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
作者 | 蘇平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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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國家書店松江門市 |
商品描述 | 毀滅:我目睹大躍進,吃過共產飯,現在經歷著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身邊每個生者、死者都是一部大作…莊愛書自幼熱愛讀書,富有文學才華,進而創作小說。然而他生不逢時 |
作者 | 蘇平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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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國家書店松江門市 |
商品描述 | 毀滅:我目睹大躍進,吃過共產飯,現在經歷著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身邊每個生者、死者都是一部大作…莊愛書自幼熱愛讀書,富有文學才華,進而創作小說。然而他生不逢時 |
內容簡介 我目睹大躍進,吃過共產飯,現在經歷著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身邊每個生者、死者都是一部大作…莊愛書自幼熱愛讀書,富有文學才華,進而創作小說。然而他生不逢時,生不逢地,而又不願改變自己,合於社會,於是動輒得咎,處處碰壁,非常孤獨。他決心憑著才能,立志成為中國名人。全書透過莊愛書的一路奮鬥,從農村、學校到政界高層,一窺中國大陸一九七○年代至二十一世紀初動盪迭起的迷惘歲月。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蘇平周一九五三年生於四川省西充縣農村,自幼愛好文學,小學未畢業,因遭遇全國「停課鬧革命」,失去讀書深造機會。後來從師學醫,在公社醫院當醫生。改革開放後,辭去公社醫院職務,在縣城自辦診所至今。曾在大陸《人民日報》一九八九年二月二十二日第五版發表一篇文章,指出全國統編教材高中語文第二冊編寫錯誤十三處,人民教育出版社來信致謝,並且以後各版皆糾正。雖然愛好文學,一生卻忙醫學,因此沒有十幾部長篇巨著、幾十項文學大獎的輝煌,只在空閒創作一部《毀滅》。
產品目錄 序言01 全隊喜迎李殺敵,眾人怒譴莊愛書。02 愛讀死書,落伍者受訓;好吃熟飯,掌權人開恩。03 場上賣饃遭驅趕,家裡偷麥受責罰。04 放胡言招惹大禍,試拙筆發表小說。05 嚴醒夢情深邀朋友,李殺敵義重別鄉親。06 進城開會,槍聲觸發靈感;回家幹活,鋤頭傷害肉軀。07 莊明理暗定交易親,嚴醒夢偷寫檢舉信。08 牛瘋子終脫教書苦海,嚴傻兒始嘗送禮甜頭。09 畢業回家,弱子憶黌門;收工吸煙,強父評相片。10 親屬逼迫莊愛書,鄰居親近吳繼祖。11 去單位,一世皆輕幸運兒;見領導,全校都議輕薄子。12 咬文嚼字,莊愛書遭罰;舞勺操刀,高跟黨受捧。13 全縣作假,欺蒙聯合國;一人認真,告訴教育部。14 脫離群眾,池魚思廣水;招聘員工,井蛙誇大天。15 莊愛書實驗新方,梁抬石發洩舊憤。16 出蠻力,惹同儕嫉妒;講真理,遭上級棄嫌。