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 誠品線上

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作者 蔣亞妮
出版社 精誠資訊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首刷限量 ◆知名手寫者旎好ᴺᴵᴴᴼᵂ手寫.日常藏書票(隨機贈兩款)/每個人總會有些想說的話,就像想寄出的信、唱出的歌聲跟親吻的人。當我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 首刷限量 ◆ 知名手寫者旎好ᴺᴵᴴᴼᵂ手寫.日常藏書票(隨機贈兩款) / 每個人總會有些想說的話, 就像想寄出的信、唱出的歌聲跟親吻的人。 當我開始試著說話,唯一的希望是, 如果我跟你說了,請你不要跟別人說。 / ▍時間的單位 永恆少女的心事有許多,多半不能和你說。 如果要說一些些,那就是永恆不是永遠, 停駐在永恆裡的人,需要時間跟運氣,只願運氣與少女同在。 ▍戀愛前請詳閱公開說明書 就像有時你會知道,你與這個人必得錯過了, 那是一個瞬間, 你體悟到再愛他都只能跟他一起活得好或一起過得壞, 但還是不能一個好、一個壞,尤其不能他好、你壞。 ▍不務正業的那些事 我們所能做的不多,卻很重要, 請找到一首歌、找到一季夏天、找到一個人, 用盡洪荒之力和他一起活得漂漂亮亮。 ▍寫字的人 若記憶中有千億個現場,每個場景都開出一種花, 繁花只會逸出心裡、吸乾回憶,堆成記憶的廢料。 當你選擇穿上, 不管是可愛的男孩或是陽光味道的上衣時, 最好的時光就結束了。 ◆ 裸妝散文*新生代作家───蔣亞妮 ◆ 以緩緩抒情寫下散著生活、散著成人的23種日常凝視 ◆ 首刷限量 ◆ 知名手寫者旎好ᴺᴵᴴᴼᵂ手寫.日常藏書票(隨機贈兩款) / 每個人總會有些想說的話, 就像想寄出的信、唱出的歌聲跟親吻的人。 當我開始試著說話,唯一的希望是, 如果我跟你說了,請你不要跟別人說。 / ▍時間的單位 永恆少女的心事有許多,多半不能和你說。 如果要說一些些,那就是永恆不是永遠, 停駐在永恆裡的人,需要時間跟運氣,只願運氣與少女同在。 ▍戀愛前請詳閱公開說明書 就像有時你會知道,你與這個人必得錯過了, 那是一個瞬間, 你體悟到再愛他都只能跟他一起活得好或一起過得壞, 但還是不能一個好、一個壞,尤其不能他好、你壞。 ▍不務正業的那些事 我們所能做的不多,卻很重要, 請找到一首歌、找到一季夏天、找到一個人, 用盡洪荒之力和他一起活得漂漂亮亮。 ▍寫字的人 若記憶中有千億個現場,每個場景都開出一種花, 繁花只會逸出心裡、吸乾回憶,堆成記憶的廢料。 ───專文推薦─── 吳曉樂․作家 蕭詒徽․寫作者、編輯 ───好評推薦─── 1976樂團․資深文青 吳柏蒼․回聲樂團主唱 林秀赫․小說家 林達陽․詩人、作家 法蘭Fran․法蘭黛樂團主唱 旺福․金曲樂團 柯采岑․吾思傳媒女人迷主編 陳又津․小說家 陳雪․小說家 曹馭博․詩人 (按首字筆劃排序) 亞妮的洞察,宛若錦囊妙言,尋常時刻任你握在掌心,觀其繁複織工,等到某年某月你遇見了誰,再拆解其中字句,方後知後覺,有人早早為你解災,而她之所以能解災,除了一些靈犀、幾回受難,更有她漫長綿密的推理。──吳曉樂 告訴別人別去知道,別人只會更想知道。所以,作為一個「已知的人」,能給予他人最大的無聲善待,無非是默默瞞住他們,讓他們慢一點,再慢一點。──蕭詒徽 讀亞妮的散文新書稿,想起那些不能寫的時刻,所有寫不出來的字眼,說不出口的話,那些被塞在角落,拴在門後,沒有遺忘,卻也捨不得打開的念想與未來,記憶之相似,具象成天花板,是你的能力與選擇上限──要不要到此為止,或者至少,要不要寫出來。卡在中間,介於有於沒有之間,介於凡人與天才之間,介於經典與大眾之間,介於此刻與未來之間,那個尚未成為固體,尚未能被指認命名的東西,那個我們身上的一部分,是不是,也有它的可愛,也有它的可寫之處。至少亞妮寫出來了。──柯采岑 人類藉由寫作揭開的生命細節,是一場漫長的記憶讀取之旅,還是悲傷的靈魂重刻之術?蔣亞妮的文字似乎宣告了一種「凝視」的權力,重新翻開事物與自己的真面目:拉薩哲蚌寺的僧人、聖塔莫尼卡有雨無花的街道、工廠後頭水溝的幼犬、小腿上的皸裂卦紋,這數十篇漫長的告解、追憶與訴說,像是一根從內臟翻出來的針,將閃電般的細節接引到自己體內,驅動著寫作之心。──曹馭博 【書封設計理念】 女孩的臉上的神情令人好奇,隨意垂放於小腿上的右手,像是要伸手觸及地面上摔壞的手機。