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馬
作者 | 老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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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出色文化事業出版社 |
商品描述 | 二馬:,《二馬》於一九二九年首次發表,一九三一年首次出版。本書即以一九四九年版本為基礎,僅針對明顯錯字或排版錯誤進行修改,最大限度保存這部作品在文字上的特有風格 |
作者 | 老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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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出色文化事業出版社 |
商品描述 | 二馬:,《二馬》於一九二九年首次發表,一九三一年首次出版。本書即以一九四九年版本為基礎,僅針對明顯錯字或排版錯誤進行修改,最大限度保存這部作品在文字上的特有風格 |
內容簡介 《二馬》於一九二九年首次發表,一九三一年首次出版。本書即以一九四九年版本為基礎,僅針對明顯錯字或排版錯誤進行修改,最大限度保存這部作品在文字上的特有風格。《二馬》寫作於老舍赴英講學期間,作者將其見到的種族、文明之間的衝突與進化,僵化與歧視,以詼諧的筆調鋪陳,鮮活地描寫出在帝國殖民主義席捲全球的年代,中國這個古老的文明,在文化上如何與新興帝國衝突;而年輕世代的靈魂,如何在這樣的衝突下找到自己發展、與融合的空間。作品中描寫偽善者的手法尤其辛辣精練:「伊牧師是個在中國傳過二十多年教的老教師。對於中國事兒,上自伏羲畫卦,下至袁世凱作皇上(他最喜歡聽的一件事),他全知道。除了中國話說不好,簡直的他可以算一本帶著腿的「中國百科全書」。他真愛中國人:半夜睡不著的時候,總是禱告上帝快快的叫中國變成英國的屬國;他含著熱淚告訴上帝:中國人要不叫英國人管起來,這群黃臉黑頭髮的東西,怎麼也升不了天堂!」作為老舍的早期作品,《二馬》雖然在寫作上尚未完全成熟,但已經成功且傑出地將英式幽默融合入原有的「京味」當中。老舍不但具體刻劃出中國在當時最陳腐的一面,也寫出自己對新中國的憧憬與期待;他寫出帝國殖民主義的歧視,卻也寫出放下成見的可貴。被認為是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佳作之一。◎標註相異用字(附對照表)本書並保留老舍許多獨特的、具有北京風味的用字與用語。老舍的作品原來就以其融合北京風情與英式幽默的筆觸而著名,本書在最大限度下保留老舍的文字風格,讓讀者能夠讀到最原汁原味的老舍文學。
作者介紹 老舍老舍老舍(一八九九年-一九六六年)原名舒慶春,字舍予,「老舍」是他的筆名。生於北京,滿洲正紅旗人。中國現代小說、戲劇的代表作家。老舍幼時家貧,在私塾接受傳統教育啟蒙,後來考取北京師範學校。他在二十世紀的二○年代時曾經擔任過老師、校長等教員職務,也在此時受到五四運動影響,並前往英國講學。英國講學期間,他閱讀大量的英語文學作品,並開始寫作。他亦曾短暫旅居新加坡,最後回到北京,於大學任教。此時的老舍目睹中國在國民黨北伐、抗日下遭受的艱苦與磨難,創作出《駱駝祥子》《四世同堂》《龍鬚溝》《茶館》等小說、戲劇作品。然而,雖然老舍曾被共產黨稱為「人民藝術家」,亦曾在作品中頌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擔任過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兼書記處書記、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北京市文聯主席等職務,但仍在文革時慘遭迫害,跳太平湖自盡,享年六十七歲。一九七八年時恢復名譽。遺作為《正紅旗下》。
