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 (2022年新版) | 誠品線上

Letter from an Unknown Woman

作者 Stefan Zweig
出版社 大地出版社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 (2022年新版):本書共收錄了褚威格作品:〈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蠱〉、〈奇遇〉、〈看不見的珍藏〉、〈情網〉、〈月下小巷〉等六部短篇小說,是一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本書共收錄了褚威格作品:〈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蠱〉、〈奇遇〉、〈看不見的珍藏〉、〈情網〉、〈月下小巷〉等六部短篇小說,是一本短篇小說集;沉櫻女士譯筆優美如行雲流水,卷書自如,因此篇篇珠圓玉潤,渾然無疵,又其恰如其份的譯文,更是能夠完全擺脫開一般譯作生澀拗口的毛病,而使得原作仍能以其優美瀟灑的姿態呈現出來,可以說這是最好的褚威格譯作。 羅 蘭:「褚威格的小說是一條潺潺流去的美麗小河,使你讀來感到無上的愉悅和滿足,可一讀再讀百看不厭。」 鍾梅音:「褚威格的作品中流露深沉的憂鬱與同情,像一縷清泉般不動聲色的行文風格,不誇張、不炫耀、不因為歲月逝去而褪色。」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斯蒂芬‧褚威格斯蒂芬‧褚威格(Stefan Zweig,1881-1942)奧地利著名小說家,傳記作家,出身富裕的猶太家庭。青年時代在維也納和柏林攻讀文學和哲學。後遊歷世界各地結識羅曼‧羅蘭和羅丹等人,並受到他們的影響。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從事反戰工作,成為著名的和平主義者。二十年代赴蘇聯,結識了高爾基。1934年遭納粹驅逐,先後流亡英國、巴西。1942年在孤寂與感覺理想破滅中與妻子雙雙自殺。褚威格在詩、短論、小說、戲劇和人物傳記寫作方面均有過人的造詣,尤以小說和人物傳記見長。沉櫻沉櫻本名陳鍈,山東濰縣人,一九○八年生,服務教育界多年。來台後兼事譯述;計有《毛姆小說選集》、《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等十餘部。沉櫻女士趣味高雅,文筆優美,無論譯述及編撰均深受讀者歡迎。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作者簡介 003 譯後記 007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 013 蠱 062 奇遇 136 看不見的珍藏 198 情網 216 月下小巷 231 讀《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有感 255 我讀褚威格的小說 268

商品規格

書名 /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 (2022年新版)
作者 / Stefan Zweig
簡介 /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 (2022年新版):本書共收錄了褚威格作品:〈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蠱〉、〈奇遇〉、〈看不見的珍藏〉、〈情網〉、〈月下小巷〉等六部短篇小說,是一
出版社 / 大地出版社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4023530
ISBN10 / 9864023535
EAN / 9789864023530
誠品26碼 / 2682121977003
頁數 / 272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21X15X1.5CM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自序 : 譯後記
有人說;「少年時代最大的快樂就是讀書。」我非常同意這句話,因為這也正是我的經驗。
當一個總是央求大人講故事的孩子,粗通文字之後,自己摸索進了小說世界,那種驚喜實在是無可比擬的。少年人有的是時間、精神和好奇心,一本小說到手,可以一口氣讀完,從來不知疲倦,並且到處搜求,不管是好是壞,一本接一本地讀,也從來不覺厭煩。少年人讀書的胃口正和吃飯的胃口一樣健壯,狼吞虎嚥地什麼都要吃,也都好吃。我幾乎讀遍了中國的舊小說,就是在進中學之前兩三年的事。照說有些書的內容是不應該讓小孩子看的,也有些書的文字是小孩子看不懂的,但由於故事的吸引力,我竟生吞活剝地都吃下去了,而且也並無不良後果。相反的是看完《聊齋志異》、《東周列國志》、《三國志演義》之類的文言小說之後,給家人代筆寫信,文縐縐的竟頗像樣起來,因而時常受到長輩的稱讚;後來進了中學,寫起文言文來,也似乎比只讀國文課本的同學好些,又因而引起作文的興趣。實在說,就是現在,我也很感謝那幾部小說給我的文言訓練,使我能用簡短的文言處理英文複句中的子句,譯文念起來不致過分冗長拗口。
我的喜讀小說,可分兩個階段,進中學以前讀的是中國舊小說,進了中學之後,開始讀翻譯小說。因為當時文壇健將周氏兄弟譯文的優美,曾使我特別嗜讀日本小說及北歐各國的小說,再後是俄國、法國、德國以及英美的小說。這些世界各國的文學作品,我最初讀的都是中文譯本,大學時代,在中文譯本讀到無可讀的時候,才到圖書館中勉強去讀英文譯本。記得我第一次接觸到的英文小說,是一本厚厚的《莫泊桑短篇小說集》,由於那譯文的淺明易讀,竟從此建立起我更進一步讀英文書籍的信心和興趣。
抗戰期間在重慶,英文讀物非常缺乏,中文的也不多,偶然讀到新書,特別覺得珍愛。當時有兩本最使人驚喜的小冊子,就是中文翻譯的〈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和〈馬來亞的狂人〉(即〈蠱〉)。讀後很想再讀一點這位作者的其他作品,卻怎樣也找不到,勝利後回到上海,才得到一本英文譯的他的短篇小說選集《萬花筒》。這本書帶到臺灣來後,時常翻閱,曾陸續譯出〈奇遇〉、〈看不見的珍藏〉、〈情網〉、〈月下小巷〉(另外還譯出一篇〈怕〉,曾登聯副,但未存稿)。我雖然不懂德文,但對這位奧國文豪的作品,卻越來越覺喜愛,並且越來越懷念以前讀過的他那最著名的〈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及〈蠱〉。時常留意尋找,直到前年在美國買到他的另一選集《高貴的遊戲》,才又看到並且把它們翻譯出來。自然我不敢說這能及得上以前的譯本,但當〈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在新生副刊登載時,竟有那麼多的讀者,寫信到報館或是直接寄給我,表示他們的喜愛。尤其事隔很久之後的現在,我已把這幾篇小說編排付印,並以這篇為書名,就要出版了,還有讀者寫信給報館,舊事重提地說,記得在新副讀過一篇叫〈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的小說,他和他的朋友們都覺得很好,為什麼不出單行本呢?想到有人和自己一樣地喜歡這篇小說,以致念念不忘,實在說不出的高興。現在把同一作者的其他幾篇小說,編集出版,想來一定能得到他們的欣賞,帶給他們快樂,還有什麼比與人共賞同樂更愉快的事?一個為興趣而翻譯的譯者,除此之外,又還有什麼希求呢?
