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飲食文選 | 誠品線上

2018飲食文選

作者 焦桐/ 主編
出版社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2018飲食文選:飲食的場景就是生活的場域,邁入第十六年度,由焦桐主編的《2018飲食文選》,搜羅31篇不同主題的精彩作品。家常吃食的眉角,緊扣關係與記憶;異地旅途探險,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飲食的場景就是生活的場域,邁入第十六年度,由焦桐主編的《2018飲食文選》,搜羅31篇不同主題的精彩作品。家常吃食的眉角,緊扣關係與記憶;異地旅途探險,展開文化與品味的刺激,隱然織就向度豐富的感官地圖,今日味覺隨著個人越洋遠行的日常化融於他鄉的風土氣息。 人生的地景纖毫畢現在香氣蒸騰之間,關於吃的,微小的儀式,以及同樣小而騷動人心的期盼,牽扯出食材的航海路途,家族的逃亡足跡,特定口味,成為時代的座標,漂浮於記憶邊緣恰好可及之處。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焦桐主編焦桐1956年生於高雄市,「二魚文化」公司創辦人,已出版著作包括詩集《焦桐詩集:1980-1993》、《完全壯陽食譜》、《青春標本》,及散文《我的房事》、《在世界的邊緣》、《暴食江湖》、《滇味到龍岡》、《味道福爾摩莎》、《蔬果歲時記》、《味道臺北舊城區》等等三十餘種;編有年度飲食文選、年度詩選、年度小說選、年度散文選及各種主題文選五十餘種,2005年創辦《飲食》雜誌,展開臺灣的年度餐館評鑑工作,並任評審團召集人。焦桐長期擔任文學傳播工作,現為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2018飲食文選目錄 故事 冷熱仙草|吳明顯 市場 菜市場|阮慶岳 夢幻般的蟹味|焦桐 廚房 胡椒,和那些個性熱烈的男人們|楊馥如 乾麵|夏夏 沒有客人的晚餐|張曼娟 水果 挖耳朵|王盛弘 媽媽的水果規矩|王聰威 那些跟鳳梨有關的|鍾怡雯 吃水蜜桃|黃麗群 飲品 感官世界|平路 宇治茶香|樂馬 深夜裡的,調酒遊戲|葉怡蘭 綜合果汁|米果 鱈魚乾解酒湯|詹宏志 酒|馮平 一起做工的人,以及我與他們喝過的飲料|劉書甫 品味 去臺灣吃鵝肉|新井一二三 「山海樓」臺菜饗宴|李昂 觸鬚之宴|詹宏志 回味 逆轉的滋味|方秋停 一日之始,雜菜滋味|季季 在里斯本, 有一座小廣場|韓良憶 魚味|薛好薰 春天與小羊羔|毛奇 嘗鮮|林銘亮 雞腿|楊渡 去後方:日本人和燒雞|張北海 過年前的古早味香腸|洪淑苓 詩、小說 最愛胡椒餅|章緣 一杯茶在傾聽|綠蒂

商品規格

書名 / 2018飲食文選
作者 / 焦桐 主編
簡介 / 2018飲食文選:飲食的場景就是生活的場域,邁入第十六年度,由焦桐主編的《2018飲食文選》,搜羅31篇不同主題的精彩作品。家常吃食的眉角,緊扣關係與記憶;異地旅途探險,
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5813987
ISBN10 / 986581398X
EAN / 9789865813987
誠品26碼 / 2681841260006
頁數 / 344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文字的感官漫遊記,跨越時間與地理向度的味蕾選集

試閱文字

內文 : 【內文試閱】
吃水蜜桃
文/黃麗群

就算是西瓜,也聽說過有誰不吃的。儘管生長那麼努力,煙砂地裡結果,又鮮豔又清冷,又甜黏又爽利;儘管它把每個熱天午後的所有淋漓之致都占盡。但有種彷彿雷雨從泥土裡催打出來的青腥氣,某些人不喜歡。
或就算是荔枝,也聽說過有誰不吃的。玉荷包口感偏向委靡,桂味太脆,黑葉有熱帶果子常見的輕微瓦斯味道。而不管哪一個品種肉裡同樣容易生蟲,從核裡黑爛出來。運氣不好的時候,走路跌倒,起床撞到頭,嚼口香糖咬破舌尖,一掛荔枝買來丟掉一半。