產品目錄 前言 我怎樣寫《二馬》《二馬》
書名 / | 二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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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老舍 |
簡介 / | 二馬:,《二馬》於一九二九年首次發表,一九三一年首次出版。本書即以一九四九年版本為基礎,僅針對明顯錯字或排版錯誤進行修改,最大限度保存這部作品在文字上的特有風格 |
出版社 / | 出色文化事業出版社 |
ISBN13 / | 9786269639441 |
ISBN10 / | 6269639441 |
EAN / | 9786269639441 |
誠品26碼 / | 2682258759008 |
頁數 / | 336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21X14.8X2.5CM |
級別 / | N:無 |
自序 : 前言 我怎樣寫《二馬》
老舍
《二馬》中的細膩處是在《老張的哲學》與《趙子曰》裏找不到的,「張」與「趙」中的潑辣恣肆處從《二馬》以後可是也不多見了。人的思想不必一定隨年紀而往穩健裏走,可是文宇的風格差不多是「晚節漸於詩律細」的。讀與作的經驗增多,形式之美自然在心中添了分量,不管個人願意這樣與否。《二馬》是我在國外的末一部作品:從「作」的方面說,已經有了些經驗;從「讀」的方面說,我不但讀的多了,而且認識了英國當代作家的著作。心理分析與描寫工細是當代文藝的特色;讀了牠們,不會不使我感到自己的粗劣,我開始决定往「細」裏寫。
《二馬》在一開首便把故事最後的一幕提出來,就是這「求細」的證明:先有了結局,自然是對故事的全盤設計已有了個大概,不能再信口開河。可是這還不十分正確;我不僅打算细寫,而且要非常的細,要像康拉德那樣把故事看成一個球,從任何地方起始牠總會滾動的。我本打算把故事的中段放在最前面,而後倒轉囘來補講前文,而後再由這裏接下去講――講馬威逃走以後的事。這樣,篇首的兩節,現在看起來是像尾巴,在原來的計畫中本是「腰眼兒」。爲什麽把腰眼兒變成了尾巴呢?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是我到底不能完全把幽默放下,而另換一個風格,於是由心理的分析又走入了姿態上的取笑,笑出以後便沒法再使文章縈迴逗宕;無論是尾巴吧,還是腰眼吧,放在前面乃全無意義!第二個是時間上的關係:我應在一九二九的六月離開英國,在動身以前必須把這本書寫完寄出去,以免心中老存着塊病。時候到了,我只寫了那麽多,馬威逃走以後的事無論如何也趕不出來了,於是一狠心,就把腰眼當作了尾巴,硬行結束。那麼,《二馬》只是較比的「細」,並非和我的理想一致;到如今我還是沒寫出一部眞正細膩的東西,這或者是天才的限制,沒法勉强吧。
在文字上可是稍稍有了些變動。這不能不感激亡友白滌洲――他死去快一年了!巳經說過,我在「老張」與《趙子曰》裏往往把文言與白話夾裏在一處;文字不一致多少能幫助一些矛盾氣,好使人發笑。滌洲是頭一個指出這一個毛病,而且勸我不要這樣討巧。我當時還不以為然,我寫信給他,說我這是想把文言溶解在白話裏,以提高白話,使白話成爲雅俗共賞的東西。可是不久我就明白過來,利用文言多少是有點偷懶;把文言與白話中容易用的,現成的,都拿過來,而毫不費力的作成公衆講演稿子一類的東西,不是偷懶麽?所謂文藝創作不是兼思想與文字二者而言麽?那麼,在文字方面就必須努力,作出一種簡單的,有力的,可讀的,而且美好的文章,纔算本事。在《二馬》中我開始試驗這個。請看看那些風景的描寫就可以明白了。