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孩子 | 誠品線上

Ugly

作者 Briscoe, Constance
出版社 商流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醜孩子:◎英國泰晤士報排行榜冠軍,蟬聯三十週排行榜,至今仍在榜上。◎英國百萬讀者動容、Amazon★★★★推薦◎未出版即售出德國、荷蘭、義大利、瑞典、日本多國版權◎上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英國泰晤士報排行榜冠軍,蟬聯三十週排行榜,至今仍在榜上。 ◎英國百萬讀者動容、Amazon★★★★推薦 ◎未出版即售出德國、荷蘭、義大利、瑞典、日本多國版權 ◎上市兩個月狂賣二十萬冊 ◎馬英九市長、李家同教授、李慶安委員、孫越、蔡康永、兒福聯盟執行長王育敏、精神科楊聰財醫師、多位校長及老師等教育工作者聯合推薦 ◎暨南大學教授李家同,名主持人蔡康永,伸港國中校長李碧瑤,國立三重高中教師黃湘瑜,伸東國小教務主任柯遠長聯合推薦 當懷胎十月生下你的母親都嫌棄你,那是怎樣的一種孤絕? 這一天,我把學校為我們拍的照片帶回家給媽媽看,她先是張大眼睛瞪著照片,然後轉瞪向我,開始歇斯底里的大叫:「我的天,親愛的上帝,她怎能醜成這副德性?醜,真是醜死人了。如果她不是我生的,我一定會以為那是惡作劇!耶穌啊,請發發慈悲,怎麼會送我一條豬?瞧那鼻子,到底從哪弄來的?我要是長了這樣的鼻子,寧願割掉算了。」 童年時的康絲坦姿,或許只是沒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卻被親生母親毫無理由地以各種方式凌虐。某天,在受不了常態性毒打和挨餓受凍後,她想住進專門收容沒有父母的小孩的育幼院,然而,育幼院以不符合申請資格而拒絕。於是,這個絕望的小女孩喝下家中殺菌力最強的漂白劑自殺,因為母親總說她是「細菌」。十三歲時候,每天凌虐她的母親突然不告而別,將她遺棄在一個沒有瓦斯、沒有電、沒有食物的地方…… 這是一場真實的受虐經歷,也是一個讓人疼痛的回憶。康絲坦姿勇敢說出自己的人生,是希望自己的故事可以鼓勵那些不快樂的年輕人。儘管環境惡劣,只要擁抱希望,讓夢想成真,並且表現得比自己的父母還要更好,就是一個光彩奪目的孩子。 是的,故事的開始是那樣悲傷,因為不肯放棄,終會花開璨璨的延續。 代理眼中的醜孩子 作者康絲坦姿‧布里斯寇是英國第一位黑人女性法官,她的雙親來自牙買加,一共育有六名子女。但是在這六名子女當中,康絲坦姿最是不得寵,一切只因為:媽媽嫌她長得醜。 布里斯寇長年遭受精神和肢體虐待,母親及其男友聯手毒打、不給她吃東西,後來她還得接受整形手術以修補創傷。在這樣的痛苦日子裡,年幼的布里斯寇依然有夢,她想成為律師。後來她成了英國第一位黑人女性法官。 《醜孩子》的出版也有一番波折。2003年,法律驚悚小說天王約翰‧格里遜到英國宣傳新書,布里斯寇準備了一張簡述自己生平的短箋要給他,卻陰錯陽差交到藍登書屋發行人葛兒‧雷布克(Gail Rebuck)手裡。幾天後,葛兒邀請她到公司,介紹她認識編輯總監蘇‧佛利斯頓(Sue Freestone)。後來佛利斯頓沒有採納她的稿件,布里斯寇這才轉而尋找經紀人,並認識了達利‧安德森。 《醜孩子》創下達利安德森旗下非文學書籍最高額預付金紀錄,據估計應該超過五十萬美金,由擅長童年回憶錄、曾多次出版暢銷榜冠軍書的 Hodder & Stoughton 出版社贏得競標,在出版前一年便已售出德國、荷蘭、義大利、瑞典、日本版權。 我想起《醒美人》裡的那句話:「歸根究柢,我們都喜歡以貌取人」。那麼簡單,那麼無法否認。我想布里斯寇的種族、性別和事業成就已經不是重點,那都只是幫助銷售和增加媒體曝光的錦上添花。歸根究柢,這是一個所有人都會在乎、都能認同,也一定都會痛心疾首,緊閉眼睛無法想像自己受到相同遭遇的故事。 我寫信給《醜孩子》的經紀人:「請寄樣書,我們來賣《醜孩子》。」 編輯眼中的醜孩子 就如台灣代理給《醜孩子》經紀人的信,我也回他同樣的話:「請寄樣書,我們來賣《醜孩子》。」 我用了三天的時間讀她,在淚水中消化這個悲傷的故事。 布里斯寇是在自己當了母親以後才決定把她的故事寫下來,是對她童年的回憶,也是對悲苦的告別。 「醜孩子」是一本讀來令人為之鼻酸的書,裡面充滿了衝突與掙扎,有感動,有心疼,最重要的是,在作者的敘事中,發現驚人的生命力,也就是這與生具來的力量,讓她足以對抗周遭的不幸與困境,幫自己的生命找到出路,成為英國第一位黑人女法官。 在台灣,目前虐童致死、攜子燒炭自殺、債務逼死全家等社會問題愈來愈多,2005年,在經過報導的新聞中,至少有40名孩子(平均每9天就有1個孩子)不幸在大人攜子自殺或施虐的過程中喪失性命。除此之外,兒虐通報案件數再創新高,2005年全年度平均每53分鐘就有一個孩子受虐。 面對一個個悲劇故事,我們期待布里斯寇的積極精神可以在台灣日益增加的家暴家庭中產生正面力量,幫助他們擺脫陰霾,迎向人生光明面。 如果布里斯寇的遭遇您感同身受,請相信自己終會走過陰霾,只要有目標、肯努力,有一天就會美夢成真;如果您在充滿愛的環境中成長,請珍惜得來不易的幸福,心存感恩,樂在分享。 醜陋只是外在的看法,堅強的心志才能展現無窮的魅力! 困境只是短暫的考驗,向上的毅力就能創造永恆的成就! 多麼鼓舞人心的一個驚人故事。我將介紹這本書給我認識的一個年輕女孩,我希望他也能受到作者的激勵:只要你下定決心想做任何事,不管任何背景都能成功! --Lesley 有這樣的母親,我知道要去談論這件事對康斯坦姿來說是非常困難且痛苦的事,但他卻做得非常好! --Anna Ross 我從未讀過一本像這樣的書。我拒絕相信任何一位母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我在一天之內讀完這本書,康斯坦姿,你贏得我的讚賞及尊重。為度過這樣糟糕的童年生活,你盡了一切努力讓自己成功。你證明了只要有決心和毅力就可以完成任何事。 --Ms. N. Mcaslan 如果這是本小說,我認為它是一本令人震撼的好書,並且令人好奇想知道作者從哪裡得到這麼可怕的寫作靈感。不過,這本書分享的卻是作者真實經歷的地獄,這不是小說。 --Bella 《醜孩子》面對生命的掙扎與逆境,仍然不屈不撓,勇往直前,對照今天社會,有太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心中有夢、築夢踏實的人最美麗!《醜孩子》可以,我們也可以。 --立法委員/李慶安 當你在黑暗中時儘管痛苦也別放棄希望,因為黑夜終將過去,黎明總會到來。 --終身義工/孫越 您若是在愛中長大,那您要學會感恩;您若是在「暗」中摸索,那您要學會「點燈」!希望當您閱讀此故事時,也就同時打開心中那一道許久未讓陽光照到的陰暗面,開啟一個與自我對話的機會,找出希望、自由,建立自信、尊嚴! --耕莘醫院精神科醫師/楊聰財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我很醜可是我很堅強 我很醜可是我很上進 我很醜可是我很陽光 溫柔如小草 堅強似磐石 上進的心要在夾縫中求生存 好一個充滿陽光的美麗人生 --台中一中校長/蔡炳坤 作者以生動的筆觸敘述童稚時期遭受親生母親鄙視、凌虐的親身經歷,令人為之鼻酸。但就像是書中柯老師說:「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們前進,除了自己。」《醜孩子》提醒了教育人: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教育的任務在於幫助每個孩子找到自己的夢想,並勇敢逐夢。而惟有愛,能讓這個世界改變。 --台南一中校長/張逸群 克服外在環境困境、內心擁抱希望,終能讓夢想成真迎向人生璀璨前程醜孩子是最佳典範,本書值得推薦與大家共享。 --國立中和高中校長/高栢鈴 讀了《醜孩子》這本書,對自己是美?還是醜?自有了然於胸的判斷。真正的美,絕不是形貌,而在於一個人內心的謙卑敦厚,上進自信、勇往直前。 --國立武陵高中校長/吳正牧 本書印證:有志氣的孩子不會嫌家境窮;有自信的孩子絕對不會嫌自己醜;愛與勇氣,讓夢想成真。 --國立嘉義高商校長/鄭勝文 讀完「醜孩子」,使內心不滿的人感到豐足;使遭遇不幸的人,覺得鼓舞;使貧困的人,因此得到希望和幸福。 --國立嘉義高商學務主任/周志岳 真的,這是一本好書。為人父母和將為人父母者值得一看的好書。 --彰化縣大村國小校長/李祖安 長久以來,我們習以紅色康乃馨來感恩母愛的滋養; 鮮少質疑,或說不敢, 有一種黑色康乃馨正以墨水般來吮盡孩子蓬勃的生命。 這個世界怎麼了,我們很難去說明。 布里斯寇,以強人的意志、努力,印證了生命的無限可能。 使我們不能不堅信:「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阻攔你-自己。」 布里斯寇走出悲慘、活出自己,就是最好的生命典範。 --國中教師/林孟儒 布里斯寇在母親百般凌虐的困境中,所展現之強韌生命及面對困境積極向上的勇氣,這種打不倒的精神是現今年輕人最好的榜樣。 --桃園職訓教育協進會理事長/林振春 ■作者簡介 康絲坦姿.布里斯寇 1957年生於英國,1982年以優異成績畢業於紐卡索大學法律系〈University of Newcastle是英國除了牛津、劍橋外的第三個最古老的大學城〉,英國第一位黑人女法官 ■本書目錄 前言 CHAPTER1我的家庭 CHAPTER2家庭補記 CHAPTER 3新「爸爸」 CHAPTER4聖誕趣聞 CHAPTER5醜孩子 CHAPTER6新鞋子 CHAPTER 7巫術 CHAPTER 8信女 CHAPTER 9 法律在手 CHAPTER10傑克森旋風 CHAPTER11灰姑娘參加舞會 CHAPTER 12 消失的床 CHAPTER 13週末打工記 CHAPTER 14醫院 CHAPTER 15學校組織參觀 CHAPTER 16清晨的悲痛 CHAPTER 17天堂的味道 CHAPTER18天堂不見了 CHAPTER19又一個耶誕節 CHAPTER20再見,貝姆 CHAPTER21媽媽搬走了 CHAPTER22運動場上的霸徒 CHAPTER23自己的錢 CHAPTER24苦日子 CHAPTER25一線希望 後記 全文完