17 辦喪事,皮校長活埋老娘;行婚禮,高伙夫痛打親叔。18 梁抬石巧奪他人之成果,莊愛書笨丟自己的關係。19 黃金園中藏小姐,白鷺灣裡集富人。20 富豪男扶貧識佳麗,窮困女傍款做明星。21 拒絕吃喝,又使校長洩憤,丟失工作,再讓家人生憂。22 王玩蛇發功治貴病,嚴醒夢克己攀高人。23 學校沒有清靜地,家庭豈是安樂窩。24 莊愛書偷戀有情女,吳繼祖哭罵無義郎。25 眾口鑠金因造謠,群言銷玉為離婚。26 嚴醒夢遭災折金錢,莊愛書遇禍丟飯碗。27 嚴醒夢光宗耀祖,因此請客;莊愛書倒海翻江,於是鬧宴。28 去成都,孤鴻常懷遠方志;回興鎮,大眾都看厚顏人。29 與社會斷交,更加高傲;跟兒子絕情,愈益孤單。30 追求竟成水中月,理想何似鏡裡花。31 躲污染,逃到深山種地;找娛樂,住在破房寫書。
書名 / | 毀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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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蘇平周 |
簡介 / | 毀滅:我目睹大躍進,吃過共產飯,現在經歷著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身邊每個生者、死者都是一部大作…莊愛書自幼熱愛讀書,富有文學才華,進而創作小說。然而他生不逢時 |
出版社 / | 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國家書店松江門市 |
ISBN13 / | 9789863266013 |
ISBN10 / | 9863266019 |
EAN / | 9789863266013 |
誠品26碼 / | 2681669612001 |
頁數 / | 320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4.8X21CM |
級別 / | N:無 |
最佳賣點 : 本書作者憑藉親身過往,以嘲諷、幽默與無奈控訴的筆調,真實再現了大饑荒、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等時代背景下,一幕幕荒誕不經卻又真確實在的殘酷亂象。
自序 : 【序言】
牛瘋子和馬痞頭扛著獵槍,背著被蓋糧食和鍋碗,在崇山峻嶺斬棘披荊,找路而行。二人儘管一路勞累,又乏審美天資,在這深邃無邊的大自然裡還是有些美的感受:
原始森林裡,枯枝倒樹橫七豎八;高峻崖壁上,碎玉飛珠成千上萬。深澗那邊,犀牛吃草成群結隊;淺溪這裡,熊貓喝水引伴呼朋。淡雲飄過摩天石峰去,一群金猴在峰上攬月攀星;濃霧湧到滴水山岩來,幾隻白鹿於草間覓花飲露。一路上,神草仙藥處處可尋;幾天裡,寶獸珍禽時時能見。古樹根下,可棲五六個人;野牛洞中,能住七八條漢。放下篾筐,馬痞頭在洞外支鍋;舀來山泉,牛瘋子去林間拾柴。做出飯來,這個說,今天稀罕野菜,毛主席未曾品嘗過;洗了碗後,那個道,這頓珍貴山物,周總理沒有享受成。
二人來到獐子岩,在一處岩隙住下之後,第二天就去前面的逃亡溝偷獵珍稀,只見逃亡溝一株無名古樹像小山,樹身需要多人牽手方能合圍,樹洞足有屋子大,洞外鋤頭、斧頭和砍刀都已生銹,洞內地板平整,高於外面,鍋碗瓢盆,樣樣俱全,一團黴爛的被子旁邊有具骷髏,肋骨斷了兩根,頭骨滾到洞外。二人正要逃離,見洞內掛著塑膠袋,袋裡裝著幾本紙稿,便去取來翻看,只見紙稿全是手寫,書名《孤獨》,署名莊愛書,二人大驚,都說莊愛書在北京啊,怎麼死在這兒?