說到翻譯,有人認為文學作品嚴格地講起來是不能翻譯的,尤其不能輾轉來譯,因為由文字組成的完美,一經變動便要破壞,何況一變再變,當然要精華消失只剩輪廓。我們看譯成外文的中國名著,確是有此感覺,反過來想自是一樣。但是精通數國文字,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事,不靠翻譯又能怎麼辦呢?再者想到外國有許多學人文士是不識中文而愛中國文學和文化的,像德國的文豪赫曼‧赫塞看了翻譯的中國詩後,喜歡得甚至說西洋詩再也不值一顧;還有美國的文哲梭羅,在他那有名的《湖濱散記》中,動不動便引用孔子的話,不懂中文而竟那麼深愛儒家思想。可見翻譯雖然無能,還不至於全然無用。佳釀即使只剩下了糟粕,也還是有著特殊的芳香,這大概就是我始終愛讀翻譯的原因。
由於愛讀翻譯而嘗試翻譯,又把零星譯出的東西,編成集子出版,這種野人獻曝似的行徑,雖然難免貽笑大方,想想倒也無傷大雅。然而每次出書我都有種惶恐之感,這是因為有人見我譯的作品各國都有,以為我對西洋文學很有研究;又有人見我時常翻譯,以為我寫作也不成問題。其實我是非常疏懶而又自私的人,對什麼都只願享受不願從事,僅有欣賞的興趣,並無研究的魄力,更乏創作的熱情。像愛聽音樂,從未想到做音樂家;愛著繪畫,從未想到做畫家;愛種花草,從未想到做園藝家;同樣的愛讀文學作品,也從未想到做學者或作家。因此,儘管表面上舞文弄墨編集出書,實際上我始終只是個讀者,像這本小書就是我愛讀翻譯的又一轉譯的嘗試,供獻出來也不過為了再享一次與人共賞的快樂罷了。
五十六年三月於臺北

試閱文字

導讀 : 作者簡介
褚威格(Stefan Zweig, 1881--1942)為奧國近代大文豪之一。關於他的作品,羅曼‧羅蘭曾有一篇評論的文章,說得非常詳盡透徹,只是篇幅稍長,放在這本小書前面,似乎不太適合,所以現在只能參考擇錄,以作簡介。
褚威格是在少年時代便已成名的詩人,後來又成為理論家、批評家、小說家,可說在文學的各部門,他都曾致力過,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都蔚然成家。
他的藝術家人格最大的特點是求知的熱情,也就是什麼都要看到知的衝動,他成為一位熱切的旅行家,永遠不停地在旅行。他的足跡踏遍各處不同的國土,隨時隨地觀察記錄著,在沿途的旅店內寫他的作品,並且閱讀各種書籍,到處搜羅名人手跡,如火如荼地發掘著偉大人物的秘密,偉大熱情的秘密,以及偉大創作的秘密。他強迫天才說出他們的奧蘊,為了要更懂得愛這些天才,他運用著佛洛依德的犀銷的鎖鑰,成了靈魂的獵者。他所獵取的靈魂都是活生生的,不曾加以絲毫損傷。他是以輕巧的腳步,在森林的邊緣逡巡著,冷靜而又熱情地在傾聽著、窺探著那裡面飛禽走獸的活動。
據說同情心是知識的鎖鑰,這話用在褚威格身上,是很對的;但反過來說知識是同情心的鎖鑰,也是對的。他是藉智力而生愛,藉情意而理解。
褚威格在藝術上的重要特點是重視結構。他不但重視一篇作品的結構,就是一本文集的結構也不忽略,因此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一種完美,每一本書都是一種和諧,像用準確精細的藝術計算好而寫出來的。在當今這個不求連貫、七拼八湊便出文集的時代中,這是非常稀有而例外的事。這種高尚細膩的音樂感覺,是一般習慣於亂糟糟的耳朵和眼睛所不能充分注意到的,而在有音樂修養的人,卻把這認為是褚威格作品中最可愛的東西,應該特別指出來說,他每一本書都好像一首交響樂,有一個選擇的音質,並且有幾個段落。他的全部作品可分為幾組,每組好像一座多摺的屏風,每本書好像那屏風的一摺,獨立而又接連。