商品規格

書名 / 醜孩子
作者 / Briscoe, Constance
簡介 / 醜孩子:◎英國泰晤士報排行榜冠軍,蟬聯三十週排行榜,至今仍在榜上。◎英國百萬讀者動容、Amazon★★★★推薦◎未出版即售出德國、荷蘭、義大利、瑞典、日本多國版權◎上
出版社 / 商流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8230521
ISBN10 / 9868230527
EAN / 9789868230521
誠品26碼 / 2680180937006
頁數 / 288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內文 : 致謝



二○○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我見到了約翰.葛理遜,當時他正在英國的承中寺參加自己的新書《訴訟之王》(The King of Torts)的發表會。當晚我還見到了他的出版商葛爾.雷布克(Gail Rebuck;藍登書屋發行人)。之前,我已準備好一張簡述自己生平的短箋打算給他,卻陰差陽錯交到了葛爾的手裡,幾天後,葛爾邀請我去蘭登書屋做客。在那裡,我認識了編輯總監蘇.佛利斯頓,雖然她最終沒有採納我的稿件,但我還是非常感謝她,倘若她不這樣做,我將永遠無法遇見我的經紀人達利.安德森(Darley Anderson)。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將成為我的經紀人。他為我的書創下了空前的火熱場面,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經紀人。



達利.安德森非常優秀,常常是言出必行。透過達利,我還認識了Hodder公司的蘇.弗萊徹(Sue Fletcher)及她的同事們。在這裡,我要感謝蘇,感謝她向我提出切實可行的建議,給予我無私的幫助,還感謝她將此書取名為《醜孩子》。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在我身後支持我的人,一個是傑出的經紀人達利.安德森,另一個就是專業判斷能力出類拔萃的出版人葛爾.雷布克。



同時,我還要感謝長期與我同甘共苦的合作夥伴湯尼.阿利玆(Tony Arlidge),現在,他的苦難日子終於結束了。當初就是他說服我寫這本書的,在我想放棄的時候,也是他鼓勵我繼續努力。我相信,他看稿件的次數比我還多,他對細節、語法及寫作風格的重視都是出了名的。我深深地感激他,他對我的幫助無以言表。最後,我要感謝克里西.華德沃斯(Chrissie Wadworth)夫人,感謝她校閱此書,還把我的手寫稿打成字。衷心感謝露西.懷特豪斯(Lucie Whitehouse)女士,您是當之無愧的外版女王。在此,還要特別感謝瓊恩.戴奇(Joan Deitch)女士,感謝您對稿件所做的首次專業編輯工作,達利對您的稱讚閣下受之無愧。



前言



「你父母知道你來這兒嗎?」社會服務處的女士問我。

「不知道,」我說,「但我想看看兒童福利院。」我踮起腳尖往接待桌後面看。

「你多大了?」她問道。

「十一歲。」

「家裡人對你不好嗎?」

「是的,」我說,「要是我想搬進來住,需要做些什麼呢?」

「告訴我你的詳細資料吧!」她說。

我告訴她自己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然後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當天就搬進去。

「你不能擅作主張住進這裡,小淘氣。你得先得到爸爸媽媽的同意。為什麼不先回家好好想想呢?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但我不想回家。」

「嗯,但我不能因為你不想回家就讓你住進來。我還是跟你媽媽聯絡一下吧?」

「不用了,謝謝,」我說。「我自己有辦法。」



如果讓媽媽知道我在做什麼的話,就只有等著挨揍了。我沿著渥爾沃路往回走。這條馬路一直通向南倫敦的蘇瑟蘭廣場,我家就住在那裡。天氣很好,陽光燦爛,可是我卻非常沮喪。沒有一件事順心如意,就連兒童福利院也不要我。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意思?



那天晚上,我做了決定︰即使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也不會有人想念我。



上床睡覺之前,我寫了一封信給媽媽,把信塞進書包後走去洗手間。我拔掉漂白消毒劑瓶子的瓶塞,先用自來水稀釋再一口喝下去。我之所以選擇喝家淨牌殺菌劑是因為它可以殺死所有已知的細菌,而媽媽一直說我就是細菌。躺在床上時,我開始覺得噁心,但心裡又悲又喜。高興的是,如果藥物起作用的話,我今晚就會死去,再也沒有明天了。嘿,嘿,萬歲!難過的是,我將再也看不到姐妹們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至於媽媽,我向上帝發願,我的魂魄一定會回來,纏繞在她身邊,打她的腦袋,把她絆倒在樓梯間,趁她睡著時把她的被子掀開,讓她下半輩子不得安寧。我越想越得意,耶!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時,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尿床警報器的聲音似乎正在遠方響著,床上的燈忽明忽暗。我迷迷糊糊地躺著,手腳完全動彈不得。



媽媽正低頭看著我。「起床!」她命令道。我一動也不動。完全無法張開嘴說話,因為殺菌劑把嘴巴弄得好痛。嘴唇四周長滿了水泡,活像爆米花。「快點──起床!」她扯開毯子,「這是最後一次命令你。滾下床!」媽媽拽著我的胳膊,強行把我拖起來。她一鬆手,我又重重地倒回去,只有半截身子還在床上。我開始嘔吐,媽媽這才意識到哪兒不對勁。「伊士曼!」她大叫一聲。伊士曼是她的新男人。這個男人便去叫寶蓮,寶蓮又去叫裴西。寶蓮和裴西是我的兩個姐姐。「上帝啊,」媽媽說,「這傢伙怎麼老是找麻煩啊!」
伊士曼說媽媽應該打電話叫救護車,但她卻岔開話題,說寶蓮該去拿乾淨床單把床上的髒床單換下,再把那些尿跡斑斑的舊床單放到洗衣機裡。說完,她便忙著清掃我的房間,打開窗戶驅趕屋裡的臭氣。剛打掃完,媽媽又說我應該搬到另一個房間去。她做這一切只因為:無論任何一個醫生進來看到這一切,都會認為──我是個沒人照料的孩子。而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媽媽命令寶蓮趕緊幫我換睡衣。她一定意識到她在場會令我反感,就讓姐姐繼續幫我穿,她自己則拿著我換下的濕睡衣先出去了。這件睡衣連續三天都被尿濕了。乾淨的睡衣長過腳踝,遮住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和傷痕,不然,媽媽可能得對這些傷痕做出合理的解釋。