可是好像沒有誰不喜歡桃子吧。桃子沒有什麼苦水,不大可能渺渺,也不大可能蒼茫。熟悉的漢文化典故裡它徹底是正大仙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投以木桃報以瓊瑤。吃掉西王母的桃子立地再活三千年。戀愛中的彌子瑕咬了半個遞給衛靈公。二桃殺去三士時,也不覺得險惡,反而心想:「啊那兩枚桃子肯定是好得不得了吧……」《三國演義》鋪陳的金蘭之約,小說家讓張飛講一句:「吾莊後有一桃園,花開正盛。」於是長手臂,大嗓門,朱面膛,三個人就紅粉撲撲地結拜了……現在想想才意識這簡直萌到有點腐。

或說某個字眼,即使單獨不清爽,與桃子接枝,感覺一下子好很多。例如油桃,毛桃,一片憨甜。蟠桃不再是龍頭龍腦的樣子,呼出仙氣。美麗的則更美麗,夏初如果勤快上市場,可以買到一種早生品種叫做五月桃。五月桃,這樣念出來,口齒都五光十色,好像不必真去吃了它似的(當然,還是建議你真去吃了它的)。至於白桃黃桃,氣質清潔無比。

直到一年最苦熱焦燒之際,我所喜歡的水蜜桃就大出了。

吃水蜜桃是拿捏的事情,或者說,整顆水蜜桃都是各種關於拿捏的事情。例如說,不知何故,到今日它其實也不是特別昂貴,本地也多產,但就有稍微偏離日常指針的感覺,彷彿吃它不是吃它而是赴一個與水蜜桃的約會。有種意識上的拿捏。超市裡那些像神話故事裡摘下來的精選者,無須多描繪,即使在馬路邊,大暑之夜,見到一卡發財車,車頂支開涼篷,懸掛幾顆燈泡,白漆薄木招板聊賴刷上紅字「拉拉山水蜜桃」,也忽生優渥之感。

「今年好像還沒有吃水蜜桃。」
「嗯……」

每次都這樣說,不過一旦遲疑,車子已經過去。過了就過了,這沒有必要特地回頭。好像也從沒看到這樣的攤車旁出現主顧。
因為買一般還是在傳統市場買。攤子把它們一盒一盒打開,品相價格有上有下,級別各樣,落差很大,究竟吃到哪一個位置,才帖然而舒展,合於所謂享用的道理呢,此時不免斟酌,會想一下。這從來就不是花錢愈大愈好的事,有時接受貴價後的一咬牙,更顯出底襯的不自在與逼仄。桃子們背後七橫八豎著一些手寫的小標牌:「請勿隨意觸摸」、「請勿捏」。顧店的老闆見到有人流連,捏著筷子捧不鏽鋼碗走出來,嘴裡嚼滷蛋一樣(可能真在嚼滷蛋)招呼我們:「看看啊,要什麼。」
老實說,左看右看,都不是非常好看。天氣真的太熱,香蕉滿面衰老,西瓜腹內沉滯,水蜜桃臉色薄白。我們對他抱歉地笑一笑,意思到了,他沒說什麼,表情也不以為忤,碗筷放著,俯身將散亂的芭樂堆成塔。芭樂梗的葉子厭倦地掉下來。

水蜜桃好看在哪裡呢,水蜜桃好看在於它全身都是身體。這句話文理不通,但似乎非得這樣說不可。自然界為什麼有模樣這麼直白的物產,想想都覺得充滿幽默感,而且在夏季這種身體全面開放的季節,坦蕩蕩地結實出來,更是非常促狹。像皮膚,就連汗毛都模擬了;像頰腮,就連血色都模擬了;至於像大家最熟知的,帶有肉感的身體部位,則連左右的分野,都隱約一線凹弧優雅地模擬了。即使「請勿隨意觸摸」、「請勿捏」,也模擬了:確實是不適合自行其是地伸向不熟的他人的身體。身體當然同樣是考究各種拿捏的事情。

也模擬了熟。這裡說的熟不是那樣的熟。水蜜桃的熟,是說熟就熟,像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親近,它既是漸漸,它也是瞬間,當不可究竟的一閃出現,忽然就知道可以了,知道易瘀易傷地可以安心交給對方運輸了。所以,我其實討厭某種老式口吻,將女孩的青春生發,及其欲與被欲,借指為「熟了沒」(便也不提那系列經典港產電影了)。我是說,與其關心對方熟了沒,不如弄清楚對方認為你跟她之間熟了沒。如果答案為非,那麼生或者熟或者所謂的算不算過熟則統統不關你的事。

