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時不要講話
作者 | 栗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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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
商品描述 | 潛水時不要講話:驚豔閃耀、流光四射的海洋書寫新星─栗光她說:「我沒有鴻鵠之志,只有藤壺之志。」以人魚之姿衝破自我恐懼,潛入深海宇宙後重生,悠遊其中,亦能駐足於陸 |
作者 | 栗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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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
商品描述 | 潛水時不要講話:驚豔閃耀、流光四射的海洋書寫新星─栗光她說:「我沒有鴻鵠之志,只有藤壺之志。」以人魚之姿衝破自我恐懼,潛入深海宇宙後重生,悠遊其中,亦能駐足於陸 |
內容簡介 驚豔閃耀、流光四射的海洋書寫新星─栗光 她說:「我沒有鴻鵠之志,只有藤壺之志。」 以人魚之姿衝破自我恐懼,潛入深海宇宙後重生, 悠遊其中,亦能駐足於陸地 「藤壺,幼蟲自由生活,而後於一處定居,常見於礁岩、船底,有的還會賴在鯨身上;看起來再平凡不過,但能適應潮間帶衝擊的生活,也能跟命運之鯨去冒險。」——栗光 =本書特色= ★收錄大量作者近身攝影的海洋生物精彩照片,讀之彷彿身歷海境。 ★榮獲2019吳鄭秀玉女士黑潮獎助金「海洋藝術創作類」獎助! ★新時代散文書系──「Essay時代」推薦作家! ★在海裡、岸邊看見美麗的海洋生物,也看見自己的心,無論是心魔或光明,栗光的文字澄澈如海中精靈,悠游其中也分明自我。 陳芳明/作家、學者 吳明益/作家、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布朗尼飛魚/進階潛水員 ——專文推薦 // 無垠的大海,無情讓人生畏,如水母毒吻,再踏入一步便被侵吞。 湛藍的、銀藍的、水藍的深海,包容人世的動盪罪惡與柔軟光明。 所有為自己設置的框架,終將被打破, 在海裡的世界被擊潰,重整成一個新的我。 我期待能就此化入魚群,遁然其中。 以海平面為分界,栗光帶著氣瓶下潛,漂流在世界這一端與那一端,由自身的海洋體驗出發,記述在台灣、澎湖、綠島、澳洲、菲律賓、沖繩、馬爾地夫、印尼等地的潛水經驗,她關懷海中與岸上的一切生物,蘊含慈悲、溫暖的心靈之目觀視彼此;因為善感而能看得通透而厚實。靈動歡快細微的文字,對萬事萬物充滿敬畏呵護,並時時反思,融入豐沛活用的海洋生態知識,即使你從來不曾深入大海,也能順著她的字句顯現的盈動眼光,認識瞻星魚、艾氏擬花鱸、藍紋章魚、眼班雙鋸魚、海獅、硨磲貝,還有無論如何認也認不完全的海洋生物們,浩浩廣袤的海潮中,總有令我們著迷又摸不清的美好與可怖,懂得畏懼才知道渺小與發自內心的尊重海。 輯一「如果為了遇見你」,她在海中看見自我,挖掘內在,在栗光的身上將驚訝發現,我們對潛水熱愛者的想像或許太過局限,潛水除了是考驗體力,亦是延展內裡,越是痛苦,因為熱愛而願意傾倒自己,在踩過痛苦的界線後越可見柔軟與自由。 輯二「交出眼睛的動物」,書寫下水後親近的生物與海上活動,海潮茫茫,有些美麗閃動的生命或許一輩子只能遇見一次,軀體與靈魂交會,毋須語言,是震顫動驚喜的一期一會。 海平面之上, 海平面之下, 大魚群、小魚群走過,她也走過, 再將自己靜靜地傾入海流之中…… =精彩摘錄= 〈潛入星空之海〉 Ian與潛伴的光成為海中唯一的指引與依賴,藉著那樣的微光,我們探看從未涉足過的世界:縮窩在礁岩裡的海膽們出來活動了,一隻面相兇狠的瞻星魚抖落細沙,顯現真身,尾隨數隻小魚游經我們的面前,最後降落在另一處沙地上,扭扭身軀,神奇地將自己再度隱蔽於沙地之下。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無法從那片地上找出一點端倪。 來不及破解瞻星魚的隱身術,Ian把我們帶到了平地,指示我們關閉手電筒。我輕輕按下開關,手指卻不敢離開按鈕,心底抗拒著黑暗。但,當所有光源從手中流逝,我才發現夜裡的深海並非幽冥,暗眛中依舊有微弱而堅定的細束月光,穿透稠密水波。 〈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帶著不安下潛,胃傳來一陣陣躁動,不要聽,不要感覺,把心思放在呼吸,傾聽二級頭的吸吐,觀看眼前的景物。深度逐漸增加,水不冰,恰好撫過剛才顫慄的軀體。我的肢體鬆了下來。 魟魚走過,鯊魚走過,大魚群走過,小魚群走過,我走過。 三十八分鐘後,我再次上了船,世界沒有奇蹟,胃依然疼痛,但疲累和藥效令我昏昏沉沉,把頭緊緊靠在椅子上,作了一些像夢的東西,陽光烈烈地燒著我的背。 回到陸地後,這胃痛繼續伴隨我直到旅途結束,依舊蠢蠢蔓延著。 我是真的傾倒了生命在海裡。 〈拜訪魚的村落〉 我用快門「吃」下眼前一隻隻魚,反覆咀嚼他們與生俱來的色彩與柔軟細緻的身段。這樣的海底世界使我感到迷惑,懷疑自己本是一條大魚,偶然游經此處,出於好奇而改變航道,拜訪這群「小東西」。 不過,可不是所有魚類都歡迎我這樣的巨無霸。身形嬌小卻十分注重隱私的海葵魚如同大明星,保持距離拍兩張照片可以,要一稍稍越界,立刻衝到你面前,給你一個海葵魚能做出的最兇狠的臉;體形大一點的角箱豚,頗有天涯任我行的模樣,餘光打量著我,但步伐不止;有毒性不喜寒暄的獅子魚,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依然故我地將全身唯一脆弱的腹部緊緊貼在石上。最後是不能被稱作小東西的薯鰻,身體的一大半蜷伏在岩中,單單探個頭出來,什麼也不用做,光對上眼神,就讓我瞬間背脊發涼,退避三舍。 〈Anilao的神之眼〉 S是唯一沒有相機的人,先前幾次潛水常拉著我們看他發現的寶貝,讓Joel跳腳,好似拍了那些又大又顯眼的生物,傳出去會損傷他名譽。然而經過這些天,單靠眼睛記下生物的S,或許最得Joel真傳。他靠一己之力找到了紅毛猩猩蟹,喚我過去,也吸引了Joel的目光。像抓到學生作弊,他緩緩游來,卻在與小蟹對上眼時瞬間軟化,做出「請繼續拍」的手勢。 至於我,退得真的很開,欣賞起一隻海鰻。印象裡,他們白日多躲在穴中,但眼前的卻一反常態在外游動,甚至從我腹前大剌剌經過,讓人不禁用相機追蹤下去。一錄,怪事接二連三出現,有兩條大魚跑來,相伴他左右。大魚不小,但也沒到足以與海鰻匹敵,如果是我就不會靠他這麼近。正這麼想,海鰻竟跟著兩隻大魚往前游去,彷彿前方有什麼事正在發生,只有他們才知道。回程時,我轉述給大家聽,玠文很敏銳,想到之前引起討論的網路影片,告訴我們潛水員發現海鰻會和其他魚類「相揪吃飯」,合作狩獵。