語言上溝通的落差(我跟你說的)、與他人互動的距離(你不要跟別人說的)、以及對話之外那真實又自在的自我,都在書衣上成了具體的日常。 若將書衣當女孩的外表裝扮,骨子裡的個性,就在脫去書衣的內封之中了。封底後方交叉的手指表示無效的承諾,呼應那些「叫你別跟別人說、你卻說了」的語言矛盾性。 【編輯怎麼說】 編輯這本書的這些日子,要嘛莫名想哭,要嘛釋懷地笑,這是我讀的蔣亞妮。書名《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說的是無法言說的心事、從小聽到大的謊言,甚至是人生中種種的交換條件。 然而,在這本書中,也是作者對讀者說話的關係,這再最親密不過了,一旦開展閱讀,書本成了繫線,讀者成了第一線的觀望者。二十三篇,說的全是所謂的「生活」,那人生最漫長的探索。亞妮筆下的文字有各種本事,讓生活質地變得如此輕透又同時深刻,讓這部作品的散文們被她說得像個精采的長篇故事。表面上最是收斂的,心裡的愛更是張狂。這本書,就獻給已知人生、人情都涼薄,卻同時想求暖、憤世的人們。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專文推薦─── 吳曉樂․作家 蕭詒徽․寫作者、編輯 ───好評推薦─── 1976樂團․資深文青 吳柏蒼․回聲樂團主唱 林秀赫․小說家 林達陽․詩人、作家 法蘭Fran․法蘭黛樂團主唱 旺福․金曲樂團 柯采岑․吾思傳媒女人迷主編 陳又津․小說家 陳雪․小說家 曹馭博․詩人 (按首字筆劃排序) 亞妮的洞察,宛若錦囊妙言,尋常時刻任你握在掌心,觀其繁複織工,等到某年某月你遇見了誰,再拆解其中字句,方後知後覺,有人早早為你解災,而她之所以能解災,除了一些靈犀、幾回受難,更有她漫長綿密的推理。──吳曉樂 告訴別人別去知道,別人只會更想知道。所以,作為一個「已知的人」,能給予他人最大的無聲善待,無非是默默瞞住他們,讓他們慢一點,再慢一點。──蕭詒徽 讀亞妮的散文新書稿,想起那些不能寫的時刻,所有寫不出來的字眼,說不出口的話,那些被塞在角落,拴在門後,沒有遺忘,卻也捨不得打開的念想與未來,記憶之相似,具象成天花板,是你的能力與選擇上限──要不要到此為止,或者至少,要不要寫出來。卡在中間,介於有於沒有之間,介於凡人與天才之間,介於經典與大眾之間,介於此刻與未來之間,那個尚未成為固體,尚未能被指認命名的東西,那個我們身上的一部分,是不是,也有它的可愛,也有它的可寫之處。至少亞妮寫出來了。──柯采岑 人類藉由寫作揭開的生命細節,是一場漫長的記憶讀取之旅,還是悲傷的靈魂重刻之術?蔣亞妮的文字似乎宣告了一種「凝視」的權力,重新翻開事物與自己的真面目:拉薩哲蚌寺的僧人、聖塔莫尼卡有雨無花的街道、工廠後頭水溝的幼犬、小腿上的皸裂卦紋,這數十篇漫長的告解、追憶與訴說,像是一根從內臟翻出來的針,將閃電般的細節接引到自己體內,驅動著寫作之心。──曹馭博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蔣亞妮作者簡介蔣亞妮1987年生,台灣台中人。 摩羯座,狗派女子。 無信仰但願意信仰文字。東海大學中文系、中興大學中文所畢, 目前就讀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班。 曾獲台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文化部年度藝術新秀、國藝會創作補助等獎項。2015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九歌), 2017年出版《寫你》(印刻), 2020年出版第三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推薦序 吳曉樂‧專屬土星的謹慎與溫柔 蕭詒徽‧知的後悔/狐狸先生凝望著狼 ▎輯一․時間的單位 永恆少女的心事 追光的人 不在路上 有女初老成 有什麼關係,是夏天嘛 30+公車 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輯二․戀愛前請詳閱公開說明書 愛情物理學 國境之北 女鬼阿吉 請登出遊戲 ▎輯三․不務正業的那些事 所有的喜歡在抵達愛之前 媽媽粉 就算是執迷,也執迷不悔 下飯片 言情小說生死鬥 從此江湖再無嬉哈 人生無悔音樂祭 微微一笑很傾城 ▎輯四․寫字的人 不能寫的時候 法拉盛學位 散生散人 會有狗的! ▎後記風景:「Wordscape」

