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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現代小說選

作者 南高/ 蘇懷/ 日進/ 阮氏瑞宇/ 阮輝涉/ 阮玉四
出版社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越南現代小說選:臺灣第一本由越文直譯的小說選集呈現越南文學複雜而多元的面貌一個經歷殖民、內戰、分裂、統一的國家,人民的精神世界是什麼?  這是臺灣第一本由越南文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臺灣第一本由越文直譯的小說選集 呈現越南文學複雜而多元的面貌 一個經歷殖民、內戰、分裂、統一的國家,人民的精神世界是什麼? 這是臺灣第一本由越南文直譯中文的小說選集,精選六篇越南文學中的重要作品,歷史跨度七十年,涵蓋北越與南越、男性與女性作家。 南高的〈志飄〉經常與魯迅的〈阿Q正傳〉相互參照,描述一個農村中面目可憎的地痞流氓如何當官僚的打手、苟且偷生,又在嘗到愛情滋味後,渴望成為一個好人。蘇懷的〈另外三個人〉描述越南共產黨的土地改革政策造成人民的痛苦,及市井小民如何陽奉陰違地利用革命之名獲利。日進的〈難眠之夜〉描述戰爭中如草芥蜉蝣般易消逝的年輕人,以及在農村癡癡等待孩子們歸鄉的父母。阮氏瑞宇的〈一個下午〉描述一位看似進入現代生活的獨立女性,仍然難以逃脫殖民者與父權的凝視。阮輝涉的〈水神的女兒〉描述改革開放後現代性的浪潮如何作用於一個沒有知識、孔武有力的農村青年身上,他流浪、求生存、追逐愛情的同時,在孤獨中滅頂。阮玉四的〈無盡的稻田〉以兒童的目光描寫與一位「妓女」的相遇及短暫相依的溫暖,呈現南方農民隨水而居的生活及農村女性時常面對的暴力。 這幾篇經典作品呈現越南歷經殖民、內戰、分裂、統一的樣貌與精神細節,圍繞著農村、女性、革命,以及對現代性的渴望與受挫,提供理解越南百年來變化的多元視角。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南高(Nam Cao,1917—1951)出生於河南省的天主教家庭,代表作為〈志飄〉、〈鶴老頭〉等,曾參加文化救國會運動,一九五一年被殺害。他是越南一九四○年代寫實小說的代表作家,擅長以細緻的心理描寫,揭露在法殖時期的越南農民和小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蘇懷(Tô Hoài,1920—2014)舊河東省(今河內)人,一九四一年以童話故事《螻蛄漂流記》一鳴驚人,是北越政權和後來越南官方認可的長青作家。他的著作豐富,更在晚年撰寫《另外三個人》,描述北越的土地改革情況,再度引起輿論的驚訝與讚譽。日進(Nhật Tiến,1936—2020)河內人,一九五四年移居南方,是活躍於南越共和國的文化人,一九七九年偷渡至美國,仍筆耕不輟。他撰寫多部兒童小說與長篇小說,曾於一九六二年榮獲全國文學獎,被譽為底層兒童及流亡海外越南人的代表作家。阮氏瑞宇(Nguyễn Thị Thụy Vũ,1937—)出生於湄公河三角洲永隆省,來自一個富裕的文學家庭。一九六五至一九七五年的間出版《夜貓》、《飛入火海》、《午後悠悠》等多部作品,曾於一九七一年榮獲全國文學獎,一九七五年以後停止寫作。