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大戰後的野蠻歐陸: 充滿復仇、內戰與種族清洗的血腥之地 | 誠品線上

Savage Continent: Europe in the Aftermath of World War II

作者 Keith Lowe (基思.罗威)
出版社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商品描述 二次大戰後的野蠻歐陸: 充滿復仇、內戰與種族清洗的血腥之地:翻轉「正義vs.邪惡」、「歐洲從灰燼中復興」的傳統二戰史觀改變你我對近代歐洲史認知的傑作歐洲的亂局並未因1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翻轉「正義vs.邪惡」、「歐洲從灰燼中復興」的傳統二戰史觀 改變你我對近代歐洲史認知的傑作 歐洲的亂局並未因1945年德國戰敗而結束 在這片揚棄了道德價值、不知法治為何物、人命卑賤如草芥的野蠻大陸 正上演一幕幕相殺相仇、秋後算帳的黑色荒謬劇…… 《星期日泰晤士報》評選十大暢銷書 英國2013年赫塞爾-提爾曼歷史圖書獎得主 華盛頓郵報、獨立報、金融時報等十數家媒體 爭相報導 當代二戰史、希特勒研究名家伊恩.科蕭 權威推薦 Amazon 4.5分、Goodreads 4.1分、豆瓣讀書9.0分 讀者高分評價 戰爭一結束,歐洲隨即掀開的新頁主軸並非復興或重建,而是朝無政府狀態的深淵急速下墜。這段歷史從未有人好好書寫。……這本書希望以棉薄之力,補上這個缺憾。唯本書並不會效法眾多其他著作的寫法,嘗試去解釋歐陸如何終究從灰燼中站起,然後努力在硬體、經濟與道德上回復格局。本書不會把重點放在紐倫堡大審、馬歇爾計畫,或是其他企圖為戰爭療傷止痛的手段。相比之下,本書關注的是上述這些重建計畫都還難以想像之前的時期,是那個歐洲大部局勢都還極為不穩,暴力可因為些許挑釁就再度熊熊燃起的時期。──齊斯.洛韋 【內容簡介】 第二次世界大戰留給歐洲的是什麼?徹底被改變的地形地貌、數十座被夷平摧毀的城市、數萬個破碎的家庭、數千萬人慘遭屠戮。但歐洲人有沒有學得教訓,有沒有如後世人所言,走向「歐洲復興」的康莊大道。顯然沒有。在作者齊斯.洛韋的筆下,這仍是片罪惡橫行、經濟崩潰、道德淪亡,遭受暴力纏繞著的野蠻大陸。二戰結束了,但人民的苦難還沒結束。 這是一本研究二戰後初期歷史的開創性作品,作者齊斯.洛韋利用了八種語言的原始檔案、訪談紀錄、學術著作,細細描寫二戰結束後到冷戰開始前,這段過往歷史學家較少碰觸到的關鍵亂世。 在這本近三十萬字的作品中,作者首先勾勒二戰到底毀壞了歐洲人在物質上和心理上的哪些東西,接下來會點出戰後席捲歐洲各地「復仇浪潮」,理解人們復仇的動機、邏輯與意義。最後,則講述因復仇之心而造成的種種暴力行為,諸如種族清洗、內戰等反人類行為,是如何撕裂了從波羅的海到地中海的眾多歐洲人民。 作者也自陳,本書除了特別關注一九四四到一九四九年這段,過往未曾好好獲得書寫的歷史,也要擺脫狹隘的西方(西歐)視角,因而大量採用東歐國家的歷史文獻資料。此外,作者也希望能破除因政治意識型態而造成的歷史迷思、捏造出的不實數據,能將更全面觀照、更具反思性的歷史展現在讀者面前。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國際書評】 令人怵目驚心而膽顫齒寒。這本傑作刻劃了鮮為人知且駭人聽聞的歐陸即景,讓後人得知歐陸在戰後是如何深陷於無政府狀態的一團混亂。──歷史學者伊恩.科蕭(Ian Kershaw) 充滿力道,讓人如坐針氈的一本佳作;研究不遺餘力以至於下筆鏗鏘有力,兼具史實的威信與歷史的後勁。