商品規格

書名 / 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作者 / 蔣亞妮
簡介 / 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首刷限量 ◆知名手寫者旎好ᴺᴵᴴᴼᵂ手寫.日常藏書票(隨機贈兩款)/每個人總會有些想說的話,就像想寄出的信、唱出的歌聲跟親吻的人。當我
出版社 / 精誠資訊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5100612
ISBN10 / 9865100614
EAN / 9789865100612
誠品26碼 / 2681864588002
頁數 / 272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4.8X21CM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當你選擇穿上,
不管是可愛的男孩或是陽光味道的上衣時,
最好的時光就結束了。

◆ 裸妝散文*新生代作家───蔣亞妮 ◆
以緩緩抒情寫下散著生活、散著成人的23種日常凝視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推薦序
專屬土星的謹慎與溫柔
◎吳曉樂



我曾跟亞妮埋怨過,散文令我不適,這文類太近逼我的心,我厭煩於不能像小說一般,給這些憂傷與嫉妒指派給一個新的名字,悉數都得以我之名。亞妮則不,她或許沒察覺,但我是悄悄地,貨真價實地欽敬著她,她經久得考掘著事故現場,以一種繾綣,徐緩的手勢,蒐集散落於生活的大小跡證,並替每一分愛憎打上標籤,她的,都是她的,不問美醜好壞,優雅的狼狽的,她都認了。這裡的認,有認命的蒼涼,也有認領的坦蕩。

我最最驚豔(也妒羨)的莫過於她屢屢以一種羅德之妻的精神回望生命中的災厄與變異,如〈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寫她跟某任室友,也寫女性密友稠纏情誼的困境:得以大量的秘密作為快速通關,搶進了方舟,才驚覺裡頭早已荒廢,應許的奶與蜜原來是失樂園。這是一場人情的葬禮,亞妮卻緩緩鋪述,生前的明媚時光,有誰膽敢承認,傷害蒞臨以前,我們也快樂過。即使糖衣化去,苦毒現形,她亦不否認,我們曾品嚐到甜。

她的凝視與還原不是為了鬥爭,而是成全日後的遺忘。此刻負重前行,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歲月靜好。

亞妮的書寫常讓我想起看過的舞者紀錄片,你見她在舞台上完成絕倫一跳,輕盈得彷彿在凌空中瞬間靜止。容我提醒你,別被她臉上的從容給勾去,她只是把血與瘀傷收藏得很體面。讀她的文字你要把所有感官都調到敏銳,去察覺她的現與隱,去辨識她那「舉重若輕」、「越唯心就越違心」的迴旋。她先如蘆葦葉尖撩著讀者的認讀,讓你預期有著什麼要翻覆跟傾毀了,她戛然止住,不過界就是不過界,僅在某些字行讀者能篩到一些星落的線索,拼湊出她的體內有個微微暴力、矛盾的小傢伙,渴望失禮但沒有,想惡毒也只是偶爾,歇斯底里也含蓄。這是土星的謹慎與溫柔,亞妮人喝全糖,但書寫與做人嚴守半糖主義,在這個情感泛濫而流於麻木、人們不假思索地以「毫不保留」作為褒詞的年代,她只淺鑿你的六竅,或許更少,留得幾分混沌跟餘地,你的一切知覺反而於焉清晰了起來。

如亞妮所言,「我所翻滾的時代早沒有傳奇」。瘟疫,戰爭與流離都與我們隔著攝影機的距離;在這「自我定位」把人群擠出一身焦慮,熱訊更易得飛快的紀元,人們宛遭蠱惑,此生得成為傳說,亞妮暗示你,不,請別,還有一種平凡,值得你對號入座。座位確實無奇,坐下的瀟灑倒不能省卻。《霸王別姬》有句經典台詞,「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亞妮還之以「感謝永遠有人比我早慧,比我識相,比我甜美」,美哉斯言,多想把這句話給鐫刻在,所有給新生兒的祝福之上。她循循善誘:平凡之路也是一條康莊大道,你,從此,不必再承受著特別的磨難了。你的磨難也會跟你一樣平凡,像是打電動,沒必要為了挑戰高難度的關卡,而讓自己永遠被困在同一關。

她贖回並仔細擦亮的字眼,除了「平凡」,也包括「通俗」,輯三「不務正業的那些事」,是晚近散文的一抹痛快的異色,她取得平衡基調,雅俗不僅共賞,更是共爽。除此之外,她更是深諳物質文明背後的精神性,看她寫包,寫衣裳,寫吃飲,亦是盡興。

亞妮的洞察,宛若錦囊妙言,尋常時刻任你握在掌心,觀其繁複織工,等到某年某月你遇見了誰,再拆解其中字句,方後知後覺,有人早早為你解災,而她之所以能解災,除了一些靈犀、幾回受難,更有她漫長綿密的推理。她不怕消融,也不畏懼物是人非,她偵測,適應與變幻,追求趨吉避凶跟安身立命。從《請登入遊戲》、《寫你》至《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她行筆漸如羚羊在荒岩上飛躍,瞻之Max Mara,忽焉Uniqlo,先揪出心中的鬼,又提醒妳,會有狗的。喚你登入遊戲,又叮囑你登出也不賴。然而,讓我泛淚的莫過於,她以繁複地層裹藏著高熱的地核,但在核心之中,依舊住著一名少女,少女降生在煽情之前,世故之前,永恆之前,還沒有遇到太多人,對於自己,仍充滿了愛與信賴。

最後,借蘇珊・桑塔格的一段話實踐我節制的抒情,「親愛的,請繼續寫。你的信一定會寄到我這裡來,你可以用你真正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字體。我會把它拿到燈前來看。我會用我的愛將它放大。」




▎推薦序二
知的後悔/狐狸先生凝望著狼
◎蕭詒徽



Ⅰ.