二人打獵回去講說,興鎮一帶有人唏噓不已,有人拍手稱快,都以莊愛書為戒教育兒孫。莊家灣三十幾年前的生產隊長莊愛武杵著手杖到處說:「這就是書讀多了!我們不讀書,沒有像他那樣……」莊愛勞念及同根,心懷惻隱:「我和愛書不同媽,到底同是一個爹,這世上只有我和他最親了,我不去收回他的屍骨,哪個去收啊!」就背著背筐,帶上乾糧,照著二人說的路線去到逃亡溝,用麻袋裝回弟弟的枯骨,葬在莊家灣埡口那條南去北往的大路旁。莊愛書是我表兄,我聞訊去他墳前悲哀一陣,索得遺稿,閒來閱讀。
二十幾年前,莊愛武把九個女兒全部嫁給外省山區窮光棍,有個女兒父子三人共同用,他收了二十七萬元彩禮,存在銀行,供他養老。這天上午,他帶著幾十元養老錢來到興鎮墓碑經營店,對鑿碑老頭說:「我給莊愛書做墓碑。我們莊家灣祖祖輩輩數他最不爭氣,他把先人的臉丟盡了,墓碑這樣寫:『後輩兒孫們,你們不要學習莊愛書!』」鑿碑老頭叼著煙斗在鑿字,看他一眼沒理他。幾天後,愛武背回墓碑樹在愛書墳前,碑上刻著:「後生莫肖莊愛書。」
《孤獨》共計三十一章,我讀完之後,發現莊愛書感己之感,言己之言,樸實自然,毫無做作,而且書中所敘之事,值得玩味,所寫之人,值得思考,雖然作者看人看事較片面,不善一分為二,不善在蒼蠅身上看出美好來,但是比起那些仰仗老大,假意虛情,胡編亂造的「主旋律」小說,比起那些遠離生活,繡腳花拳,無關痛癢,不惹是非的輕小說,還是要有價值些,因此我將《孤獨》更名《毀滅》,然後公之於世。
《孤獨》是莊愛書用他的眼睛看世界。有人說他內心不陽光,才滿眼看到黑暗,有人說他內心無美好,才滿眼看到醜俗。我的看法正相反:他內心很陽光,才滿眼看見黑暗,匪痞無陽光,對黑暗熟視無睹,才把作惡當生活;他內心太美好,才滿眼看到醜俗,蒼蠅無美好,對骯髒視而不見,才將大便作美食。
《孤獨》所寫負面較多,不合國家「主旋律」,但是全書滅殺蒼蠅,洗滌靈魂,消除病毒,扶持正氣,卻是滿滿的正力量。為什麼不能寫負面?難道需要保護蒼蠅和病毒?難道寫點負面,我黨我國就沒了「三個自信」、「四個自信」?
《孤獨》的主人公有許多缺點,讀者未必喜歡他,甚至有人為他動肝火,不過在我看來,他遠比平庸小說的蒼白人物好,蒼白人物在讀者心裡掀不起任何感情波瀾。
蘇平周序於二○一○年
內文 : 【12 咬文嚼字,莊愛書遭罰;舞勺操刀,高跟黨受捧。】(節錄)
第二天開學,學生到校,我從家裡背來東西在寢室放了,就安排我班學生打掃教室,放好桌凳,我又領來課本和作業本發給學生,學生們都寫上自己的姓名。
興鎮一萬多人姓梁,不知何人何時少寫了「梁」的右邊那一點,這錯字就成了流行的瘟疫,感染興鎮一代又一代人。我見我班每個姓梁的學生都少寫了那一點,就責令他們改過來,學生們很不習慣。一個男生說:「連學校《新生分班榜》上都是這樣寫的!」許多學生一齊說:「對的,我們都看到……」我昨天看《新生分班榜》也發現這錯字,我知道如果指出來,定然得罪寫榜人,但是我生性認真,不願讓這錯字謬種流傳,影響學生。我想:「人類正是不斷同錯誤作鬥爭才有進步,布魯諾和伽利略,有的受火刑,有的坐監獄,也不放棄真理,我難道要替眼睜睜的錯誤讓路?」於是說:「《新生分班榜》的梁字寫錯了。改過來!以後講形聲字,我再給你們講我說這字寫錯了的道理。」學生們只好改正了。