──歷史學者詹姆斯.霍蘭德(James Holland) 突出而少見之傑作。一片在許多年間揚棄了道德價值,不知何為法治的遼闊大陸,在作者的筆下呼之欲出。──歷史學者崔佛.詹姆斯(Trevor James) 讀來令人驚心動魄。行文集動人、沉著與發人深省於一身。身心皆飽受殺戮摧殘的歐陸即景,迫在眼前。──多明尼克.杉布魯克(Dominic Sandbrook),《星期日泰晤士報》 此書以恐怖而令人想一探究竟的內容,傳達了戰爭中的悲哀與戰爭後的無奈,並在應有的正直與悲憫上了無缺憾。──伊恩.湯姆森(Ian Thomson),《星期天電訊報》每週一書推薦 不可或缺。對於我們未曾聽聞而父親一輩寧願忘記的那段往事,本書做了最一絲不苟的嚴謹描述。洛韋不加修飾的文字叫我們難以對恐怖的分列式視而不見……歷史的暴虐將從此長伴我們於午夜夢迴。何等極致的歷史書寫,直叫所有沒有答案的問題在我們胸中翻滾沸騰。──《蘇格蘭人報》 震撼之餘亦觸動人心,歷史著作之上品。──《新政治家》雜誌 出類拔萃,令人不忍卒讀卻又劇力萬鈞。──《每日郵報》 灼灼其華,組織架構精心設計與研究工夫巨細靡遺的綜合體……歷史學界的新力量降臨。──英國BBC歷史頻道 駭人聽聞。千頭萬緒由洛韋娓娓道來,亦有平易近人之處。──《旁觀者報》 耳目一新而使人撕心裂肺,拳拳到肉。──《每日快訊》 銳利而深入的戰後歐洲印象。──梅莉莎.卡佐里斯(Melissa Katsoulis),《星期天電訊報》 史實歷歷在目…… 洛韋顯然長於披露真相於細微處。──《每日電訊報》 嘔心瀝血。──《金融時報》 精采絕倫……歐洲人曾如何為了哪怕是一丁點的食物爭搶,乃至於歐陸的竊盜成災以及「道德崩壞」,都經洛韋以栩栩如生的筆觸娓娓道來;這本書適時地提醒了今時的我們在看待際遇不如我們的其他陸塊,理應懷抱怎樣的一種謙卑胸懷。──《獨立報》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齊斯.洛韋全職作家和歷史學家,曾於曼徹斯特大學學習英語文學,也曾擔任十二年的歷史圖書編輯。他被公認為二戰史的權威,經常在英國和美國的電視廣播上發表意見。至今他的作品被翻譯為德文、瑞典文、日文、塞爾維亞文、法文、義大利文等二十多種語言。鄭煥昇教育界的逃兵,翻譯的志願役,喜歡看書、堆書的譯者。譯有《烈日帝國》、《全面失控:一名戰地記者在中東的二十年採訪實錄》、《傷風敗俗文化史》、《古羅馬24小時歷史現場》、《專業之死》等書。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地圖列表 引言 關於地名的二三事 第一部 戰爭的遺緒 第一章 毀天滅地 第二章 人的缺席 第三章 流離失所 第四章 饑荒來襲 第五章 道德毀棄 第六章 希望所繫 第七章 一片亂局 第二部 復仇 第八章 嗜血 第九章 集中營的解放 第十章 險些失控的復仇:奴工的故事 第十一章 德國戰俘 第十二章 果然失控的復仇:東歐的故事 第十三章 來自內部的敵人 第十四章 加諸婦孺的復仇 第十五章 復仇的意義 第三部 種族清洗 第十六章 戰時的選擇 第十七章 猶太人的出逃 第十八章 烏克蘭與波蘭的種族清洗 第十九章 德裔遭到的驅趕 第二十章 歐洲的縮影:南斯拉夫 第二十一章 西歐的有容乃大vs.東歐的你死我亡 第四部 內戰 第二十二章 戰爭中的戰爭 第二十三章 法國與義大利的政治暴力 第二十四章 希臘的內戰 第二十五章 鳩占鵲巢:共產主義在羅馬尼亞 第二十六章 東歐的臣服 第二十七章 「森林弟兄」的群起反抗 第二十八章 一面名叫冷戰的鏡子 謝詞 參考資料 注釋