四月一日君尋從學校二樓的窗台摔下來,不知道昏迷多久。清醒之後,他終於得知自己傾心多時的小葵同學天生帶有使身邊的人不幸的體質。這是CLAMP《xxxHOLiC》第十集。才不過兩冊單行本之前,四月一日剛從摯友百目鬼身上繼承了能看見不詳的眼睛,但一直一直到了差點失血而死的此刻,他才真正看見了,纏繞在小葵身上的、黑色的厄運團塊。

小葵笑著對他說,你終於發現了啊。

自以為溫柔的四月一日躺在床上,睜著「看得見」的右眼,張口想說什麼,但難得詞窮。那是我看過的漫畫裡最好的詞窮──四月一日嘴上說「沒事了」,一邊欲蓋彌彰地想:已經沒有辦法,回到還沒有看見的時候了。

那就是亞妮這部新作裡我最後讀到的一篇作品〈請登出遊戲〉裡寫的,多年後回到以前常待的咖啡廳,店裡沒變,但自己這些年卻已經識得了店內物品的牌子,像日本民俗學裡所謂「真名」:原來,年輕時的自己覺得舊得無害的店中擺設,不是名牌、就是骨董。知道了更多,人生好像該更好,然而人是要因為這樣而悵惘的。《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裡,亞妮一方面像唐諾寫他親臨景點才發現圖片裡著名的雄偉雕像原來那麼小、那樣置之一笑;另一方面,也像《超級狐狸先生》停下機車,回望遠處山丘上的狼,換了好幾種語言也無法與那匹野生的狼對話──文明了的狐狸先生最後像一個欣慰的笑話般掉了淚,說:多麼美的生物啊。


Ⅱ.

後來才知道,這樣的故事原型要老可以老到聖杯騎士傳說《帕西法爾》:年少無知(噢或者,依亞妮書裡寫的,該用清狂)年少清狂的帕西法爾夢想成為圓桌騎士,經過重重試煉、服膺道道規矩,終於進入城堡(亞妮寫:殿堂),見到國王(亞妮寫:魔王)。重病的國王身上有詛咒,唯有被真心關懷自己病情的人一聲慰問才能破除咒語。帕西法爾心底仍是那個清徹少年,非常想出言關心國王,然而圓桌武士依戒律是不能以下犯上、貿然發言的。然後國王就死掉了,一整個王國淪陷,只因帕西法爾不再懵懂。

「知道」可能使人變髒,變錯。然而,沒有任何無知的人會夢寐以求無知。唯願孩兒愚且魯的必然是蘇軾。想要無知的,總是有知的、已知的人。

亞妮已經知道了什麼?

有人談她前兩部作品是以寫渡劫,我讀來卻覺得像以寫尋仇。其中有幾個命題像書頁下的異物,一撫按就現形:《請登入遊戲》側重的原生身世、《寫你》側重的後天人際,此外有寫作觀(她常提自己於寫作是半路出家,對此偶爾有血統論的自疑、偶爾珍視自己非典型的思路)、有美學觀(我尤其喜歡她點到即止地寫吃。吃放在親情、愛情或陳俊志旁邊不得不成配角,可淡淡幾句寫到吃時她傲氣畢露)。其中,她描述親密他人,能讓外人也感覺自己腳下是薄冰──寫某前戀人帶她吃美式漢堡(〈寫你.水木清華〉,P34),結果原來她自小恨漢堡(〈請登入遊戲.交換時間〉,P46);寫(應該是)另一名前戀人帶她到名店吃海鮮,結果發現他吃生魚會作嘔,排隊只為了她,而她恨這種擅自壯烈的溫柔(〈寫你.築地三點的熱咖啡〉,P182─183)。也是在寫序前讀她前兩本書,我才不知有漢地看到,原來她恨別人說她長得像別人,就寫在第二本書內文的第二頁……而我回覆她邀序的訊息,第一句話就是:欸我覺得妳長得好像薛詒丹。

每個人都在她心裡犯錯。直到她寫了,大家才曉得。

原本想用刀來比喻,但在這本新作中,她已把這整件事稱為「眼皮下暴力的小東西」(〈有女初長成〉,P62)或者「獸角、獸心」(〈微微一笑很傾城〉,P208)。當她寫她要「安撫那個暴力的小東西」,意思是,她要壓制以寫糾正世界的衝動。

字比人鋒利,寫比說無情,大抵寫過東西的人都會在某時某刻頓悟這一點。頓悟以後回首,一切都是上輩子,〈周處除三害〉那樣在同一次人生裡再世為人終究是童話。唔,原來第三害是自己,亞妮在這本書裡處理這種知之後的後悔,一面慶幸獸心已馴,卻也嘆惋某些曾以寫作尋的仇、賭的氣,當初一賭就起手無回了。

都說要報仇就不要後悔。然而報仇當下往往是自認決不後悔的。只是報了仇之後人還會變,要是剛好變得仁慈一些,很多事情就忽然太遲了。


Ⅲ.

