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oria Geral do Esquecimento
作者 | MJosé Eduardo Agualu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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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聯合發行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遺忘之書:有些人試圖遺忘,有些人希望被遺忘有些人認為遺忘就是投降,就是死亡2017年國際都柏林文學獎得主2016年布克國際文學獎決選作本書已被翻譯為25種以上語言當代最重 |
作者 | MJosé Eduardo Agualu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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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聯合發行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遺忘之書:有些人試圖遺忘,有些人希望被遺忘有些人認為遺忘就是投降,就是死亡2017年國際都柏林文學獎得主2016年布克國際文學獎決選作本書已被翻譯為25種以上語言當代最重 |
內容簡介 有的人試圖遺忘,有的人希望被遺忘有的人認為遺忘就是投降,就是死亡2017國際都柏林文學獎得獎作品2016布克國際獎決選入圍作品本書已被翻譯為25種以上語言當代最重要的葡萄牙語作家之一諾貝爾文學獎葡語界熱門人選來自葡萄牙的露朵,隨姐姐到非洲安哥拉的首都魯安達生活。革命爆發後,姐姐和姐夫雙雙失蹤,恐懼的露朵將自己囚禁在公寓裡,過著28年與世隔絕的生活,只有一隻牧羊犬陪伴她。她蒐集雨水,以蔬菜及鑽石誘捕鴿子充飢,燒毀家具和書籍維持生命,並在公寓牆上寫下自己的故事。當安哥拉經歷劇烈的政治動盪,從殖民地到社會主義共和國,從內戰到和平與資本主義,外面的世界也透過廣播片段、隔牆的聲音、一隻鴿子腳上的紙條、瞥見窗外一位躲避追捕者的男人,一點一滴滲透到露朵的生活中。直到有一天,一個男孩從街上爬到她家的露臺……故事以露朵的第一人稱視角,以及第三人稱全知視角相互交替,安哥拉的歷史透過露朵從窗口所見的人與故事展開,我們彷彿在旁偷聽一樣。露朵足不出戶,但她與每個人的命運相連,死裡逃生的葡萄牙傭兵、改頭換面的政治犯、隱藏身分的祕密警察、調查失蹤案的記者,每個人都在一張記憶的拼圖上。《遺忘之書》是一部鋪排精巧又天馬行空的小說,映射出戰爭的動盪,即使在苦難之中也依然保有幽默,充分體現了作者對說故事與寓言的熱愛。‧關於作者喬塞·愛德華多·阿瓜盧薩,1960年出生在非洲安哥拉,以母語葡萄牙語寫作,是一名作家和記者,也是安哥拉及葡萄牙語文學界代表人物之一,也是近年角逐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他的父母分別是來自巴西與葡萄牙的移民,母親在中學教授法語與文學,公務員的父親為鐵路工人們擔任短期教師,年少時的阿瓜盧薩經常隨父親沿著鐵路旅行。