不過現實的水蜜桃熟不熟,有點關我的事。產季說過就過,還沒吃到好的,去進口超市看到碩大完美昂貴的,所謂的貴是說,牙齒深入它消流的體質時,心中難免會出現惜憾感。請別誤會,珍重食物很正確,我並不主張糟蹋。但那惜憾感確實是格格不入,讓人不敢欺負,就沒有買。水蜜桃好像很逗人欺負,愈鮮嫩可喜,就愈不想小心翼翼托住,要滿抓滿拿,用力捏一下,它就委屈出痕,大口咬它臉頰,它就流淚滿腮。淚水甜極了。(以及,你想一想《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裡的名場面……)「17塊一籃的桃子/第4天就開始爛的夏天」,讀到此句時覺得17塊真是很有意味,確實能毫不心疼咬哭它們或擺爛它們,不去可惜它的嬌貴,甚至是有點凌厲對待它的嬌貴,才特別好吃。難道是,因為水蜜桃的樣子太讓人恍惚感到是同類、且太像人類裸露出情感的那一面,就不可克制地想要稍微殘酷嗎。

同時也不明白其矛盾:這麼脆弱不祚的,這麼艱於時光的,為何一向被視為福祿壽考。
可能最早編故事說給大家聽的那個人或者非人,厭倦於聽故事者眼中對生之幸福,與幸福之永恆的無望猜想,也忍不住稍微殘酷了。若欲所愛想者如金如石,就偏偏以一種即融即解,馬上發黑的東西,拐騙你。

「有一個認識的水果商剛進很漂亮的加州水蜜桃,我訂一箱分一些給你。」

「好喔。」

所以過一陣子,還是有水蜜桃被帶來了。「我覺得還不能吃,你放一放。」對方說。

每晚問候水蜜桃。

「今天能吃了嗎?」「不知道,我去捏一下他屁股。」
「今天能吃了嗎?我的已經能吃了,大概這裡比較熱。」「我的還不行。」
「今天能吃了嗎?」「好像還不行。」「你怎麼知道。」「我有捏他屁股他屁股很硬。」
直到某天,在電話中間,對方忽然發現有異。「你一邊在吃東西啊?」「嗯我在吃水蜜桃。」「嗄可以吃了喔?」「啊對!我忘了跟你講,」我說,「已經熟了。」
我迅速地在兩、三天內把它們統統吃光,時機正好,甜到不可以,不能拖。這是壽而不壽之物,福亦非福之物,既矛既盾之物,可仙可腐之物。隨時就會好了也隨時就要壞了之物。故也難怪以來它總象徵於欲望,連繫於愛情。但我個人是覺得,欲望或愛情或萬壽成仙什麼的……每一樣,都不如盛夏回家,開冰箱,啃噬一整顆早上冷藏的水蜜桃。
吃時張羅狼狽,口舌消溶,手背亂抹嘴唇;吃完洗手,刷牙睡覺,撂爪就忘。明天早上要換百香果吃。