仇因何結,一事歸一事。但如果能把作品裡的敘事者和亞妮相提並論,那麼一直到這本書,我都仍從各個作品中讀到一種貫串的糾結,在她對「平凡」,或說「普通」的態度:

一方面,她在三部著作中所描述的自身家庭背景並不普遍,這讓她在作品中某些部份展示了對相較之下「普通人的境遇」的挑釁和困惑;同時,她卻在作品的其他部份,對這種普通的生活抱持著好感和欣羨:

「百合躺在月子中心的大床上,泛著一股奶和血的味道,我抱著百合的女孩,百合的丈夫收了一些衣物回家清洗,我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卻沒有任何詞彙,但此時一切,如此美好。百合前所未有的盛放著,不再是那種綑成花束剪去多餘枝葉的脆弱樣貌了。她成為了山林間的百合花叢,成為沒有蓮花座、神仙光暈的凡人,卻是最好的凡人,最好的百合。」──〈寫你.歧路〉,P81

「微微就是我所能觸及懷抱的世界裡,最超現實的存在,學院與文學、研究與書海,涼薄起來,總能攻心入肺;失倫起來,就如那些禁書一樣,他人都成為了地獄。所以更要珍惜俗世,以俗氣護體,或許才能走過字林極地蠻荒心靈。」──〈微微一笑很傾城〉,P208

她的「不普通」,一開始源自家庭經驗,後來則和「寫作者」的模樣以及「文學」聯繫在一起。在她眼中,會寫的人與他人有本質上的殊異,因而不見得能與塵世的悲歡共通,甚至被賦予責任。而她時常想擺脫「責任」這類無聊的字眼。對凡與殊的矛盾,使讀者在作品中一面享受對她的獵奇觀看,一面戴上這樣的目光審視周遭習以為常的世界(以及自己),生發日常外的樂趣。有時,這種拉鋸會展現在敘述裡對「潔淨」的辯證上,讓我總是停下來思考:為什麼亞妮一邊覺得自己被俗人弄髒,一邊又為自己比較乾淨而感到抱歉?

作為作者/被觀看者,她對此既自傷、也自傲。讀這本書,我發現這份矛盾並沒有消失,也可能作者已經化解但作品尚未跟隨;但這也是我認為這部作品的細緻之處:它不是對糾結的解答,而是作者意識到自己如何被觀看、也「看到了」更多之後,明白即使心中對萬物有一己的理解、也不代表要「寫出來」……就算寫出了事情,亦不代表要連本帶利地寫出自己對事情的完全觀點。

交出故事,但不一定交出心。雖然她用「馴服」這個字眼,但我相信這個轉變並不只是她對她所謂的「獸」的檢討,也包含她對他人的體諒:

告訴別人別去知道,別人只會更想知道。所以,作為一個「已知的人」,能給予他人最大的無聲善待,無非是默默瞞住他們,讓他們慢一點,再慢一點。


Ⅳ.

以此理解,第四輯「寫字的人」,便是她對自己所擁有的「寫作」這頭獸、這把刀的再凝視,談寫作與領悟的內外落差;落差,意味著寫作還原記憶/真實的永恆趨近與永不可能,也因此,寫的才能與寫的慾望都只是寫的條件,而不是寫的理由。

第一輯「時間的單位」,她後悔自己太慢領悟寫的反作用力,因為理解誠實的代價並不只由自己支付,進而延伸記憶與寫作與真實可能的敵對關係,既可視為奔三後的鄉愁字典,但同樣作為寫作者,我將其視為她給自己的提醒:

「寫下記憶這件事,就像把寶物從土底掘出,擺在陽光下、送進博物館供人觀看,瞬間補上了千年時間,成了失彩的兵馬俑,寫完的記憶像沖了太多次的茶包,或風乾了的焦黃照片,再碰就要風化。

但我總不甘它在心底永生豔麗,總想把它拿出來寫成了時間的流沙。」──〈不在路上〉,P50

第二輯「戀愛前請詳閱公開說明書」外觀仍像前兩部作品寫愛情,但態度已從細數恩仇化為無有大是大非,甚至甘願如物理學,看待自身如看待一個現象,讀來竟有些放下屠刀的禪意;輯三「不務正業的那些事」呼應首章,字面上看來是要談寫作之外的事,但我從中讀到前述亞妮對「普通俗世」的理解,如今在她筆下,平凡已經是可愛多過可疑了。

雖然《寫你》也有個你,但《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的「你」的意涵已經移動,新作對象讀者顯然與過往作品不同。一年多前她受金車文藝訪問時說自己寫他人,寫了也不讓被寫的人知道──那時,她預設的讀者是屏除了被寫的人以外的整個世界,是對外的昭告與平反;《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在作品上,卻已不再忽略被書寫對象的目光:

「如果我能寫下『不喜歡別人總看著我』,那為什麼自己要這樣看著別人呢,會不會他們都不想被這樣寫著與看著?她的問題被我收進包包,無法作答。經過一些日子與更多的字,現在的我勉強能告訴她,是的就是不公平,但不公平不是不正義,請原諒我的不公平。」──〈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P86 

我也擅自歡喜於書中的她並未放下寫的驕傲:

「終究我還是無法把自己的文字,當成海苔醬或是三島香鬆就飯吃了,每一次的文字模擬,多少都會卸去一些原本的自己。」── 〈有女初老成〉,P62

懂得隱藏,不等於拋擲寫作。寫作之為一種工具,拔刀仍要投注心魂,只是不用每次拚命而已。


Ⅴ.