在批評方面,他的兩本主要作品是《三大師》和《惡魔的搏鬥》,都是屬於精神分析部門。前者作於一九二○年,是一本小說家心理學,寫的是巴爾札克、狄更司和杜斯妥也夫斯基。後者是創造精神的分析,寫的是霍爾德林(今譯賀德林)、克拉斯托(今譯克萊斯特)和尼采。
他的短篇小說,組成了三個瑰麗的集子。每個集子都以一個主題為中心,每個集子前面,好像序曲似的,都有一首鏗鏘的十四行詩,指出這個集子的素質。第一個集子是《人生的初次經歷》,第二個集子是《蠱》,第三個集子是《感情的紊亂》。其中最為大家欣賞的幾篇是〈蠱〉、〈一位來自陌生女子的來信〉、〈一個婦人生活的二十四小時〉、〈心的毀滅〉和〈女教師〉等。
他的作品就是他的靈魂獵獲物。在他遊獵的森林裡面、襞積裡面、牢穴裡面,深水之濱、高原之上,他遍歷整個人類的靈魂,洞察人類靈魂游牧的熱情。他喜愛人類心靈之形形色色的表現,什麼也沒有被委棄於他的貪婪的同情心之外。他從事心靈的探討,人性的發掘,是出自宗教家一般的悲天憫人的動機。他那不動聲色的描寫,有著使人同聲一哭的感動力,和時下一般作品中殘忍離奇的分析、冷酷無情的暴露截然不同,這是我們應該注意分辨的。

試閱文字

內文 :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
名小說家亞爾曾上山去度假,現在一大早回到維也納來。在車站買一份報紙,打開一看那日期,才猛然想起這天是他的生日。「四十一歲了!」閃電似的這麼想了一下,既不高興也不感傷;坐上計程車,瀏覽著報紙向家中駛去了。到家之後,僕人對他報告著曾經來訪的客人和電話留言,又呈上一疊等待他拆閱的信件。他撿出一兩封對發信人有興趣的先打開來,其餘的隨便望了望就放下,想等以後再看;可是那裡面有一封非常厚,信封的字跡又很生疏,引起了他的注意。等他舒舒服服坐在安樂椅上,喝著早茶、讀完報紙之後,這才燃起一枝香煙,再轉身去看信。
那是像文稿而不大像信函的一封信,幾十張信紙上寫者潦草匆忙的女人字跡。他不由得又對那封信看了一遍,想剛才也許漏看了發信人的姓名和住址;但仔細反覆地看著,實在是裡外都沒寫。「好奇怪!」他這樣想著,便開始去讀那信了。信上開頭的稱呼是「你,永遠不知道我的你」。他迷惑了,這是稱呼他呢?還是指一個虛構的人物?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一直讀下去。

「我的小兒子昨天死了。為了他這個脆弱的小生命,我和死神奮鬥了三天三夜。流行性感冒的高燒連續四十小時,使他的滾燙的小身體抖個不停,我坐在他的床邊,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冰著他的頭,握著他的手。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我實在筋疲力竭了,眼睛不知不覺閉了起來,大概是倒在板凳上睡了三四小時;竟在這時候,死神把他帶走了。
現在,我的親愛的小兒子還是像他死時那樣躺在他的小床上,可是那又黑又大的眼睛閉上了,兩手交叉地放在胸前,四枝蠟燭點燃在小床的四角。我不忍再去看他,因為燭影搖曳地落到他的臉上,好像他的嘴眼在動;這使我覺得他並沒有死,他還會醒來用他那清脆的聲音對我說天真可愛的話。但我知道他是死了,我再也不要去看他;多一次希望,多一次失望。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小兒子昨天死了。現在這世界上,我只還有你了,只還有你這位不知道我的人,你這位只知享樂不理一切的人,你這位從不認識我而我不停地在愛著的人!