「來吧,克萊兒,」姐姐用湯匙餵水給我喝。「來,張嘴。」她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把水送進我的喉嚨。「你看你,克萊兒,這次又做了什麼好事?」



我一定又迷迷糊糊地睡著。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妹妹克莉絲汀在我的床邊。



「媽媽說你給她找麻煩,」克莉絲汀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啊?」



不一會兒,寶蓮端著牛尾湯進來。我剛喝下去便吐得一塌糊塗,弄得床上和地毯上到處都是。伊士曼和媽媽沒走進房間,他們就站在門外說話。



「她沒事的,」媽媽的聲音,「等等看吧。讓寶蓮陪著她,如果有什麼事,再打電話叫救護車也不遲。」隨後,我聽見媽媽在門外激動地嚷著︰「親愛的上帝,我是那樣溫順謙恭,可是造了什麼孽啊,怎麼會生下這樣的孩子?」



「克萊兒,快醒醒!」姐姐叫道,「快醒醒!」



我又睡著了。現在能夠想起來的下一件事是在天黑時才醒過來。姐姐在床尾睡著了,我試著抬抬頭,她一下子驚跳起來,衝到門邊喊媽媽。媽媽慌忙跑過來,後面跟著伊士曼,他讓媽媽快叫醫生。



「卡門,快叫醫生!否則來不及了!」

「不,」媽媽說。「再等一會兒。」

「卡門,這樣下去你會進監獄的。你想讓我也跟你一起進去嗎?不,我不會去的。快叫醫生,卡門,你根本不知道這孩子中了什麼邪。」

「伊士曼,如果克萊兒會死的話早已經死了,哪會等到現在?監獄你個頭,蠢豬!」



當我再次轉醒,天已大亮。姐姐還在我的房間,奇怪得很,我這次沒有尿床。看見我動彈一下,寶蓮飛快衝出房門,進來時,手裡又端著一碗牛尾湯,媽媽也跟著來了。



「來,克萊兒,吃點東西。」姐姐邊餵我喝湯邊說。

「噢,親愛的主啊!您也有過兒子,」媽媽不停地禱告,「請告訴我,我到底哪裡做錯了?聖子耶穌啊,快快降臨我頭上,讓這孩子遠離病床吧!噢,親愛的主啊,難道我不是您溫順的孩子嗎?」



媽媽站在床邊,口氣生硬地問我︰「你想要醫生來嗎?」

「不,我不要。」我心想︰我想要醫生來嗎?當然不。我不希望得救;我不想再做細菌。

媽媽離開房間,又回頭喊道︰「寶蓮!如果需要的話就叫我。」

姐姐餵我喝湯。「克萊兒,你做了什麼?你可以告訴我。」她說。

「四眼狗,你是媽媽的間諜嗎?」

「不,」她說,「當然不是。為什麼你會那樣想?」

「拜託,不要問我問題。」



於是,寶蓮一句話也不吭了,只管餵我,我終於又昏睡過去。醒來時感覺大腿間火灼般地疼痛。這才發現陰部結了痂,和陰毛糾纏在一起。尿液已經把我的米老鼠睡衣染成黃色,鼠蹊部和屁股上都長滿痱子。不過,還是有幾件事讓我暗自慶幸。警報器沒有響;沒有人拽著我的米老鼠睡衣把我從床上拎起來;也沒有人揪我的乳頭或用拳頭打我的肚子。姐姐每次回來時都帶著乾淨的被單和睡衣。



我的家庭



把自己的故事寫下來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我一直是個很不願意引起別人注意的人,因此,這是我第一次向大家講述我的故事。事情的發展順序已經很難釐清。我的父親喬治和姐姐寶蓮或許能幫我一起回憶。如果日記還在的話,一切會簡單許多。從學會寫字開始,我就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後來母親把它們都偷走了。



先從我的名字康絲坦姿說起吧,這是我出生證明上的名字。但可笑的是,直到十八歲,我才發現這個名字。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叫克萊兒。母親叫我克麗爾(Clear,本意為「清楚的、清晰的、光亮的」),因為她說我是透明的,只需一眼就能看穿。如果她看到我時心情還好(這當然並不常見),就會叫我克麗爾瑞。不過,姐妹們都叫我克萊兒。現在還是這樣。我成績單上的名字是克萊兒。在收容所工作時,人家叫我克萊兒護士。駕照上的名字也是克萊兒。所以,在故事中我就叫克萊兒吧。



我的母親卡門在二十世紀五○年代早期從牙買加來到英國,當時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她所受的教育使她成為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女孩。我父親是波特蘭人(美國奧勒岡西北部港市),他們早就認識,後來在這裡又重逢。喬治比她大十歲。她十八歲時,懷了他的孩子。結了婚,生個男孩,接受洗禮時的名字是溫斯頓,但這個男孩來到人世才四個月便夭折了。母親保存著一張照片,是男孩死前母親抱著他拍攝的。作為他們的第四個孩子,我在英國出生、成長、接受教育,是道道地地的英國黑人。



我的家庭的組成情況是︰



喬治,我爸爸,個頭很矮,祖母是白人,因此他是混血兒。他的皮膚很光滑──甚至年紀很大時臉上也沒有皺紋。總是衣冠楚楚,留著一撇整潔的小鬍子。



卡門,我母親。喬治叫她卡麥爾。她身材苗條,驚人地漂亮。與其說她是位母親,倒不如說她更像電影明星。她的皮膚是咖啡色的。



寶蓮,我姐姐,出生於一九五四年十月六日。我們叫她四眼狗,因為她戴著一副眼鏡──就像長了腿的瓶底。她松鼠般的臉幾乎被一對大大的鏡片完全遮住。鏡片真的又大又厚,根本沒辦法看到鏡片後面的眼睛。她皮膚很黑,人很瘦,頭髮很短,成年後也才五英尺七英寸高。寶蓮狡黠中帶著神祕,對任何事都充滿好奇,總是只顧保護自己的利益。



裴西,我的另一個姐姐,我們叫她寶貝貓,出生於一九五六年三月八日。她膚色較淺,偏黃而不是偏黑。身高剛過五英尺,雖然骨架小,但屁股很大,穿三碼半的鞋,頭髮短而濃密。胸部豐滿。長著一對金魚眼。



接著就該說我了──克麗爾,克麗爾瑞,或,克萊兒,生於一九五七年五月十八日,身高最終定格在五英尺三又四分之一英寸,中等身材。我從沒對自己的相貌有過什麼指望,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醜陋,真的醜陋。從外表看,這是毋庸置疑的。



按順序說下去是我的弟弟們,凱爾登(常被叫做凱爾)和馬汀,母親在心情愉悅的時候稱他們為「我的兒子們」。他們是媽媽的男孩們,永遠不需要學煮菜、打掃和購物。在他們的屁股禁得起打之前,一直過得自由自在。他們倆分別出生於一九五九年和一九六一年。



克莉絲汀,被叫做鈕扣鼻,鈕扣或美人,出生於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她是兄弟姐妹中膚色最淺的一個──黃色。身高四英尺六英寸,總有些超重。她很聰明,但太像牆頭草了,即便在不需要那樣做的時候也那樣。



丹尼絲,我們收養的妹妹,和克莉絲汀同一天出生。由於膚色的原因,她贏得黑人的綽號。她的長相跟這個布里斯寇家庭完全不吻合。她很纖瘦,有一雙短腿和走到哪都很醒目的屁股。丹尼絲還有一點和我們這些布里斯寇不同。她總是善良又大方。



伊士曼,我的繼父,不過實際上他一直沒跟我母親結婚。他是巴貝多人,又高壯又愚蠢。他跟我母親生了四個孩子︰



辛西亞,由於生下來就肥胖,可以說從出生那天起就在節食。嬰兒時,她根本坐不起來。成年後,身高約五英尺五英寸,體態魁梧,繼承了她父親那個大大的塌鼻子。



諾瑪,伊士曼的孩子中最聰明伶俐的一個。個子很高,具備了成名的條件,不過很瘦。我和她相處得很好,我們是朋友。



溫士頓,我同母異父的弟弟。身高五英尺十一英寸,最壯碩。腳很大。長得跟他父親一模一樣。



喬吉娜,另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大家叫她吉娜。她是個聰明、迷人的女孩,如果不是因為成功需要付出太多的努力,或許她早就成功了。



貝姆,寄宿在我家的人。他是我父母在牙買加結識的一位老人。他親眼看過母親是如何對待我的,也目睹母親和喬治的一次次打架。他是我的好朋友,可是最終卻因此毀了他。



瑪麗,我的另一位好朋友,但她是杜撰出來的,沒錯,她是我的隱形朋友。在我五年日記的字裡行間,可以發現她的影子。瑪麗知道我所有的一切,也只有我知道瑪麗的存在。最後,瑪麗消失了。我想是母親偷走她的。