多元的家庭背景與環境,讓他體會到身分認同的流動和複雜性,他的書寫集中在安哥拉的歷史以及對身分的探究。‧國際都柏林文學獎評審委員會(IMPAC)評語儘管《遺忘之書》揭示了飢餓、酷刑、殺戮的場景,並且圍繞著人的「渴望遺忘」開展,然而全書的基調和主軸無非是「愛」……作者賦予了這個安哥拉故事的普世特性,使讀者毫無困難的理解並在其中找到希望。阿瓜盧薩筆下的魯安達宛如蜂巢,沒有人是孤立的,這些角色也讓我們感受到自己與世界深深的連繫。‧張亦絢專文導讀失竊的鑽石、倒掛的數字、奇怪的飛鴿、乖張的帽子、反叛的毒蛇,警察、謀殺與無止盡的掩護逃亡……宛如犯罪小說的龍捲風式國族敘事。‧媒體評論「揉合柯慈和馬奎斯,你會看到葡萄牙的未來諾貝爾獎候選人阿瓜盧薩。」──《Matches》作者Alan Kaufman「在安哥拉首都魯安達,一棟豪華大樓的頂樓公寓裡,這名孤獨的年輕女子是誰?她為什麼親手築牆把自己的家封閉起來?她的名字叫露朵……你無法不被憂悒沉思的她吸引。」──《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在這個以真實事件為本的故事中,安哥拉最具創造力的小說家之一阿瓜盧薩,找到一個完美的故事載體,來檢視自己的國家那段動盪不安的近代歷史……阿瓜盧薩與莫三比克的米亞‧科托(二〇一五年曼布克國際獎決選入圍作家)已然成為葡語非洲最獨特鮮明的聲音。」──《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如同葡萄牙作家佩索亞、阿根廷作家波赫士,葡萄牙/安哥拉作家阿瓜盧薩也展現高超的『文學騙徒』本領,其虛構創造教人目眩神迷……阿瓜盧薩精熟於多種體裁結構,悠遊在間諜小說、田園敘事、內在省思之間轉換自如,同時仍能對角色投入深刻的感情,每個人物的故事都深烙讀者內心,迫使我們反思自己的同理與理解能力。」──《明尼亞波利斯星報》(Minneapolis Star Tribune)「安哥拉獨立戰爭後,一名葡萄牙女人決定將自己閉鎖起來,從此與世隔絕。小說讀來宛若馬奎斯與柯慈的綜合體,是令人驚嘆的說故事大師傑作。」──《華盛頓獨立書評》(Washington Independent Review of Books)「這個故事挑戰了我們所想像『英雄』與『惡人』之間清晰可分的界線,迫使我們重新思考歷史與我們的虛構。它達成最優秀文學作品應有的效果:讓我們黏在椅子上捨不得起身。」──Maaza Mengiste,《Words without Borders》「安哥拉獨立前夕,露朵用磚牆將自己封閉在公寓裡,並在其中生活了三十年,這個故事令我回望當今的時代,如果待在室內成為新常態,我們是否會像露朵那樣因應,而最終走出門時,又將如何看待外面的世界?會更美好嗎?這本書也道出愛的救贖力量,以及人類是如何需要彼此。儘管露朵認為自己可以獨自一人度日,然而當男孩薩巴魯爬牆闖入,與她建立關係,她的人生也就此改變。」──Zukiswa Wanner,《Mail & Guardian》「每一頁都充滿想像。」 ──《愛爾蘭獨立報》(The Irish Independent)