阮輝涉(Nguyễn Huy Thiệp,1950—2021)河內人,被公認是一九七五年以後文學成就最高的越南作家,創作包含短篇小說、詩、散文、戲劇等。一九八○年代末以〈退休將軍〉享譽文壇,多部小說被改編為電影。阮玉四(Nguyễn Ngọc Tư,1976—)出生於湄公河三角洲金甌省,曾獲二○○六年越南作家協會獎及二○○八年東南亞作家獎。最著名的作品〈無盡的稻田〉被翻譯成德語、韓語、瑞典語和英語等,亦獲得二○一八年德國 Liberaturpreis 獎。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主編、譯者序 〈遲來的越南文學風景〉 羅漪文〈志飄〉南高《另外三個人》【選譯】 蘇懷《難眠之夜》【選譯】 日進〈一個下午〉 阮氏瑞宇〈水神的女兒〉 阮輝涉〈無盡的稻田〉 阮玉四專文導讀 〈邁向現代的越南文學〉 阮福安(越南胡志明市國家大學社會科學與人文大學文學系助理教授)

商品規格

書名 / 越南現代小說選
作者 / 南高 蘇懷 日進 阮氏瑞宇 阮輝涉 阮玉四
簡介 / 越南現代小說選:臺灣第一本由越文直譯的小說選集呈現越南文學複雜而多元的面貌一個經歷殖民、內戰、分裂、統一的國家,人民的精神世界是什麼?  這是臺灣第一本由越南文
出版社 /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6267236949
ISBN10 /
EAN / 9786267236949
誠品26碼 / 2682538834005
頁數 / 392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21*14.8*2.2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主編/譯者序 遲來的越南文學風景
羅漪文

臺灣和越南距離大約三小時的飛航時間,在一九七五年以前,中華民國政府與越南共和國(南越)仍有正式邦交,越戰結束後,雙方關係才告中斷,而這段邦誼記憶隨即隱沒在大眾視野之外。一九八六年,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進行「革新」(Đổi mới)政策,從計畫經濟調向市場經濟,臺商即迅速重返當地。一九九○年代開始,政府推動南向政策,二○○○及二○一六年以後又二度推行新南向政策,近三十年以來,臺灣和越南交流愈來愈頻繁,除了商務投資,婚姻、留學、移民工也是雙邊接觸的重要管道。自二○二○年起,世界供應鏈逐漸轉移東南亞,越南一躍成為全球產業焦點,與此同時,臺灣因為半導體科技和重要地理位置而受到加倍的關注。
因之,臺灣與越南的關係遠比想像中來得錯綜緊密,可惜臺灣社會對越南的理解普遍不足,甚至流於刻板印象。臺灣的新二代已經到了就讀大學的年紀,但有不少年輕人仍對自己的一半來源──即媽媽和外公、外婆家感到生疏,何況是其他大眾。無論是從實務面或是從情感面來說,臺灣迫切需要理解越南,而且是一種較為深度的理解,亦即在美食、觀光等浮光掠影以外,涉入歷史、思想或藝術文學等範疇。在地緣政治局勢日益複雜之際,唯有深度理解,或能在必要的時刻做出適切的回應。