金錢永遠是我父母關係緊張的原因。由於父親贏過兩次彩票,他在年輕時就已經十分富有。其中的第二次,英國麗特屋博彩公司頒給他一張大型的原版支票模型。母親把它懸掛在壁爐前方,時時提醒她父親賺到了多少錢,她有權享有多大的額度。喬治明智地將他的錢做了投資。他在坎伯韋爾買了十二間房子,位於南倫敦,在象堡區附近。喬治的房子全部坐落在渥爾沃路兩邊。他的綽號是喬治房屋大亨。在我的童年生活中,我們經常在這些房子裡搬來搬去,因此,它們在我的故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喬治把房屋租出去,光靠租金生活就夠了。彩票中獎後,他就不再工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輛讓人炫目的汽車。那是一部嶄新的銀灰色福特.卡布里。每天,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開車兜風和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菸。之後,他每年都要換一輛新車,每輛都是銀灰色的福特.卡布里。



父親在裴西出生後離開了母親,但不時會回來。我已沒有他在家過夜的印象了,甚至不記得他曾和我們共進早餐。母親一直想要他的錢。她千方百計想說服父親以她的名義買一間房子,不過都被拒絕了,但允許她收幾間房子的租金,作為對她維繫這個家庭所做的貢獻的酬勞。可她永遠不滿足。父親剛離開家的那段時間,偶爾回來看望我們時,母親會勸他和自己睡覺,等他睡著了,她便翻他的口袋,拿走大把鈔票。一定就是在那個時候的某一次,懷了我。



她對我的態度和對姐姐們的大相逕庭。姐姐們不會像我那樣被刻薄地責罵,她們的乳頭不會被掐,也不會被拳打腳踢。有人會買新衣服給她們,而我只能穿舊的,寶蓮穿過的給裴西,裴西穿不下的才給我。我母親有一大堆舊衣服,都用塑膠袋裝好,準備傳給我。我從來沒有親自拆過一件新衣服的包裝,從來沒有試過一件新衣服。母親總是扔給我一件衣服說:「克麗爾,來試試這個,看看是否合適。」根本就不合適,但她說我終究會長大,到時候那些衣服就合身了。



唉!母親自己擁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它們的款式都很棒,上邊那些玫瑰花尤其好看。她有適合各種場合的高雅服裝。我記得有一次躲在她的衣櫥裡,看到她脫下平時在家穿的開襟羊毛衫,換上她最喜歡的淡粉色套裝。我也想穿漂亮的衣服,可我太醜了,只配穿姐姐們不要的舊衣。



有一段時間,母親對我的態度讓我十分緊張。從有記憶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有尿床的毛病。這讓母親很惱火,也成為我挨打的主要原因。母親已經帶我看了無數個專家,希望弄清楚病源,但都徒勞無功。



我還記得我有一件可以蓋過腳踝的漂亮睡衣。睡覺時,我會緊緊蜷成一團,雙腿縮在胸前,同時把睡衣蓋過腳踝。我總是側睡。一天夜裡,我在一片漆黑中醒來,覺得自己快被淹死了,感覺脖子以下直到腳踝都浸在水裡,枕頭和毯子也濕透了。那個晚上我尿了兩次床。但這只是一切不幸的開始。
因為尿床,有時我會被罰睡在沒有被單的床墊上,床墊上只鋪了一張塑膠墊子,母親說反正我會把床弄濕。她看了很多關於尿床和排尿訓練的書,但對我卻一點用也沒有。五歲時,我有了自己的第一套尿床報警系統。很明顯,那是一種過於成功的治療方法。一個會發出兒童不喜歡的噪音盒子,就放在我的床邊,和兩層床單中底層下面的感應器相連。當我尿床時,噪音盒就會響;大家覺得那可以把我吵醒,或讓我「憋住」。漸漸地,我就應該可以學會在沒有警報器的情況下,一旦感覺到膀胱發脹就醒來並且 或者「憋住」。



「兒童之友」的警報聲聽起來很像趕往火災現場的消防車警笛聲。它第一次響起時,我咕嚕跳下床,鑽到床下。嚇壞了,以為自己的床著火了。



母親衝進房間,發現我不在床上,以為我去了廁所。真要這樣該多好。她把噪音盒關掉,從網狀底層床單上扯下上面的被單,回自己房間去了。我從床下爬出來時,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即便是孩子,我也確信自己尿床並不是因為懶惰。醫生說可能源於我日常生活中的焦慮。他說連續使用警報器四至六個月,我的病就能治好。



可是我尿床的情況變得愈來愈糟,母親帶我去看了一個又一個專家。我還用上了治療尿床的一流設備,它由雙音加閃光的聲音警報系統組成,大家認為它能在床太濕之前向我發出警報,對我有幫助。大部分情況下,我都會睡過頭。母親所做的一切徒勞無功。剛開始,我睡覺時還有被子,並能穿著姐姐寶蓮不穿的睡衣,但後來,尿床真的成了大問題,母親便堅持我睡覺時什麼也不能穿。因此,大多數晚上,我只穿著襯褲睡覺。



我繼續尿床,母親最終採取了一項新政策︰就寢前,她會先到我的房間揍我一頓,以提醒我如果把床弄濕將會有什麼後果。她會等到我上床後才進來,掀開毛毯,拉住我襯褲的一角,把我拖下床。為了防止我掙脫,她會使勁揪住我的睡衣領子,然後脫下一隻鞋揍我。



「你會怎麼做?」她會這樣問。

「不尿床。」

「騙子!你會怎麼做?」

「我會尿床。」我說。

「嗯,我也是這麼想。你明白了嗎?你是個騙子。」



她拿鞋子抽我的頭,用拳頭打我的胸口,如果我說「不要」,她又會罵我是騙子,再次拿鞋子抽打我的額頭。她不斷重複著問題;我不斷重複著答案,她的巴掌落在我的大腿、小腿和手上。我總是本能地伸手保護自己,可是打在手上的比打在大腿上更疼。睡衣多少能護著我的兩條腿,有時我會曲起膝蓋,縮成一團。



偶爾,這樣揍我一頓之後,母親會粗暴地把睡衣從我身上脫下來,拿在手裡揚長而去。另一些情況下,她會拿走毛毯。如果她心情很差或者我讓她很煩,她就會把兩樣東西都帶走。我的姐妹們被警告說如果膽敢幫我或是借睡衣給我,她們也會被打,所以她們往往只是躲在一旁。



七歲時,我被挨打是家常便飯了。警報器叫不醒我,但母親總能聽見。只要鈴響,她便會箭步衝進我房間,把我從床上拖下來。有時,她進房間後會揭開尿濕的被單,在我赤裸的背上一陣猛拍,讓我光著身子瑟瑟發抖。我十分羞愧,不只是因為我沒辦法讓自己不尿床,單是母親的出現和╱或就寢前的一頓揍,就已讓我緊張不已,所以,我有時會在她面前失禁,在她看來這是我的挑釁行為。其他時候,我會強迫自己不睡覺,保持清醒,然而一旦精疲力竭而進入夢鄉,就會聽不見尿床警報器的聲音,於是就這樣惡性循環下去。

新「爸爸」



一九六四年



伊士曼第一次出現時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他是個肩寬腿粗的醜大個,一個小島人(從大島嶼來的西印度群島人把那些從小島嶼來的人稱作「小島人」)。伊士曼來自巴貝多,但對我們而言,他仍然是個小島人。他在邁特路轉角的一家洗衣店工作,離我們原來的家很近,那是爸爸的房產。他總是在媽媽的房子前遊蕩。事實上,他是我姨媽的男朋友。當伊娜和我們一起住在伯內特街六號時,伊士曼大約每週都要去看她一次。伊娜是媽媽的親表妹。起先媽媽只是偶爾加入他們一起聊天,到後來,只要伊士曼和伊娜在一起,媽媽也一定在場。



過了一段時間,伊士曼的眼神就只落在媽媽身上。他會坐在我們的廚房裡,他倆的關係十分明顯。他們相處得很好。每次他手上都會拿著一份《太陽報》,所以,你可以想像得出,當我後來知道他根本不識字時,我有多麼驚訝了。他總是在我們要上床睡覺的時候過來,媽媽會為他準備可口的食物,用小火在烤箱裡烘烤,一大堆肉、番茄、胡蘿蔔。每一頓都夠我們全家吃上好幾天。他和她在廚房裡待的時間似乎愈來愈長。媽媽會在他到來之前把一切準備妥當。她悉心伺候他,深怕他受冷落。這真是難以置信,因為她和我爸爸總是打得那麼凶。她戳他、罵他、侮辱他,可是現在面對這個大塊頭,她卻變得要多蠢就有多蠢。