商品規格

書名 / 二次大戰後的野蠻歐陸: 充滿復仇、內戰與種族清洗的血腥之地
作者 / Keith Lowe (基思.罗威)
簡介 / 二次大戰後的野蠻歐陸: 充滿復仇、內戰與種族清洗的血腥之地:翻轉「正義vs.邪惡」、「歐洲從灰燼中復興」的傳統二戰史觀改變你我對近代歐洲史認知的傑作歐洲的亂局並未因1
出版社 /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ISBN13 / 9789865509347
ISBN10 / 9865509342
EAN / 9789865509347
誠品26碼 / 2681902373003
頁數 / 608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21X15CM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翻轉「正義vs.邪惡」、「歐洲從灰燼中復興」的傳統二戰史觀
改變你我對近代歐洲史認知的傑作

試閱文字

自序 : 作者引言

想像一個各種體系消失殆盡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國家間沒有了邊境,剩下的只是單一而沒有邊際的地景,供人在其間跋涉尋找著早已杳無蹤跡的社群。從中央到地方,政府消失了;從大學到小學,教室不見了;圖書館,沒了,存放檔案的資料庫,毀了。不論你需要什麼樣的資訊,現在都無從找起了。沒有電影院,沒有劇場,電視更不用想。收音機偶爾能聽,但信號感覺非常遙遠,而且聽到的幾乎都不是本地的語言。報紙已經好幾個禮拜沒人讀過了。鐵路或機動車輛,沒有;電話或電報,沒有;郵局,沒有;僅存的通訊只剩下最原始的口耳相傳,如果那也能算是通訊的話。

一眼望去你看不見銀行,但那也無妨,因為反正鈔票現在也是廢紙一張。你找不到店家,因為沒有貨,店開了也不知道要賣啥。生產徹底停擺:曾經昂然矗立的廠房與企業,此刻不是已毀就是被拆,其他各類建物也都難以倖免。能用的工具,找不到,除非你願意去斷垣殘壁中挖寶。食物也遍尋不著。

法律與秩序幾近蕩然無存,因為徒法不足以自行,而此時根本沒有能執法的警力與法庭。在某些地帶,是非黑白似已令人無感。私有財產的觀念不復存在,大家想要什麼就像在拿自助餐──沒錯,所有權的觀念本身已大致消失殆盡。誰有實力守護財物,誰願意以命相搏,誰就能把東西揣在懷中。男人攜著武器在街上遊蕩,看到有想要的就拿,誰敢擋路就會成為他們威脅的對象。女性不分階級與年紀,都開始為了食物與保護而出賣身體。羞恥不算什麼,生存才是正義。對於生活在現代的每一代人而言,這樣的世界只應存在於好萊塢劇作家的想像力裡,真實存在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唯親身經歷過這種處境的人類,至今仍有數十萬人健在──他們歷經這等慘況不是在某個天涯海角,而是在幾十年來,大家心目中全球最穩定、最先進的歐洲核心。回到一九四四與一九四五年,每次動輒數月之久的混亂對歐洲多數地區是家常便飯。第二次世界大戰,歷史上毀滅性之強,不作第二人想的這場戰事,不僅摧毀了實體的基礎建設,也一併輾碎了讓國家之所能成為國家的各種體制。政治體系崩壞之烈,令美國諸多觀察家發出了警語,他們擔心起了內戰席捲歐洲的可能性。社群一步步的分崩離析,在鄰里間植入了不可逆反的不信任感;鋪天蓋地的饑荒,則讓個人的道德底線被信手丟開。「歐洲」,一九四五年三月的《紐約時報》宣稱說,「正處於一個令全體美國民眾匪夷所思的境地。」此時的歐洲,儼然已是「新的黑暗大陸」。