基於這樣的考量,我在二○二一年春天起,於燦爛時光書店進行「越南現代文學六講」,選擇南高、蘇懷、日進、保寧、阮輝涉、阮克長等作家及其作品進行解說,受到疫情轉趨緊繃的影響,最後一講臨時取消。後來,國立清華大學中文系開設大學部選修課「越南文學導讀」,我欣然接受邀約授課,而在教學的過程中印證了我的焦慮﹕缺乏翻譯文本的輔助,很難進行深度的知識討論。
越南文史大致可分為古典時期與現當代,二者最顯著的差異在於文字的使用。越南古典文獻多以漢字記錄,對識讀文言文的華文讀者來說也許沒有障礙,但越南還有部分文獻為喃字(Chữ Nôm),且到了二十世紀,越南全面改用拉丁字母的拼音新國字(Chữ Quốc ngữ),至此,讀者欲瞭解近現代越南的心靈變化都必須透過諳熟越南語文的譯者進行轉介。
在臺灣,越南現當代文史作品的翻譯極為稀少,較受注意的包括﹕一九九六年保寧(Bảo Ninh)的《青春的悲愴》(Nỗi Buồn Chiến Tranh),是由英文翻譯過來的越南小說;臺灣大型影展也曾引進法籍越南裔導演陳英雄(Trần Anh Hùng)的電影;近年來則出版美籍越南裔作家阮越清(Viet Thanh Nguyen)的著作等。整體來說,越南題材作品須經過歐美市場肯定才會引進臺灣,越南的本土創作幾乎得不到青睞。
因此,當春山出版社提議翻譯出版越南現代小說選,實是勇氣與智慧兼具的決定。

越南是一個特殊的國家,其北方曾是中國的領土,大約在十世紀才獨立建立屬於自己的王朝體制;越南的南方則是占婆古國和高棉帝國的領地,後漸漸納入越南版圖。十九世紀中期開始,法國設法把越南變成殖民地,越南至此進入煎熬而複雜的近現代歷史進程。二十世紀的越南經歷連綿不斷的戰爭,法國、美國、日本、蘇聯、中國都曾在這片土地上留下深刻的印記,而越南人民長久在列強的夾縫中掙扎圖存,形塑出今天的靈魂與氣質,都可以在優秀作家的作品中一窺究竟。
本書選擇翻譯六篇具有代表性的越南現代小說,呈現給臺灣及全球華文讀者。
首先是南高(Nam Cao)於一九四一年所撰寫的〈志飄〉(Chí Phèo)。此篇作品主要敘述無賴漢志飄,他平日喝酒成癮、滿口髒話,替村里的富戶當討債打手,每每在村里逞凶鬥狠,村民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在命運的捉弄下,志飄跟鄰居醜女氏諾(Thị Nở)在香蕉園談了一場極其短暫的歡愛,氏諾在志飄生病虛弱之際,端給他一碗熱騰騰的蔥花粥,蔥花粥的香氣使志飄滿懷遐想過著一個普通人的幸福生活,不料隨即被氏諾狠狠拋棄,志飄盛怒之下尋找富戶算帳並與之同歸於盡。
小說的背景定在二十世紀兩次大戰期間、法國殖民時期的越南北方農村,當時法國對越南採取掌控高層、維持基層體制的間接統治方式,因此農村仍然存在鄰長、里伯等舊式階級。這類農村的管理者一方面迎合殖民政府,另一方面恣意對農民極盡剝削、聚斂之能事,使農民生活陷入極端困頓。不過,小說並非塑造一個飽受欺壓的樸實角色,卻讓志飄、氏諾及其他村里居民以「非善類」的面貌登場,他們長相奇醜、貧困、卑微、隱忍、暴虐、刻薄、精明、膽小怕事,甚至神經質與自殘自毀,而志飄的來歷不明,他一輩子似乎沒有清醒過,又或者他酗酒是因為害怕清醒。南高冷靜而憐憫地刻劃一個地痞如何走向毀滅,且描繪使人陷入非人似獸的殘酷社會。
〈志飄〉是越南新文學中的著名篇章之一,可與中國魯迅的〈阿Q正傳〉相比擬,但阿Q最終糊里糊塗被槍決,相比之下,志飄至少嘗過愛情的甜頭,也因為愛情,他朦朧地感知到自己的不幸,在斷氣之前,他至少想要追討回本應屬於自己的善良人的人生。