只要伊士曼要來,我們就會早早的被趕上床。屋子裡必須一塵不染。他來得比我想像得還要頻繁。不知道爸爸聽到了這些會怎麼說。不過,伊士曼從來沒有打擾過我們。過了一陣,他由一週來一次變成一週來兩次,再後來便發展到總是待在我家的地步。貝姆絕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即便跟媽媽在一起時,也不會談論伊士曼。伊士曼來的時候,貝姆很少下樓。



過了六個月,伊士曼開始一大早就出現在家裡。我起床時能看見他坐在廚房裡吃我們的早餐。他在廚房時,我們禁止進入,得等到他吃飽為止。他在家裡時,並不會真正對我們這些孩子友善。有一次他來之後,媽媽叫我們上床睡覺。我躺在床上聽到敲門聲,沒作聲地縮在床角看著門被打開。我睡的是一張很小的三腿單人床,擺在房子中間。伊士曼走進來,問我感覺怎樣。我躲在毛毯下閉緊嘴巴一言不發。我聽到他拖來一把椅子坐下。



「我知道你在這。」他說。



我飛快地扯下毛毯放聲大笑,他也笑了起來,把椅子拖得離我的床更近。他開始說些什麼要聽話,要按時睡覺,不要給媽媽任何可以揍我的藉口等等,但我什麼也沒回答。我仍舊躺著,他坐在我左手邊靠近床鋪中部的地方。他說我應該試著對媽媽好些,她並非故意那樣對我,只是有時候無法控制自己。



聽到這,我覺得實在不想再聽下去,因此,從他身邊探出身子去取我的布娃娃。我右手抓住了多麗,但想把她從地板上拿起來時,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這時,毯子滑開了,害我露出半截屁股──我什麼也沒穿。我努力找回平衡,一半身體靠手和膝蓋支撐著落在地面,另一半則留在床上,腳還在毯子裡,但屁股露出半截。費了一番力氣,我終於仰躺在床上,卻露出了私處。當我要把自己蓋起來時,伊士曼一把抓住我的私處,說:「多美的小陰戶啊。」我將毯子拉到下巴蓋住自己。他開始說話,我則盯著他,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地盯著他。 「你最好不要告訴你媽,」他警告我,「否則你會挨揍,而且每個人都知道你是個該死的騙子。」



他走出房門,我聽見他下樓。等到確信安全了,我才偷偷溜下床,把毯子對折起來圍著自己裹了三圈。然後回到床上,開始睡覺。



第二天早晨,伊士曼吃早餐時什麼話也沒說。他不像我們這些人一樣吃玉米片、雞蛋或者烤麵包;他吃的是蛋炒飯。我想他在我們家過得相當自在。有一天,爸爸突然回來探望我們。門鈴響了,我以為別人都沒聽到,所以跑去開門讓爸爸進來。「你好嗎,克麗爾瑞?」他邊問邊往裡走。我跟在他身後,他和坐在廚房裡吃早餐的伊士曼不期而遇。



爸爸吼著媽媽,並開始咒罵伊士曼。他惡狠狠地讓伊士曼放下手裡的早餐,同時衝向他。他們互相毆打,媽媽意識到正在發生的事情後,也加入進來,拚命打爸爸。



喬治.波吉和羅絲衝進廚房。大家都想讓這兩個男人住手,可是他們不聽。最後他們停下來了,我想是因為都已筋疲力盡。媽媽叫爸爸別再回來。於是我們再也沒在伯內特街六號見過爸爸。經過這次事情後,伊士曼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我們家。



伊娜.巴克利在喬治和伊士曼打架之後不久就搬走了。是她邀請伊士曼來這兒,並把他介紹給我媽媽的。她清楚媽媽的行為,而爸爸也不是很喜歡她,所以,她覺得自己最好住到別處去。



喬治.波吉和羅絲也去了蘇格蘭度假。他們和媽媽達成協議,只要支付不在這裡期間的租金,他們回來時就可以繼續使用房間。租金十分合理,媽媽對他們相當友善。其實,他們不僅僅是房客,還是朋友,她常常邀請他們一起喝茶,這樣她也能瞭解到這棟房屋裡別的房客的一些資訊。有時候,他們來交房租時會多待一會兒,喝一點黑啤酒或者蘭姆五味酒。喬治.波吉人很好,總是搶著幫媽媽做這做那。媽媽覺得這就是善意的表現,畢竟,她沒有為此付錢。一個星期五,喬治.波吉來交房租,媽媽為他倒了一杯茶,告訴他自己不太舒服。喬治.波吉說他可以到花園摘些薄荷葉,好泡點薄荷茶,我跟他一塊兒去摘。花園裡有一排排大約三英尺高的薄荷樹。



「你從那邊開始,」喬治.波吉說,「我從這裡開始。盡量摘大片的葉子,或者最好是那種帶著莖幹的葉子。」



我從薄荷樹上把葉子拽下來,但只摘前排的葉子,離那些靠著花園圍牆的更高的植物遠遠的。



「來啊,克萊兒,從高大些的樹上摘一些葉子。」喬治.波吉喊道。

「我不想。」

「為什麼不想?」

「因為蟲會爬到我的腿上。」

「別傻了,這裡沒有蟲。」

「喬治.波吉,上次毛蟲才施展魔法讓自己爬到我的脖子上。不知道牠從哪兒來,卻出現在我的脖子上。是魔法,喬治.波吉。」

「哦,是的,那條毛蟲。沒錯,克萊兒。我差點忘了。哎呀呀,你的記性可真好啊。我們最好提防毛蟲,但我想,我們不用擔心。」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牠在哪。」

「在哪?」

「這會兒牠正在睡覺,但如果你表現得很好很好,我會讓你看到牠。」

「能叫醒他嗎,喬治.波吉?我們現在就能叫醒牠嗎?」

「當然,但要叫醒毛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牠很累。如果你想叫醒牠,就應該很溫柔地撫摸牠,他便會慢慢醒過來。記住,毛蟲不喜歡光線,所以牠被我藏起來,而且得保持溫暖。」

「知道了,喬治.波吉,我現在能看毛蟲了嗎?」

喬治.波吉解下腰帶,把腰帶扔在草地上,然後解開褲頭上的鈕扣。

「喬治.波吉,你在做什麼?」

「我在抓那條淘氣的毛蟲,」他邊說邊解開褲子的其他鈕扣。「來吧,打瞌睡的毛蟲,」他說。「克萊兒想見你。」

「毛蟲怎麼會在你的褲子裡呢,喬治.波吉?」

「因為牠覺得睏了,牠又漂亮又溫暖,」說著,喬治.波吉又解開一顆鈕扣。

「喬治.波吉,我覺得把毛蟲叫醒不是個好主意。」

「哈,但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你只管把手伸進來,克萊兒,摸一摸這條漂亮而溫暖的毛蟲吧。」



他在褲子上扯開一個口子,一團絨毛露了出來,和爬到我脖子後面的那條毛茸茸的毛蟲的背很像。



「我根本不喜歡毛蟲。」我說完轉身拿了為媽媽採摘的薄荷葉跑回屋子。



後來喬治.波吉找了藉口,很快就離開了。



一九六四年十一月,我們搬到蘇瑟蘭廣場。我的腦海裡經常閃現這一段記憶。媽媽分階段搬家。一開始,把克莉絲汀和丹尼絲帶走。羅絲在伯內特街照顧了我們一晚。第二天,媽媽帶走兩個男孩。第三天,寶蓮和裴西被帶走了。只剩下我。我記不清羅絲那天晚上在不在。媽媽回來取她的衣服和提包,然後走到門口時說這次走後就再也不會回來。她關上門,把我留在屋裡。



我背靠房門坐了一晚上。我記得天愈來愈黑;我記得第二天早晨鑰匙在鎖孔裡轉動。我沒來得及讓開,是媽媽。當她推門而入時,感覺到了阻力。她探頭進來張望,看到我坐在那,便猛地用力把門推開,我被擠到牆邊。媽媽毫不理會我,向樓上走去。一整天,她都沒跟我說話。後來她問我是否準備好了。我們走出屋子,坐上開往蘇瑟蘭廣場的巴士。



她擅自用爸爸的錢買下房子。房屋所有權登記的是她的名字,爸爸不能想來就來。剛開始時,貝姆沒有被邀請跟我們一起搬家,因為有一次父母打架,兩人都叫貝姆當他們的證人。他決定不牽扯進來,因為他們都是熟人,不會為一方或另一方作證。這事之後,媽媽就叫他離開,她認為他是大叛徒,背叛了她。喬治收留了他,他搬到爸爸的另一處房子住,但後來還是搬到了蘇瑟蘭廣場。喬治.波吉和羅絲留在伯內特街。我們剛和他們以及貝姆分開,媽媽就表現出她最惡劣的本性。她會一直對我咆哮,毫無理由地撞我、打我。她的脾氣愈來愈暴躁。