梁抬石從教室窗外路過,聽得我和學生說話,連忙去找梁主任。梁主任正在校門口的水泥黑板前踩著凳子用粉筆公佈值周師生姓名,幾個閒耍的教師看他寫字,都誇漂亮。梁抬石看了水泥黑板上三個少寫了那一點的梁字說:「梁主任,莊愛書說你寫的《新生分班榜》上的梁字錯了,你還不改過來?」梁主任心裡一驚,非常不滿,反覆檢查水泥黑板上的梁字:「哪裡錯啦?你們看我這字哪裡錯啦?!」幾個教師真心實意認為梁主任沒寫錯,都一齊譴責我。
這時我去找梁主任領取粉筆、墨水和教案本,聽得大家說這梁字沒寫錯,連忙上前爭辯說:「『梁』是個形聲字,本意是橋。因為橋在水上,而上古木橋居多,所以梁字的形旁是三點水和下面的木字,表示意義。右上角『刃』字右邊多一點,這字讀『創』,是『創』的古字,與『梁』韻母相同,表示讀音,是聲旁,如果少寫這一點,就不讀『創』而讀『刃』,也就不能表示讀音了……」
幾個教師沒聽懂,但是連忙反對,既打擊我這個愛出風頭不會處世的寶器,又當著梁主任做了人情。許多教工聽得聲音都來了,梁主任吵道:「全校幾十個老師都是這樣寫的,難道幾十個老師都錯了,只有你一個人是正確的?!」我說:「如果全校幾十個老師都是這樣寫的,那麼全校幾十個老師都寫錯了!」教師們大笑。梁抬石說:「那麼全校幾十個老師還要拜你為師呢!」我說:「拜字典為師,我們翻字典!」說著忙回寢室拿字典,任隨他們在背後叫罵。
我拿來字典,翻到梁字,叫這個看,叫那個看,把字典放到他們眼前,我要把大家說得啞口無言才痛快,但是大家都不看,把頭轉到一旁去。一個資深老教師像大富豪不怕一兩次小虧本,憤憤說:「寫個錯字,雞毛蒜皮,算個啥啊?我就經常寫錯字!」有個語文教師說:「語言文字約定俗成,全公社一萬多人都這樣寫,這就成了正確字……」我連忙反駁,所有教師一齊辯論我,我南征北戰,東征西討,要辯贏每個人,嗓子也啞了。
這時高大全來了,見我誰也不服,誰也不怕,就拿領導資格威壓我:「莊愛書,你混雞巴賬!年輕人不虛心接受老教師的批評教育!前天你爹在街上見到我連忙敬煙,請我教育你,包涵你,你這種態度,我們怎麼教育你包涵你?!」我知他很差,心裡鄙視,然而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是怕國家,怕領導,因此我不敢反對他。他見我軟了,才露出一點真心:「你溝子上蛋黃沒乾,不懂屁臭!人家把梁字怎樣寫,兩個卵子打架,關你的㞗事?你要說東說西得罪人!」
教工們都很反感我,都很鄙視我,常在背地議論我,說我不會說話,不會做人,不懂人情世故。他們商量打倒我,壓制我,孤立我,只要我顯書本,大家一齊找錯,偏不讓我辯贏,只要我說什麼,大家馬上圍攻,偏不讓我出頭。他們平平淡淡工作,輕輕鬆鬆教書,友友好好相處,快快樂樂生活,這有什麼不好啊?可是我剛分來,就亮書袋,就出風頭,弄得他們不輕鬆。有個年輕教師木訥笨拙,穩重平庸,喜歡安分守己,喜歡萬世不變,他不喜歡我富於才華、嘴尖舌快、輕浮外露、與眾不同,他最不願意看到我這種人得勢翻身,見大家商量對付我,說:「對的,堅決不能讓他出頭!」
學校沒有一人給我漏資訊,沒有一人跟我說真心,我點兒也不知道他們在背後的議論和商量。我對知識學問和文學很感興趣,多想跟人討論啊,我想國家現在提倡讀書了,報紙也在批判讀書無用論,學校難道不是爭辯知識、討論學問、暢談文學的地方嗎?我點兒也不知道自己的錯誤,認為愛好讀書、辯論真理是一種很好的品質,因此天天照舊跟他們談書本,甚至直言不諱指出他們的淺陋和錯誤。可是我每次剛剛開口,大家一齊鄙視厭惡,一齊圍攻反對,我說三加二等於五,他們偏說等於六,我說美國在美洲,他們偏說在亞洲,我嗓子也說啞了,沒有說贏一次。