南高英年早逝,精采作品多集中在一九四○年代發表。他的敘述以紋理細密見稱,充分挖掘角色的內心曲折,展示越南二十世紀上半葉農村小民的精神狀態。時序轉到世紀的下半葉,阮輝涉(Nguyễn Huy Thiệp)於一九九三年以〈水神的女兒〉(Con gái thủy thần)接續南高留下的書寫脈絡。
〈水神的女兒〉敘述一位年輕農民阿章的漂泊旅程,他思想遲滯、口才笨拙,只是隱約地不想複製父執輩的枯竭人生而貿然離開偏僻的老家。阿章心裡懷著水神的女兒的身影,日夜朝向大海奔走,途中遭遇到各種匱乏與無聊的情況竟也跟故鄉別無二致,直到他隨著「流民」來到城市,面對富有而難以理解的城市人,他沉默、慌張,最後崩潰遁逃。
阮輝涉躋身文壇之時,正值越南實施改革開放,他以老練又厭世的語調,揭穿庶民階層的衝突糾紛及潛藏的人性黑暗,獨特的觀察視角,時而寫實、時而魔幻的場景,過度銳利的筆鋒,使部分讀者對於他所呈現的世界感到不安。因此,阮輝涉的作品常引起輿論注目和正反兩極的評價,卻也是戰後最早受到西方學院注意的越南作家。〈水神的女兒〉寫成於二十世紀晚期,彼時越南剛從社會主義計畫經濟轉向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不久,廣大農村幾近破產,從志飄到阿章,作為越南人口主體的他們該如何安頓?越南的社會文化該何去何從?小說以多段饒富歷史象徵意義的敘事反覆提出質疑。
蘇懷(Tô Hoài)與南高同時代出生,著作豐富,是越南文壇的長青樹。蘇懷一直是越南官方認可的作家,晚年發表的中篇小說《另外三個人》(Ba Người Khác)敘述於一九五三至一九五六年期間,越南北部土地改革的情況,反省意味鮮明卻使當局頗為尷尬。小說場景設置在一九五四年法軍撤退以後的某個北方農村,該地被上級評估為「敵我情況複雜」而跳過「減租」程序,直接進行「土改」。「另外三個人」指的是三名年輕的低階共產黨幹部,被賦予任務進村清理「人民的敵人」、還「貧僱農」公道,他們卻因自身的淺薄、貪婪、自私、淫亂,在貧困的農村裡掀起腥風血雨。
《另外三個人》最珍貴的地方是以局內人、施暴者的視角,講述土地改革對北越農村原有文化秩序與社會倫常所帶來的嚴重摧毀。作為國家元老級作家,蘇懷以坦率筆觸揭穿當年真相,勇敢而犀利。小說有三個主要角色,三條情節線交錯重疊,本書選譯的片段盡量呈現三個角色的性格、行動以及最終的下場,以維持閱讀的連貫性。
如果說,北方農村被錯誤的土地改革所凌虐,負面影響綿延多年;在南方,先是經歷戰火襲擊,又在國家統一後承受不當的政策傾斜,直到二十一世紀前十年,農村仍然凋敝不振,導致大量人口外流。中生代南方作家阮玉四(Nguyễn Ngọc Tư)於二○○六年撰寫〈無盡的稻田〉(Cánh Đồng Bất Tận)呈現了滯留在乾旱田野上的小人物們,尤其是女性的困境與掙扎。
小說敘述一對姊弟跟著爸爸行船在湄公河平原放養鴨群,沿途見證不同村莊大人們之罪惡。這對姊弟的媽媽不告而別,爸爸感情受創,一心想報仇,在隨水漂流養鴨的路上玩弄很多女人,也對孩子異常冷淡。姊弟相依為命,社交能力愈來愈退縮,竟發展出聽懂鴨子說話的能力,聽到鴨子因為禽流感而遭到活埋的痛苦吶喊。