這新任的「黑暗大陸」能把自己拉出這團泥淖,成為我們今日所知繁榮寬大的歐洲,直說是奇蹟也不為過。回顧歐洲重建的點點滴滴──道路、鐵路、工廠,甚至是整座城市的復原,我們很容易對進步以外的東西視而不見。西方在政治上的浴火重生,同樣令人感到非常欽佩,尤其是戰敗的德國,竟能在短短數年中從一個家父長的獨裁國度,變身成歐洲大家庭裡一名深具責任感的成員。在戰後的年月中,一股對於國際合作的渴望也油然而生,而這帶來的除了繁榮,便是和平。一九四五年以降的數十年,就這樣被捧成了自羅馬帝國時代以來,歐洲單一最長久的承平時期。

無怪乎從事戰後主題書寫的歷史學者、政治人物與經濟學者,都經常不約而同將當時的歐洲描繪成從毀滅的灰燼中,獲得新生的浴火鳳凰。按照這種史觀,終戰在刻劃下壓迫與暴力的終結之餘,更代表著整片歐洲大陸在精神、道德與經濟上的重生。在德國人的口中,戰後的數月被稱為Stunde null,意思是「零時零刻」(Zero Hour)──其象徵意義是功過一筆勾銷,一切歸零,歷史由此重啟。

但我想無須怎麼動腦筋,也能認清這不過是對戰後歷史一種一廂情願的粉飾太平。首先,戰爭並沒有隨著希特勒的一敗塗地便戛然而止。如二戰這等規模的軍事衝突,其下還涵蓋了大大小小的民間社會糾紛,所以整台列車要停下來,短則數月,長則數年。同時在歐洲地面上,不同區域也不會說好了在同一個時間結束戰事。比方說在西西里島與南義,戰爭其實早在一九四三年的秋天就已形同完結。在法國,對多數的平民而言,二戰結束在這之後大約一年的一九四四年秋天。相比之下在東歐部分區域,暴力殺伐一直延續到V-E Daya之後甚久。狄托(Josip Broz Tito)的部隊一直到至少一九四五年的五月十五日,都還在與駐於南斯拉夫的德軍單位作戰。在希臘、南斯拉夫與波蘭,因納粹介入而引發的內戰都延續到二戰之後數年。在烏克蘭與波羅的海國家,游擊隊持續與蘇聯軍隊作戰到一九五○年代。

甚至在部分波蘭人的觀念裡,二戰一路拖到了更久之後:由於以正式紀錄而言,波蘭人認為二戰的濫觴是他們的國家遭到納粹與蘇聯的雙重侵略,因此其真正的完結,應該被認定為最後一輛蘇聯坦克撤出波蘭的一九八九年。波羅的海沿岸國家也有不少人持相同的看法:二○○五年,愛沙尼亞與立陶宛的總統拒絕出訪莫斯科來慶祝歐戰勝利紀念日的六十週年,理由是至少對他們這兩國而言,解放是到一九九○年代初期才發生的事情。冷戰等於就是東歐與西歐的衝突延長賽,若把這項因子考慮進去,再加上好幾宗民族主義奮起對抗蘇聯壓迫的案例,那麼若還有人想主張戰後的年月是無懈可擊的和平時期,其立足點便顯得破綻百出而不攻自破了。

同樣令人質疑的還有「零時零刻」的概念。德國的為政者或許滿心期盼,但徹底洗白重來顯然是不切實際的期待。在二戰的餘波盪漾中,復仇與以牙還牙的浪頭衝擊了歐洲的每個角落。國家被褫奪了疆土與資產;政府與體制歷經了秋後算帳與清洗;一個個族群只因為疑似或被認定在戰時做過的事情,就感受到被威脅恐嚇的驚懼。當然論及報復,個人受到的待遇還是最為極端。放眼歐洲,德國平民遭到毆打、逮捕,或是淪為奴工乃至於直接遭到殺害。德國軍警凡與納粹同流合汙者,紛紛面臨下獄與刑求。與德國士兵同床共枕的女子被扒光衣物、剃成光頭,然後淋上焦油遊街示眾。數以百萬的德國、匈牙利與奧地利女性遭到強暴。恩恩怨怨不但沒有在戰後一筆勾銷,反而還在社群與國家間滋生蔓延,其中不少積怨甚至苟延殘喘到了今天。