作者介紹 喬塞·愛德華多·阿瓜盧薩(MJosé Eduardo Agualusa) 生於1960年,是一名非洲安哥拉作家和記者,目前居住在莫桑比克島。阿瓜盧薩的父母分別是來自巴西與葡萄牙的移民,他以母語葡萄牙語寫作,也是安哥拉及葡萄牙語文學界代表人物。他的書寫集中在安哥拉的歷史,以及對身分的探究,其作品已被翻譯為30多種語言出版。 他的代表作《遺忘之書》著於2012年,在2015年被丹尼爾·哈恩翻譯為英語版,2016年入圍布克國際獎決選名單,2017年獲得國際都柏林文學獎。作品有《克里奧人》(Nação Crioula )、《販賣過去的人》(O vendedor de passados)、《父親的妻子們》(As Mulheres de Meu Pai)、《雨季》(Estação das Chuvas)、《生者與餘眾》(Os Vivos e os Outros)等等。 李珮華 曾任職書店店員、編輯、版權,現專事翻譯,譯作包括《作家們都喝什麼酒》、《青春停格》、《我們好好的》、《無聲的閃光》、《沒朋友,只有山:馬努斯島獄中札記》、《黎明:短篇故事集》。譯文賜教:leelois@gmail.com
產品目錄 序言 我們的天是你們的地 給渺小之死的搖籃曲 不走運的士兵 恐懼的實質 結束之後 切格瓦拉的非洲無花果樹 劊子手傑雷米亞的第二人生 五月二十七日 論理性的失誤 叛逆的天線 日子如流水般滑過 俳句 偶然的隱微結構 失明 收集失蹤的人 信 幽靈之死 關於上帝與其他微小愚行 驅魔 露朵拯救魯安達的一日 鬼魂,以及險些致命的墜落 香松豆藍調(一) 失蹤案真相大白(差點連破兩案),或引述馬克思名言:一切堅固的都煙消雲散 薩巴魯與他的死者 班奇莫調查露朵的失蹤 香松豆藍調(二) 庫邦戈河不尋常的命運 納賽助小酋長越獄的過程揭曉 魯安達之謎 蒙特之死 相會 一隻名為愛的鴿子 劊子手傑雷米亞的自白 意外 最後的話 夢是一切的開始 致謝與參考資料 【導讀】一起變成別人吧!宛如犯罪小說的龍捲風式國族敘事──張亦絢
書名 / | 遺忘之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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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MJosé Eduardo Agualusa |
簡介 / | 遺忘之書:有些人試圖遺忘,有些人希望被遺忘有些人認為遺忘就是投降,就是死亡2017年國際都柏林文學獎得主2016年布克國際文學獎決選作本書已被翻譯為25種以上語言當代最重 |
出版社 / | 聯合發行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863235521 |
ISBN10 / | |
EAN / | 9789863235521 |
誠品26碼 / | 2682417449009 |
頁數 / | 232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4.8x21x3.5 |
級別 / | N:無 |
內文 : 序言
露朵薇卡.費南德斯.曼諾於二一年十月五日凌晨,在魯安達 聖望醫院辭世,享壽八十五歲。薩巴魯.艾斯特瓦.卡皮坦哥交給我十本筆記本的複本,裡面是露朵的日記,寫於她二十八年自我禁閉生活的最初幾年。我也參考了露朵重新踏入世界後的日記,以及視覺藝術家薩加緬度.奈托(「薩克魯」)拍攝的大量相片,這些影像記錄了露朵在自家公寓牆壁上留下的文字和木炭畫。露朵的日記、詩句和自我省思,使我得以重建她所經歷的悲劇,我相信也幫助我了解她這個人。本書多方援用她的第一手資料,然而接下來的內容確實是小說,純屬虛構。
我們的天是你們的地
露朵薇卡從來不喜歡面對天空。年幼時,開放空間便令她異常恐懼,只要離開家門,她就像隻剝了殼的烏龜一樣脆弱無助。六、七歲那麼小的時候,她就堅持無論天氣好壞,若沒有撐一把大黑傘保護,絕不肯出門上學。父母的怒火,同學的訕笑,都動搖不了她。後來情況有所改善,直到發生她稱為「那場意外」的事件。她回想當年原初的恐懼,彷彿自己早有預感。