各界推薦 小熊老師(林德俊)/文化社造工作者 王盛弘/作家 宇文正/作家 李霈瑜/「水下三十米」節目主持人 林季儒/基隆市銘傳國中閱讀推動教師 金磊/台灣第一位水下鯨豚攝影師 陳琦恩/台灣潛水執行長 陳楊文/海洋作家 張正杰/台灣海洋大學台灣海洋教育中心教授 張祖德/2019年全國師鐸獎得主、澎湖馬公高中海洋教育教師 黃美秀/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副教授 黃宗慧/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黃宗潔/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黃國珍/品學堂創辦人、《閱讀理解》學習誌總編輯 ——愛上海洋‧共同大推(按姓氏筆畫排序) =各界好評= 潛水時不要講話,認真玩潛水可以從每一支氣瓶體會到生命中的心靈課題。讀這本書要朗誦或笑出聲沒有關係,開閱之後自然會跟著溫暖的黑潮文字漂流,潛讀之後眼睛捕捉揪心的蝓句,耳朵聽鯊鯊的翻頁聲,進入忘我自然就靜悄悄,潛完之後,必然減壓。——布朗尼飛魚(進階潛水員) 海,是生命的搖籃。成長於四面環海的美麗臺灣,每個台灣的孩子都應該認識海洋,擁有欣賞海洋與愛護海洋的基本能力與素養。在海洋教育的延伸閱讀裡,能帶著孩子們在文字裡跳過一波一波的浪花, 能帶著孩子們在書頁中張亮一雙一雙的海洋眼睛,能帶著孩子們潛進海底體驗並驚嘆生命的神奇與搏動——栗光在這本可愛的小書裡都做到了。 非常榮幸能向國中端的親師生推薦這本——融合閱讀、生物、藝術與生命書寫的跨域海洋散文集,相信您也會和我一樣深深的愛上它的美麗與無垠浩瀚。——林季儒(基隆市銘傳國中閱讀推動教師) 海洋很少會出現在台灣人的生活裡,除非跟海有特別的連結,就像我一樣從小就在潛水世家長大,跟海一輩子脫不了關係。 不過我們也很困擾如何將海洋傳遞給更多人知道,看到了栗光的文字後,透過她的視野,我才發現了海的面貌其實有很多面。 隨著書中一篇一篇的故事,我好像在世界的海之間跳躍者,也隨著看見了故事中的海。 如果你是一個潛水愛好者,你一定要看看這本書,你將透過作者的文字,發現原來海有這麼多的感情,有這麼多不同的樣態。 如果你是一個不常到海邊的人,你更應該看看書中的故事,或許你就能夠了解潛水員眼中的海洋世界。 接近海洋的方式應該是很多元的,透過一本書,安排一次旅行,或者實際到海裡看看,我相信你都會有所得到的。——陳琦恩(台灣潛水執行長) 從人類的文學史來看,自詡為海洋文學者,大都在闡述人與海洋間的對抗。本書透過現代便利的旅遊機制、海洋資料庫、水下呼吸與攝影科技,更加上以一顆細膩的心,細訴人與海洋的關聯、對海洋的愛戀。 帶讀者探索既熟悉又未知的海洋生態,尤其對位處在台灣島嶼的島民,本書開闊我們海洋心靈空間,見到海洋的幸福。——陳楊文(海洋作家) 作者透過旅行與體會海洋之旅,感受與抒發情感,為一本可深入閱讀的海洋散文作品。——張正杰(台灣海洋大學臺灣海洋教育中心教授) 潛入深海需要極大的勇氣:從繁複的水肺操作、緊迫不適的防寒衣到令人使勁虛脫的蛙鞋。需面對暈船、暈浪、迷航、溺水、漂流、減壓症、氮醉種種風險。 但海下的世界對作者來說,都如同小王子的玫瑰。文章所述的一切都是apprivoiser(法語馴服之意),那是對海洋心甘情願的馴服與被馴服,與水下生物建立親密關係的過程,其間需要極大的毅力與愛。若無藤壺之志豈能如此堅忍不拔?——張祖德(2019年全國師鐸獎得主,澎湖馬公高中海洋教育教師) 我很享受閱讀本書的過程,在作者敏銳的感受與細膩的述說下,渺小與巨大同現,理性與感性交疊,嘆息與希望共存。文章中下潜的是生命的深度,海底與潮汐間是實境秀的情境舞台,透過對海中生物顯現與消逝的觀察,尋找的是意義的存在,雖然反覆走向遠方,終究還是與自己相遇。在人世的潮間,以堅定的駐守姿態,經歷潮起潮落,燃起藤壺之志。——黃國珍(品學堂創辦人,《閱讀理解》學習誌總編輯)
作者介紹 栗光現任職於聯合報,執編繽紛版。2011年成為開放水域潛水員,2013年取得進階潛水員證照,一路學習至今。因為相信人要對他者產生關心,有時候需要一位共同友人,所以想透過書寫成為這位友人,以文字鋪設出一條通道。作品散見於各大報章雜誌,曾獲桃園文藝創作獎、梁實秋文學獎等,為青輔會「青年壯遊台灣」第二屆實踐家、2019吳鄭秀玉女士黑潮獎助金「海洋藝術創作類」得主。粉絲頁|藤壺之志 www.facebook.com T.cat0713
產品目錄 「Essay時代」前言 【推薦序】深海裡的深情/陳芳明 【推薦序】潛入水裡,沉棲心底/吳明益 【推薦序】休閒潛水簡單也困難/布朗尼飛魚 輯一/如果是為了遇見你 潛入星空之海 在澳洲看海的日子 還不能自比為一隻海鷗 如果是為了遇見你 真失禮,人家才沒有死掉呢! 防曬油 被螃蟹拯救的一天 魚偵探 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想喝酒,請先接受挑戰 孤兒不怨 心上的貝殼項鍊 在時間近乎靜止的地方 每支氣瓶都有一個課題 讓火焰持續燃燒 心形女孩 痞子行李箱 敗逃的收穫 觀音賜的暈船藥 只是還可以成長的人 沒有是一種天賦 帶剌的名字 Lombok 禮物藏在最上面 紅月之海 海平面之下,海平面之上 輯二/交出眼睛的動物 尋找長尾鯊 拜訪魚的村落 在蔚藍中飛翔的海龜 被解除的保護色 在海與海間跳躍 暖昧海中鯊 鮋 海神的彩蛋 流光 綱絲與海豚 他眼中的世界 抽考 跟你說一個大魚的故事 請讓我為你取名字 禪之花 魔門一刻 Where’s Wally 海底有鵲橋 危險與誘惑 藤壺之志 紅樹林下的糖果屋 不願交出眼睛的動物 Anilao的神之眼 閃閃發光的夜 篝火 分靈
書名 / | 潛水時不要講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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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栗光 |
簡介 / | 潛水時不要講話:驚豔閃耀、流光四射的海洋書寫新星─栗光她說:「我沒有鴻鵠之志,只有藤壺之志。」以人魚之姿衝破自我恐懼,潛入深海宇宙後重生,悠遊其中,亦能駐足於陸 |
出版社 / |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
ISBN13 / | 9789863447573 |
ISBN10 / | 9863447579 |
EAN / | 9789863447573 |
誠品26碼 / | 2681871938005 |
頁數 / | 312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21X14.8CM |
級別 / | N:無 |
最佳賣點 : ★收錄大量作者近身攝影的海洋生物精彩照片,讀之彷彿身歷海境。
★榮獲2019吳鄭秀玉女士黑潮獎助金「海洋藝術創作類」獎助!