二戰的終點,也並未象徵著民族間和諧關係的起點。事實上在歐洲部分地區,不同族裔間的關係反而比戰前更加緊繃。猶太人持續受到迫害,這點並未因為戰爭結束而一併劃下句點。各地的少數民族無一不成為政治上針對的目標,部分地區甚至衍生出暴力,而且手法之令人反感一點都不遜於納粹的前例。戰前的納粹在對不同民族進行分類與隔離上的「努力」,於戰後見到了甚合於邏輯的後續結局。從一九四五到一九四七年,數千萬男女老幼遭到原屬國家的驅逐,由此創造出規模之大,人類歷史上算是數一數二的種族清洗。這個議題鮮少被人提起,甚至更多人對這段歷史根本不明所以,因為他們都在忙著追捧戰後的「歐洲奇蹟」:即便有人知悉德國人遭到驅離,他們也不清楚其他少數族裔是如何在東歐遭到放逐。歐洲的地景曾經在戰前,甚至在戰時,都還保存著有如正字商標般的文化多元性,但這個特色卻在戰爭結束後遭到了致命的打擊。

歐洲的重建能夠在這許多紛紛擾擾中展開,令人不得不對其刮目相看。但就像戰爭的終結是個漫長的過程,戰後的重建也絕非一蹴可及。在受到辣手摧殘的歐洲城市裡,只能於斷垣殘壁間度日的居民更在意每天的生計,社會基石的回復他們已無力顧及。飢腸轆轆的他們承受著失去親人的痛楚,同時對於這些年來在命運捉弄下歷經的苦楚,心情仍難平復──要期待他們從內心產生動力去參與重建,首先他們需要時間來發洩、反思與哀悼。

綜觀歐洲,新的治理機關開始成立,而他們也同樣需要時間來建立威信。他們的當務之急不是把土石清理乾淨,不是把鐵路修復通車,也不是讓工廠重新開門,而僅僅是在國內各地區重新任命自治機關與代表,然後由這些議會去贏取民眾的信賴,要知道在親身體驗了組織暴行的六年之後,民眾大部分都對各種體系充滿戒心。在這種狀況下,不要說硬體的重建了,就連想要樹立某種程度的法治,在這時的歐洲都會給人一種痴人說夢之感。唯有盟軍、聯合國、紅十字會(這些國家外部的機關團體),能具備權威或人力來嘗試回復秩序。但這些外部機構總會鞭長莫及,因此許多地區只能繼續忍受一團亂局。

***

所以說戰爭一結束,歐洲隨即掀開的新頁主軸並非復興或重建,而是朝無政府狀態的深淵急速下墜。這段歷史從未有人好好書寫。數十本佳作曾針對個別國家的狀況有所描寫(德國的專書尤其多),但在這麼做的同時,這些著作犧牲掉了對整體大勢的勾勒:如出一轍的主題在歐洲大陸上一再反覆。含東尼.賈德(Tony Judt)的《戰後歐洲六十年》(Postwar)在內,有一兩本史論確曾想廣泛地盱衡過歐陸全局,然而這少數大作的時間涉獵都過於遼闊,以致於只能就二戰後隨即數年間的事件,騰出短短數章的篇幅並取概要帶過。就我所知,目前尚未有任何著作以任何語言,細細描述過整體歐洲(包含東歐與西歐)的這段關鍵亂世。

這本書希望以棉薄之力,補上這個缺憾。唯本書並不會效法眾多其他著作的寫法,嘗試去解釋歐陸如何終究從灰燼中站起,然後努力在硬體、經濟與道德上回復格局。本書不會把重點放在紐倫堡大審、馬歇爾計畫,或是其他企圖為戰爭療傷止痛的手段。相比之下,本書關注的是上述這些重建計畫都還難以想像之前的時期,是那個歐洲大部局勢都還極為不穩,暴力可因為些許挑釁就再度熊熊燃起的時期。某種角度上,本書想嘗試的是個不可能的任務──將一片混亂用文字表達出來。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本書會挑揀出這片混亂中的不同元素,然後分析這些元素間貫穿著那些共同的主題。