只有雙手,還不太甘願於已沒有那美麗雙頰能撫摸,所以,在指尖,偷留了水色蜜色桃色的,倏忽的輕香。

《自由時報》自由副刊,2018年8月20日


鱈魚乾解酒湯
文/詹宏志

有一次在韓國首爾出差,開完第一天會後,回到旅館,半夜裡突然腹瀉不止,不知原因,無法成眠,也痛苦不堪;第二天早上預定的會議變得無法參加了,只好讓隨行的同事代替我出席,事實上沒有我在場的會議,通常同事們會表現得更好,我也沒有什麼好掛心不下。休息了一個早上之後,體力稍稍恢復,竟然就覺得餓了,我想避開大部分的韓國食物無所不在的辣椒,因此決定把行李寄在旅館裡,自己一個人外出覓食了。
我的想法是找一家傳統食堂叫點白湯之類的食物,在韓國食堂裡,各種以牛骨燉成的湯,像雪濃湯、牛小排湯、牛膝蓋湯,或者牛尾湯,都是簡單美味,濃郁中帶著清爽的食物,配一碗白飯來吃,又能激起病中的食欲,又不刺激胃腸,當中的肉類也可能提供一點蛋白質來增強體力。
但旅館所在之處是一個辦公室林立的金融區,放眼間看不到任何傳統食堂(可能都藏身在巷弄裡),大街上都是比較現代風格的新式餐廳;我記憶所及的雪濃湯店,像「里門雪濃湯店」在鍾路區,「神仙雪濃湯店」在明洞區,「白松」則在光化門旁,都在江北地區,特別跑過去也太折騰了,何況吃了一點東西我就要去趕飛機呢。在大街上逛了逛,看不出端倪,而那也是「大眾點評」類的網站還不發達的年代,無法可想,最 後看到一家乾淨明亮的小餐廳,牆上彩色海報顯示各種豐富選擇的菜餚,決定大膽走進去。
當時還不到中飯時間,店中空無一人,找了座位坐定之後,我在桌上的韓文菜單中看不到我認識的雪濃湯(설농탕)字樣,只好找店員來問,我一開口講英文,年輕女店員立刻花容失色,頻頻尖叫搖手,也不知道是說聽不懂,還是說沒有這類湯料理;小妹妹退去找來另一位年輕男子,勉強說了幾個英文字後,也開始搖頭搖手,完全雞同鴨講,無法溝通。但我實在體力不足不想再走了,只好客氣地問他有沒有英文或日文的菜單,或者店中有沒有人能說英文或日文,能夠給我一點幫忙,年輕男子慌慌張張地退下了,也不知道究竟他的答案是什麼。
過了一會兒,從店中後方走出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全套正式西裝,脖子圍著絲質領巾,臉上濃妝但不失優雅,來到我面前先深深一鞠躬,字正腔圓地講著十分禮貌的日文,一長串的句子其實只是要問她可以幫上什麼忙;我只好用我有限的日文向這位貌似女社長解釋,我因為「病氣」之故,請要尋找某種清淡食物,不知店中是否有雪濃湯、 牛膝湯之類的料理供應;女社長再度鞠躬回答:「小社沒有您所說的上述食物,而那些食物都需要長時間準備,無法臨時提供,實在非常抱歉。」
我又問道:「那您是否可以推薦店中某些食物,適合我這種狀況食用,主要是不要辣椒?」
「如果您不嫌棄的話,請容我交待廚房,幫您準備一些不在我們菜單上,但可能適合您在病中享用的料理。」
「那太感激了。」我站起來點頭表示感謝,也好奇她會端出什麼料理。
女社長再度深深一鞠躬,隨及退下進廚房去了。過了沒多久,剛才花容失色的女店員怯生生地端著一個托盤走出來,小心翼翼放在我面前,二話不說就逃走了。我看著眼前的托盤,正中央是一大磁碗顏色淡泊的湯品, 旁邊不鏽鋼碗裡盛著白飯,四個小碟子擺著泡菜,但都是沒有辣椒的泡菜。我用湯匙攪拌那碗色澤帶著淡淡乳白的清湯,看見裡面有豆腐、蛋花和小黃瓜,還有一絲絲像肉絲的東西,試了一口,發現非常美味好喝,湯中有一種明顯的鮮味,那鮮味不僅在湯汁中,也進入了豆腐、蛋花和小黃瓜,看似清淡的「豆腐蛋花湯」,但湯的滋味非常獨特鮮美,用的是小魚乾嗎?我心裡疑惑著。
用餐到了尾聲,女社長悄悄來到桌旁,又是深深鞠躬,很客氣地問:「不知道此湯 是否符合您的胃口?」
「這真是太好吃了,我可以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湯嗎?」
「干し明太です。」(是鱈魚乾呀!)女社長微笑回答。
原來是鱈魚乾煮的湯,味道竟然這麼鮮美,比新鮮的魚煮出來的魚湯更有複雜幽微的滋味;鱈魚乾顯然在韓國料理中應用廣泛,我在市場或超市多次看到鱈魚乾綁成一串 一串販賣;而這道湯料理我也在書中讀過多次,但一直沒有機會試過。離開餐廳前往機場時,我暗自在心中想,下次來首爾,一定要去試一個以鱈魚湯聞名的餐廳。