★新時代散文書系──「Essay時代」推薦作家!
★在海裡、岸邊看見美麗的海洋生物,也看見自己的心,無論是心魔或光明,栗光的文字澄澈如海中精靈,悠游其中也分明自我。
推薦序 : 潛入水裡,沉棲心底——關於栗光的《潛水時不要說話》
吳明益/作家、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我在那時候迷上潛水,迷上海面下每次的呼吸都那麼慎重有分量,迷上在無法言語的世界裡,以敲擊金屬作為最基本的溝通。」──《潛水時不要說話》
多年前我在一門課上給了一個「企畫書」的作業,那屆好幾位同學根據當時流行的「壯遊」徵求,寫了相關的企畫書,甚至真的獲選壯遊去了。由於全無設限,唯一要求企畫必須是寫作者能做到的事,有些同學寫了像是「掌上玻璃球」那樣袖珍卻精緻的企畫,也讓人覺得很有意味。栗光交來的,便是如何讓一隻赤腹松鼠重回公園的企畫——那隻松鼠因為颱風的關係流落到她的手上。
那時我的直覺是:這是一個處於心思敏感期的女孩,讓一隻都會動物重回都會野地,是一個可小可大的事情,不過目前她的目標應該只是「讓松鼠回家」這樣的感情得到抒發。很快地,栗光便用行動改變了我對她的初步看法。她開始潛水,並且愈潛愈深,直到有一天我在報紙上讀到她關於潛水的文章。
二十年前我研究台灣自然書寫時,曾刻意採用「狹義、文學範疇散文文類」的「自然書寫」的界義來論述。用「界義」不用「定義」,是因為當時我警覺到文學研究目的不在框限文學表現,只是暫時用一個說法,以方便觀察與詮釋,並不真的要求作者依照定義來創作。
我細讀了西方學者對「現代自然書寫」(modern nature writing)的思考,發現這類型的寫作是科學革命、工業革命、生態相關學科普遍發展後演化出來的,它有幾個特色,包括:(一)、以「自然」與人的互動為描寫的主軸。(二)、注視、觀察、記錄、探究等「非虛構」(nonfiction)的經驗,成為必要歷程。(三)、自然知識符碼的運用與客觀上的知性理解成為行文的肌理。(四)、從形式上看,常是一種個人敘述(personal narrative)為主的書寫。(五)、已逐漸發展成以文學揉合相關學科的獨特文類。(六)、書寫者常對自然有相當程度的「尊重」與「理解」。
因為談的是非虛構的散文,加上一部學術論文處理的問題有限,當時刻意不談了一些議題,包括原住民文學,詩與小說裡的自然意象與環境意識。當然,後來我早已自我補充與修正,不強調非虛構式的「自然書寫」,而以派翠克‧墨菲(Patrick Murphy)自然導向文學(Nature-Oriented Literature)的概念來看這些作品。但這篇文章是為了介紹栗光的作品,因此我並不打算自顧自地沉浸在論述裡。簡單地說,這些作品(不分文類)約略可以從三個部分觀察:一、作者與環境互動的體驗。二、不得不、且必然援引的知識性資料。三、環境議題背後更廣泛的人文範疇——包括所有人類活動,從神話到現代環境法律。
我還想提醒讀者我所謂的「知識」,不僅是包括科學革命以來突飛猛進的生態知識、自然知識;還包括部落傳統知識中的傳統生態知識(traditional ecology knowledge, TEK),以及人與人之間彼此口耳相傳的那些「經驗談」——像是資深登山者告知的訊息,或是前輩潛水者提醒的洋流對應。
因為它們都符合一般我們對知識的定義:在某些經驗範圍內可驗證、可依循,並且可傳遞給另一人理解,提供另一些人行為建議,或成為行為準則。我一直認為,各種類型的知識既是人類面對未來全球環境變遷議題下的重要養分,它還是現今寫作文學的重要想像來源。
請原諒我說了這麼多,並不單只是為了把《潛水時不要說話》放進自然導向文學的脈絡裡,故作學究之語。而是這個脈絡有助於我們了解這本書對於一個年輕作家,對於出版的意義何在。
台灣是一個海島,但海洋書寫的生產卻有限。在文學圈的討論往往著眼在夏曼.藍波安、廖鴻基,以及汪啟疆等人的海洋詩。不過我始終認為,一些有科學或踏查體驗,富含個人情感經驗的作品被忽略了,那包括寫作《台灣鯨豚現場》的蔡偉立、《一個潮池的祕密》的陳楊文、《黑潮洶湧》的張卉君…….請容我不可避免再提及一個遺憾——寫作過好幾篇精彩海洋散文,已然殞落的作者廖律清。
《潛水時不要說話》是栗光的第一本作品,從她初次潛水,終至考得證照逐步「深潛」,為了潛水她從綠島、蘭嶼到澳洲、菲律賓、馬爾地夫、印尼……也從一個純粹的潛水者,成為一個水下攝影的愛好者。
栗光的文字清爽,沒有強說愁的陳腐氣,自然地展示出一個特定生態領域的初步接觸者的猶疑與好奇、驚奇與恐慌、投入與挫折,當然,還有些許的思辨與思考。這就是我提及的所有書寫自然的作者必然觸及的第一層內容——自身在環境裡的體驗與情感變化,而一旦進入思辨的層次,自然知識也就成為不可避免要投入的浩緲領域。
在這本初航的作品中,栗光以一種青春的眼光,用文字回頭描述自己投入潛水的歷程,那些歷程因而帶著點甜美,或淚中帶笑,好處是真誠,但多了難免有些「櫥窗化」。不過一旦把這些短小的篇章連綴起來(這點編輯幫了大忙)——無論是翻查圖鑑為了找到漣紋櫛齒刺尾鯛的名字,到迷戀尋找每一種生物的名字(這些像咒語一樣困擾著初步接觸自然者的名字,正是把他們拉向情感投入深淵的迷幻力量),或是思考海豚在人工圈養環境下的心理矛盾(讓她和讀者都有氣瓶將盡的感覺),乃至於與其他民族潛水者的交誼——就會慢慢對她認識海洋、友誼、異國文化的心意產生共振。
這些作品擺脫了「愁緒、道理、親情」的抒情調性,卻未離開這些議題,反而延伸出一個愛好接觸自然的人,重新回頭詮釋這些人生課題的視野。
有些篇章她放開了寫,比方說生死交關的〈紅月之海〉以第三人稱寫成,展現了別的篇章未有的氣息以及文學意味。像所有的文學一樣,光是正向的明亮感沒辦法產生力量,只會看到浮游生物所創造出來的稍縱即逝的光亮,沒辦法把我們帶進深海。特別是猶疑、恐慌、挫折在「潛水」這種非人類天生擅長的活動裡,扮演了更重要的情緒角色。人對大海的愛同時帶有恐懼,依戀同時帶有疏離(只有很少的人待在海上的時間比陸地時間要長),因此,那樣的愛天生就具有一種魅力,具有詩意。