一次停泊在岸邊,弟弟救了一名被村民毒打的妓女,對她產生朦朧的情愫,分不清是男女情愛還是孩子對媽媽的依戀。但那位妓女卻愛上爸爸,後來妓女因為被爸爸蔑視而傷心離開,弟弟追上去,從此音訊全無。失去兒子的爸爸似乎從報復妻子的陰暗中稍微清醒,但很不幸的,他還沒來得及跟女兒修復關係,女兒又遭到失業遊蕩青年的強暴。
〈無盡的稻田〉發表時相當轟動,阮玉四違反越南長期以來將農村詩化、浪漫化的寫作傳統,直指現代農村的慘烈情況:氣候異常、禽流感爆發,全球化的防疫撲殺模式摧毀了赤貧階層僅有的財產,男人謀生辛苦、無生活情趣且暴戾,女人在貧困中枯萎或外逃,犀利寫實又不失溫柔愛意。在出版的最初,有批評認為阮玉四醜化了純樸的農村,越南作家協會卻為之聲援,承認阮玉四的老練視角為老一輩作家有所不及。
以上四篇作品的主題為農村與農民,以下兩篇則牽涉戰爭和都會女性。
日進(Nhật Tiến)出生於北方河內,一九五四年南北越分治,日進移居到南方,一九七五年越南戰爭結束,日進於一九七九年搭上漁船偷渡至泰國,輾轉定居美國。《難眠之夜》(Giấc Ngủ Chập Chờn)寫於一九六○年代末,敘述南北越戰爭前線的農村景況,記錄當時南方庶民對於戰爭的各種看法。
小說的主角是一位年邁的農民,眼看著村莊裡的子姪輩因為各自擁護不同的理念和政權而投入相反的武裝陣營,老農民堅信血緣親情會阻止人們互相殺害,但實際上,隨著戰事愈發激烈,年輕人一一倒下,而老人即使動用傳統倫理中的位階力量試圖去緩解悲劇,也顯得無力而苦澀。
關於越南戰爭,中文世界讀者最熟悉的可能是保寧的小說《戰爭的憂傷》。小說出版於越南改革開放初期,講述年輕軍人對於戰爭的憂傷回憶。保寧曾是北越軍人,參與過解放南方的戰役,他的著作深受重視,為世界文學提供屬於越南的敘述視角。然而,還有日進這樣的南越作家所書寫的戰爭小說,也應該被重新挖掘呈現在讀者面前。在冷戰對峙的局勢下,北越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專心一志地謀求解放南方;而南越為了爭取西方世界的支持,傾向與資本主義接軌,社會控制較為鬆動,人民對戰爭的意見更為多樣與分歧。當戰爭結束後,南越共和國作為戰敗的一方遭到勝利方政權的否定,連帶的南越治下的各類文藝出版品也被毀損、湮沒,南越創作者集體噤聲。日進在美國仍持續寫作,更幸運的是他的早期作品相對獲得較完整的保存,故能選譯《難眠之夜》的部分章節以饗讀者。
阮氏瑞宇(Nguyễn Thị Thụy Vũ)和日進同樣是南越作家,曾被譽為南越五大女性作家之一,寫作生涯卻在一九七五年以後戛然而止,蟄伏生活四十二年。二○一七年,她的全數作品獲得重新再版,為空白多年的南越文學研究提供珍貴的資料。阮氏瑞宇擅長以女性的視角描繪生活在城市裡的女性,包括女工、女教師、酒吧女等,她們有的掙扎謀求經濟獨立,有的基於現實理由而和當時的美國駐軍交易和交往。阮氏瑞宇晚年曾坦言,自己並非刻意鼓吹女權,只是自然而然地書寫,無意中描繪了自二十世紀以來,努力從父權結構的依附中剝離出來的越南女性圖譜。〈一個下午〉(Một Buổi Chiều)收錄於《夜貓》(Mèo Đêm)短篇小說集,敘述一名鄉村的知識女子來到西貢(胡志明市)生活的細節與心情,篇幅短小,卻可以協助讀者瞭解部分越南城市文學、女性文學的風景。