父母過世後,露朵住在姐姐家。她深居簡出,除了對著一臉無聊的青少年上葡萄牙語課,賺取微薄的收入,此外就是讀書、刺繡、彈鋼琴、看電視、做飯。每當夜幕降臨,她會走到窗邊,如臨深淵似的望進夜的闃黑。奧黛特則會厭煩地搖著頭說:
「怎麼啦,露朵?難道你害怕跌到星星裡面?」
奧黛特在中學教英文和德文。她深愛妹妹。為了不讓妹妹落單,她避免旅行,假期也留在家裡。有些朋友稱讚她無私,有些朋友批評她過分溺愛。露朵無法想像獨立生活,卻也擔心自己成了累贅。她認為她們倆像是肚臍相連的連體雙胞胎。她自己癱瘓無力,奄奄一息,另一半奧黛特迫不得已,必須隨時隨地拖拽著她。奧黛特墜入愛河時,露朵既開心又惶恐。對方是採礦工程師,名叫奧蘭多,他喪妻,無子,來葡萄牙的阿威羅 解決一樁複雜的遺產問題。奧蘭多是安哥拉人,老家在卡戴特 ,平時往來首都魯安達和棟多 兩地生活,棟多是他任職的鑽石開採公司掌管的城鎮。奧蘭多和奧黛特相識兩週後,奧蘭多突如其來地在法式糕點店裡向奧黛特求婚。他熟悉奧黛特慣用的理由,料想自己可能會遭拒絕,於是堅持會帶露朵一起到安哥拉生活。隔月,他們便入住一間無比寬敞的頂樓公寓,公寓位在魯安達首屈一指的豪華大樓,人稱「豔羨之樓」,裡面住的都是令人羨慕眼紅之人。
那對露朵來說是一趟艱難的旅程。在鎮靜劑的作用之下,她呻吟反抗,恍恍惚惚的離開家門,整趟飛行都在昏睡。翌晨醒來,她發覺生活與過去並無太大不同。奧蘭多擁有價值非凡的藏書,成千上萬冊的葡萄牙文、法文、西班牙文、德文書籍,幾乎囊括所有最偉大的世界文學經典。如今露朵可以翻閱的書變多,可用的時間卻少了,因為她堅持辭退兩名女傭和廚子,一肩扛起所有家務。
一天傍晚,工程師小心翼翼地帶著一個大紙箱回家,把箱子遞給小姨子:
「露朵薇卡,這送給你,讓你有個伴。你太常一個人在家了。」
露朵掀開箱子,一隻剛出生的白色幼犬一臉驚惶地望著她。
「牠是德國牧羊犬,公的。」奧蘭多說明。「德國牧羊犬長得很快,這隻是白化狗,相當罕見,要避免過度日晒。你想幫牠取什麼名字?」
露朵毫不猶豫地說:
「幽靈!」
「幽靈?」
「沒錯,牠一身白,就像幽靈一樣。」
奧蘭多聳聳瘦削的肩膀。
「好吧,那就叫幽靈了。」
客廳裡,有一道優雅但顯得時代錯置的鍛鐵樓梯,繞著緊密的螺旋向上通往露臺。到了露臺,可以望見大部分的城區、海灣,以及被稱為島區的海角。遠方,是杳無人跡的綿長海灘,海浪拍岸,猶如綴上細緻的花邊。奧蘭多將露臺空間打造成花園,茂盛的九重葛花叢在粗磚地上搭出芬芳的淡紫色涼蔭,角落種有一棵石榴樹和幾棵香蕉樹,來訪的客人經常為此驚呼:
「奧蘭多,這是香蕉?我是在城市裡的花園,還是農場後院呀?」
此時工程師往往會惱火起來。香蕉樹令他想起兒時的遊樂場,一個用泥磚牆圍起的大院子。倘若他真能完全隨心所欲,他還會多種幾棵芒果樹、歐楂樹,以及很多木瓜樹。下班回家後,奧蘭多會坐在那裡,手邊擺一杯威士忌,嘴裡叼著點燃的黑雪茄,凝望夜色將城市征服。這時幽靈會待在他身邊,這小傢伙也愛露臺。倒是露朵拒絕上去,最初幾個月,她甚至連窗邊都不敢靠近。
「非洲的天空比我們那裡大多了。」她向姐姐解釋。「大得好像會把我們壓垮。」
一個晴朗的四月早晨,奧黛特從學校回家吃午餐,整個人顯得既亢奮又害怕。首都爆發了騷亂。那天奧蘭多人在棟多,夜裡返家後,便和妻子關在臥房裡。露朵聽見他們的爭執聲,奧黛特想盡快離開安哥拉:
「那些恐怖分子,親愛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以後不准在我家用這個詞。」從不大呼小叫的奧蘭多壓低嗓子,聲音有如一把利刃抵住對方的喉嚨,嚴厲地說:「這些所謂的『恐怖分子』是在為國家的自由戰鬥。我是安哥拉人,我是不會走的。」
動盪的日子來臨了 。示威、罷工、造勢集會不斷,街上群眾的笑聲如煙火般衝上空中爆開,露朵只好將窗戶緊閉,以免聲音傳進屋裡。奧蘭多的父親是來自葡萄牙米尼奧省的商人,世紀初來到卡戴特定居,奧蘭多的母親是魯安達的麥士蒂索人 ,在分娩中過世,因此奧蘭多從不費心經營家族人脈。儘管如此,此時卻有一位名叫維多里諾.加維昂的表弟找上門來。他先前在巴黎待了五個月,成天就是買醉,跟女人廝混,或者謀劃大計,在餐巾紙上寫詩。他混跡的小酒館正好有許多葡萄牙與非洲的海外流亡人士光顧,他也順道沾上幾分革命分子的浪漫光環。維多里諾暴風似地闖進來,把書櫃裡的書、櫥櫃上的玻璃杯弄得一團亂,讓幽靈焦躁不安,只見狗保持著安全距離,追著他狂吠咆哮。
「同志們想見你,你真好樣的啊!」維多里諾大聲嚷嚷,用拳頭使勁敲了奧蘭多的肩膀一下。「我們在籌組臨時政府,很需要人才。」
「你說的或許沒錯。」奧蘭多坦言:「但事實上我們人才濟濟,缺少的是冷靜理智的頭腦。」
他停頓片刻,收斂音量說道,確實,他可以為國家貢獻自己的經驗,但是他對這場運動根本上的極端主義傾向感到擔憂。他明白擴大實現社會正義的必要性,但那些揚言將一切公有化的共產主義者令人心驚。徵收私有財產。驅逐白人。打斷所有資產階級的門牙。他,奧蘭多,對於自己迷人的笑容相當引以為豪,他可不想裝假牙。表弟笑了,暗忖肯定是因為當前氣氛熱烈,兩人激動話多了。他稱讚奧蘭多的威士忌,並給自己又倒了一些。然而對姐妹倆而言,令人心驚的是這位頂著吉米.罕醉克斯 的蓬鬆爆炸頭,花襯衫前襟敞開,露出汗濕胸膛的表弟。
「他講話跟黑人一樣!」奧黛特語帶責難。「而且他很臭。每次他過來,整個家都會被汙染。」
奧蘭多勃然大怒,砰的甩上門離去,等到傍晚回來的時候,整個人清醒了些,也更尖銳了,猶如一叢多刺的灌木。他帶著一包菸和一瓶威士忌上到露臺,幽靈緊跟在旁,待到夜幕降臨之際才進屋,濃重的夜色、濃烈的酒氣和菸味也一併漫了進來。他拖著踉蹌的腳步,頻頻撞上家具,低聲咒罵這該死的人生。
第一聲槍響昭告了大型餞別宴的開始。當年輕人在街頭搖旗吶喊、性命垂危之際,殖民者宴飲歌舞。他們的隔壁鄰居麗塔決定放棄魯安達,改去里約熱內盧。臨行前夜,她邀請兩百位好友在家舉行晚宴,狂歡至天亮才散去。
「喝不完的酒都留給你們。」她指著堆滿一箱箱上等葡萄牙美酒的儲藏室,這樣對奧蘭多說。「把它們喝了。重點是,不能有任何一滴留給共產黨慶祝。」
三個月後,公寓幾乎人去樓空。露朵不知該如何安置這麼多瓶葡萄酒、成箱的啤酒、罐頭、火腿、鹽漬鱈片、幾公斤的鹽、糖、麵粉,遑論無以計數的清潔用品。奧蘭多從一位愛好收集跑車的朋友那裡獲贈一輛雪佛蘭科維特、一輛愛快羅密歐GTA,還有另一位朋友乾脆把公寓鑰匙給了他。
「我的運氣果然很背。」奧蘭多向姐妹倆怨道,分不清是語帶諷刺或發自肺腑。「正要開始收集房子跑車,共產黨就找上門,打算把所有東西搶走。」
露朵會轉開收音機,革命的聲音穿透進家裡:一位當紅歌手反覆高唱:「人民的權力是一切亂象的肇因!」另一名歌手則吟頌:「嘿,兄弟╱愛你的同胞╱何必看他的膚色╱我們都是安哥拉人╱安哥拉人團結一心╱獨立之日就快來臨。」有些曲調跟歌詞對不上,彷彿它們是從其他年代的歌曲中偷來的,譬如古老黃昏暮光一樣憂傷的民謠。露朵半掩在窗簾後方探出身子,看見一輛輛滿載著男人的卡車駛過,有些人揮舞旗幟,有些人拉布條,布條標語寫著:
完全獨立!