新作中有個句子把我一直留在書裡。其實在文章結構中那僅是一個陳述背景的說明,她寫:「莒哈絲只一次戀愛,十八歲,就老了。而我卻是很晚,才開始感覺年輕。」(〈有女初老成〉,P62)可從三部作品一路讀來,我對這句話的理解不是老,而是:亞妮很晚才開始當一個普通人。正如她數次引用的榮格,亞妮是作為特別的人、去學習普通的人的一切,然後知道特別既是發光,也是帶刺。

然後再知道了,原來她感到抱歉,正是因為自己特別。

這是她的抱歉,也是文學的抱歉。如果像我一樣任性,或許會有「繼續發光,繼續帶刺」這個選項,但她在這本書中的書寫,顯示她選擇了費力去摸索如何不帶刺地發光。

而她才剛開始懂得當一個普通人而已,那麼全新、那麼少年。

不知何年何月,早在讀她的作品前,我曾在某刊讀到楊佳嫻為《寫你》作的序,一直記著其中引用朱天文〈炎夏之都〉,「有身體好好,有身體好好」。幾年後寫這篇序,想到這句引用,用它作尺,也能量測出亞妮的轉變:讀作品裡她筆下的自己,感覺到的多半是,有身體並不好。因為身體比心靈更不可能完美。如今她把過去念茲在茲的許多瑕疵,和心靈的身世解除連結、勾銷仇怨。病、醜與髒,都不再是命運:

「我漸漸能與這雙手相處,甚至發現它適宜觸摸,觸摸一切不光滑甚近暴烈的質地紋路。」── 〈所有的喜歡在抵達愛之前〉,P146

果然,我也是平凡的,平凡得樂於看見和解的結局,樂於把世界想成斜坡、事物一落地自動被賦予朝圓滿運動的慣性。這當然也可能是亞妮意識到世間的喜好之後、有意識的展演也未可知,但至少目前我被這種展演慰藉了。各自宏觀,每一個人都是從狼慢慢變成狐狸先生的,既然都要回望,普通人會想對自己說:欣慰要比遺憾多。

唯一好奇的,只有她之前受訪,提到下一本書會是小說集。如今這本書仍是散文。也許真像她寫道,散文是撿。裁切記憶之前,要再多撿一些。

撿的時候,欣慰地說:多麼美啊。

試閱文字

內文 : 不能寫的時候

遊記只能帶我爬梳,記憶卻能再帶我回去,
回到永遠比當下、比閱讀更細緻的場景裡,
那裡有時空的冰川凝結,一切都還在那,等我隨時回去,不著急寫下。



  許多人和我說,人生就像一片荒原,但我想人生更像是薄荷島上的巧克力山丘(Chocolate Hills)。大多的日子裡,仍有覆蓋著的小小植被,雖不過是些低矮的綠草。而旱季一到,小草萎弱,只剩焦黃的土坡。人心的不甘就在這時顯現,於是開始騙騙自己那樣的土色,如巧克力一般豐盛,而不是死寂。像松露巧克力的濃厚、黑巧克力的醇香或某種加入榛果或開心果的舶來口味。可惜的是,松露巧克力裡沒有松露,就如同禿頂的山終不是巧克力山頭,人生終究難逃一抔黃土。

  花上了好幾十個夏天,禿頂的、茵綠的、顛倒的季節都一一走過,曾經最討厭寫旅行文章的我,卻怎麼也壓不住一些地景氳氣般的召喚,深怕不寫便無從記下,雖然能寫下的人事再真,也只是仿真。一直以來,我經常在閱讀他人寫下的街巷、轉彎、迷走與巧遇間,伴隨那些完整至牌號的街名與精確的吃食形貌,於書頁中浮起一個個大小問號,什麼樣的記憶才能把一次旅程如此完整再現?那些立體的與平面的文本,炫技也炫目不已。而我的旅程,在後來都成為了被分割至塊狀的片段,像是微波食品那樣,在逼逼聲中旋轉後,最多只還原了當時十分之一的氣味。

  好長一段時間,無法還原的體感,也將我的創作切割分塊,必須不斷自問:「我能寫嗎?」有些靈感的瞬間,會覺得自己寫下了非得轉身給咖啡館鄰座陌生女子也看看的字,但大多時候,只是無聲敲打。從「我能寫嗎」成了「還要寫嗎」,從寫給自己變作了寫給他人,若有人在我人生此刻,提問來者何人?大概我只能答以賣字的人,而非寫字的人,就這麼跨越三十。