當她直率地說:「我並不真的喜歡潛水,我只是喜歡海洋生物。我不想和解…….」時,我不禁感同身受。人類的生理構造不適合空氣稀薄的高山,也不適合愈深水壓愈高的大海,人的生理機制會讓你在這類環境裡痛苦、求救、呼喊,但人類壓抑住這樣的激動與痛,朝山和海而去。這是一種「有意識」的行動,包裹的是「無意識」的迷戀。那迷戀如此多元,以至於我們無法充分辨識,人得透過鍛鍊才能在那樣的環境裡取回「什麼」回到生活的世界。那是多麼不自然的自然活動。
多數文章稍短也因為發表時刊登於篇幅已大幅萎縮的副刊,短並不是寫作的問題,只是短勢必較無法容納知識性材料,無法容納更深遠一些的環境倫理的討論——這是無奈的現實,因為很多事(特別是自然體驗)就是無法「言簡意賅」,得「言繁意繁」。是以愛默生以外,自然導向文學很少停留在精緻小品文,或箴言式文章的緣故。好的當代自然導向文學,文字短不了,也省不了知識與當代環境倫理的探究。即使栗光作品裡的知識性內容已經不少,但這是一種相對論,面對無垠大海,我相信栗光寫完這本書後,一定會發現自己還有太多話要說,太多自己認識的新世界要展開。
這本書是她帶入深海的第一支氣瓶,一次具有魅力的潛泳,帶來她想給我們看的物事。我相信未來一支同樣的氣瓶,會讓她潛得更深、更長,進入水底,沉浸心裡物與靈的交界,那裡不是不能言語,而是毋須言語。那反而更會激動她想寫出來的慾望,會沛然如同海潮、洋流,我像一個一般讀者一樣期待著那麼一天。
深海裡的深情——序栗光《潛水時不要講話》
陳芳明/學者、作家
認識栗光的時候,她已經非常熟悉潛水的運動。害羞、內向、不善言辭的她,是她給我最初的印象。我以為她只是擔任《聯合報》的編輯工作,也以為她只是按時上下班的女孩。認識她將近兩三年之後,她才告訴我非常喜歡潛水的活動。海水或潛水,是我生命中最為陌生的區塊。我旅行過歐洲、亞洲、美洲,幾乎所有重要的城市都有過探索的足跡。對於水平面以下的世界,完全沒有任何興趣。除了去觀賞水族館或者到海邊散步,我頗了解自己完全是一隻乾旱的動物。有一次去《聯合報》參加台灣文學大獎的評審,她才告訴我自己在下班之後的休閒活動,那確實讓我感到非常訝異。那時,我特別叮嚀她,應該把自己在深海裡的潛水活動記錄下來。她立刻回答已經開始寫了一些,這是我感到特別喜悅的一件事情。我與她約定,如果潛水活動的記錄累積一定字數時,我樂於推薦她出版一冊散文集。
文學或美學,永遠是屬於發現之旅。生命的探索有多深,生活的涉獵有多廣,所到之處都可以轉化為美學的一部分。凡生命所到之處,文學與美學也自然伴隨而行。她第一次參加師範大學的散文比賽,她的作品立刻受到評審的注意。仍然記得余光中、陳義芝在評審過程中也支持我的推薦。在頒獎典禮上,看到她上台領獎的羞澀表情,更加讓我覺得她不可能是潛水的高手。現在她完成這部散文集,閱讀之際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好像是她引導我去認識陌生的水域。這部散文的開篇第一章,便是描述她最初的潛水經驗。她分享自己第一次在夜間縱身投入深海的經驗,那種感覺也只有嘗試過經驗的人才能表達出來。如果她對夜間海水感到陌生,對於我們這些讀者自然更加覺得疏離。
海水很冷,而栗光的文字卻帶來無比溫暖。她擁有一個博大的心,似乎可以容納整個寬闊的海洋。在海底世界所看到的任何生物,都是屬於她生命的一部分。在她內心深處,充滿了無邊同情。這種同情不是一種憐憫(sympathy),而是一種共感(compassion)。憐憫似乎有一種上對下的落差,而共感則是萬物平等。一種無差別的感情融入,身為讀者也在不經意之間被她帶入同樣的情境。她看到我們陸地上所看不到的世界,在海水中泅泳時,遇到太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海洋比陸地還深邃,海底生物也比陸地動物還要繁複。在陸地上也許可以乘坐飛機到達世界的盡頭,在深海裡卻只能侷限在一定的領域。戴著面鏡的她,只能看到自己游泳所到之處,卻無法辨識自己身在何處。在海底世界深處,受到面鏡的侷限,使她目光如豆。但是她的內心深處,卻是目光如炬。〈一件很小很小的事〉那篇段落裡,第一次提到潛水後上岸卻開始嘔吐。那是因為暈船的緣故,她覺得不應該提這樣的事情,卻是她航行過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開始哭泣,終於克服了脆弱的情緒。航行很難,潛水更難,但是她的意志終於克服了這一切。
在她的文字之間遊走時,讀者幾乎可以感受她內在的細微情緒。把這樣的感覺化為文字,恐怕也是另外一層艱難。凡是認識她的人,應該都知道她非常內向,也非常害羞。閱讀她的文字之際,反而發現另外一種人格隱藏在她靈魂底層。那是一種強悍的意志,不免讓人刮目相看。在強悍的背面,卻有暗藏一個柔弱的心。其中一篇短文〈心上的貝殼項鍊〉,道盡了她的共感與同情。這是她在宿霧潛水所獲得的項鍊,手工非常精緻。她到後來才驟然覺悟,一個貝殼就是一個生命。那是以魚線串起來的裝飾,她卻因此領悟到,無論是魚或貝殼的喪失,卻是一滴乾淨水資源的匱乏。那是最基本的生態觀念,卻是眾人所忽視的一種修養。她的文字裡處處充滿了各種連帶感,一個貝殼,一隻魚,一個海底生物,都牽扯著彼此命運的細緻關係。
身為她的讀者,我反而變得非常駑鈍。凡是有關海洋的任何知識,我的整個思考就變得非常幼稚。人類可以對自己的歷史瞭若指掌,卻對周遭生物完全處於無知狀態。她到達紐西蘭時,看到整個海灘棲居著海獅,那種壯觀的場面似乎使她感到震懾。她們家族到達那裡,看到那麼龐大的族群躺在海灘,以為有那麼多的生物已經死去。她說牠們在睡覺,正在等待母獅從海上覓食回來。作為地球生物的人類,似乎對共同存在的其他生物非常隔閡。充滿共感的這位散文作者,處處都以同理心看待所有生命的存在。
散文集裡面的〈紅月之海〉,似乎是她得獎的作品。她以三支氣瓶作為整篇文字的段落,她刻意用第三人稱來描述自己,顯然是要抽離自己的主觀角度。在海底,她與同伴尋找巨大的蚌,尋找牠是為了敲開牠。她不忍凝視殼內的蚌肉,甚覺殘酷。她在海底大量呼吸空氣,很快用盡氣瓶的容量,以這樣的方式迫使整個隊伍必須上岸。她喜歡潛水,但不喜歡傷害生物,參加團隊就必須容忍。這篇文字最能代表她博大的同情,不忍看到同伴的殺生,也不忍看到自然生態受到破壞。參加團隊總是有無言以對的時刻,卻也是她的生命最難克服的時刻。