蘇瑟蘭廣場十九號是一棟四層的寬敞小樓,還有一個漂亮的花園。那裡有很多房間可供我們嬉戲。我的房間在三樓,面朝屋後。最好的房間是一樓前部的起居室,不過我們只有在被允許的情況下才能進去──那是媽媽獨有的領地。起居室跟一樓的房間和浴室被一道簾子隔開。



我們搬來之後,伊士曼很快就進入了角色。他真的自以為是房子的主人,儘管原來的他還相當拘謹,盡可能不招惹我們,但現在他就像保全,把我們所有的不良行為都報告給媽媽。他覺得在她心中保持好印象的方法就是向她彙報我們做錯的事。我們開始討厭他,而且愈來愈討厭,因為他不是我們的爸爸,我們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讓他明白這一點。



伊士曼在弗雷德里克新月街的高級洗衣店工作,早出晚歸。媽媽對這種情況的處理方法是,伊士曼在廚房吃飯時,我們被擋在外邊,以確保他比我們還先用餐。她總是做很多早餐給他,還準備大瓶的茶水讓他帶去上班。等他回來,他的晚餐已經準備好──用白色或橙色百麗餐盤盛放著,在烤箱裡保溫的大份量食物。他出現在這個家裡意味著我們得準備更多的食物、削馬鈴薯皮、從米裡挑出砂礫、揉麵糰。



過了幾個月,他開始公然向媽媽抱怨,說跟她及我們生活在一起開銷太大,說他不是我們的爸爸,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浪費辛辛苦苦賺到的錢,來撫養並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媽媽憂心忡忡地討好他,她得確認家裡總有為他準備的食物。她把廚房櫥櫃裡的空間分隔開,左邊的空間屬於伊士曼,誰也不能在未經他允許的情況下碰那些食物,當然,即便其他家庭成員的食物吃光了,他也不允許別人碰他的東西。左邊的櫥櫃裡有一罐罐的三花奶、大袋的蔗糖、甜茶和充足的麵包、果醬、餅乾、水果罐頭,伊士曼隨時可以享用。有時候,我們這邊的櫥櫃沒有食物時,他會走去自己的櫥櫃把吃的都拿出來,在我們面前大聲咀嚼。



一條並不存在的線清楚地劃分出櫥櫃的右邊部分。裡邊儲存著大米和豌豆,沒有餅乾。事實上,所有諸如餅乾、薯片或糖果之類的食品,都被媽媽收在自己的臥室裡,並且謹慎地鎖起來,這樣就可以控制支出。鑰匙則繫在她的胸罩帶子上。



媽媽仍然擔心這樣的安排還是會讓伊士曼不滿,但他沒有再抱怨,我想可能他覺得媽媽已經採取了適當的措施來禁止我們碰他的食物。當他吃過米飯和雞蛋後,便可以安心地去工作,完全不用擔心討厭的小布里斯寇們會去吞食他的勞動成果。這樣的安排也很合媽媽的心意,撫養我們要花很多錢,對食物必須實行配給制。



用餐時間,媽媽會先將伊士曼的食物用百麗餐盤盛好,剩下的東西才會分配給我們。媽媽和伊士曼一起用餐;布里斯寇的孩子們則要等到他們吃完才能開始吃。卡門知道如何取悅伊士曼,只要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他就會很愉快。但我們卻不愉快,即便他已經得到特殊的對待,但對我們還是會怨聲載道。



在滿七歲,快八歲時,我曾經想過,要是忽然有人為我買一套新衣服該有多好啊。沒有別的奢望──只要別人沒有穿過的就行──或許是一套柔軟的純棉衣服,白色或藍色的衣料上配著可愛的鈕扣和綠色小花。藍色很適合我,也一直是我最喜歡的顏色。我有許多藍色的舊衣服。當然,一雙新鞋也會很可愛。如果只被別人穿過幾個星期,我是不會介意的,但得合我的腳,也不要太緊。我希望鞋子加一點後跟,但別太高──我可不想扭斷腳踝。繫鞋帶的也行,不過得由漂亮的黑色鞋帶繫成蝴蝶結。最後,我還想得到一個髮夾,粉色或者銀色,以及一件能護住胳膊的漂亮開襟羊毛衫。粉色系是很好看的顏色,但我還是希望可以是綠色或者藍色。



我還渴望穿耳洞,但那會激怒媽媽。或許我可以整形嘴巴?最近讀了一些雜誌,上面說醫生能通過手術賦予你新的嘴巴和鼻子,沒准媽媽能認同其中的某一種。或許同時,他們能讓我變漂亮,然後我就能逃跑,說不定別的家庭會想要收養我。沒有哪個家庭喜歡醜孩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很醜。」她是這樣對我說的。誰會想要我呢?



到了七歲半,事情變得更糟。媽媽認為她使用過的虐待手段不會治好我尿床的毛病,所以,她準備嘗試新方法。第一種方法是在星期六實施的。當時我們圍坐在桌前等待晚餐,媽媽卻把我的盤子放到一邊,接著,她分食物給所有人,沒有理我。她們吃的是烤馬鈴薯、雞塊、胡蘿蔔、甘薯、洋蔥和肉湯。我問媽媽我的晚餐在哪,她說如果讓我吃東西,食物消化太快,我就會尿床。說完,她端起我的橙汁,一口氣喝下去,再將空杯子放回我面前。「今晚將是你的一個乾爽之夜。」她說。



桌子邊的人一句話都沒說。我擔心挨打,所以沒敢跟媽媽頂嘴。



「薄荷,」她說。「我要喝薄荷茶。」她用手捂住靠近藏鑰匙的胸口處,大聲打著飽嗝。餐桌上每個人都靜悄悄的。「去摘一些薄荷葉,」她對我說。我去花園從薄荷樹上摘了一打葉子回來。大家安靜地吃著晚餐,然後一個接一個起身離開。我留在那,希望姐姐們會分一點食物給我,但媽媽一直盯著,她們沒有那樣做。



我起身準備離開,媽媽叫我收拾餐桌、洗盤子。我抗議,畢竟我什麼也沒吃,可是她推了我幾下,叫我閉嘴。等盤子全都洗淨、擦乾、擺放好後,我進了自己的房間。馬上就到九點了,我以為這會兒應該很安全,但媽媽闖進來,說不許我穿衣服睡覺,因為我只會把它們尿濕。她抓緊我,剝光我的衣服。接著,她喊起來,「寶蓮,裴西,卡爾──快來!來看看你們的姐妹,看她是怎樣光著身體,來看啊!」



寶蓮和裴西站在門口,我們四目相對。我蜷在衣櫃後邊,兩隻手擋在私處前,媽媽用力把我的手拉開。姐姐們沒待多久,她們執行了媽媽的命令後就溜走了。接著,媽媽握起拳頭打在我的肚子和大腿上部。



「你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尿床?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然後她摑我的耳光,打我的右肩。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

我盡可能躲開。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很快。現在。現在,我現在就停下來。」

「騙子,你是個騙子。你知道為了洗你的床單用了多少水嗎?你知道為了洗你的臭衣服買了多少肥皂粉嗎?」

「不知道。」

「你當然不會知道。你只關心把床尿濕,還關心什麼?快說──你還關心什麼?把床尿濕,把我的床尿濕。好吧,你不會再弄濕我的床了。」



媽媽推著我,把我逼到角落,當我舉起手擋開她的推擠時,她揪住我的私處,用力擠壓。



「你不會再弄濕我的床了。我剛才說的什麼?告訴我!」



媽媽的手仍然抓著我的私處,她把我拖到面前。我主動挪著腳步,避免突然移動帶來太大的疼痛。我踮著腳尖向她靠近,因為此時她抓著我私處的手已向上提起,踮腳比平足前進要好受些。她把我拖到房間中央的床邊,忽然又將我往回推,突然,她的指甲挖進我的私處。我抓住她的手往外推。她猛地撒手,抓住我右邊乳房。我一直希望她別那樣做。我痛得很厲害。當我舉手想護住自己的乳頭時,媽媽又抓住另一邊,這下,我的兩個乳頭都在她手裡,她擠壓著,把兩個乳頭在指縫間擠得扁扁的。在她擰我的乳頭時,我踮起腳尖站著。她繼續問我:「你什麼時候才會停止在我的床上撒尿?什麼時候?什麼時候?」



我沒有回答,痛得說不出話來。媽媽更用力了。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告訴我,克萊兒。」



這時,她放開我了,走到床邊把上面所有的東西推到一邊,把床墊從床架上拿開,又把尿床警報器和床分開,接著,拚命把床墊往門外拖。白癡,我想;愚蠢的白癡。我才不會在意她的床墊呢!我恨她。最終,她離開我的房間時還帶走了我的床墊。