現在我點了第五枝蠟燭,坐在桌前來給你寫信,因為我不能獨自守著死去的孩子而不把自己的心事找個人吐露了。可是在這時候,除了你,除了曾經是而仍然是我的一切的你,我還能找誰呢?也許我不能把自己說得明白,也許你對我不能了解。我的頭這麼沉重,我的脈這麼急跳;我的四肢這麼酸痛,想來一定是在發燒了。這一帶流行性感冒非常猖獗,我大概也傳染上了。如果能這樣和我的小兒子同路而去,不必自己來結束自己,倒也不錯。現在我的眼前陣陣發黑,也許不能把信寫完,但我總要盡力而為;因為這一次是唯一的一次,我要對我所愛的而從來不知道我的你傾訴一切。
你是我唯一想吐露心事的人。我要告訴你每一件事,要你知道我整個的一生。那是完全屬於你而你卻一無所知的,但是我的秘密只有在我死後,沒有人再要你回答什麼的時候,你才會知道;只有在我這惡寒發熱確實表示是我的終結的徵兆時,你才會知道,如果我還會活下去,我就要撕碎這信,仍像以前那樣保持沉默。如果你接到了這信,那就是一個去世的女人,在向你說她生前的故事,與你有關的她生前的故事。你用不著害怕,已經死去的人是不會要求什麼的;愛情、憐憫、安慰都不要,只要你充分相信是痛苦的壓力使我把秘密洩露給你的,此外別無所求。相信我的話吧,一個母親,在她唯一的亡兒床邊,是不會說謊的。
我要把整個的一生告訴你,就是從看見你的第一天開始說起。在那以前,我的生命是黯淡雜亂,像一間布滿灰塵、霉味和蜘蛛網的頂樓;雖然也有人有物,但與我的心靈毫無關連。你走進我生活中的那年,我是十三歲,就住在你現在所住的地方,因為我們兩家的房子是對門。你當然已經忘記了,早已不記得那戴孝的會計師的遺孀和那個瘦小怯弱的女孩子。我們總是安安靜靜的保持著沒落的大家風範,你大概連我們姓什麼都不知道;因為我們大門上沒有掛名牌,也從來沒有人來找過我們。再說,又是那麼久了,已經十五六年,你當然不可能還記得。但是我,我是多麼熱情地在記著這一切瑣碎的細節;一想起我初次看到你、聽見你的那一天,那一刻,就好像是剛剛發生的事似的。要知那是我的世界的開始,怎能不這樣呢?請耐心聽我說下去,我要從頭到尾把每一樁事都告訴你,請不要連這一會兒也嫌煩。我愛你愛了一生之久,都不曾嫌煩過。
在你搬來之前,住在我們對門的是些很可怕的人,老是吵架。雖然他們也很窮,但恨我們窮得比他們高尚。那家的男人常喝酒打他的妻子,我們半夜裡被摔盤子推椅子的響聲驚醒。有一次,他把她打得滿身是血,披頭散髮地跑出來,他還在後面追著辱罵;直到大家都出來看,恐嚇他說要喊警察了,這才算完。我母親從不和他們打交道,也禁止我和他們的孩子玩;但因此,一有機會他們就作弄我,在街上遇見我就喊我、罵我,有一次還丟雪球打我,把我的額頭都打傷了。這裡所有的人都討厭他們。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被迫搬走,大家才覺鬆了口氣。過了幾天,那門口掛出『招租』的牌子,接著又取了下來,看房子的人告訴我們說,有一位作家租去了;並且說他是單身漢,一定很清靜,這是第一次我聽見你的名字。
過了沒幾天,那房子便徹底修理起來。自然那些油漆裝潢的工作聲音是很吵人的;但我母親非常高興,她說這樣一來,就再不會看見那雜亂無章的景象了。在修理房子的時候,我沒有遇見你。指揮那些工作的是你的僕人,那位灰白頭髮的小老頭態度很莊嚴,一望而知是在大戶人家做事的;他那種一本正經的認真樣子,使我們大家都對他有很好的印象。這類上等社會的管家人物,在我們這種郊外公寓是罕見的;並且他非常有禮貌而又沒有一般僕人的勢利眼,一見面他就對我母親很恭敬,連對小小的我也很客氣。他說到你的時候,總是流露著像一家人似的無上親切的感情。我一直對這位老約翰有好感,就是為了這個;雖然我同時也在嫉妒他,為了他有常常看到你、服侍你的特權。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瑣事嗎?是要你了解,怎樣從一開始當我還是一個羞怯的小女孩時,你這人已經在我身上發生了無比的魔力。在我未看見你之前,已先望見你頭上的光圈了,你是被財富、榮譽和神祕包圍著的人。生活圈子狹窄的人們,是特別想看新奇事物的;因此我們這大樓內的人,是那麼急切地在等待著你的搬來。而我呢,有一天放學看見家具已堆在門口,那好奇心更是高達到極點。大件的木器已經搬進去了,現在那些搬運的人正在搬小物件。我站在門口,一面觀望一面讚賞,因為你的每一樣東西,都和我一向所見的不同。那是些印度偶像、義大利雕刻,還有大幅的色彩鮮明的畫。最後運來的是書籍,如此可愛的書籍,多到超出我所能想像的數量;它們堆疊在門口,那老僕人小心翼翼地一本本地拂拭著上面的灰塵。我貪婪地在望著那書堆的加高。你的僕人沒有把我趕走,但也並不給我鼓勵;所以我不敢去碰它們一下,雖然我是多麼想摸一摸那光滑的皮封面呀!我怯怯地去偷看了一下那些書名,很多是法文的、英文的,還有我連一個字也不認識的語文的。我真想站在那裡看上幾點鐘,但是母親喊我,只好回家去了。