紅樓夢的言語是多麼漂亮,可是一提到風景便立刻改腔換調而有詩爲證了;我試試看:一個洋車夫用自己的言語能否形容一個晚睛或雪景呢?假如他不能的話,讓我代他來試試。什麽「潺湲」咧,「淒涼」咧,「幽徑」咧,「蕭條」咧……我都不用,而用頂俗淺的字另想主意。設若我這樣形容得出呢,那就是本事,反之則甯可不去描寫。這樣描寫出來,纔是眞覺得了物境之美而由心中說出;用文言拼湊只是修辭而已。論味道,英國菜――就是所謂英法大菜的菜――可以算天下最難吃的了;什麽幾乎都是白水煮或楞燒。可是英國人有個說法――記得好像George Gissing 也這麼說過――英國人烹調術的主旨是不假其他材料的幫助,而是把肉與蔬菜的原味,真正的香味,燒出來。我以爲,用白話著作倒須用這個方法,把白話的眞正香味燒出來;文言中的現成字與辭一時無法一概棄斥,可是用在白話文裏究竟是有些像醬油與味之素什麽的;放上去能使菜的色味俱佳,但不是眞正的原味兒。
在材料方面,不用說,是我在國外四五年中慢慢積蓄下來的。可是像故事中那些人與事全是想像的,幾乎沒有一個人一件事在倫敦見過或發生過。寫這本東西的動機不是由於某人某事的值得一寫,而是在比較中國人與英國人的不同處,所以一切人差不多都代表着些什麽;我不能完全忽略了他們的個性,可是我更注意他們所代表的民族性。因此,《二馬》除了在文字上是沒有多大的成功的。其中的人與事是對我所要比較的那點負責,而比較根本是種類似報告的東西。自然,報告能夠新穎可喜,假若讀者不曉得這些事;但牠的取巧處只是這一點,牠缺乏文藝的偉大與永久性,至好也不過是一種還不討厭的報章文學而已。比較是件容易作的事,連個小孩也能看出洋人鼻子高,頭髮黃;因此也就很難不浮淺。注意在比較,便不能不多取些表面上的差異作資料,而由這些資料裏提出判斷。臉黄的就是野蠻,與頭髮捲着的便文明,都是很容易說出而且說着怪高興的;越是在北平住過一半天的越敢给北平下放話,許多污辱中國的電影,戲劇,與小說,差不多都是僅就表面觀察而後加以主觀的判斷。《二馬》雖然沒這樣壞,可是究竟也算上了這個當。
老馬代表老一派的中國人,小馬代表晚一輩的,誰也能看出這個來。老馬的描寫有相當的成功:雖然他只代表了一種中國人,可是到底他是我所最熟識的;他不能普遍的代表老一輩的中國人,但我最熟識的老人確是他那個樣子。他不好,也不怎麽壞;他對過去的文化負責,所以自尊自傲,對將來他茫然,所以無從努力,也不想努力。他的希望是老年的舒服與有所依靠;若沒有自己子孫,世界是非常孤寂冷酷的。他背後有幾千年的文化,面前只有個兒子。他不大愛思想,因為事事已有了準則。這使他很可愛,也很可恨;很安群,也很無聊。至於小馬,我又失敗了。前者我已經說過,五四運動時我是個旁觀者;在寫《二馬》的時節,正趕上革命軍北伐,我又遠遠的立在一旁,沒機會參加。這兩個大運動,我都立在外面,實在沒有資格去描寫比我小十歲的青年。我們在倫敦的一些朋友天天用針插在地图上:革命軍前進了,我們狂喜;退却了,懊喪。雖然如此,我們的消息只來自新聞報,我們沒親眼看見血與肉的犧牲,沒有聽見槍砲的響聲。更不明白的是國内青年們的思想。那時在國外讀書的,身處異城,自然極愛祖國;再加上看着外國國民如何對國家的事盡職責,也自然使自己想作個好國民,好像一個中國人能像英國人那樣作國民便是最高的理想了。個人的私事,如戀愛,如孝悌,都可以不管,自要能有益於國家,什麼都可以放在一旁。這就是馬威所要代表的。比這再高一點的理想,我還沒想到過。先不用管這個理想高明不高明吧,馬威反正是這個理想的產兒。他是個空的,一點也不像活人。他還有缺點,不盡合我的理想,於是另請出一位李子榮來作補充;所以李子榮更沒勁!
對於英國人,我連半個有人性的也沒寫出來。他們的褊狹的愛國主義决定了他們的罪案,他們所表現的都是偏見與討厭,沒有別的。自然,猛一看過去,他們確是有這種討厭而不自覺的地方,可是稍微再細看一看,他們到底還不這麽狭小。我專注意了他們與國家的關係,而忽略了他們其他的部分。幸而我是用幽默的口氣述說他們,不然他們簡直是羣可憐的半瘋子了。幽默寬恕了他們,正如寬恕了馬家父子,把褊狹與浮淺消解在笑聲中,萬幸!