她散文中描述太多無法描述的生物,尤其她提到陽隧足、海星、海參、海綿、海鞘,較大的如海龜、鯊魚,對一般讀者而言,那只是一個名詞。但是對她而言,卻是珍貴生命的存在。她抱持巨大的好奇,潛入人類所未能探索之處,去觀察各種生物的存在。龐大族群如沙丁魚,那是人類的共同食物,卻是她鄭重看待的生命。這本散文集原來命名為「藤壺之志」,這個名稱立刻就考倒我。凡是我不懂的事物,便會立刻去查字典,後來我才發現牠的英文是barnacles,原來就是吸附在海岸岩石上的貝殼。這種生物聚集在海岩上,只要到海邊就能看見,如今閱讀這部散文時,立刻有受教的感覺。無論生物多大多小,都是一個稀罕生命的存在。每次走過海邊看到吸附在岩石上的藤壺,都只是冷漠投以一眼。閱讀這部散文之後,我再也不敢輕易小覷。
這部散文讓我重新看待海洋,也重新看待所有的生物,更重新看待這個世界。作為散文寫手,栗光出版她第一冊散文集,就給了我非常鄭重的生物教育。我只能以充滿感謝的心情讀她的散文,也以感謝的心情寫下這篇序。
二○二○年三月三十一日 政大台文所
休閒潛水簡單也困難
布朗尼飛魚/進階潛水員
休閒潛水是很簡單的。如果你是上班族,想要試著遁入海中,可以安排在海濱渡假勝地的五天假期,選擇合格潛水中心學習,在上課、念書和實地演練,通過測驗後,即取得水肺潛水資格,從此之後休閒空間的密度從1.3×10-3 g/cm3的空氣,延伸到1.03 g/cm3的海水,壓力變大了。如果你已經是有經驗的潛水員,初來乍到陌生潛點,可以預約當地導潛人員,在火眼金睛的引導下,很可能目睹渾身長毛的躄魚、米粒大小的海蛞蝓、海草葉般的海龍,在安全離水之後,足以口沫橫飛的和同伴分享所見。
休閒潛水是很困難的。如果你已經愛上潛水,有自己的浮力背心、調節器、三用表、二級頭、潛水電腦錶、蜂鳴器、相機、防水盒、閃燈以及其他配件,就會想親力親為保養、維修、測試心愛的裝備,並確保安全和攝影品質。你在每次潛水假期之前查閱海象預報、潮汐、農民曆,並和目的地潛點的動物、水溫、海流流速與方向連結起來,記載於潛水日誌。你想認得珊瑚、海葵、海膽、海星、海蛞蝓、扁蟲、蝦、蟹、魚等,「必也正名乎!」就足以讓你心力交瘁,因為窮盡洪荒之力翻閱大本圖鑑可能也找不到,谷歌大神的說明不知道牢不牢靠,一旦比對資料終於確定「這就是我拍的那隻」,雖然內心狂喜,卻有拗口的「漣紋櫛齒刺尾鯛」、「翼形表孔珊瑚」、「突丘葉海蛞蝓」中文名字,更不要說念不出來的拉丁文學名,當你強記而且念順名字之後,自覺知識有所長進,感覺不虛此行真是開心,充滿電力回到工作崗位,二個月後休假重拾裝備下水,耶!這是我看過的魚,而且我記得我曾經查過,但已經忘記查到的內容,名字也不用說,更不記得是從那本圖鑑找的。
不就是休閒活動啊,幹嘛那麼累?做為休閒事業管理系的授業者與潛水員,秉著教科書的說法即是:「休閒參與者用投身事業或志業般的專注,以取得休閒活動的技術、知識與經驗,獲得高度的喜悅和滿足,這類行為稱之認真休閒或深度休閒(serious leisure)」。
栗光是認真休閒參與者,她查圖鑑也問隱身在臉書社團的高手,她記住查過的魚、海蛞蝓和扁蟲的名字,但是會疑惑「華麗銜鰕虎」為什麼一點也不華麗。
她開啟水肺潛水於花蓮,展延到墾丁、綠島、菲律賓和印尼的諸多島嶼、大堡礁等,造訪過的地點連接起來就是海洋物種最多的珊瑚礁黃金三角地區,而且還錐突到馬爾地夫,如果把潛水足跡立體化,可以勾勒出宛如水肺潛點聖地的金字塔。她的潛水經歷和斜槓生活重疊交織,刷泳池、清洗海豚海獅海豹豢養池、在工廠打零工、學習語言、寫作和報社編輯等,多樣的生活體驗好比藤壺幼苗漂流海水時期所經歷的環境多變,豐富的故事有如錦魚體表的條紋與班塊,一篇篇的文章道出潛水感受與當時生活的相互映照。
她在澳洲奶粉廠打工旅遊時,遇到勒令停工,復工時間遙遙無期,困頓有如潛水時被水母螫傷,疼癢紅脹沒有止期;褲帶勒緊時背包取出超市特價買的軟爛香蕉,還引來時刻為食物努力的紅嘴鷗地虎視眈眈;明明知道月食之際海象可能詭異,但還是去面對滾浪無情帶來的苦痛,生命中的莫名似有預告,卻也嘗試承擔;終於見到念茲在茲的海龜舞動鰭足翩然蒞臨,相機卻沒有電力;期待日常爆出美妙燦爛的煙火,好比希望在墾丁潛水堵上鯨鯊一樣渺茫;生活的節奏像是沒有止境的流動沙丁魚群,沒法凝結時空抽離出來看自己的座標,只能用力吸口氣遁入群中,回首盼顧就留待以後再說;周圍似乎都是沒有個性的豆娘魚群,其實貼近觀察其中一尾,鱗片、嘴角、斑紋、眼神都鮮活到足以交出自己的驕傲;曾經歷過綿綿無期的暈船苦痛,終於遇上藥房配得靈丹妙藥;下潛過程耳壓平衡做不來時,導潛的耐心陪伴讓困難總是會有出口;船潛途中看見海豚群躍海面,生活中總有彩蛋降臨;回到民宿太陽還高掛,民宿窗外就是藍海,碼頭和啤酒一如往常,的確是因為完成了什麼而保暖充實。
潛水時不要講話,認真玩潛水可以從每一支氣瓶體會到生命中的心靈課題。讀這本書要朗誦或笑出聲沒有關係,開閱之後自然會跟著溫暖的黑潮文字漂流,潛讀之後眼睛捕捉揪心的蝓句,耳朵聽鯊鯊的翻頁聲,進入忘我自然就靜悄悄,潛完之後,必然減壓。
能夠為栗光的潛水文集寫序是我的榮幸。
內文 : 潛入星空之海
「回到原始時代,那些勇敢走進黑暗洞穴的史前人類都已成為熊的食物。那就是為什麼今天你對黑暗有任何猶豫都算是正常的原因;當你什麼都看不到時,這就是一種讓你變得小心的自然方式。」在心中不斷反覆念著這段文字,我試圖說服自己緊張是正常的,也是好的。
再過一個小時,當太陽沉睡在大洋裡,我就要下潛了,在陌生海域進行生平第一次的夜間潛水。緊張兩字已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打從接觸潛水的第一天起,我就肯定自己絕不會踏上這條路;行走在漆黑之中都很嚇人了,何況是潛入漆黑的海裡。