我整晚上在想著你,雖然我還沒有看見你。我只有十幾本廉價書,放在破書架上。我愛它們勝過世上所有的一切,不停地讀了又讀。現在我納悶著,這位有著這麼多書,讀了這麼多書,懂那麼多語言,富有而又博學的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呢?這麼多的書引起我的尊敬。我在心裡想像著你的樣子,想你一定是個戴著眼鏡、留著白鬍子的老人,像我們的地理老師那樣;不過,也許比他和藹點、文雅點。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既然把你想像為老人,卻又認定很漂亮。就在這晚上,我第一次夢見了你。
第二天你搬來了,雖然我在窺探著,但總沒看到你的臉,這失敗也就更燃起我的好奇。在第三天,我總算看到了!當發覺你和我那幼稚的心中所想像的老祖父大不相同時,我是怎樣地吃驚呀!我等著看的是位戴眼鏡好脾氣的老人,而到來的竟是個時間不曾在臉上留下任何痕跡的人。你穿著一身淺褐色服裝,上樓的時候,帶著少年人的輕快,兩級一步地跳上去。你的帽子拿在手上,我很清楚地看見你那神采奕奕的面孔和年輕人的頭髮。你的英俊瘦削而又整潔的外表,把我驚嚇住了。多奇怪,從第一眼,我就看出你將是個使我和其他那些人繼續吃驚的人物。我看出你是雙重人格合而為一的;你是個熱情樂觀、不思不想、愛好運動和冒險的人,同時又是個博學深思、富於責任而敏感的人。莫名其妙地,我竟像所有接近你的人那樣,知道了你在過著兩種生活。一種是眾所周知、公開於世的,另一種是避開社會而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我這個十三的女孩子竟被吸引著走進了你的殼內,抓住了你生活的秘密,一眼便看出了你那兩種生活的截然劃分。
現在,你可能了解,對於小孩子的我,這是一個怎樣令人驚奇的眩惑的謎嗎?在這裡有一個人,大家談到他總有無限敬意;因為他寫過很多書,他是世界聞名的作者。但是,在我的面前,他竟忽然顯露出活像個二十五歲的活潑快樂的青年人!不用說,從此以後在我那狹隘的世界裡,你成了唯一使我感覺興趣的對象;我用那幼稚的忠誠,把自己的生活圍繞著你。我注意著你,注意你的生活習慣,注意那些來看你的人--而這一切,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我對你的好奇。因為從那些截然不同的來客中,正反映著你那天性相反的兩面。他們有些是你的同行後進,服裝不整的青年學生,你同他們又說又笑;而有些,則是坐著汽車來的貴婦人。還有一次是歌劇的大導演-- 過去我只曾遠遠望見過他,手裡拿著指揮杖--來拜訪你。另外還有些女孩子,好像在大學讀書的女孩子,忸怩地溜進去。在你的來客中,大部分是女性,但當時沒有想到這一點;甚至有一天我上學去的時候,看見一個嚴密地包著面紗的女人從你的家裡走出來,我也沒有想到。那時我才十三歲,由於還未成熟,竟一點也沒覺出自己這種窺視著你的生活的熱烈好奇,已經是愛了。
但我知道,是哪一天哪一刻,我清清楚楚地把整個心給了你的。那天,我和一個同學散步回來,站在樓下大門口閒談。一輛汽車駛來,剛停住,你便從裡面跳出來;你那昂頭闊步敏捷的姿態,總是不停地吸引著我。看見你就要推門進來的時候,忽然一個衝動使我走上去為你打開了門。這樣,我到了你的身邊。你用一種興奮親切的眼光像愛撫似的把我望了一下,同時溫柔地微笑著,很斯文地,不,很誠意地說:『多謝,多謝!』
事情僅僅如此。但就從這一刻,你對我親切溫柔地一笑的這一刻,我便成為你的了。後來,自然是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你對接近的女人有種特別的眼神:那是一種撫愛、一種迷惑,一種立刻能進入人的心中,使人無法抗拒的天生魅力。你毫不自覺地這樣望著那些為你服務的女店員、那些為你做事的女侍。你並不是有意要征服所有的女性,但由於對異性的敏感,你的眼光一落到女人身上,便立刻充滿柔情。在十三歲的年紀,我自然沒想到這點,而只覺在火邊似的溫暖,並且相信這溫柔是為我表示的。就在這一刻,這個半大孩子立刻覺醒成為一個女人,一個在未來的時刻中一直屬於你的女人。