本書所選的六篇作品皆是越南現代小說中的精品,敘事形式與內容皆十分優秀,呈現法殖時期、北方社會主義農村、戰爭、南方資本主義城市、改革開放至二十一世紀初期的越南社會情況。讀者或可發現,作品的主要角色包括農民和女性兩大類,這是因為在二十一世紀以前,農業與農村是越南經濟與社會的構成核心,而女性則是越南文學傳統的長久關懷。從主題角度的閱讀脈絡如此,不過,基於文學史慣例,各篇仍按照作者出生年進行排列,並於作者簡介說明初版時間,以方便讀者掌握樸素的時間軸。

我幼年居住越南,越南的詩歌、小說滋潤了我的心靈,而後移居臺灣,臺灣的教育給予我學術薰陶,此時此刻翻譯《越南現代小說選》,為的是回饋我所生活過的兩地。越南作家們的著作已經被翻譯引介到歐美、日韓、東南亞各國,今日與臺灣華語讀者見面,可見因緣成熟。
然而,六篇現代小說只是拋磚引玉,希望日後能有更多好的越南文學作品翻譯至華語世界,加深大眾之間的文化交流。甚至,隨著作品的譯介,促成臺灣乃至華文學術界對越南現當代文史研究之發展和累積。

試閱文字

內文 : 〈無盡的稻田〉【節選】

1

小河橫淌過一片寬廣的田野,當我們決定停下來,凶悍的乾季彷彿將所有的陽光傾倒在這裡。幼稻枯死在田間,稻身歪曲如未墜落的殘香,抓到手裡就碎散。我爸解開擋在船艙底的竹框,鴨群簇擁而出,著急地、迫切地在泛著鐵鏽的混水裡翻滾。一層新的鐵鏽,暗黃膠結在饑餓的鴨子羽毛上,也黏膩地附著在阿田的肩膀,當他沉入水裡釘竿子,掛上網子圈住鴨群。我端起土爐子上岸,升火。
火苗在剛煮熟的米飯鍋下微弱地喘息著,那個女人還躺在船裡,連起身的意念都在長長的呻吟中急速潰散。她的嘴唇腫脹、慘白,在我幫她覆蓋的一件衣服下面,是另一件遭人撕碎,裸露出因遭人擰抓而遍布烏紫瘀青的軀體、手和腳。
而她的髮根也聚積著血漬。他們伸手扯住她的頭髮,將她沿著村路拖行,最後暫停在一間碾米廠前。他們將她拋擲在散布著稻殼的地面。女主角,一個狼狽的婦人,喉嚨沙啞,偶爾還因為妒火中燒而脫力暈厥,但興奮圍觀的群眾鼓舞了她。他們抬腳重重踢向地上的殘破身軀,搭配惡狠狠的、痛快的神情,渾然忘記這個乾枯的稻季與青黃不接的饑荒。狂歡或許會延長,如果不是在興奮當中冒出一縷新意,他們掄起菜刀鋸切她那厚密的頭髮,奮力吁吁的,彷彿是懲罰一叢枯硬的雜草。當髮尾被切斷,重獲自由的女人猛然奮起,以一聲吶喊的速度躍入我們的船,滾過我的腳,滾到阿爸的腳邊,撞倒了幾包阿爸剛裝好的穀渣。
人群楞了幾秒鐘,終於意識到獵物已經逃脫。我用幾秒鐘去興奮,覺得自己如同俠士陸雲仙,我七手八腳將船推離河岸,既害怕又快樂,我拚命撐篙將船推向水中央,目光卻不敢移開岸邊的那群人,他們湧過來,瘋狂吆喝、作勢跳水追船。終於,謾罵聲消失、鴨子呱呱的叫聲消失,只剩下阿田啟動了Koler 4引擎的抖動聲響,以及引擎吐出來的團團焦煙。烏黑的煙往我們身後飄,模糊了人群的絕望身影,不知誰的手還拿著女人的斷髮揮來揮去……
阿爸並沒有在這場逃亡中扮演任何角色,他安靜,船走了一段頗遠的距離以後,他來到船尖接手撐篙。我爬進船艙,取一件上衣蓋在女人身上,想蓋住她破爛的乳房和滲血的大腿。她勉強笑,卻如哭一般,用眼神說謝謝,然後睡去。
一路上,她沒有換過姿勢,寂靜、冷冰如死人。船裡只飄浮著時長時短的呻吟,有時愁苦得要命,有時彷彿哽咽啜泣。
但也因如此,我們才知道她還活著,隨我們幾乎走完整條鴉鵑河,抵達這片荒蕪的田野。她持續呻吟,意味著她餓了,阿田有點擔心,催我趕緊煮飯。阿田有點過意不去,因為船上只剩幾條鹹死人的魚乾,「連我都嚥不下去啦,何況她……」
然而那天下午,以及後天,她不吃。連水都不肯喝,等乾燥的雙唇開始迸裂,她才肯啜飲幾口,好像只夠潤唇而已。又餓又渴,但她更怕痛,他們拿強力膠黏住她的下體……