我首先會說明包括在硬體上與精神道德上,這場戰爭究竟毀掉了哪些東西。只有徹底釐清失去了什麼在前,我們才能理解後續發生的事件在後。到了書的第二部分,本書會描述襲捲歐陸的復仇浪潮,並且會說明這些復仇作為一種現象,是如何因為有人想奪取政治利益而被操弄出來。復仇是在本書中一以貫之的一項主題,而理解復仇的邏輯,以及復仇所被賦予的意義,會是我們欲理解戰後歐洲氣氛的一項大前提。進入第三與第四部分,本書會講述任由這等復仇之心與其他形式的暴力失控,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包括種族清洗、政治暴力與內戰,都在此時形成了對歐洲歷史影響至深的事件。我會說明何以我認為這些事件在本質上,就是二次大戰最終的餘波盪漾;甚至於在不少案例中,這些事件無縫銜接上了冷戰的開端。換句話說這本書,將大致講述一九四四到一九四九的過往年月。

我寫這本書的一個主要目標,就是要與狹隘的西方視角分道揚鑣,與寫到這段期間的多數與主流看法劃清界線。幾十年來的著作凡論及二戰戰後的狀況,都基本聚焦在西歐的狀況,主要是因為東歐的相關資訊即便在東歐本地,都不算太好取得。唯自從蘇聯解體,附庸的衛星國家各奔東西之後,這些資訊也慢慢得見天日。只不過這些資料至此仍保持著較為隱晦的狀態,主要只見於學著作與期刊當中,且原作者通常是以東歐本地的語言書寫。於是乎雖然不少開先河的著作已經出自波蘭、捷克與匈牙利作者之手,但其影響力仍僅限於懂得波蘭文、捷克文與匈牙利文的讀者之間。這些資訊仍引大致掌握在學術界之手,而這也帶出了我撰寫本書的第二個目的:將這段歷史栩栩如生地,呈現在廣大的素人讀者面前。

我寫這本書的最後一個目的,或許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目的,就是要面對戰後各種迷思橫生而形成的迷宮,清理出一條康莊大道。不少「大屠殺」經過我的細部調查,其實規模遠沒有口耳相傳中的那麼誇張。反倒是某些原應駭人聽聞的人類暴行被刻意噤聲,或單純地淹沒在其他歷史事件之中。固然,想讓這些事件背後的真相徹底攤在陽光下,或許辦不到,但至少我們可以讓少一點與事實不符的假消息在外頭以訛傳訛。

我本身特別看不順眼的,是一票每次討論到這段歷史的時候,就會照例被拿出來搬弄一番,模稜兩可而查無實據的統計數據。數據是重要的,因為數據常會被用來遂行政治上的目的。有些國家會照例誇大其鄰國的罪行,這要麼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好為自身的醜事開脫,要麼是要讓本國想推動的事情師出有名。政黨不分政治色彩,都習於放大政敵的劣跡,同時對自身盟友的錯誤輕描淡寫。歷史學家出於讓自身故事更顯戲劇張力的考量,也時不時會放大特定數據,或精挑細選出一些聳動的資料來呈現。但二戰後隨即發生的故事,本身即已令人看得瞠目結舌,所謂誇大只會是畫蛇添足。由此對於在本書中使用的資料,我儘量使用官方資料,或若沒有(可信的)官方資料來源存在,我會儘量採用撰寫具責任感的學術研究。若遇統計數據存在爭議,我會將我認為最可靠的數字用在正文,然後將與其並陳於世的其他說法提供在注釋處。
 