最危險的地方是那些戀愛的穿插,牠們極容易使《二馬》成爲《留東外史》一類的東西。可是我在一動筆時就留着神,設法使這些地方都成爲揭露人物性格與民族成見的機會,不准戀愛情節自由的展動。這是我很會辦的事,在我的作品中差不多老是把戀愛作爲副筆,而把另一些東西擺在正面。這個辦法的好處是把我從三角四角戀愛小說中救出來,牠的壞處是使我老不敢放胆寫這個人生最大的問題――兩性間的問題。我一方面在思想上失之平凡,另一方面又在題材上不敢摸這個禁果,所以我的作品即使在結構上文字上有可觀,可是總走不上那偉大之路。三角戀愛永不失為好題目,寫得好還是好。像我這樣一碰即走,對打八卦拳倒許是好辦法,對寫小說牠使輕浮,激不起心靈的震顫。
這本書的寫成也差不多費了一年的工夫。寫幾段,我便對朋友們去朗讀,請他們批評,最多的時候是找祝仲謹兄去,他是北平人,自然更能聽出句子的順當與否,和字眼的是否妥當。全篇寫完,我又託酈堃厚兄給看了一遍,他很細心的把錯字都給挑出來。把牠寄出去以後――仍是寄給小說月報――我便向倫敦說了「再見」。
原文收錄自一九四八年,《老牛破車》,晨光本初版。
內文 : 1
這段事情現在應從馬威從李子榮那裏走了的那一天往囘倒退一年。
伊牧師是個在中國傳過二十多年教的老教師。對於中國事兒,上自伏羲畫卦,下至袁世凱作皇上,(他最喜歡聽的一件事)他全知道。除了中國話說不好,簡直的他可以算一本帶着腿的「中國百科全書」他眞愛中國人:半夜睡不着的時候,總是禱告上帝快快的叫中國變成英國的屬國;他含着熱涙告訴上帝:中國人要不叫英國人管起來,這羣黄臉黑頭髮的東西,怎麼也升不了天堂!
伊牧師順着牛津大街往東走雖然六十多了,他走得還是飛快。
從太陽一出來直到半夜,牛津大街總是被婦女擠滿了的。這條大街上的舖子,除了幾個賣烟捲兒的,差不多全是賣婦女用的東西的。她們走到這做街上無論有什麼急事,是不會在一分鐘裏前挪兩步的。舖子裏擺着的花紅柳綠的帽子,皮鞋,小手套,小提箱兒……都有一種特別的吸力把她們的眼睛,身體,和靈魂一齊吸住。伊牧師的宗教上的尊嚴到了這條街上至少要減去百分九十九:往前邁一大步,那支高而礙事的鼻子非碰在老太太的小汗傘上不可;往囘一殺步,大皮鞋的底兒(他永遠不安橡皮底兒)十之八九是正放在姑娘的小脚指頭上;伸手一掏手巾胳臂肘兒準放在婦人提着的小竹筐兒裏,……。每次他由這條街走過去,至少囘家要換一件汗衫,兩條手巾至於「對不起,」「沒留神」這路的話,起碼總說百八十個的。
好不容易擠過了牛津圈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了聲「謝謝上帝!」脚底下更加了勁,一直往東走。汗珠子好像雪化了似的從雪白的鬢角兒往下流。
伊牧師雖然六十多歲了,腰板還挺得筆直頭髮不多,可是全白了。沒留鬍子,腮上刮得晶亮要是臉上沒有褶兒,簡直的像兩塊茶青色的磁磚。兩支大眼晴歇歇鬆鬆的安着一對小黄眼珠兒眼睛上掛兩條肉稜兒,大概在二三十年前稜兒上也長過眉毛。眼睛下面搭拉着一對小眼鏡,因爲鼻子過高的原故,眼鏡和眼睛的距離足有二寸來的;所以從眼鏡框兒上邊看東西,比從眼鏡中間看方便多了。嘴唇兒很薄,而且嘴犄角往下垂着一點。傳道的時候,兩個小黄眼珠兒在眼鏡框兒上一定,薄嘴片往下一垂,真是不用說話,就叫人發抖。可是平常見了人,他是非常的和藹;傳教師是非有兩幅面孔辦不了事的。
到了博物院街,他往左拐了去。穿過陶靈吞大院,進了戈登胡同。