吃飯時,我向阿爸和阿田提及這個發現,我聽見兩人陷入沉默,竹筷子碰撞碗口的聲響也靜了。阿田看我,而我則在阿爸的眼中讀到湧現的噁心與驚駭。阿田舀水淋飯,囫圇吞棗,然後沿著河邊的土路走進村子,我追聲吩咐,記得到雜貨店買一千五百塊錢砂糖。
大概是風吹散了我的話語,以至於回來的時候,阿田什麼也沒有買,他靜靜在我跟前伸開雙手,他的手黏著一層什麼,滑亮、透明、逐漸乾燥,使他的手指僵挺如石頭。阿田說:「強力膠……」似乎發明人也料想不到這款膠水竟也有那麼多功能。我們姊弟仔細剝除膠膜,阿田手上的嫩皮通紅、滲血。我們一起往船艙望去,聽見隨風散逸的嘆息……

2

這片田野沒有名字。但對我和阿田來說,沒有哪裡是無名的,我們使用各種記憶來為每個地方命名。那裡是我們姊弟種樹的地方,那裡是阿田被蛇咬的地方,那裡是我第一次來月經的地方……而未來若漂泊至其他地方,每當提起有她的名字的這片田,我們大概會感觸良多。
第三天清晨,她能坐起來了,睜眼四望:「天地啊,這裡是哪裡?怎麼會這麼荒涼?」村莊遙遙在綠深深椰子叢的遠方,田野光禿禿,河渠兩岸兀立著幾株木棉樹。兩名頭髮沾滿晨露、正專心攪拌餵鴨飼料的孩子,訝異地望著她,她的聲音沒有絲毫損傷,清澈甜美。
她問:「小乖乖,哪裡可以洗澡?」我指向小河,她看著泛著鐵鏽的黃水,一臉厭棄。阿田說,那邊有個池塘。
那是一個舊的炸彈坑,周圍長滿牛心荔,水空心菜爬滿水面,菜蔓瘦小深紅。在這個地方,昨天,阿田才釣到幾隻柔軟的弓背魚。她泡在水裡很久,沒有擦洗,只是讓冷水緩和灼熱的傷口。她上來以後,我看見血隨著水從她雙腿間滴落,大概她對私處的惡毒膠膜做了什麼吧。然後緩慢地,一拐一拐地,她隨我回到河邊。阿田很開心,因為她肯穿上他那滿是鐵垢的襯衫和皺巴巴的短褲。
只有阿爸繃著臉收拾帳篷周遭的雜草。只有阿爸漫不經心對待我們姊弟的成果。不介意阿爸冷淡的態度,她看著陽光下拱背勞作的男人,迷醉地說:「你們的阿爸好帥啊……」
是這個原因嗎?是因為阿爸,她才留下跟我們一起,留在這片極度荒涼的土地。她的傷口癒合迅速,她笑,「常被打,也就習慣了。」我問她做了什麼才被打,她笑:「做雞。」也許察覺對我們講話太粗俗,她尷尬地揉揉阿田的頭:「你們大概不知道吧……」
阿田看著我笑。我們遇過很多,很多像她一樣的女人。每每在收穫的季節,她們招展遊走在田埂上,晃蕩在眾多割稻夫、顧稻者和趕鴨人的帳篷周遭。她們假裝青春活潑,其實臉和脖子的皮膚已經軟皺,細看會令人想掉淚。夜晚降臨時,在稻稈堆的背後,她們放聲嘻笑,喘息聲漫漫升上雲霄,讓許多正在煮飯、正在帳篷裡哺乳的女人們的心頭緊緊收縮。幫阿爸買酒的夜晚,我們都會經過一對對的人,我們立刻認出她們,即使她們身上沒有一塊布,她們照樣坦然嘻笑,扭動自己的軀體,才不像鄉下女人們那樣害羞、僵硬地承受。天亮,她們悄悄消失,帶走男人們辛勤工作一整天才換得的微薄工錢。
她也跟她們一樣,在城市裡開始凋萎、飢餓才跑來農村,蓋一間小店,假裝買賣些許餅乾糖果,其實是在「幹那一行」。那裡的男人樸實、好說話,她依賴他們夜夜釣魚的錢、賣稻榖、賣乾椰子或香蕉的錢。有時也會意外豐收,她釣住某個男人,連續兩天兩夜跟他玩床第遊戲,賺到了一百二十萬。那是借來張羅日子的一筆錢,當那個男人回到家裡,口袋只剩下八十萬,在斑駁的夕陽下,眼看著老婆和孩子面黃肌瘦地圍著一鍋水煮地瓜,他會怎麼樣地懊惱,怎麼樣地怨恨她呢?