五百年殖民壓迫受夠了!
我們要未來!
每句訴求的結尾都帶著驚嘆號,驚嘆號與抗議者攜帶的開山刀交錯交融,旗幟與布條上也掛著閃耀的長刀。有些人兩手各持一刀,高高舉起,讓手中的刀刃相互敲擊,聲響嘈雜而悽切。
一夜,露朵夢見在城市街道之下,在下城區體面的豪邸底下,橫亙著綿延無盡的地道網,蜿蜒下扎的樹根毫無阻礙地從穿中過。成千上萬的人生活在地底下,深陷於泥淖與黑暗中,仰賴資產階級扔進下水道的東西存活。露朵走在這些人群間,男人們揮舞長刀,敲打刀刃,噪音在地道裡迴盪。其中一人走近,把他髒兮兮的臉湊近葡萄牙女人的臉,露出微笑。他附在她耳邊,以低沉而甜的嗓音悄聲說:
「我們仰望的天,是你們踐踏的地。」
給渺小之死的搖籃曲
奧黛特堅持要離開安哥拉。她的丈夫低喃著冷言冷語回應。她們想走儘管走。殖民者揚你們的帆,沒有人會挽留。一個循環結束了,新時代即將展開。無論接下來是陽光普照或狂風暴雨,葡萄牙人既不會受到未來的光明照耀,也不必擔心被肆虐的風雨摧殘。工程師越嘀咕越是憤怒,他可以連說好幾小時殖民者對非洲人犯下的罪行,細數那些錯誤、不公不義、寡廉鮮恥的行徑,直到妻子受不了關進客房裡獨自飲泣,他才善罷干休。這就是為什麼獨立前兩天他的舉動令人如此意外。他一回家便宣布:一週後他們就會在里斯本了。奧黛特瞪大了眼睛問:
「為什麼?」
奧蘭多在客廳的一張單人沙發坐下。他扯下領帶,解開襯衫鈕釦,最後,迥異於平日作風的脫了鞋,把雙腳擱到茶几上。
「因為我們可以。現在我們走得了。」
隔天晚上,夫妻倆外出參加另一場餞別宴。露朵讀書、打毛線等門,一直等到凌晨兩點。她懸著一顆心入眠,睡不安穩。七點起床,她披上晨袍,立刻出聲叫喚姐姐。沒人應答。她確信他們肯定遇上什麼災難,又等了一小時,才開始翻找他們的通訊錄。她首先撥電話給努內斯夫婦,也就是前夜舉辦宴會的主人。一名僕人接了電話。他們全家已經離開去機場了。奧蘭多工程師先生與夫人確實出席了宴會,是的,不過沒待太久。他從沒見過奧蘭多先生這麼開心。露朵謝過僕人,掛了電話。她再次翻開通訊錄。離開魯安達的友人名字都被奧黛特用紅筆劃掉,剩下不多。只有三人接起電話,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其中一位是任教薩爾瓦多柯瑞亞中學的數學老師,他承諾會致電自己的警察友人,一有消息立刻回報。
幾個鐘頭過去。槍聲響起。首先是零星的槍響,緊接著數十次自動槍械猛烈的劈啪聲。電話鈴響。說話的是一位感覺很年輕的男人,操著聽起來出身良好的里斯本口音,說要找奧黛特老師的妹妹。
「發生什麼事了?」
「小姐,別緊張,我們只是想要那些石頭。」
「什麼石頭?」
「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麼。只要你交出珠寶,我以名譽擔保,絕對不再找你們麻煩。你和你姐姐都會平安無事,想要的話,馬上就可以搭下一班飛機回你們的大城市。」