這一帶胡同住着不少中國學生。
在倫敦的中國人,大概可以分作兩等,工人和學生,工人多半是住在東倫敦,最給中國人丟臉的中國城沒錢到東方旅行的德國人,法國人,美國人,到倫敦的時候,總要到中國城去看一眼,爲是找些寫小說,日記,新聞的材料,中國城幷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住着的工人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舉動。就是因爲那裏住着中國人,所以他們要瞧一瞧,就是因爲中國是個弱國,所以他們隨便給那羣勤苦耐勞,在異域找飯吃的華人加上一切的罪案。中國城要是住着二十個中國人,他們的記載上一定是五千;而且這五千黄臉鬼是個個抽大烟,私運軍火,害死人把尸首往床底下藏,強姦婦女不問老少,和作一切至少該千刀萬剮的事情的。作小說的,寫戲劇的,作電影的,描寫中國人全根據着這種傳說和報。然後看戲,看電影,念小說的姑娘,老太太,小孩子,和英國皇帝,把這種出乎情理的事牢牢的記在腦子裏,於是中國人就變成世界上最陰險,最汚濁,最討厭,最卑鄙的一種兩條腿兒的動物!
二十世紀的「人」是與「國家」相對待的:強國的人是「人,」弱國的呢?狗!中國是個弱國,中國「人」呢?是――!中國人!你們該睜開眼看一看了,到了該睜眼的時候了!你們該挺挺腰板了,到了挺腰板的時候了!――除非你們願意永遠當狗!
中國城有這樣的好名譽,中國學生當然也不會吃香的。稍微大一點的旅館就不租中國人,更不用說講體面的人家了。只有大英博物院後面一帶的房子,和小旅館,還可以租給中國人;幷不是這一帶的人們特別多長着一分善心,是他們吃慣了東方人,不得不把長臉一拉,不得不和這羣黄臉的怪物對付一氣。鷄贩子養鷄不見得他准愛鷄,英國人把房子租給中國人又何嘗是愛中國人呢。
戈登胡同門牌三十五號是温都寡婦的房子。房子不很大,三層小樓,一共不過七八間房,門外欄着一排綠柵欄。三層白石的台階刷得一釘點兒土也沒有。一個小紅漆門,門上的銅環子擦得晶光。一進門是一間小客廳,客廳後面是一間小飯廳。從這小飯廳繞過去,由樓梯下去,還有三間小房子。樓上只有三間屋子,臨街一間,後面兩間。
伊牧師離着這個小紅門還老遠就把帽子摘下來了。擦了擦臉上的汗又正了正領帶,覺得身上一點缺點沒有了,纔輕輕的上了臺階在臺階上又站了一會兒,纔拿着音樂家在鋼琴上試音的那個輕巧勁兒,在門環上敲了兩三下。
一串細碎的脚步兒從樓上跑下來,跟着,門兒稍微開開一個縫兒,温都太太的臉露出一半兒來。
「伊牧師!近來好?」她把門開大了一點,伸出小白手,在伊牧師的手上輕輕的挨一挨。
伊牧師隨着她進去,把帽子和大氅掛在過道兒的衣架上,然後同她進了客廳。小客廳裏收拾得真叫乾净爽利,連的小銅釘子都像含着笑。屋子當中舖着一塊長方兒的綠毯子,毯子上放着兩個不十分大的臥椅。靠着窗戶擺着一支小茶几,茶几上一個小三彩中國磁甁插着兩朶小白玫瑰花。茶几兩旁是兩把橡木椅子,鑲着綠絨的椅墊兒。裏手的山牆前面擺着一架小鋼琴,琴蓋兒上放着兩三張照像片兒。琴的前邊放一支小油漆凳兒。凳兒上臥着個白胖白胖的小獅子狗,見伊牧師進來,慌着忙着跳下來,搖頭擺尾的在老牧師的腿中間亂蹦順着屋門的牆上着張油畫,兩旁配着一對小磁碟子。畫兒底下一個小書架子,擺着些本詩集小說什麼的。
温都寡婦坐在鋼琴前面的小凳兒上,小白狗跳在她懷裏,歪着頭兒鬪伊牧師。