終於平靜了。我找到一些衣服,套在身上,再把放在衣櫃裡的舊衣服鋪在地上當床。床一鋪好,我就躺上去,關了燈。姐姐寶蓮從門口探頭進來。



「你沒事吧,克萊兒?」她低聲問。

「嗯,我沒事。」

「知道嗎?你不該頂嘴。」



我的頭很疼,乳頭如火燒灼,兩腿之間也痛得強烈,但我活下來了。寶蓮回房間去後,我把毛毯拉過頭頂,漸漸入睡。四眼狗又在收集資訊。



第二天一開始就很糟。儘管睡前沒喝東西,半夜我還是尿床了,尿浸入地毯,踩在上面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媽媽一大早就到我房間。



「我聞到尿味,」她說。她提起毯子嗅了嗅。又拿起幾件我鋪床的衣服嗅了嗅。「真臭。」她說完抓住毛毯一角扯了過去,我從一堆衣服上滾開,她拖著毯子走了。我沒了毯子和舊衣服,但夏天就要來臨,爸爸總會在這個時候買新衣服給我們。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伊士曼開始監視我們。



有一次,我正在房間裡換昨夜尿濕的床單,忽然聽到樓梯吱吱作響,伊士曼出現在門邊。「卡門,快來。」媽媽如閃電一般闖進房間。「看啊,卡門,看她是怎樣在床上撒尿的。」媽媽一把抓住我,拽到她面前,問我為什麼要把床弄濕。我說不知道,她在我的頭上敲了兩下。我繼續換床單,伊士曼從門縫裡看著。



「你在看什麼?」我說。「你為什麼不去別的地方監視?」

「你說什麼?你這個黑婊子,你在說什麼?」他走進房間打我的背,把我推倒在床上,轉身離開。



「蠢豬。」我說。



他躡手躡腳地在這棟房子裡四處為媽媽收集資訊,不停地抱怨我們吃得太多,總是跳出來搬弄是非,給我們惹麻煩。耶誕節來臨時,他開始對自己以及任何能聽到他聲音的人談論開支問題。我們從他身邊經過時,他會說:「伊士曼,你現在就像該死的笨蛋,怎麼會把錢花在那些不是你親生的人身上?根本不是我的!看看我得填滿多少張嘴巴。六張嘴,但沒有一張是我的。你們最好去找你們的爸爸,告訴他住在十九號的不是傻子。」其他一些時候,他會說:「別指望你們的嘴巴能吃到火雞,哈。」



顯然,他想讓我們去找到爸爸,告訴他如果他不為我們的耶誕節買食物,我們將沒東西可吃。

天堂的味道



1971年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幾分鐘沒人吭聲。休斯老師正在考慮柯老師的話。



「如果她媽媽不同意呢?」他說。

「她不會不同意的。」

「如果克萊兒更想去兒童福利院呢?」

「她會信任我的,休斯老師。這是解決這個棘手問題的唯一辦法。你我都知道,我們都不願意做出任何有損學校名譽的事。」

「好吧,如果你認為能得到她媽媽的許可,而且真的不介意收留她幾天,我們深表謝意。」

「我這就去打電話給布里斯寇太太,然後再看看怎麼做吧。」



柯老師出去了。我閉上眼睛。休斯老師繞過墊子,走到我這邊,低頭看著我。



「小女孩,你沒事吧?」我紋絲不動。

「我們很快會想出辦法的。你沒睡著吧?」

「沒有,老師。」我說。



休斯老師往後退了一步,聲音降低了。



「克萊兒,你為什麼不想回家呢?如果你回家,事情就好辦多了。上帝肯定知道的,你家裡不會那麼糟吧?」

「老師,我不想回家。」

「嗯,或許過一、兩天就會改變主意。」

「也許會,老師,但我也不知道。」



柯老師回來了。她已經和我媽媽談過了,沒問題,我可以到她家去住幾天,直住到我醒悟過來為止。既然媽媽都表示同意,休斯老師現在也不完全反對這個辦法了。這更像是我媽媽和柯老師之間私下的安排,和學校毫不相干。當然,唯一不同的是,我是在學校裡提出拒絕回家的,所以,作為一個天主教學校,學校有義務幫我在別的地方找住處,而不願眼看著我流落街頭。之後發生的事就與學校無關。柯老師認為既然媽媽沒有異議,而她自己也樂意,很難看出這和學校會有什麼關係。



四點鐘時,其他老師讓我等著,柯老師四點廿五分來接我一起回她家。她開車,我把書包放在後座,校服搭在膝蓋上。她住在斯特里漢一間很寬敞舒適的公寓裡。公寓在三樓,牆壁漆成白色。起居室裡有個煤氣爐,安放在白色的壁爐裡面,壁爐前面的地板上有張巨大的白色山羊皮毯子。東西很整齊,沒有扔在地上的衣服,洗滌槽裡也沒有髒盤子,地上乾乾淨淨的。臥室以藍色和粉紅色為主,床腳有只柳條筐;拉開有花邊的窗簾,可以看到窗外地面鋪砌得整整齊齊的街區。她帶我去看我的房間,要我不要拘束。她又把起居室裡煤氣爐的開關打開,點燃煤氣爐。爐子啪啪響了三下就開始工作,伴隨著一陣嘶嘶聲,十二英寸高的火焰冒起來。好看極了。柯老師讓我在山羊皮毯子上躺下,讓自己舒服點。她說,如果我想打電話給媽媽的話,可以打。但我不想打。



我躺在毯子上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我一定不能讓柯老師對我感到厭煩。她沒有孩子,不管死的還是活的都沒有。她在車裡就告訴我了。她從波蘭來──怪不得會有那種口音──她一個人生活,沒有丈夫。



剛到柯老師家的那天晚上,我怕尿床,所以大半個夜裡都沒睡覺,直在洗手間和臥室之間來回跑,真希望把膀胱淨空。最後,我終於睡著了。在平時報警器大約會響起的時候醒來,只不過這次沒有報警器。我趕快跑去小便。如果柯老師知道我可能會把她的床尿濕,大概會讓我立刻走人。無論如何,那個晚上算是應付過去了,沒有尿床。柯老師還連夜把我的白衣服洗乾淨了。第二天早上,我和她一起去學校,寶蓮和裴西在學校門口等我。



「你會回家嗎,克萊兒?」她們異口同聲地問。

「不。」

「嗯,這是你的課本和乾淨的襯褲。」



我接過來放進書包。「謝謝。」我說。

我們一起走進校門,按順序站到隊伍裡,準備集合。

那個星期晚一些時候,姐姐們又幫我帶一些換洗衣服和課本到學校,我都拿到柯老師家去。我和姐姐們之間沒什麼矛盾,和以前一樣,相處融洽,只不過我現在自由了。雖然嚴格地說還是沒有自由,但終究比以前自由些了。我和柯老師講了星期六兼差的事,於是我們一起選定從斯特里漢到象堡的公車線路。然後,我從象堡搭12路、35路或171路公車到渥爾沃路。



住到柯老師家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我一次也沒有尿床。她對我非常好。由於這樣的安排既沒有丟學校的臉,也沒讓媽媽臉上無光,所以,媽媽樂得讓我在那裡住得愈久愈好。雖然媽媽仍然領著我的兒童津貼,但柯老師沒向她要過我的生活費。從某種角度認為,媽媽不僅沒養我,而且還在獲利。



我每天搭柯老師的車上學,在聖心學校教堂後面下車,然後步行到學校大門口。柯老師會把車開去學校停車場,從老師出入的那道門進學校。到了回家時候,我會在集合大廳等到四點十五分,然後到教堂和柯老師碰面,一點問題也沒有。幾個星期後,根本沒有人再提起我回家的事。如果姐姐們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就約在運動場上見面,或者在放學後我等柯老師時再告訴我。我的學習成績也不再吊車尾,分數增加了,美術作品尤其引人注目。我有更多的創作時間。我從不和同學們說起新家的事,這是我的事,如果到處亂說,說不定會落得只有回家的下場,而那是我最不願意發生的。



有一次在回家路上,我告訴柯老師說我想當律師,她放聲大笑起來,兩次轉過頭來看我,還在方向盤上猛拍兩下。



「好女孩,這就對了,志向遠大,」她說。

「克萊兒,你記住,只有一個人可以阻攔你。安雅.柯琴斯基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阻攔你。」

「老師,那是誰?」我問。

「你,克萊兒。只有你可以阻攔你自己。你有能力成名,所以,勇敢去做吧。」



我們隨後默不作聲地開車回到她的公寓。我從來沒想過我可能會阻礙自己。我為什麼要那樣做呢?後來,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考試,我的成績都很優秀。老師們都很高興。