「你對奧黛特和我姐夫做了什麼?」
「那老傢伙做人不太負責。有些人就愛誤把愚蠢當勇敢。我堂堂一個葡萄牙軍官,可不喜歡別人跟我耍花招。」
「你把她怎麼了?你對我姐做了什麼?」
「我們的時間不多,這件事能不能圓滿收場,就看你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
「聽好,你想再看到你姐姐的話,就給我乖乖待在家,休想通風報信。等事情稍微平靜下來,我們就去你家拿那些石頭。你交出東西,我們就放了奧黛特老師。」
說完他就掛了。夜幕降臨,槍林彈雨劃過天際,爆炸震得窗戶顫響。幽靈躲到一張沙發後頭,低聲嗚咽。露朵感覺天旋地轉,痛苦不堪。她衝到浴室對著馬桶嘔吐,然後頹坐在地,渾身打顫。她一恢復力氣,立刻直奔奧蘭多的書房,這裡她五天才會進去打掃一次。工程師對自己的書桌甚是得意,這件莊重嚴肅但甚脆弱的家具,是他從一位葡萄牙古董商那裡購得的。露朵想拉開第一個抽屜,卻開不了。她取來一把鐵鎚,奮力敲了三下,將抽屜劈開。她發現一本色情雜誌,厭惡地推到一旁,底下露出一綑百元美金紙鈔,和一把手槍。她用雙手捧著槍,感受它的重量,輕觸它。這就是男人用來互相殘殺的玩意兒。沉甸甸,黑烏烏的,彷若活物。她將整間公寓翻了個遍,仍然一無所獲,最後癱躺在客廳一張沙發上睡著了。露朵猛然驚醒時,只見幽靈扯著自己的裙角低吠著。海風徐徐,掀起細緻的蕾絲窗簾。虛空中漂浮著星點,寂靜放大了黑暗。此時走廊傳來一陣人聲,露朵站起身來,光著腳走向大門,從窺視孔望出去。外頭有三個男人在電梯口,壓低了聲音爭執著。一人用手裡的鐵撬指向她,應該說指向門,他說:
「有狗!我很確定,我聽到狗叫。」
「你在胡說些什麼,小明戈?」一位矮小乾瘦的男人出聲質疑,他身上的軍隊制服外套太寬又太長。他說:「 這裡沒人,殖民者都走光了。快點動手,把那該死的東西給我撬開。」
小明戈走上前。露朵向後退。她聽見敲打聲,不假思索地還擊,這重重打在木門板上的一記,讓她自己也屏住了呼吸。四下寂靜無聲。然後傳來一聲大喊:
「誰在裡面?」
「走開!」
笑聲響起。同樣的聲音說:
「還有一個人!怎麼啦,阿姨,他們把你忘了?」
「拜託,走開!」
「阿姨,開門吧。我們只是想要屬於我們的東西。你們這些人在這裡偷搶了五百年,我們不過是來拿回自己的東西。」
「我有槍。誰都別想進來。」
「女士,別緊張。只要你交出珠寶和一點錢,我們馬上走人。我們也是有娘的。」
「我不會開門的。」
「好,小明戈,把門敲破。」
露朵奔向奧蘭多的書房。她抓起手槍折返,槍口對準大門,扣下扳機。往後三十五年,她會日復一日憶起開槍的那一瞬間。火藥爆炸的巨響。槍身些微的彈跳。手腕立即的疼痛。
倘若那一刻不曾發生,她的人生會變得如何?