皮校長見我一個年輕教師,初來乍到,排行老么,不說謙虛謹慎,溫良恭敬,夾著尾巴低著頭,反而大大咧咧,說話比老教師還大膽,他實在有些看不慣,這天把我叫去批評教育:「年輕人,要虛心向老教師學習,老教師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這學校好多老師都教過你,梁主任教過你語文……」我不以為然,心裡反對,認為我的真正老師是古今中外的偉大作家,我的知識和思想全是我偷偷看書學來的,我自己讀書不遭批鬥就算萬幸,哪在老師們那兒學到一點東西啊!我的老師們教書,是浪費學生時間,白毫國家倉廩。
我在這兒讀初中,全國學校遵照毛主席「教材要精簡」的偉大指示,化學課本只有一毫米厚,高大全教化學,連這課本也不懂,就拿出他一九五八年在公社農中讀書時的筆記本,將「一價氫氯鉀鈉銀,二價氧鋇鈣鎂鋅……」抄在黑板上,叫學生天天念讀,自己到教室外面跟別的老師玩笑,他摸他的胯下,他打他的腦袋。我們學生整整背了兩年,早把這化學價歌訣背得滾瓜爛熟,卻無一人知道是何意思,背它有何用處。高大全還是不講那一毫米厚的課本,叫我們天天繼續背誦化學價。
我在這兒讀初中,天天盼望學習語文課本節選的那段魯迅文章,可是老師不懂,避而不講,只揀那標語口號式課文來敷衍,天南地北,東拉西扯,尋找熟悉言辭,堆砌現存說法:「美國人民吃不飽,穿不暖,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要團結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朋友,共同打倒帝修反,解放全世界受苦受難的人民!帝修反的末日馬上就要來了,再過幾十年,到二千○○○○○○○○○年,全球一片紅……」
我越想越不滿皮校長的批評,反對說:「教過我的老師寫了錯字,難道我不能指出,跟著錯下去貽害學生?」我是剛來的年輕教師,在學校的評論極差,人緣最壞,儘管我是書記的乾兒子,皮校長完全能夠壓住我,桌上一巴掌說:「你混帳!你在驕傲啥?!你有多了不起?!」他決定給我懲罰,打掉我的驕傲,「不㞗說那麼多,從下周開始,你到每個老師課堂上聽課學習,聽完所有老師的課!『三人行必有我師』,你去學習別人的長處,彌補自己的短處!」
我不想聽課,但是我資格最嫩,閱歷很淺,力量很弱,膽子不大,我跟領導撕破臉皮打仗,不知是何結局。我從皮校長屋裡出來,食不甘味,睡不安枕,經過幾天激烈的思想鬥爭,只得屈服,開始聽課了。
我去聽高大全講課。課前我到他的寢室兼辦公室,見他飯後坐在辦公桌前嗑葵花籽,我說: 「高主任,我來你課堂上學習。」剛說完,上課鈴響了,高大全說:「來吧,我馬上要上課了。」說著站起來拿了桌上的生物課本夾在左腋下,右手拈著左手的葵花籽,邊嗑邊去教室。
高大全走上講臺,見一些學生伏在桌上打瞌睡,玩笑說:「龜兒些,昨晚上沒睡瞌睡在偷牛啊?上課!」話音剛落,不知誰用肛門說:「不!」把所有學生逗笑了。高大全吐了嘴裡的葵花殼嚴肅起來:「是哪個放的屁?站起來!」等了一陣,沒有人站起來,他威脅說:「要站起來不?!不站起來我要ri你媽啦喲!」學生們更加大笑。課堂平靜以後,高大全重新宣布上課,值周生喊: 「起立!敬禮!」全班學生站起來向他敬禮後,他才開始上課了。他用講課的語氣宣讀課本,把「裸子植物」讀成「果子植物」,把「花蕊」讀成「花心」,把「葉綠素」讀成「綠葉素」。