然而,正如同所有小說中規則都是為了被打破而存在,我為自己設下的限制,這天也得在異鄉打破。這是當初選擇在宿霧進行進階潛水員訓練的自己,怎樣也想不到的事。我考慮了匯差帶來的優惠報名費、考慮了聞名於世的海底風光,就是忘記考慮自己的英文程度,以致現在不知該如何向韓籍教練Ian表達對夜潛的不安,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幸好,我還沒傻得忘記帶上進階潛水員中文教材,在下水前一晚翻開課本的夜潛單元,仔細記下注意事項。裡頭第一段就振奮人心地說,對夜潛有所遲疑是正常的,享受這刺激感,勇敢下水吧。
搭上小艇,Ian領著我們到了水面休息站,在月色下整裝。一手壓緊面鏡,一手輕放在BCD的充氣閥上,我站在休息站的邊緣,抬起右腳,心一狠,跨步入水。打開手電筒,調整浮力,讓黑暗淹沒自己。
Ian與潛伴的光成為海中唯一的指引與依賴,藉著那樣的微光,我們探看從未涉足過的世界:縮窩在礁岩裡的海膽們出來活動了,一隻面相兇狠的瞻星魚抖落細沙,顯現真身,尾隨數隻小魚游經我們的面前,最後降落在另一處沙地上,扭扭身軀,神奇地將自己再度隱蔽於沙地之下。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無法從那片地上找出一點端倪。
來不及破解瞻星魚的隱身術,Ian把我們帶到了平地,指示我們關閉手電筒。我輕輕按下開關,手指卻不敢離開按鈕,心底抗拒著黑暗。但,當所有光源從手中流逝,我才發現夜裡的深海並非幽冥,暗眛中依舊有微弱而堅定的細束月光,穿透稠密水波。
Ian舉起臂上的夜光手寫板,向我們下達指令:「Just move.」他雙手一揮、雙腿一踢,一團螢火蟲似的光點立即隨之亮起。我呆愣看著眼前的魔幻景象,一時間不曉得要做什麼動作才好,最後以食指為仙女棒,畫起大圓,在自己的周圍燃起星火般的光芒。
是螢火,抑或點點流星?不,這是李安導演《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電腦動畫才有的景色,如今竟真實呈現在我眼前,可以觸及,又如夢一般無法捉摸。不再感到恐懼,這一刻就是全部,以海平面為分界,我正在世界的另一面仰望繁星。
回到水面休息站,Ian告訴我那光點來自浮游生物,位於食物鏈的底層,邊說邊以自己寬大的指頭盡力比出一個迷你尺寸。
我凝視著那指腹與指腹間的微小距離,適才體驗的一幕幕再度湧進腦海,教練的指尖彷彿也沾上了生物的螢光……驀地,我發覺自己所見的,並非僅僅是海下的流星螢火,而是在這一夜、這深海中,窺探了整個宇宙。
魚偵探
對魚產生興趣,應該是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與五位朋友在蘭嶼旅行時。同行的朋友吳怡球,曾在早先的綠島旅行中遇到一位博學的老師,能解答她所有蟲魚鳥獸之名。不過,這僅限於頭幾天。幾天後,他開始要求吳怡球必須自己翻圖鑑,告訴她,唯有親自查找圖鑑,才會更加熟悉自己的發現。球把這個習慣帶到了我們的蘭嶼旅行,讓我們不再只是單方面聽解說,也會在民宿一樓大廳翻閱圖鑑、互相支援。《雅美(達悟)族的海洋生物》是我買的第一本圖鑑,出乎意料地好用。那時我還沒有防水相機,記下魚的方式只有靠腦袋,所以浮潛一趟回來能記得的魚,全不出圖鑑裡的。
說到圖鑑,我也曾迷上找鳥,《台灣野鳥手繪圖鑑》是我的第二本圖鑑,但那股熱情似乎沒有找魚強烈。我想很大的因素,是鳥族與人類的相處更頻繁也因此更機警,一旦展翅,留在腦海的翻拍就只剩下黑影。這點來說,只要不是完全躲匿的,再機警的魚至少也會留下藍的、黃的、臉長得有點「那樣」的殘像。「那樣」不可名狀,可是一翻圖鑑,記憶就會回來,像指認逃犯。
出社會能存的錢比工讀時多,我狠下心買萬元防水相機OLYMPUS TG-2和它的潛水殼(增加防水的深度與保障),可以記錄的魚又更多了。雖然比較多,但在潛技、水流、能見度等等考驗下,最後許多照片都是糊的。
要找魚,照片一定不能糊,不僅不能糊,最好還三百六十度都拍一遍,方能徹底掌握魚特徵。不過,話又說回來,下過水的都知道,那可是海洋生物的場子,我游得再快也沒有魚快,我又是個都市人,沒有太多機會跟他們變得熟識。一年一會,直到現在還是很多都搞不清楚—這感覺跟愛情很像,不僅在你沒意識到的時候展開,還使你無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有些地方為發展水下活動、吸引遊客目光而餵魚,我則習慣婉拒,因為餵食當下水質混濁、魚群混亂,忽然被叫來吃飯的他們,不容易觀察出平時生活的模樣。以我潛水的次數、能耐和生物知識來說,能觀察到的其實怎樣都很有限,但還是想抓住片刻的不期而遇,自以為這樣邂逅比較浪漫。
因著這股浪漫,旅行回到工作崗位後的幾天,精神狀況往往不太好,一下班就著手整理照片,一整理到難得拍攝清楚的,便按捺不住認識對方的衝動。不過,要知識沒知識,要經驗沒經驗,查找得從根本做起。先翻那本唯一的《雅美(達悟)族的海洋生物》,看看能不能得上天垂憐,找到一模一樣的;沒一模一樣的,至少也大概知道後兩個字可能是「錦魚」,或是至少知道他身體細長細長的,肯定不是錦魚,再從僅有的關鍵,拋於網海中搜尋,或是厚著臉皮請教他人。
隨著次數多了,漸漸掌握到搜尋方法,有回結束沖繩旅行後,我竟一舉拿下四種魚(如果你想知道,分別是角鐮魚、三棘帶鮋、尖翅燕魚、本氏蝶魚),最後在刺尾鯛一題敗陣下來。
那種只知道是刺尾鯛,怎樣都查不到全名的感覺真痛苦,像是路過某店家,忽然聽到非常非常熟悉的旋律,可就是差那麼一步無法想起曲名。後來,S點醒我,與其停留在中文搜尋,抓著刺尾鯛等關鍵詞不放,不如從試試他們的科名Acanthuridae……對啊,我怎麼忘了還有這招!
變身偵探,我開始找「不在場證明」,看他的分布水域、水深幾公尺,打量他是不是每個特徵都跟圖鑑上說的一樣,多一塊斑、少兩條線都只是嫌疑犯。
經一條條線索比對如指紋掃描,紅線一圈又一圈,系統從百分之五十跑到百分之七十五,終於來到百分之一百—哈!Ctenochaetus striatus,漣紋櫛齒刺尾鯛,讓我晝夜難安的就是你!