『那是誰?』我的朋友問。我一時答不出話來。想說出你的名字,竟成了不可能的事;因為它對我忽然變得神聖起來,成了我的秘密。『呵,一個住在這房子裡的人。』我很不自然地說。『那他看你的時候,幹嘛還臉紅得那麼厲害?』她是個早熟的孩子,嘲弄地問著,我覺得她在尋我的開心,快要揭穿我的心事了,兩頰更紅起來,便故意對她生氣,粗魯地說:『你這個傻瓜,胡說什麼?』我簡直想捏死她。她頑皮地笑著,把我笑得真動了氣,氣得兩眼含淚;丟下她在門口,我便跑上樓去了。
從那以後,我就愛起你來。我知道你是聽慣了女人對你說她們愛你的話的,但我敢說,絕沒有一個像我愛得這麼徹底、這麼厲害的,沒有什麼能和一個孩子的暗中熱愛相比的,這是無所希求無所企圖,絕對的耐心絕對的深情。這是成熟女人的貪婪之愛中所不能有的,只有孤獨寂寞的孩子才能培養出這種感情。在別人,會把這種感情浪費在普通友誼上,消散在知心傾談中,會把它當玩意兒來玩弄,會把它當男孩子第一次吸煙似的來炫耀;因為他們聽說過或是讀到過很多,知道這是誰都會遇到的,不足為奇。但是,我沒有知心好友,也沒有受到教導或警告,毫無經驗、毫無預感,我是盲目地奔跑著去迎接命運。每一件激動我的事,發生到我生活裡的事,似乎都要集中到你身上,我意想中的你的身上。我父親早就去世了,我母親除了想著那靠一點津貼維持生活的艱難之外,別的什麼也不想,所以她和一個正在長大的孩子完全談不上來。我的同學呢,不是愚蠢就是早熟,對於我認為神聖的崇高之情,她們常表示著輕佻態度,使我感到很不愉快。結果,我和別人越來越疏遠,整個的心都集中在你的身上,你變成了我的--用什麼比喻才能恰當地說出我的感覺呢?你變成了我的生活的全部。除了與你有關的事,什麼都像不存在;除了想到你的好惡,什麼都像沒有意義。你改變了我的一切。在以前,我本來對學校功課漫不經心,成績平平;現在,忽然成了第一名。我一本又一本讀著書,常讀到深夜不睡,因為我知道你是愛讀書的人。使我母親大為驚異的,是我開始近於固執地去練鋼琴,因為我想像中你一定是喜愛音樂的。我學著縫改我的衣服,想讓你看起來順眼點。我的制服圍裙上有個補釘(因為那是母親的披肩改的),這成了我的痛苦,我怕你看到了會瞧不起我;於是每逢上下樓梯,總用書包遮住它,唯恐被你看見。其實,我是多麼傻呵!你幾乎再也沒有望過我一眼!
但是,我的日子還是用在等待和窺探上。在我家大門上有個小洞,可以望見你的大門。親愛的,請別笑我,就是現在,我也不以在那小洞上偷看為羞。那前廳是冰冷的,又害怕著引起母親的懷疑。就是這樣,我還是整下午地在那裡望著。在那些歲月中,我總是一書在手,緊張得像根琴弦,只要你一碰到,它就要顫抖。我一直貼近著你,一直緊張著,但你從無感覺,就像對你袋內的錶弦沒有感覺一樣。雖然它忠實地為你報時,用滴答的節奏伴著你的腳步,換來的卻是難得的匆匆一瞥。我知道你的一切,像你的習慣,你愛用的領帶,你的每一套衣服;不久,我記熟了你那些常來的客人,和哪些是我喜歡的,哪些是我不喜歡的,從十三歲到十六歲,我的每一小時都是你的,什麼傻事我沒有做過?我吻你觸過的門柄,撿你丟棄的煙頭;晚上不知找過多少藉口,跑到街上看你哪一個房間亮著燈光,從那燈光我更清楚地感到你的存在。當你出門去的時候(每逢看見老約翰提著你的旅行箱下樓,我的心便像停止了跳動),我的生活成了空洞無聊,整天煩得要死,亂發脾氣,走來走去不知做什麼才好;但又要假裝忍耐,恐怕我那黯淡的眼神會洩露出我內心的痛苦,會讓母親發覺。
我知道,現在所寫的不過是一個女孩子的過分幻想,一些可笑的荒唐胡鬧,我應該覺得害羞的;但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可羞,因為我的愛情從來沒有比這時更純潔更深沉過。我可以幾天不停地告訴著你,我怎樣和你一同生活而你竟幾乎沒有看見過我。當然你不會看見我,因為如果在樓梯上遇見而無法躲過,我總是趕快低下頭來,避開你那火焰般的視線,快得像怕燒焦而向水中跳去的人一樣。我可以幾天不停地告訴著你,關於你早已忘記的那幾年的生活,像翻一本你的生活日曆一樣,但是我不要用這些瑣事來煩擾你了。只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因為那是我童年中最了不起的一件事,請不要笑我,雖然在你是件小事,而在我卻無限的重大。