「吃了別人的汗水和眼淚,偶爾被揍一頓也是活該,是吧,小乖乖?」她說著,且笑得東倒西歪,彷彿自己付出的代價並不過分。「好在很幸運能遇見你們,跟你們一起生活,實在太開心了……」
阿爸不開心,因為多了一張吃飯的嘴。鴨群也不開心,每當她經過圍籬,牠們會啄她的腳丫:「妳待在這裡幹嘛,害我們的飼料被削減,盆子裡都是稻穀渣,都吃膩了,還要我們下蛋養妳!」她跳起來,叫嚷嚷的,然後笑(但眼睛瞟向阿爸):「以後這些死鴨子總會喜歡我的,早晚……」
但我和阿田知道,她無論如何都會在絕望中離開,她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因而顯得稀薄易碎。有時候,把鴨子趕去某片田吃剩稻,一想到她會走掉,阿田總是慌張奔跑回來。
「你們真的喜歡我呀?好可憐喔……」她詫異地看著阿田的雙頰掛滿淚水,(但她不知道他從九歲起就患上淚眼症),著實感動,當命運把人揍得七葷八素,卻有兩個孩子如此愛護自己、眷戀自己,因為這樣的理由,她在異常炎熱乾旱的季節裡,留下來跟我們住。
乾季提早到來,所以熱曬十分漫長。才在這之前,我們在一條浩瀚的大河岸邊的小村落停留,諷刺的是,村民沒有水可以用(如同我們在地上走啊走,卻撿不到一塊土來丟擲飛鳥),身上長滿瘡疤,小孩搔癢搔到皮膚冒血。他們划船去買淡水,屏氣凝神地划船以免淡水溢出,畢竟路遙水貴。下午打工回來,他們跳下池塘,用泛酸的鐵鏽水洗澡,僅僅以兩瓢淡水再沖一沖。洗米水拿來洗菜,洗菜好了留著洗魚。三歲孩童已經知道珍惜水,尿急也要趕到院子裡,尿在幾盆青蔥或辣椒上(害葉子掉光)。在那裡,有個男生許願:「希望我媽在死之前,可以痛快地洗一次澡。」這句話讓我好心疼。離開那天,他失神地站在屋廊下,小聲問:「妳想不想留下來跟……我媽住?」我搖頭,你媽媽僅有的兩瓢淡水,我怎能忍心分掉一半?
我催促阿爸快點離開那個凋敗的小村落。我們經過的那些稻田,稻禾才開花就枯死。因為缺水,人們不能種豆、植瓜。小孩們在枯竭的河床裡戲耍。
我們紮營放鴨的地方,水色已經凝結出更暗髒的幽黃,但我們已無處可去。鴉鵑河的另一邊是千層樹林的緩衝帶。這季節,人們抽光從所有小河流、溝渠的水,噴進林子裡防止樹木自燃。我們也沒辦法逆著鴉鵑河前往堅河區,那裡正雷厲風行地進行動物檢疫,聽說禽流感在整個平原區大爆發。
為了不讓整群鴨子被活埋(這等同於斷了下一季的本錢),我們決定仍然將牠們圈養在這裡。牠們在無望中被養著。每天,我趕鴨子去啄食枯死了的稻花,沒有水,牠們行動笨拙、遲緩且無法走遠。下蛋少了,那些蛋沒彈性、沒重量、皮殼粗糙。還能要求這些老鴨什麼呢?牠們已經連著三季下蛋了,絕望地發現愈來愈難在飼料槽裡找得到稻穀和米糠。連牠們洗澡的水也是酸的,因為太多鐵鏽了。
而雨季仍然遙遠。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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