試閱文字

內文 : 第一章 毀天滅地
一九四三年,旅遊書出版商卡爾.貝德克(Karl Baedeker)出品了一本旅遊指南,書裡介紹的是「波蘭總督府」(Generalgouvernement),也就是波蘭中南部,名義上仍獨立於德意志第三帝國以外的領土。就跟德國當時所有的出版品一樣,這本指南在提供讀者交通資訊之餘,也沒忘了要為帝國宣傳。就拿其中提到華沙的部分來說,這本書對這座城市的德意志起源、德意志性格擦脂抹粉,著墨甚深,甚至大言不慚地說到華沙之所以能成為世上首都中的名城,「主要是透過德國的努力達成」。書中催促著遊客一訪建於中世紀的波蘭「皇家城堡」(Royal Castle)、一座十四世紀天主教堂,以及瑰麗的文藝復興時代晚期耶穌會教會──全都是德國文化與影響的產物。其中最引人入勝者,莫過於華沙的巴洛克晚期宮殿群,而其所圍繞著的畢蘇斯基廣場(Piłsudski Square)──「華沙至為壯麗的大型廣場」──現已更名為阿道夫.希特勒廣場(Adolf Hitler Platz)。在這群宮殿之中,居中者是薩克森宮,其建造者自然是名德國人,而宮中賞心悅目的薩克森花園,其設計還是德國建築師的手筆。這本旅遊指南不諱言在一九三九年,德國進軍華沙的戰鬥中,有一兩座建物不幸遭到毀損,但書中也向讀者保證自那以來,華沙「已在德國的領導下獲得重建」。
關於華沙西郊的狀況,書中未提隻字片語,因為那兒此時已被改成猶太人的貧民窟。唯書中不推薦訪客到此一遊,或許也是好事一樁,因此就在此書付梓出版的同時,一場叛亂已於華沙西郊爆發,逼得納粹黨衛隊旅隊長(SS-Brigadeführer)尤爾根.史特魯普(Jürgen Stroop)一把火把該區域的房舍燒得幾乎無一倖存。將近四平方公里的華沙市區因此付之一炬。
隔年,華沙市區其他各處爆發了第二次叛亂。這次是由波蘭救國軍(Polish Home Army)煽動,起事的規模較為全面。一九四四年八月,波蘭男女與青少年開始一群群突襲德國士兵並偷走他們的武器與彈藥。接下來的兩個月,這群波蘭人在舊城區圍出了一塊陣地,與一萬七千餘名德國綏靖部隊相持。起事最終劃下句點,得等到十月,而且還先歷經了二戰中算得上極為激烈的戰鬥。這之後因為厭倦了波蘭人的桀驁不馴,加上知悉俄國人橫豎即將進城,希特勒於是下令將整座華沙城徹底剷平。
聽命行事的德軍於是炸毀了讓貝德克極為讚賞的中世紀皇家城堡。接著他們給十四世紀的教堂埋了地雷,將之轟翻了天。然後他們又毀掉了耶穌會教會。剛過一九四四年的聖誕節,薩克森宮就遭到有系統地分三天炸毀,而這樣的命運,整處巴洛克與洛可可宮殿群也未能倖免。貝德克推薦的歐洲飯店(European Hotel),首先在十月遭到燒毀,然後一九四五年一月又被「補刀」炸了一回。德軍挨家挨戶用掃街的方式,系統性地毀滅了整座城市:在這波浩劫中,華沙有九成三的住宅全毀或半毀到無法修復的程度。為了讓毀滅任務「功德圓滿」,德國追加燒毀了波蘭的國家檔案庫、古代文件檔案庫、財務檔案庫、市立檔案庫、新文件檔案庫與公共圖書館。
到了戰後,等波蘭人想到要重建首都時,其國家博物館舉辦了一場特展,展品是在德國占領期間遭到損壞或摧毀的建物與藝術品殘片。他們為此也製作了一本導覽。唯不同於貝德克的旅遊書,這本展覽的秩序冊全以過去式寫成,其目的就是要提醒華沙民眾乃至於整個世界,別忘了他們失去了哪些東西。不論是導覽書還是展覽本身,都隱隱地體認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從華沙毀滅中活下來的這些人,將難以再理解自家城市遭遇到的是何等的浩劫。對華沙人而言,這一切是個漸進的過程。以一九三九年的轟炸為起點,接續到德國占領期間的劫掠,然後以一九四三年的猶太貧民窟毀滅與一九四四年的焦土戰略為終點。如今解放才短短數月,華沙人已經習於生活在四周被成山的土石包圍的斷垣殘壁中。