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我把頭緊緊靠在椅子上,陽光烈烈地燒著我的背,但已無力挪動身子,甚至悄悄趁著嘔吐時,嗚嗚地哭了起來。我的臉幾乎要貼到水面,胃裡為數不多的東西從身上脫離,消融在海裡。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嘔吐了,從固體到液體,每次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喝口水,含顆話梅,沒事了,沒事了。但我吐了又吐,傾倒整個生命在海裡。
我暈船了。
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不必說,不該說,不被納入潛水的想像或規畫裡。但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的胃被不存在的帆繩捆著抽著,浪隨意扭擰。想不起來結束第一支氣瓶,上船多久後變成這樣?我有沒有發現預兆?我有沒有試圖抵抗?還是我不應該抵抗?我想隨著浪擺盪,說服自己化為海的一部分,從形體的痛苦中解放。然而,愈是想隨浪擺盪,愈感受到浪的擺盪,我整個人連靈魂一同翻攪,最後又攀著椅子底部,靠近海面乾嘔,直到嘔出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嘔出來的也許就是「我」吧。
潛水好難,我偷偷哭泣了起來。許久沒有運動後開始潛水的那次,我受了慘痛的教訓,所以開始游泳、開始跑步、開始注意飲食、開始訓練核心肌群,這一次我的耗氣量果真減少,我的中性浮力做得更好……可是,我要怎麼訓練自己不暈船?我不是每次都會暈船,但我沒有辦法預料是哪一次。難道要天天坐大怒神訓練?
我自嘲,並對給予同情眼光的潛伴比出OK。這動作潛水員比一般人更能心領神會,不過沒能勉強擠出笑容的臉,一定不會有人相信我。意識逐漸渙散,海的多變與瑰麗都沒有意義,我也不急著回到陸地了,我已經破破爛爛了。
一名潛導拿了暈船藥給我,我任其擺布地吞下,心想接下來幾分鐘都要盡可能忍耐,讓藥物被身體吸收。同時,理論上已不太具有反應的自己,依舊清楚聽見潛導說這樣不行,上船前就該吃藥。
火辣辣的不只是背。
我倔強,想辯解,我心裡吶喊我不曉得會暈船,而且潛水本應儘量避免服用藥物,因為不知道在水壓之下會變成怎樣……這些話不管說出口或沒說出口,都沒有意義了,就是這樣了,沒有人要聽爛泥說話。
有些只潛一次的同伴被小船接走,他們請爛泥借過,我便史萊姆地滾到一側。我也想上船。但我不甘心,我害怕水下還有事情我不知道,我在這個島上的時間這麼短,而為了這一趟又付出那麼多心力。我感覺自己無比脆弱,可悲,而且生命裡完全沒有可以依附之物。
要潛第二支了。
上午才有的兩支氣瓶船潛,代表的是船將航行更遠,更遠離人煙,能看見的東西更多,這個我暗自學會的經驗,如今怎能放手。
我撐著身子穿好BCD,氣瓶很重,但我有運動,我不害怕啊,我不怕。我不過度吞嚥,我不刺激胃部,我不凝視黑暗。我看著海面,偷偷打了最後一次噁心,跳進水裡。我知道,只有在水中央我才能平靜。船上不行,漂浮水面也不行。那些都是有浪的地方。
帶著不安下潛,胃傳來一陣陣躁動,不要聽,不要感覺,把心思放在呼吸,傾聽二級頭的吸吐,觀看眼前的景物。深度逐漸增加,水不冰,恰好撫過剛才顫慄的軀體。我的肢體鬆了下來。
魟魚走過,鯊魚走過,大魚群走過,小魚群走過,我走過。
三十八分鐘後,我再次上了船,世界沒有奇蹟,胃依然疼痛,但疲累和藥效令我昏昏沉沉,把頭緊緊靠在椅子上,作了一些像夢的東西,陽光烈烈地燒著我的背。
回到陸地後,這胃痛繼續伴隨我直到旅途結束,依舊蠢蠢蔓延著。
我是真的傾倒了生命在海裡。
流光
周五快下班時,忽然萌生回花蓮的念頭。大學畢業六年,只回去過兩次,記憶卻是那麼鮮明。我記得騎車上木瓜溪橋的風,記得下橋後第一株野薑花,也記得一路上小蟲撲滿臉,抵達宿舍好像同時吃完一頓消夜。
我立刻訂了下周末的車票,心中盤算這趟回去要走哪些走過的路。時節是五月,恰好是轉學第一年同學帶我去祕密基地看螢火蟲的月份,那隨夜色降臨而閃爍的螢光,在我心中雀躍了起來。
有散光的我,本最不耐傍晚的要黑不明,但在有螢火蟲的森林裡,天光將要退去、不明不滅的一刻,卻彷彿經驗著一種儀式,學著與樹與葉一同吐息,靜寂之後,誘得淡淡螢光自深處飄來。然後習慣起黑暗,感到溫柔。
夜色如水,這形容似乎並不無道理。多年後我在潛水時,也看見了海下的螢火蟲,那被喚作浮游生物的小小傢伙。
如同陸地上的螢火蟲在黑暗中現身,浮游之光是屬於夜間潛水的景色。潛水員在近晚時分下水,隨深度增加與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地拋棄對安全感的渴望,看水色變得濃稠,四周終於黑得只有手電筒照射到的地方才有影像。
對幽暗的恐懼來自天性,許多潛水員因而從不願給夜潛一次機會。但願意夜潛的,並不等同勇敢,可能只是不敵誘惑—至少我是如此。我最糟糕的一次潛水經驗,就在夜潛時發生,但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又下水了,只因某些景象,夜潛才看得到、看得清。浮游之光就是其中一種。
不過,正如其小得幾乎看不見,浮游生物與其他生物相比,在潛水員心中往往無甚份量。不能怪潛水員大小眼,我在夜潛時見過比手臂還粗的海蛞蝓,見過幾乎等同自己身長、被列為瀕危物種的曲紋唇魚,也見過數次肉食性魚類獵捕他者的景象;只會發光、食物鏈底層的浮游生物們,確實很難在夜裡的海洋爭得一席之地。
然而,或許正因他不那麼受重視,其一瞬一瞬的微弱虛光,便微妙地映照出了我。我們在幽黑中沒有分別地存在,我們隨水波動盪發出末光。
於是,曾幾何時,我會在潛水將要結束、三分鐘的安全停留內,關掉手電筒,讓靜默包圍,輕吸一口氣,觀察周圍被點亮的浮游生物……我曉得,每次遇到的浮游生物都已經是不同的浮游生物;我也曉得,回花蓮並不一定能見到記憶中的流光。可是我想迷信,想相信我看見我們之間的連結,想相信此刻我們同時在發光。
禪之花
二○一六年的最後一天,我和S說好,要趁這個連假跑兩回潮間帶,讓它成為一年的結束與開始。我們都很好奇,潮間帶經過二十四小時會出現什麼不同;我們也都沒對彼此說破,以不懷著希望的期待,想著上回的皇冠海蛞蝓(眼點枝鰓海蛞蝓)或許會再度現身。
皇冠海蛞蝓沒來,但S又有了新發現:一朵色如木、紋如蓮的海蛞蝓落在海藻上。我必須用「一朵」來形容,因為他實在太像花了,一朵禪之花。紫檀似的底色,雖布滿著高低錯落的肉瘤,卻奇妙地被白紋圈成了一瓣瓣,有圓有尖,有粗有細。既像新手為佛寺彩繪的蓮,盡心但難免一時不上手;又像是歲月帶走了一部分的彩漆,誰教光陰是水,海潮漲退。
相較之前的皇冠海蛞蝓,他多了一份沉靜、質樸,甚至讓我想起了秋遊京都廟宇的那種氣氛,楓紅與枯山水,人群與寂滅。拍攝的當下,我全心全靈於他,凝滯了浪濤與人聲。
以為這就是收穫了,當我滿懷「悟意」地把這景象帶回陸地,朋友們的反應卻教我眼界大開。Nina在LINE裡讚嘆太美了,我進一步追問:「妳覺得像什麼或給妳什麼感覺?」她回答:「大概是蝸牛的朋友?」呃,若以生物學角度來看的話,可以這麼說。「也像烏龜。」她又補了一句。我勉為其難的認同,竟換來她更遼闊的聯想,這下只好把問題直接導入:「妳不是稱讚人家很美嗎?是不是有點像花啊?」Nina想了一會兒,誠懇地告訴我:「真的很像『花椰菜』。」不久,臉友們也給了回應,除了上述的答案,還冒出「庫巴」(電玩《超級瑪利歐兄弟》裡的魔王)以及「釋迦」,後者更是獲得壓倒性多數,幾乎判定了這海蛞蝓就是蔬果感滿點……到底是我的審美觀有問題,還是他的禪意太無限,激發各界想像?