  不能寫的時候,我把自己放在外頭,一邊走過巧克力山丘,一邊在心內高唱李宗盛的《山丘》數遍。在大海裡與鯨鯊浮潛,摸遍世界各地的狗子,搶到王菲演唱會門票的那些瞬間,都曾覺得就這麼不寫也沒關係了。世間沒有第二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鍾曉陽,我所翻滾的這個時代早沒有傳奇,也願人生沒有遺恨。

  第一次覺得不能寫的瞬間,是在拉薩哲蚌寺,二月冷如刀劍,每一座寺廟都像包場,除了我與同行友人便只剩僧人。比起布達拉宮沉厚的布幔、寒冬裡濃度變得極高的酥油燈和日光穿照的重重灰塵,哲蚌是彩色的,雪白、黑金與佛紅。總聽人說,那般的宗教聖地,能令人超脫俗世俗事。它是我第一座藏傳寺廟,第一次轉動高原上的轉經輪,嚮導人和我說著不遠處有冰川慢移,一年不過幾十公尺,好比歲月不動。我在哲蚌某座殿頂,看僧人晾曬出衣物,鋪成一片花綠燦紅,不知道有沒有超脫什麼世事,但第一次沒有書寫及訴說的衝動,只有大片的留白與無聲。

  那些瞬間之後,總接著一長段的書寫無能,得靠著他人他事或哪裡讀到的一篇好到妒嫉的文章,才能從悠緩的暫停中解凍、融冰。

  這樣任性不提不寫的週期,持續了好多年。如今想起那一個個不能寫的瞬間,也不是為了寫下,更像是一種中場整理,我終於觸著了一點那不能寫的時候、不能寫的感受,摸到了它的邊角料,粗糙冷硬。

  二○一六年有部日劇叫《東京女子圖鑑》,每集不過半小時,關於它是如何鮮血淋漓解剖當代女性的過程,先不提。記憶最深的是,女主角一次被上司指派去買銀座名店「空也」的最中餅,也是夏木漱石小說《我是貓》裡寫下的:「將糯米蒸熟後烘烤成薄脆的外皮,放入豆沙」,這樣的和菓子名物。她在旁人的提點下才知道,嬌貴甜香的「空也最中」,真正懂行的食客會選擇以紙盒盛裝,而不是更氣派的實木盒,如此才能避免木頭的氣味串入和菓子中。其實,人生不是巧克力,也絕不是百年名店的和菓子,真實人生裡,你我都活成了不懂提前預約,連零售和菓子都吃不到的海外遊客。然而,不能寫的失重感,就像是別人告訴你「木盒子會串味」,那樣的天涯兩隔。

  我漸漸明白,狂喜與狂悲、至美與至惡,不只是說不成句,也寫不成字。後來,也曾經好幾次不能寫的、寫不出的,停擺幾週幾月。即使是無病呻吟也成空,一格字都沒有,只剩疏懶無成。在這種空白間,我卻持續地在能力所及之處旅行,第二本散文成書前後,與情人去了一趟美國公路旅行,公路電影的場景,卻半點如電影《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般的魔幻參差都沒有發生,也沒有住進什麼藏有針孔、罪犯窩藏的汽車旅館,只有長長的公路和一大片追趕似的野火。野火不是比喻,而是真實的漫天森林大火,在那長長的九月裡,燒遍北加州的山脈,止也止不住。

  某些移動,總帶有逃亡感,不知道是那場野火還是某種可供揮霍的殘餘時間在身後追趕,我們一路向南。某一晚車過聖塔芭芭拉(Santa Barbara)的海濱,已是夜裡八點,那台租賃來的現代小轎車彎進了一片海濱低谷式的平地裡時,除了隱隱綽綽的灌木叢,我什麼都看不清晰,夜色極黯。但手機的地圖顯示我已在聖塔芭芭拉的市中心,這城市的心像藏在一片鬱綠與濃黑裡,卻是我想像過數百次的他鄉之名。

  這時才打開了手機訂房網站,試圖在一個個地圖小標般冒出的民宿中,找尋落腳處。夜裡的美國海濱城郊,浪與海都是黑的,漁火也避得好遠。淡季的小鎮市中心上只有幾間餐廳傳出闌珊歌聲,此外便是一片橘子貓色的市燈,有穿著嬉皮的老人彈著市政府刻意設在路邊的鋼琴,民宿卻在更遠的灌木叢裡。沒有招牌,是純粹傳統式的美國鄉村住宅,鋪著厚重的地毯、嘎吱著的木地板、蒂芬妮藍碎花的牆紙、椅在梯樑下筋脈俱廢的軟沙發,和滿室的肉桂味。

  民宿主人正烤著任人無限吃到退房的各式蛋糕,已記不清有多少樣式口味,卻記得那些蛋糕一個個都被放進長著高腳的骨瓷蛋糕盤上,還有著《美女與野獸》中那株紅玫瑰的玻璃罩輕蓋上。擦得淨亮的蛋糕鏟,與肉桂、蘋果的濃香和那一壺再平凡不過的英式早餐茶包沖出的濃茶,記憶不是長鏡頭的播放,它對我一格格地閃現。