我又去聽那看武俠小說的教師講課。那教師在寢室背記筆記本上外國作家的全名,見我進去,連忙請坐。我問他讀過哪些外國名著,他高興自己知識淵博,連忙說:「我讀得不多,只讀了荷馬史詩《伊利亞德》,但丁的《浮士德》,托爾斯泰的《復活》和《靜靜的頓河》,尼古拉.安德特維奇.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毀滅》……」我耐著性子聽完,又去看他擺在醒目位置的小書架。書架上除了兩三本新嶄嶄翻也沒翻過的文學名著,便是他從學生那兒搜刮來的舊課本和練習冊,以及他幾年來的教學參考書,還有一些為滿足出書欲而用文字堆成的小冊子,他把這些書放得整整齊齊,收廢紙的老頭幾次來買,他都不賣。我知道他用這些書來裝點門面,掩蓋空虛,我不再看了,而忍受精神苦痛謙虛說,要到他課堂學習。那教師非常高興:「不敢不敢!歡迎來指導。」
他原計畫按部就班,依照課本編排講一篇議論文,現在臨時決定改講散文詩寫作,讓我看他的拿手好戲。他先講散文詩的寫法,次講自己靈感來了之後的身體變化―起初渾身打抖,不能自已,繼而五體僵硬,與神相通,接著大夢初醒,奮筆疾書―最後對我和學生們激動朗讀他發表在學校黑板報上的神來之筆《給臺灣同胞的一封信》:
同胞們,快快跳過來吧,我伸手拉你們!是時候了,再不要,再不要執迷不悟,請跟著,請跟著共產黨走!啊啊,同胞們!呀呀,弟兄們!哦哦,姊妹們!回來吧,回來吧!把幸福的美滿奉獻給黨,疏忽的大意留給自己品嘗……
我又去聽梁明祿講課。梁明祿讀師範當紅衛兵時,曾和同學們一起受到軍分區司令員的接見,這是他一生見過的最高官員,因此那司令員拿腔做調的講話使他崇拜之至,終生難忘,他至今常在人前誇講,自豪親耳聆聽過首長講話。現在他坐在講臺上,桌上攤開課本和教學參考書,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支煙,其餘三根指頭曲在手心,吸一口,優雅地銜到右耳旁,吐出來,慢慢看一眼教學參考書,用那首長講話的腔調說一句,加個「呃」;停一陣,吸一口,又優雅地銜到右耳旁,吐出來,慢慢看一眼教學參考書,用那首長講話的腔調說一句,加個「啊」。學生一無所獲,怨氣沖天,有的砸書,有的伏在桌上裝瞌睡,他非常冷靜,繼續優雅,繼續浪費學生時間。時間真長啊,他看一眼手錶,下課還有二十分鐘。他站起來,拿著教學參考書和粉筆,在黑板上抄寫課文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然後叫學生自由背誦,直到下課。
我去聽第四個教師講課。那教師講朱自清的《背影》,他啟發學生道:「本文的作者叫朱自什麼?」學生們齊聲回答:「清!」他非常高興自己取得成功,連忙用力表揚學生,深怕我聽不到: 「好,大家回答得完全正確!說明同學們學懂了。」接著他又啟發道:「本文的寫作特點是以小見什麼?」幾個學生怕有錯,低聲回答說:「大。」他怕我沒注意,更加用力說:「回答得完全正確!大聲點,重說一次,以小見什麼?」學生們一齊高喊:「大!」震耳欲聾的吼聲驚醒了部分學生的睡意,使課堂充滿虛假的活躍。
我去聽第五個教師講課。那教師講的是《賣炭翁》,他講道:「賣炭翁為什麼要夜來城外一尺雪呢?因為他要趕著炭車去碾冰轍。」他講道:「賣炭翁心憂炭賤,就埋怨天氣太寒冷,叫老天爺不要下雪了,可憐可憐我們窮人沒有衣裳吧!」他講道:「兩個風度翩翩的騎馬人是誰呢?他們是皇帝派來迎接賣炭翁去當大官的使者,他們外面都穿著黃衣裳,裡面都穿著白衫兒。」