那大概是星期天,你出去了,你的僕人把地毯拍打好了之後,想拖進那開著的門內去;但他到底年老力衰了,有點拖不動的樣子。我忽然鼓起勇氣走上去問他可要我幫忙嗎?他吃了一驚,但沒有拒絕。我可能使你了解,我是帶著怎樣的敬畏虔誠的心情踏進你的房內嗎?我看見了你的世界,你常坐在那裡的書桌(桌上有個藍水晶瓶插著些花)。那些書、那些畫,我都匆匆都偷看了一眼。雖然明知,如果我去請求那好心的約翰,他一定會讓我多看看的;但是我認為吸一吸那氣氛已經夠了,已經夠做我無窮無盡日夜夢想的新資料了。
這短短的一刻,成了我童年最大的快樂,我要告訴你,你雖然不認識我,總可開始了解我的生活是怎樣依靠在你的身上。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緊接而來的可怕的時光了。像我上面所說的,我因為一心想著你,別的一切都不再注意。對於我母親的行動和她的客人,全不理會。竟沒看出有一位有點親戚關係在茵斯布拉(今譯茵斯布魯克)經商的老紳士,常來我家,是有用意的;我只很高興他有時帶母親出去看戲,留我一人在家,不再有人打擾我對你的想像和窺探。但是有一天,母親忽然嚴肅地叫我,說有點要緊的事要同我談談;我立刻臉色蒼白,心也亂跳起來。她猜疑到什麼了嗎?我在什麼地方露了馬腳嗎?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你--維繫著我的生命的秘密。但我的母親是有著她的困惑不安的,她從未有過的那麼熱情地一再吻我,把我拉到沙發上坐下來,有點歇斯底里而又不好意思地告訴我說,那位目前是鰥夫的親戚,曾向她求婚,她為了我的緣故答應了。我只有一個念頭,還是想到了你,急切地問:『我們還住在這裡,是不是?』『不,我們要搬到茵斯布拉去,他在那邊有座很好的別墅。』我沒有再聽見別的,眼前變成一片漆黑,後來才知道是暈過去了。那以後幾天的情形,我不能一一告訴你了;總之,是一個毫無力量的孩子,怎樣徒然失敗地在反抗權威的大人。就是此刻,我一想起來,手抖得幾乎不能寫下去。那時我不能說出自己的心事,只有亂發脾氣,無理取鬧;他們也就不再對我說什麼,一切都瞞著我在進行。每次我放學回來,家中總有什麼東西搬走了或是賣掉了。我的生命像被摔破了似的。終於有一天,我回家吃晚飯的時候,看見搬運家具的人在打掃屋子了。那空房裡,只剩下幾個疊堆著的箱子,和留給母親和我睡的兩張行軍床;因為,只再住這一晚,明天就要到茵斯布拉去了。
在這最後一晚,我忽然下了決心,絕不能離開你。你是我的世界,很難說當時是在想些什麼,也許在那絕望的時候,我是什麼都不能想了。母親出去了,我站起來,連學校的制服也不換一下,便那樣子到了你的門口。那簡直不能說是走去的,因為我四肢僵硬,骨節顫抖,好像是磁石吸過去的。我想投身跪到你的面前,求你收留我做一個女僕或一個奴隸;同時,又不由得怕你會笑我這個十五歲大的女孩的癡愚。可是,又想你如果看到我站在這裡發抖的樣子,也許不會笑的。有一種不可抵抗的力量在鼓勵我,我的手自動地舉起來了;掙扎又掙扎,多可怕的一刻呵,我的手終於按了門鈴。那驚心動魄的響聲,至今還像在我耳邊。接著是一陣靜默,靜到好像心都不跳、血都不流了。我靜靜地傾聽著你的走來。
但是,你沒有走來。誰也沒有走來。那天下午,你一定是出門去了,而約翰也剛好不在。我帶著耳中仍然在響的鈴聲,偷偷地退回到我們的空房。進門後,便倒在一塊地毯上,動也不動了;那幾步路已累得我筋疲力竭,好像在大風雪中趕了多久的路似的。縱然如此疲憊,我的決心仍在燃燒;在他們帶走我之前我要見見你,要同你談談。但我絕無別的念頭,我完全是一派天真;除了你,從未想到過別的。我希望的,只是再見你一次,貼近你一次。那一晚,我一直在等候著。母親睡了之後,我便立刻溜到前廳去聽你回來的動靜。那是寒冷的正月的晚上,我又那麼疲倦,腿在作痛;廳房裡又連一張可坐的椅子都沒有。我平躺在地板上,任憑門下面吹進的冷風折磨著,身上的衣服那麼單薄,又沒有蓋的東西;但我並不想要溫暖,唯恐睡著了會錯過你的腳步聲。在可怕的黑暗裡,氣候越來越冷,冷到我不能不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但還是等著,等著你,等著我的命運。
最後(大概是下半夜的兩三點),我聽見樓下開門的聲音,有人上樓來了。寒冷的感覺立刻消失,我全身發燒地輕輕地開了門,想衝出去,衝到你的面前……自己也說不清在這狂亂中到底是要做什麼。腳步聲近了,我發抖地握著門把手。上樓來的是你嗎?