這個「下次」來得很快,沒多久我又有機會到首爾出差,我已經事先做好了功課, 預備找到空檔就要前往武橋洞一家創業近 年的鱈魚乾湯專門店。我們一行三個人抽空來到這家店的時候正是午餐高峰時間,我的老天爺!店內擠滿人群,店外大排長龍,生意興隆到不可想像,我們在門外看了一會兒,發現它周轉非常快,排隊隊伍消化得也很快,我們決定也認真等待,期望它真的值得大費周章。
這家食堂周轉速度的確很快,不到半小時,前面長長的隊伍就消散了,馬上就要輪到我們了,不過我也看出來它周轉快速的原因,它整個餐廳只有一道菜,沒有人需要點菜,坐下來店家就按人數直接端上食物來,一點都不耽擱時間;而這唯一的料理就是 「鱈魚乾湯」,但它稱為Bug Eo Hae Jang Guk,也就是「鱈魚乾解酲湯」的意思,強調它的解酒功効。料理並不需要另外準備,店內廚房一口巨大的鍋子,裡面沸騰滾著湯,一名戴白帽的廚師用一隻大勺舀出一碗碗湯,另外幾名幫手忙著盛飯並準備一碟碟泡菜,放入托盤,外場服務員只要把湯加入托盤,即刻可以上菜,怪不得速度飛快。
輪到我們時,服務員把我們安置在一張大桌,和其他看似上班族的客人併桌,不由分說就端上三個托盤,食物已經全部到齊,我們也就埋首於湯碗與白飯之間。
桌上另有一碟調味料,那是鹽份很高的蝦米醃醬(Saeujeot),供客人調味之用;韓國的湯料理一般都不太調味,桌上另有鹽罐讓你自行添加,這裡則改用蝦米醃醬。我學 習其他韓國食客把蝦醬與泡菜加入湯中,再加上大量蔥花,果然味道非凡。
這家位於市廳附近的鱈魚乾解酲湯的名店叫「明太湯家」(북어국집,Bug Eo Gug Jib),我在書中讀到它的鱈魚乾湯是加了牛大骨熬製而成,難怪它的滋味比一般鱈魚乾湯 要更勝一籌了。
《蘋果日報》副刊,片刻凝視專欄,2018年10月17日


春天與小羊羔
文/毛奇

春天是殘酷的。這件事我原來不懂,來義大利後才有了體會。

初來義大利讀書時,是國曆一月底。蕭瑟啊,炊煙啊,白灰黑,泠泠的寒意在攝氏零度和五度之間徘徊,每天晚上計較著暖氣十點十一點將整棟公寓熄去,捂著被子,計算著要記得先把房間暖好,人要在空間中飽漲的暖意消失前要入睡。是這樣的天氣。鄰近酒莊不少,但葡萄園這時也只有漆黑虯結的主藤,山丘望去,像一隻隻細細的黑針,串在起伏的土地上,真是難以想像,到了春天、夏天時,這些插在土地的針黹,會從母土裡抽飲出濃郁血紅的葡萄汁液來釀酒。

接著,二三月的時候,遭逢連歐洲人也喊冷的寒流天氣,手機上的氣象軟體一度預報天氣將低到零下十四度。還記得那是個在同學家晚餐趴體出來的夜晚,我看著軟體預報不可置信,哇哇叫,會變好冷。來自巴伐利亞森林的德國女孩薇若妮翻身上鐵馬,轉頭大叫「強壯一點!」,我看著她遠去奮力爬坡的身影,紅頭髮在風中一抖一抖的,微醺中對吼回去「我可是亞熱帶海島來的好嗎!」。事實上,從婆娑濕潤島嶼來的女子如我,縱使對零度的寒冷有想像的,對零下十度的理解完全沒有。零度已是冷,還有冷下冷,不過零度穿的衣服外套跟零下十度穿的衣服,竟然沒有太大的差別。空氣偏乾燥,因此冷不欺身,做好隔熱保暖大致可應付。不像台北盆地冬日夜雨的溼冷,蝸居古亭詔安街的日子,寒意是有形狀的,凝膠般的,從老房子的屋牆透到床畔,攫取妳。這已註定是我生命中刻骨的一段時日,關於書寫的工作也是這時候開始的。

在最冷的時候,我們吃些什麼呢?記得有個週末,我們一起吃了烤小羔羊。煮飯吃飯的地點,在學校的學生活動中心——這個學生活動中心,基本上就是小鎮外頭一幢百香果黃色的房子,裡面二樓住兩個學生兼任管理員責任,一年繳交極低廉的會費,十歐,就可以使用一樓的專業烹飪設備和活動空間。每次再繳交二歐元雜電費即可。百香果黃屋旁有菜園,種植蔬菜及香草——當然冬日的緣故,目前只看過有點憔悴的迷迭香、鼠尾草和月桂樹。學生團體常用這邊舉辦些彼此之間的聚餐,或是自擬的餐會、品酒會。唯黃屋不在鎮上,從我住處走過去約需要半小時的時間,沒有公車,就是要自己想辦法移動。