我去聽第六個教師講課。那教師按照課本編排,以一篇入伍申請書為例,講申請書的格式,卻大講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對我國的包圍形勢,大講保衛祖國、保衛家鄉、保衛人民的偉大意義,大講熱血青年應該「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慷慨激昂,情動鐵石,漂亮嗓子比夜鶯還婉轉嘹亮,愉悅外行的耳朵,騙取路人的佩服,竟使牆外農民駐足傾聽,以為一年一度的徵兵動員報告又開始了。
我去聽第七個教師講課。這教師講政治,沒有學生討論,沒有學生思考,也沒有任何作業,滿課堂只有他的聲音為載體的階級鬥爭時代的熟言慣語,以及滿黑板龍飛鳳舞的「資產階級」、「無產階級」、「資本主義」、「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等等。他寫了擦,擦了寫,雖然這些詞語很常見,不寫學生也知道,但是他能邊講邊板書,這是多麼高超的講課水準、多麼嫻熟的課堂藝術啊!下課時,他驕傲地看我一眼,踩著講臺上許多斷粉筆,來到教室外面拍打滿身粉筆灰,自豪講課能夠找到話說,滿滿講了一課時,自豪能夠邊講邊板書,粉筆寫完幾大盒。
我去聽第八個教師講課。那教師年輕,在講臺上隨隨便便,表示不緊張。他拿著課本走上講臺,不等值周生喊起立敬禮,將課本扔在講桌上說:「娃兒們,給老子看書!」說著把講桌放到臺下,然後坐在臺上的爛籐椅裡,拿出打火機點燃香煙,兩腳放在講桌上,身子像個彎彎的大蝦。他等學生看了一陣書就開始講課了,他站起來一腳踢開椅子,右手舉著粉筆,左手劃著空氣,在臺上邊講邊走「8」字,雞腸帶從肚皮吊下來,一下又一下打著膝蓋,像舊戲裡的衙役皂隸走戲臺。
我去聽高跟黨講課。高跟黨教美術,雖然我們讀師範,學校沒有開設美術課,但是他仗著幼時在牆上畫過夥伴們的鬼臉,報到那天皮校長問他願教哪門課,他毫不猶豫選美術。現在他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個盤子大的白東西,旁邊寫上「向日」二字,再也寫不出那「葵」字來。他想了半天,寫出一個寶蓋頭,但又覺得不對,忙用擦子擦了又想,想一陣又寫出個寶蓋頭。如此寫了擦,擦了寫,一直寫到快下課,仍然沒有寫出那「葵」字來。學生們有的在說笑,有的在打玩,有的糊裡糊塗跟著畫。有個女生低聲問:「黑板上畫的是啥啊?」有個男生高聲答:「白烏龜!」
高跟黨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鈴響,連忙走下講臺出教室。他慚愧自卑,怕我跟他討論這堂課,連忙躲我,要去別處,我十分鄙視,高聲叫他:「高跟黨,你這堂課不錯啊!」說著向他走去。他知我心裡鄙視,嘴上反諷,於是站住,準備迎擊,乾脆厚起臉皮說:「哦,比你要好一點點!」我知他在嘴硬,說:「哪裡才好一點點,要好十萬倍!」他繼續嘴硬,不讓我贏:「好一點點就夠了,用不著好十萬倍!」我說:「不過有一點我不懂,要向你請教:你寫那向日寶蓋頭是啥意思?」他橫眉怒目高聲道:「那屄一個字寫不出來算啥啊?!又不是說反動話,跪在臺上遭批鬥!」我不認為我的反動話是錯誤,我不認為我應該跪在臺上挨批鬥,我有許多道理要反駁,但是剛剛打倒「四人幫」,全國上下許多人還是毛澤東時代的政治觀念,而另一些人對毛澤東的政治雖然不滿,卻心有餘悸,不敢說話,我怕跟他鬧翻臉,爭吵起來要背時,於是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