伊牧師坐在卧椅上,把眼鏡往上推了一推,開始誇獎小白狗。誇獎了好大半天纔慢慢的說到:
「溫都太太,樓上的屋子還閑着嗎?」
「可不是嗎。」她一手抱着狗,一手把烟碟兒遞給伊牧師。
「還想租人嗎?」他一面裝烟一面問。
「有合適的人纔敢租。」她拿着尺寸這麼囘答。
「有兩位朋友,急於找房我確知道他們很可靠。」他從眼鏡框兒上啾了她一眼,把「確」字說得特別的清楚有勁。他停頓了一會兒,把聲音放低了些;鼻子周圍還畫出個要笑的圈兒,「兩個中國人――」說到「中國兩個字,」他的聲音差不多將將兒的能叫她聽見:「兩個極老實的中國人。」
「中國人?」溫都寡婦整着臉說。
「極老實的中國人!」他又重了一句,又偸偸的看了她一眼。
「對不――」
「我擔保!有什麼錯兒朝我說!」他沒等温都太太說完,趕緊把話接過來:「我實在沒地方給他們找房去,温都太太你得成全成全我!他們是父子爺兒倆,靠父親還是個「基督徒。」看上帝的面上,你得~~」伊牧師故意不再往下說,看看「看上帝的面上」到底發生什麼效力不發。
「可是――」温都太太好像一點沒把上帝擱在心上,臉上掛着一千多個不耐煩的樣子。
伊牧師又沒等她說完就插嘴:
「那怕多要他們一點房租呢!看他們不對路,攆他們搬家,我也就不再――」他覺得往下要說的話似乎和聖經的體裁不大相合,於是吸了一口烟,連烟帶話一齊咽下去了。
「伊牧師!」温都太太站起來說:「你知道我的脾氣:這條街的人們靠着租外國人
發財的不少,差不多只剩我這一處,可少賺錢,不租外國人!這一點我覺得是很可以自傲的!你爲什麼不到別處給他們找找房呢?」
「誰說沒找呢!」伊牧師露着很爲難的樣子說;「陶靈吞大院,高威胡同,都挨着門問到了,房子全不合適。我就是看你的樓上三間小屋子正好,正夠他們住的:兩間作他們的臥房,一間作書房,多麼好!」
「可是,牧師!」她從兜兒裏掏出小手絹擦了擦嘴,其實滿沒有擦的必要:「你想我能叫兩個中國人在我的房子裏煮老鼠吃嗎?」
「中國人不――」他正想說:「中國人不吃老鼠,」繼而一想,這麼一說是分明給她個小釘子碰,房子還能租到手嗎?於是連忙改嘴:「我自然囑咐他們別吃老鼠!温都太太我也不耽誤你的工夫了;這麼說吧:租給他們一個禮拜,看他們不好,叫他們搬家。房租呢,你說多少是多少。旅館他們住不起,不三不四的人家呢,我又不肯叫兩個中國人跟他們打交待。咱們都是眞正的基督徒,咱們總得受點屈,成全成全他們爺兒兩個!」温都太太用手搓着小狗脖子下的長毛,半天沒語。心裏一個勁兒顛算:到底是租幾個錢好呢?還是一定不伺候殺人放火吃老鼠的中國人好呢?想了半天還是不能决定;又怕把伊牧師僵在那裏,只好順口支應着:
「他們也不抽鴉片?」
「不!不!」伊牧師連三併四的說。
她跟着又問了無數的問題,把她從小說,電影,戲劇,和傳教士造的謠言裏所得來的中國事兒,兜着底兒問了個水落石出。問完了,心裏又後悔了:這麼問,豈不是明明的表示已經有意把房租給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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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遮掩的惡意比較可怕嗎?
還是,至少用善意掩藏,會比較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