小羔羊的那次,剛好那幾天都下雪。鎮上有剷雪車,維持基本交通通暢,出了鎮上的鄉間道路,就可領略「自掃門前雪」之意了。住戶要自己清出人行道上要走的地,好心點,會多清一點,讓方圓內的道路都沒有皚皚厚雪路障。可是哪焉知人家是好心還是不夠好心——不管人疏不疏忽,清不清掃,這雪都是要下的,哪知道這層厚雪下有沒有人清掃過的好心呢?很奇怪,下雪的時候,大地寧靜,有種收斂的音場,把一點點渣滓般的雜音都捂在鵝毛雪花下的錯覺。

我很多時候情願一個人移動,不一定非搭同學便車不可。義大利人的友情,年輕孩子的友情需要很多的相濡以沫,無所事事,這對有點年紀的我來說,略嫌奢侈以及煩人。戴上耳機,轉換眼前地景的配樂,走上長長的一段路,是很享受的事。

出了鎮,路上看到雪封的田野,置身旁觀,馬上開始能夠體會古典詩文中關於白雪、鶴氅、小火爐的真摯身體感受。抖一抖外套,帽簷遮擋風雪。身體走暖了便可以走得更遠——但在這片寧靜與雪中,有個聲音是沒有讀過的,是雪跟人的聲音、踩在雪上的聲音。剛下的雪鬆軟,踩下無聲,是雙腳鬆鬆踩出一雙印子,屬於兔起鶻落的時間差。下一陣子、過夜的雪,有成冰晶的成分,因此踩起來有沙沙琤琮聲,正適合想念海島剉冰。不過稍微融了又結冰的地面,近乎薄糖,行走因此有腳吃糖葫蘆的脆意。大雪是無聲,鵝毛飄下,行走的人卻是不寂寞的。

走著走著,走到百香果黃屋。炊煙已經裊裊了。

推開門,廚房的溫暖,早到的司廚同學已因為飽暖的溫度臉龐泛紅,愉悅地勞動著,為了餵養我們自身,延續我們的友情,一起花費大把的時光。我脫下外套,清潔好雙手,一起加入煮飯的行列。感謝這兩隻為我們奉獻生命的小羔羊,還哺著乳呢,用誠心的廚藝調理它,滿懷感恩地吃掉,使用每個部位,便是尊重生命和自然最好的方法——當然也是尊重自己最好的方法。

小羊來自我們前一個週末參訪的酪農。酪農養羊,製作新鮮羊乳酪,時有小羊降生,沒辦法畜養的部分,大多是當食用羔羊出售。這批誕生在冬夜的羊兒,是還沒來得及看看春天,一隻大概七八公斤左右。酪農幫我們先把小羊肢解好,內臟還很新鮮柔潤,我們用平底鍋用奶油和橄欖油慢慢地煎香它。肝腦肺,裡面還有點帶生啊,卻沒什麼太濃厚的內臟礦物味或雜味,非常細緻甘醇,灑點切碎的巴西利,還沒到裝盤的程度就在廚房被煮飯的人們吃掉了。

肉多的部位,一個用加了薄荷香草的希臘優格覆蓋入烤箱,一個先在鍋中與洋蔥大蒜橄欖油同煎,再烤。入烤箱,以時間等待美味,這是西方料理的基本邏輯,燉煮烘烤到交融都差不多這麼一回事。另一頭,電爐上大鼎,煮著骨頭和羊頭,噗噗冒著滾水泡,也是個把剩下的部位煮到皮酥肉爛……義大利同學、我的好鄰居卡羅,招手喚我過去,拿半個小羊頭給我,要我用牙齒齧咬品嚐。另一邊他拿另外半個,吸吮地嘖嘖作響,讚嘆「這樣吃最美味了對吧」。我甚至忘記是誰趁著大家不注意把眼球吃掉了。剩下的高湯也給美麗的義大利女同學包回家做燉飯湯底去了。

冬夜來不及看到春天的小羊,團團聚在炊煙小屋裡等待春天,吞嚥食物與話語的人,殘酷而且美麗的,帶著敬意的。正視生命和食物,滿懷感激。

那天怎麼回到家,我有點忘了。但是我知道再過幾個禮拜,春天就真的來了。雪地裡首先長出鵝黃的水仙,而前一個禮拜還從枯枝與花苞的櫻與李,或者桃與杏,隔個禮拜就迸放地開了一樹的或者白或者粉或者桃紅的花,沿著樹枝招展,綠葉缺席式的。再隔一個或兩個禮拜,這些花兒也就倏忽地謝了。抬頭的時候,花樹竟長出了一身紫紅如瘀血顏色般的葉片。像是太用力開花吐露的內傷表達。看著看著,竟然覺得不忍。

《皇冠雜誌》六月號,201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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