過迂迴的道路才會找到,且任何一位置都不能久待。
  在一切靜止的疫情世界,我一邊延畢、一邊實習賺外快、一邊申請研究所,狀態就像不收行李、整天聽氣象預報的魔女琪琪,三心二意又坐立難安。等研究所放榜的那陣子,我正在信義區一棟共構辦公大樓上班,每天瞎忙八小時,只有中午最期待去二十四樓的便利商店,坐在冷凍食品櫃前的單人座位吃佛蒙特咖哩。因為右手邊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個信義區,看得到延吉街上大學同學家的屋頂。不久前的跨年夜,我還站在那塊鐵皮上,指向這邊說以後要衝上樓一探究竟,此刻我彷彿已攻頂,卻等不到幻想中的罐頭歡呼加掌聲。接到第一封研究所錄取信的那天,我坐在疫情間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跳出畫面的郵件通知像日本綜藝「惡作劇之王」,向我高舉「你被整了︕」的牌子搭配音效,有人獻上珍珠板印刷的巨幅機票,拍拍我的肩膀說:「時候到了快出發︕」我的心像日劇最終話那樣用跑的去機場,衝進象徵未來一片白的鋒芒中。
  我心想,在這些山那些海之外,一定有屬於我的冒險在等待。去到遠方,我就可以丟掉考試腦和各種枷鎖,找到前所未有的知識和機會。這些臆想不算錯,實際去到混亂倫敦大都會,確實解鎖了各種非典型的人生腳本,可是不管在哪裡,生活的任務都不能單日攻頂。到倫敦之後,我四處當志工跑活動、想要知道大家的職涯途徑。某次我在一個以住家為主題的博物館打工,認識了館方一個讀完策展、求職兩年剛開工的姊姊。上班時她在展廳娓娓道來十七世紀起的英國居家文化史,下班後在限時動態發她漏水的半地下室公寓。我們偶爾約在博物館附近吃午餐,她說英國的稅好重,薪水再好,扣一扣也跟房租雜支打平。可是光是能自給自足地在這裡,她已經感到惜福且開心。長大不是總有一天,而是一天一天又
一天。我們出走的那個家,不會因為距離而變形或消失;同樣地,在這裡的住處,也不僅是原本人生的投影而已。
  與博物館的姊姊走在像是IKEA樣品屋的展間裡,我不停思考著,在台北或倫敦的房間裡,能使我感到安全或不滿足的都是什麼呢?要能活在當下,非得要經過失而復得的歷程嗎?又或者,是我在成長的路上見樹不見林,將一切過程當作心中美滿大結局的投影? 想想小年夜的那攤留學生台菜,我還沒有自信能為哪道料理代言,在這座城市也還沒找到精準的調味。但至少為了試菜熬夜剝蛋的我,在混合三色蛋液的過程中,重新測量了自己、此地與家的距離。心中浮現各種想望與嘴饞時,我們想談的不是遠近或相異,而是確認自己現下帶著什麼在這裡。無關乎台北倫敦,這場評測都會持續進行。
  話說回來,我在那篇去英國要帶什麼的社團貼文下,留言提議的是紅色塑膠繩。比起保鮮袋或密封夾,塑膠繩是千年不壞、什麼都能綁的偉大發明。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寫了喜歡的東西、明天可能棄如敝屣。
但喜歡就是喜歡過。
謝謝今天的世界,我們曾經在這裡。

#寫給降生千禧年/疫後一代的生活守則
#許瞳「現在進行式青春三部曲」最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