克萊兒再也不找藉口了。現在按時交作業,而且滿有見解。

名符其實的成績優異──做得好。

一個很能幹的女孩子──有前途。

克萊兒的學習成績一直穩定上升。如果繼續堅持,下一次考試成績應該會更好。



一個記憶力非凡、真正聰明伶俐的女孩子。應該會有所成就。

我把學籍報告交給姐姐,讓她拿回家給媽媽看。

第二天,姐姐又把報告拿回來還給我。信封連拆都沒拆。

也許是時候了,可以給曼斯費爾德先生寫信了。



親愛的菲爾德先生:

冒昧寫信給您,但願您不會介意。我想告訴您的是,我最近通過考試,已經踏上成為律師的道路。有新消息時,我會再和您聯絡。



克萊兒.布里斯寇



學校放假了,我問柯老師是否可以和她一起過。她同意了,但她說如果我願意,隨時都可以回家,如果我選擇回家,彼此仍然永遠是朋友,而且只要我想,任何時候都可以到她那裡去住。無論發生什麼事,她永遠支持我。我就是她唯一有過的女兒。



雖然柯老師從沒提過生活費的問題,但第三個月過去後,我主動交給她八英鎊,是我星期六兼差賺的錢省下來的。我還悄悄買了一盒Cadbury牛奶巧克力,放在她臥室的枕頭上。她上床睡覺時,我聽見她哭起來。她不停地哭,把我嚇壞了,不知道是該進去看她還是在外面問她怎麼了。最終我還是待在自己房間沒有動。第二天早上,她表現出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她讓我以後不要再買那些沒用的東西,不要浪費錢。然後,她又謝謝我,說那是她到英國以後收到的最善意的禮物。她和父母是從波蘭的集中營逃出來的,後來她成為老師,教過經濟、商務、辦公實務和打字。她熱愛自己的工作,生活中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孩子。



「在那樣的日子裡,我們怎麼可能有孩子?」她用濃重的波蘭口音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她感傷地搖搖頭,眼睛濕潤了。我在老地方下車。



那天是星期三,一個快樂的日子。功課很有趣,而且午餐也是我最愛吃的東西──有粉紅色奶油凍的巧克力蛋糕,主食是牛肉腰子派,上面有一層香噴噴的硬殼,還有豇豆、馬鈴薯泥、胡蘿蔔和肉湯。午餐後,我碰巧遇見姐姐們。據她們說,家裡沒有多大變化。



「你要在那裡住多久?」她們問。

「不知道,但我不會回家。」

「媽媽說柯老師會厭煩你的,因為你尿床。」

「告訴你們吧,太有趣了,」我說。

「我住到柯老師家後沒尿過一次床。」

「騙人。」

「向上帝發誓,如果我撒謊,我不得好死。」

「嗯,媽媽說你遲早會夾著尾巴回家。」

「我又沒尾巴。」



鈴響了。我們都排好隊,整整齊齊地走回主樓。下午的課開始了。



多虧了渥爾沃路上的露絲女裝專賣店,我現在已經有好幾件漂亮衣服,也成了一個接待顧客的專家。無論她們穿上選定的套裝顯得多麼胖,多麼可笑,我總是能找到好聽的話,說些不會失去生意的話。我做得很好,而且愛琳也心知肚明。我的工資也漲了。大家都為克萊兒.布里斯寇的進步高興。
五月十八日是我十四歲生日。柯老師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她買了一本書送我,是法蘭西絲.哈德蓀.班妮特(Frances Hodgson-Burnett)寫的《小公主》(The Little Princess)。包裝得很漂亮,是一本保存很好的初版書,書頁很厚,是淺褐色的,印刷很清晰,看起來不吃力。我愛柯老師──她就是我唯一有過的母親。我看著書,眼睛慢慢盈滿淚水,一大滴眼淚掉到書頁上。



「柯老師,這是我得到過的最好的禮物。」我用雙手緊緊摟著她,親了她一下。她也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抱了抱我,然後又急忙把我推開。



「走開,克萊兒,說這些小孩子的廢話做什麼。這只是一本書而已──而且還不是新書。」



我們互相打量著,然後開懷大笑起來。她拍拍我的鼻子說:「去寫作業。」我也拍拍她的鼻子說:「寫作業去。」



到學校時,姐姐們湊錢買了伍爾沃思公司的浴鹽送我,還買了些薰衣草立方體,有股淡淡的金銀花味道。沒有媽媽買的禮物,過去也從未收到過她的禮物,所以現在更別指望了。什麼都沒有,連張生日卡都沒有。甚至連一句「滾蛋吧,親愛的克麗爾」都沒有。《小公主》讓我淚流滿面。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失去了爸爸。他死了。照顧她的人都很可惡。雖然別人對待她的態度極端惡劣,但她從不放棄,一次也沒放棄過,最後命運終於發生改變。我看書的時候哭了一次又一次,當小女孩的命運好轉時,我又哭起來,並立刻認定《小公主》是我看過的最好的書。我的生日過去幾個星期後,柯老師和我談起了書中的故事。



「克萊兒,這本書想暗示我們的是:永遠不能放棄,絕不放棄。無論你想做什麼,只要你想去做,就一定能做到。」



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在提升。六月初,泰門校長把我叫進辦公室,說九月份就可以升一個等級,而我的進步也給同學樹立榜樣。他還說希望在未來的考試中看到我優異的成績。我很高興。現在我有更多時間做家庭作業了,功課成了小菜一碟。我興奮極了,告訴柯老師說那是很好的消息。我一定要集中精力,好好學習。空閒時間,我也很用功,複習功課,做模擬考練習,還寫模擬論文提綱。考試時刻到來時,我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就在公佈結果之前,泰門校長又把我叫到辦公室,而且還伸出一隻手來。



「好極了,」他說。「九月份開始,你就升入A級。據我所知,你還會擔任班長和運動隊長。恭喜你。」



他握住我的手,把我送出辦公室。這是個很好的消息,但我並不知道成績是多少。從另一個方面講,這也不重要了。



接著,我聽到那個毀滅性的消息。放學後,柯老師來接我。
「克萊兒,」她說,「你得回到媽媽身邊。我很抱歉,暑假期間我不能照顧你。假期結束後,你又可以回來住。」

我目瞪口呆。「為什麼不要我了?」



柯老師拍拍我的膝蓋。「這不是要不要的問題,」她說。「我八月份必須回波蘭,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不妥。所以,你必須回媽媽身邊。我不能帶你一起去波蘭。」



「哦,柯老師,你的意思是說,我只是暑假期間才回去?」

「如果你願意回去的話。」柯老師說。

「是的,我願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柯老師將於八月底回來,在那之後的任何時候,我都可以回她那裡,並沒有我想的那麼糟。



放假前的最後一天,我們起得很早。柯老師已經把我的大多數東西裝進一個大箱子,箱子上有一把鎖。放學後,她會在通常的時間在老地方等我。



學期最後一天往往都很混亂。我把借給別人的所有舊參考書都收回來,也把向別人借的書都還人,和同學們一一告別。下學期我就會有一幫新同學了。我要回家了,姐姐們很開心,自從我走了以後,就由她們負責清潔、做飯和吸塵,她們已經煩透了。我在家時,至少是三個人分擔,從來別指望家裡的男孩會做家事。最後一節下課後,我沿著小路走到校門口,然後往右轉。



「克萊兒,要我們等你嗎?」寶蓮和裴西喊道。「克萊兒,我們就在這裡等你。」



我回頭喊她們不用等我。柯老師正在教堂後面的車裡等我。她在後視鏡裡看到我走過去,就從車裡出來,走到汽車後車箱那裡。



「老師,您好。」我說。

「叫我安雅吧。」

「謝謝您,老師。」我說。



我看著她:雖然她看上去不像是哭過的樣子,但的確有些心煩意亂。雖然她竭力堅持,但我認為完全沒必要一路把我送回家。最後她同意我的意見,覺得把我送回家不是個好主意。我是自己離家出走的,並還拒絕回去。現在,我要回去了,就得自己回去。我,克萊兒,要回家了。要發生什麼就讓它發生吧,再說了,反正也只有六個星期。老師會回來,我還會離開家的。



「我不會寫寄明信片給你,克萊兒。我要去旅行,寄明信片不太容易。」

「沒關係,老師。」



柯老師說她不在的時候我也要好好做功課,她回來時要看我又學了多少新知識。我擁抱了她,告訴她我會想念她,然後轉身走了。我沒聽見柯老師的車啟動的聲音;在坎伯韋爾新路過街時,仍沒有聽到車子離開的聲音。我繼續往前走,過了小巷子,在那家二手車商那裡往左轉,然後停下來等公車。要回家和媽媽一起待六個星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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