是的,是你,親愛的,但不是你一個人。我聽到一聲輕笑一陣衣裙窸窣,還有你的低聲細語。原來,還有一位女人和你一起--
我真無法告訴你那一晚是怎樣過的。第二天早晨八點鐘,他們便把我帶到茵斯布拉去了。這時,我已完全沒有力氣反抗。
我的孩子昨晚死了。如果我還能活下去,又將是孤獨的一個人。明天,就要有陌生的人帶了屍衣棺材收殮我唯一的小兒子了。也許,同時還來些朋友表示哀悼,一個又一個地向我致唁慰問。慰問,慰問,慰問!慰問有什麼用呢?我知道的是,我又要孤獨了。再沒有比在人群中孤獨著更可怕的了。現在我要來說說在茵斯布拉那兩年的生活了。從十六歲到十八歲那兩年,我是像一個囚犯,一個被放逐的人似的住在家人之中。我的繼父是位文靜的老人,對我很好;我的母親總覺歉疚似的,凡事都順著我;那些和我同年齡的人,也都願意和我做朋友。但我一概憤怒地拒絕。我不願意快樂,不願意在離開你的情況下,還能滿意地生活,我心甘情願地埋在自苦和孤獨的幽暗世界裡。從不肯穿他們買給我的鮮豔的新衣,不肯進戲院或是去聽音樂會,不肯參加任何歡娛活動。我很少離家外出,你能相信嗎?住了二年之久的地方,我竟說不出半打街名。我拒絕社交生活,是為了陶醉在自己不停製造的痛苦中,不願意讓別的事情破壞我對你的癡情。我這樣子坐在家中,一天天地過著,什麼事也不做。只在想著你,不停地在心中重溫著關於你的種種瑣碎記憶;那些永遠的歲月中的每一分鐘,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好像是昨天的事似的。這樣,我的生活仍然是以你為中心。我買了你的全部著作,如果某一天報紙上出現了你的名字,這天便是我的好日子。你信不信?我讀你的書,讀到可以背誦。如果有人半夜叫醒我,提示一句,我立刻就能接著背下去;甚至十三年後的今天,也還是如此。你的每一句話,對我都好像是聖書,我的世界完全因你而存在。在維也納報紙上有音樂會首晚演唱的消息,我看了立刻便想,不知你最欣賞的是什麼。到了晚上,我在想像中跟隨著你,自己在心中說:『現在他走進大廳了,現在他在找位子坐下去了。』這樣子上千遍地想像著,只因為我曾在音樂會中遇見過你一次。
為什麼要重提這些事情?為什麼要重提一個孤獨女孩的絕望之苦?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位從不知我的崇拜和悲傷的人呢?那時我還是小孩子嗎?不,我十七歲了,十八歲了。走在街上的時候,年輕人都回頭望我了;但他們的注視,只有使我憤怒。除你之外,要我去愛別的人,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連對他們表示一點好感,都覺得是罪惡似的。我對你的深情,一直是那麼堅定不移,但並非沒有變化;隨著身心的成熟越來越熱烈,終於成了一種女性的癡愛。當年那個無知的孩子和狂熱的少女所不曾意識到的事,現在成了我一心一意的渴望,我渴望著能委身於你。
周圍的人都認為我是怕羞膽小的,其實我有著絕對堅定的意志。我所做所為的一切,都傾向一個目標--回到維也納去,回到你那裡去。雖然在別人都覺得那是不可理解的事,而我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地奮鬥。我的繼父是很富有的,並且把我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看待著,但我堅持要獨立謀生;最後,他只好同意,讓我到維也納他的親戚開設的服裝店裡去做一個店員。
終於,終於在一個有霧的秋天傍晚,我又回到維也納去了。到達後的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麼,還用我告訴你嗎?我放下行李,便急急忙忙去搭電車。那電車走得多麼慢呵!它每停一站,便使我氣惱一次,最後總算到了那房子前面了。一望到你的窗戶,我的心便猛跳起來;這個本來覺得有點生疏無聊的城市,忽然變得生氣勃勃,我自己也像又活了過來了。現在,我又靠近了你--我無窮無盡地夢想著的你。在抬頭仰望的我和你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閃光的玻璃了;我再不管那離開你的心還有千山萬水之遠的事實,我能不停地在望你的窗戶,已經夠了。那窗內有光亮,那是你住的地方;你正在那裡面,那是我的世界。我夢想了兩年之久的時刻,現在總算到來。那整個溫暖微陰的晚上,我都站在你的窗下;一直站到裡面的燈光熄滅了,才想到自己的住處。
一晚又一晚地,我回到那老地方去站著。我店裡的工作到六點才完,工作相當辛苦;但我很喜歡,因為那試裝室的擾攘,正好掩飾我內心的騷亂。只等店門一關,我立刻便到那可愛的地點去。我所希望的,就是能望見你一次,遇到我一次--單是遠遠地望一眼也好。終於,在一星期之後,我遇見你了;那次的遇見是出其不意的,因為我正在望你的窗戶,而你卻從街對面走過來。當時突然間,我又成了一個小孩子,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兩頰發燒,雖然滿心想和你的眼睛對望一下,卻竟低垂著頭,像被誰追趕著似的,急急地從你身邊走過去。事後又覺得不勝羞恨,因為這時我知道自己希望的是什麼了;我希望遇見你,希望經過這幾年你還認得我、注意我、愛我。
很久很久,你都沒有注意到我;雖然每晚我都站在你房子對面,下雪颳風的天氣也不間斷。我常常一等便是幾小時,等的結果,大半是你和朋友們一同走出去,有兩次是和一個女人。看到你和一個陌生的女人手挽手地親密地同行,我忽然感到一陣心痛。從這上面,我明白了我對你的感情,又有了新的變化和進展。本來,這在我並不是可驚奇的事,因為從前就常看見有這類的女客到你房子裡;但現在,這景象卻引起我一種肉體上的痛苦。看見你和別的女人公然表示著親暱,我感到嫉恨而又羨慕。有一天,大概我那年輕人的自尊還未完全消逝,我決心不再到那老地方去站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本書共收錄了褚威格作品:〈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蠱〉、〈奇遇〉、〈看不見的珍藏〉、〈情網〉、〈月下小巷〉等六部短篇小說,是一本短篇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