「啊,我中槍了。阿姨,你殺人了。」
「老天爺!兄弟,你受傷了嗎?」
「我們走人,動作快……」
街上傳來槍響,距離很近。槍聲往往引來更多槍聲。有人對空射出一發子彈,很快便會有數十發子彈響應。然而在這個處於戰爭狀態的國家,但凡砰的一聲巨響就已足夠。無論是汽車排氣管故障或火箭炮,什麼都行。露朵走到門邊,看見子彈射穿的窟窿。她把耳朵附上門板,聽見受傷的男人發出微弱的喘息:
「阿姨,我要水,救救我……」
「不行……我沒辦法……」
「求求您,女士,我快死了。」
女人開了門,全身劇烈顫抖著,緊握住槍的手未曾鬆開。只見搶匪坐在地上,支倚著牆,若非一臉濃密烏黑的大鬍子,他恐怕會被當成孩子。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滿是汗水,一雙大眼睛不帶怨恨地注視著她:
「真倒楣,倒楣透頂,我看不到獨立那一天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給我水,我真的好渴。」
露朵面露懼色往走廊瞥了一眼。
「進來吧,我不能把你丟在這裡。」
男人呻吟著把自己拖進屋。他匍匐前行,但倚靠在牆上的影子還在,一枚暗影掙脫了另一汪黑暗。露朵赤腳踏上那影子,滑了一跤。
「老天啊!」
「真是抱歉,奶奶,把你家弄髒了。」
露朵關上門,上鎖。她到廚房拿出冰箱裡的水,倒了一杯,回到客廳。男人迫不及待一口飲盡。
「現在我需要的就剩下一小杯新鮮空氣了。」
「我去叫醫生。」
「不值得的。反正他們也會把我弄死。唱首歌吧,奶奶?」
「什麼?」
「唱歌。唱首歌給我聽好嗎?像棉花一樣柔軟的歌。」
露朵想起從前,父親會哼著古老的里約歌謠哄她入睡。她把手槍擱在木地板上,跪坐下來,雙手握住搶匪小小的手,嘴巴貼近他的耳邊,唱了起來。
她唱了很久很久。
清晨的曙光一把這個家喚醒,露朵便鼓足勇氣,抱起死去的男人。她沒費多大力氣就把他抱了起來,然後挪到外面的露台。她取來鏟子,在花圃挖了一個窄小的墓穴,四周圍繞著黃玫瑰。
幾個月前,奧蘭多開始在露台上建造一座小泳池。戰爭爆發,工程被迫中止,工人留下許多袋水泥、沙土、磚塊,全堆在牆邊。女人把一些材料沿著樓梯拖下來,開了大門鎖走到外頭。她開始在走廊砌一堵牆,封住通道,將自家公寓與大樓其他地方隔開。她忙了一整個上午,直到牆築好,水泥抹平,這才感到又餓又渴。她熱了一點湯,在餐桌邊坐下慢慢吃,把一些剩下的烤雞丟給狗。
「現在只剩我們倆了。」
狗上前舔了舔她的指頭。
門邊的血已乾涸,形成一塊深色的汙跡,連著一排腳印通往廚房。幽靈舔舐這些印子,被露朵一把推開。她用桶子裝了水,取來肥皂和刷子,將汙跡徹底清除。完工後她去沖了個熱水澡,正要踏出浴缸時,電話響了,她接起來。
「事情變得有點棘手。我們昨天不方便去取貨,很快就會過去。」
露朵沒回答直接掛斷。電話再度響起。好不容易消停片刻,她一轉身又開始鈴聲大作,聲嘶力竭、不屈不撓地引人注意。幽靈從廚房裡出來,開始繞著圈子,對每一聲吵鬧的鈴響狂吠。說時遲那時快,牠跳上桌,猛地拍掉了電話聽筒。聽筒狠狠摔落地面。露朵搖了搖黑色的機器盒子,裡面有什麼零件鬆脫了。她露出微笑:
「謝謝幽靈,我想這東西不會再煩我們了。」
外頭的夜晚並不平靜。火箭彈和迫擊砲的砲聲隆隆,汽車駕駛猛按喇叭。葡萄牙女人望向窗外,看見群眾沿著街道湧入廣場,到處瀰漫著一種迫切、義無反顧的狂喜。她把自己關進房,往床上一躺,把臉埋進枕頭裡。她試著想像自己在遙遠的地方,安全待在阿威羅的老家裡,一邊啜飲熱茶、嚼著酥脆的吐司,一邊觀賞電視上的老電影。她做不到。
最佳賣點 : 有些人試圖遺忘,有些人希望被遺忘
有些人認為遺忘就是投降,就是死亡
2017年國際都柏林文學獎得主
2016年布克國際文學獎決選作
本書已被翻譯為25種以上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