回到生物層面,不論看起來像什麼,這被喚作福斯卡側鰓海蛞蝓(Pleurobranchus forskalii)的存在,確實與先前遇過的不太一樣;人字形的兩隻觸角、末端翹起的尾巴,再再勾起我的好奇心。進一步翻查資料,才曉得縱使同樣稱呼為海蛞蝓,其下種類卻相當多,光有紀錄的就上千種,所以福斯卡真的與被分類為無盾目的海兔、裸鰓目的皇冠海蛞蝓不同,為背盾目。
這些「目」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在二○一六最後一天發現海蛞蝓的新家族,我決定把「目」當作海神的禮物。祂注視著我在長而深的潮間帶走廊探索,看著我走過無盾目、裸鰓目的房間,如今為我打開通往第三個房間的門,讓我的眼睛又能多看見一種動物。
Where’s Wally ?
《威利在哪裡?》(Where's Wally?)是由馬丁韓福特(Martin Handford)所創作的系列書籍,書裡有個名為Wally的主角,總藏身在人山人海中,而讀者的目標就是找出他。看似再平凡不過的尋寶遊戲,卻讓人很上癮,那感覺與潮間帶十分相像:你知道有東西在那,但不知道具體在哪,可是你願意相信自己找得到!我和S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奔往潮間帶,體驗「最新出版的《威利在哪裡?》」。
不同於書中的Wally老穿著紅白條紋上衣、戴著一個絨球帽與一副眼鏡,潮間帶的Wally可能是任何我們之前不曾發現過的生物;但就如同每次發現的Wally都是一臉從容、早就注視著讀者那般,潮間帶的動物也有相似淡定,一點也不受到我的驚呼影響,進食的進食,打盹的打盹。
通常發現Wally的是S,我們被海神「開眼」後,他連續兩回發現了較為罕見的眼點枝鰓海蛞蝓、福斯卡側鰓海蛞蝓。我心裡有點怨懟,覺得海神獨獨厚愛他,自己分到的不是已知的海兔迷你版(雖然也很可愛),就是沒那麼華麗霸氣、體形嬌小的燕尾海牛(頭長的有點像我老家的吸塵器)。縱使S的發現也代表著我的收穫,但總是當第一個發現的人比較驚喜(也比較有面子)。
於是我一個人愈走愈遠,趁著四下無人、浪濤聲掩蓋,開始一種結合碎念、山歌與咒語般的吟詠,對大海說出我心底的盼望:「請賜給我一點什麼吧,拜託拜託。」並且不忘撿起漂流的塑膠袋,時時把能力所及的垃圾一併收拾帶走。
這麼偽善的作法有點羞恥,但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方式可以表現誠意。我繼續唱著我的碎念咒語,漫無目的走在礁石上,極為迷信地想:如果海神沒為我點亮那個命中注定的生物,說真的,大海茫茫,哪有可能看見具保護色又存心躲藏的Wally呢?事在神為啊。
我走跳著,站上一個較高的灰色大石,環顧四周,希望出現神祕感應。
結果啥也沒有。
正欲箭步跳到另一塊石頭,腳下猛然騷動,似有生物要往上攀爬,未料碰到我。那生物有點大,莫非是超大超大隻的海蛞蝓?天啊,我在心裡激動得手足無措。待俯下身、鎮定下來,水面也終於靜止,我看見一個手掌大的東西躲藏在石縫中。
跳上對面的礁岩,細細再看一次—非同小可!是隻章魚啊!來人啊!是章魚!
我想扯著嗓門叫S來,但抬頭首先看見的是一群釣客、一群採集海藻的人,不曉得是敵是友,絕不能給人機會把章魚捉走。我拍了數張照片,直到感覺緩過神來,記好位置,賊兮兮地把S帶來。任憑你有千萬隻海蛞蝓,海神賜我一隻章魚也是待我不薄了。
這天以前,我恰好瀏覽過一些關於章魚的資料,像他們如何瞬間變色,以及根據國外的章魚研究中心指出,他們有著非常出色的學習能力:中心每天請漁夫捕捉一隻野生章魚,再請實驗室章魚向野生章魚示範如何開蓋取得食物,野生章魚看一次就學會了!
而我面前的章魚也不是省油燈,隔著水面看是紅色,手伸下去拍照的瞬間變成了藍白色,隨著相機的離開再度恢復成紅色。因為不敢置信,我大概整整拍了五分鐘,上上下下,固執地認為是光線問題。S看不下去,「就是變色啊,妳上網看,他們變色本來就快。」我知道很快,但我從來沒有機會親眼見到那麼不可思議的事;就像穿越劇的古人總要把電視機前後檢查數次才相信裡面沒人,我也想仔細確認。
章魚大概也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人前前後後拍了他十分鐘,究竟要做什麼?於是當我把相機放置在石縫前一段距離,開啟錄影時,他竟一反先前的謹慎,伸出了其中一隻手,往相機捲去。
章魚不大,最多兩個手掌,但我還是很恐慌,不曉得他是否會把整台相機捲走,不再歸還。一時沒想清楚,決定介入,把相機取回 & &我後悔死了,給他玩一下會怎樣?章魚會對相機做什麼,遠比相機重要多了。相機餓幾個月肚子再買就有,看著章魚把玩相機的機會只怕此生難再有。
拿回相機後,章魚似也敏感地察覺我不夠信賴他,默契消散,往石縫裡去,手不再伸出來。我自討沒趣,又擔心兩人在同個地方站太久引人注意,便和S轉向他處。
相隔兩周和三周後,我又去了同個潮間帶兩次,但沒有再遇見章魚Wally了。不過,章魚Wally啟發我兩件事:第一,活著的章魚帶給我的快樂遠勝章魚燒,我決心從此不吃章魚;第二,借用Wally那種尋寶的快樂,之後有機會當講師分享故事時,我不只播放清楚的生物照片,也嘗試放一些考驗眼力的,把探索的樂趣帶到現場,而效果出奇的好。
希望半師半友的章魚Wally,如今還在海裡悠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