  我在很晚時才讀到白先勇的〈樹猶如此〉,和他寫下的聖塔芭芭拉,相比同代寫作者、讀書人,我像是擁有一本平行時空出版社的國語課本、啟蒙讀物。當某個寫著一手好字總自憐有著張愛玲身世的作者對我說起,她的啟蒙讀物是八、九歲之際讀到的《蒼蠅王》時,我卻只能學《遊戲王》裡的台詞,覆蓋一張卡,結束這個回合。好幾次,都慶幸自己在那麼大了才讀見許多告別與壓折的生命,於是懂得生命雖有盡頭,情深卻沒有,以此安慰自己人生,也能得過且過。

  旅程指向海的方向,而不是山谷那方,這裡不過驛站般的過隙。我才在Google地圖裡民宿的上方,丟下了一個圖釘標誌,車便已開得遠遠,行往向海。我不過是在又一個適逢大旱的秋天,經過了那時的白先勇和那時的王國祥,和那道隱著缺口的加州天裂。

  卻還是沒有走到那樣的心境,那樣的平淡絕決。

  從時差的另一端,我的編輯M傳來新書的封面,那個情人說有著愛馬仕橘的封面就開在了筆電沒闔上。我走進開著老舊暖氣的浴室沖澡,這趟旅行的開始,在我剛辭去一份工作、回頭唸書的九月,水溫不穩中,我才發現過去幾年,不過是揮霍靈光般被逼得不行了才願寫下的我,以寫作者來說是不合格的。我身邊的那些同行者,一日一千、一千五百字,早餐後至下午或下午至天黑,不管寫著什麼樣的字,中意或是昂貴、歪斜或是免費,甚至論文都好。而我的一千個日子裡,不過留下了幾千組字詞與幾萬個字,還是滿打滿算湊出的。

  像是聖塔芭芭拉那樣的一夜一日,沒有鬼怪與故事,只不過燈霧瀰漫、樹影與人影幌幌。我卻是怎麼都不願打開照片資料庫,拼湊還原它,那樣終究會寫進了裝著和菓子的木盒中。這樣的片刻,心裡會因著某樣光景,像引線點燃被通了任督二脈、爆開與失火,文字也跟著被焚燒成一片荒煙蔓草,總之都是寫不出來的時候。

  於是不寫遊記,只寫記憶,因為沒有一段記憶,是沒有靈光的地方,我得這樣賴以維生地寫著。畢竟有時戀人比行人還匆匆,在表參道清水模牆邊攝下的相片,都唱成了Goodbye東京鐵塔的幸福。遊記只能帶我爬梳,記憶卻能再帶我回去,回到永遠比當下、比閱讀更細緻的場景裡,那裡有時空的冰川凝結,一切都還在那,等我隨時回去,不著急寫下。

  在九月結束之前,那台租來的小車在一長段速限不明的公路上急駛,南方加州,車窗外是乾燥的令人能在車中一小時喝完一瓶礦泉水的氣候,水喝光時,末路一樣。沒有藍芽連接的車款,我只能在趕路時狂轉著電台,前面才剛播完一首Justin Bieber,馬上又被不知哪來頻段霸道的墨西哥西語電台蓋過,外面紅土黃沙堆著的山,便成魔山。在同樣記不清的某段州際公路尾巴,我早已放棄轉台,讓拉丁情歌一首接著一首,不知是因缺水還是電台暈頭的黃昏,我卻聽見了荒原的聲音。

  是歐拉佛・亞諾茲(Ólafur Arnalds),冰島年輕的創作人,幾年前我曾在台北Legacy的舞台上聽過,便不能忘。他的第一張專輯完成時不過二十一歲,二十一歲的我不知還在哪處校園裡,轉著筆桿咬著嘴皮。而他的八首歌中,卻能藏有一整座冰島,內建極光與荒原,諸神的冰與火,已知如何在暴烈中優雅獨行。直到今日,我所走過的所有土地,也許都還無法還原他二十一歲時,呈現出的風景畫。

  九月加州,我在不能寫的時候旅行,不能確定為什麼從金曲墨西哥忽然來到冰島。然而,卻忽然想起歐拉佛曾說過,他有時也會「困於語言的匱乏」,困於語言、忠於語言,也許匱乏的本身不是語言,是能觸及的極限,音樂和影像也是如此。

寫不出的不是文字,是我的極限。九月還沒結束之前,這漫長州際公路的兩旁全是沙石飛揚,山在遠方,海不知去向。我被這樣的地景逼得身體乾枯、心裡荒涼,音樂的聲音因為導航壓低了下去,野火不知燒在了哪,車速慢下。在日落之前,我們將會到達下一個地方,電台的收訊又開始嘈雜起來,我們向右切過一大片低地沙漠,在沒有盡頭般的遠方,應該有著一片大海,升起了月亮等我記憶下。

  當海岸線到來,最好加緊油門能多狠就多狠地踩下,把一切都記憶好了,才有記憶可以衝破。每一次不能寫的時間,都是為了讓我離開與再次回到生活,成為在時間上行走的人。

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