就某方面而言想理解華沙毀滅的真實程度,你必須未曾親眼目睹這一切發生的過程,而只看到最終的結果。約翰.沃瓊(John Vachon)是在戰後隨聯合國救援工作一同前往華沙的年輕攝影師。他於一九四六年一月寫給妻子潘妮的一封封書信中,透露了自己對於華沙遭毀的程度有多麼無法理解。
這真的是個令人難以想像的城市,我想說給妳聽聽這兒是什麼情形,但我真的不知道從何說起。妳要知道這是個大城市,戰前人口超過一百萬人。不輸底特律。如今九成已經盡毀……走在華沙任何一隅,你都能看見大片的建築殘骸站得直挺挺,有的少了屋頂,有的剩沒多少外牆,但裡頭依舊住著人。唯一沒在住人的是貧民窟,那兒只剩一整片磚頭,當中穿插著扭曲的床架、浴缸、沙發、相框、皮箱,以及不知凡幾的私人物品從磚頭海中冒出頭來。對於事情何以能來到這步田地,我百思不解……此等的邪惡,令我無法置信。
短短兩年前,卡爾.貝德克筆下華美的巴洛克城市,已經蕩然無存。
要想將二戰造成的滿目瘡痍,用有意義的文字傳達出去,只能說談何容易。城市的毀滅,華沙只不過是個案之一,光是在波蘭境內,被毀的城市就有另外數十座。放眼歐洲整體,全毀或半毀的城市更有數百座之眾。拍攝於戰後的照片,多少可以讓人對個別城市的毀滅程度有一點概念,但當你用乘法將個別城市的慘況放大到整個歐陸的規模,再厲害的腦袋也會暈了。在某些國家,尤其是德國、波蘭、南斯拉夫與烏克蘭,千年以來的文化和建築資產,在短短數年間灰飛煙滅。造成這種全面毀滅的暴力,曾經被不只一位歷史學者比喻成世界末日。
對那些親身見證過歐洲各城市一片狼藉的人來說,其實光眼前的區域性毀滅就已足以讓他們腦袋瓜打結。而也只有從他們煎熬著內心給出的隻字片語中,我們才能稍微想像實際的狀況有多麼不堪。但是在一起來看血肉之軀的人類會對眼前的殘破光景有什麼情緒反應之前,我們還是要先把一些數據講清楚──畢竟數字雖然不見得好理解與掌握,但它們終究是重要的。
作為二戰中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沒有向希特勒屈服的歐洲國家,英國真的是辛苦了。在閃電戰期間,納粹空軍在英國投下了將近五萬噸的炸彈,結果遭到炸毀的房屋多達二十萬零兩千棟,受損的房屋更多達四百五十萬棟。英國大城市遭到的狂轟猛炸,早已眾所周知,但真正顯示出轟炸強度的,其實是若干中小型城鎮所歷經的遭遇。考文垂(Coventry)遭到的轟炸之猛烈,讓一個德文動詞conventriren因此誕生,英文的版本則是conventrate,意思就是將某樣東西「徹底毀滅」。克萊德班克(Clydebank)是個位於蘇格蘭格拉斯哥(Glasgow)郊區的中小型工業城鎮,當地一萬兩千戶家庭當中僅百分之八逃過一劫。
在英吉利海峽另一端的歐陸,戰火所及或許沒那麼全面,但傷害卻更為集中。就以法國的卡昂(Caen)為例,一九四四年由盟軍發動的諾曼第登陸就幾乎將其從地表上抹消,該城市有百分七十五的房屋被盟軍的轟炸粉碎。更慘的還有聖洛(Saint-Lô)與利哈佛(Le Havre),兩地房屋被毀的比例分別是百分之七十七與百分之八十二。盟軍於南法登陸之際,馬賽有一萬四千餘棟建築半毀或全毀。以戰損索賠與貸款的政府紀錄觀之,法國在二戰中有四十六萬棟建築物被毀,另外毀損的更多達一百九十萬棟。
戰後愈向東走,毀壞就愈嚴重。在布達佩斯,遭到戰損的建物比例達到百分之八十四,且其中有三成的毀壞程度嚴重到無法住人。在白俄羅斯的明斯克(Minsk),市區八成遭毀,市內三百三十二間主要的工廠僅十九間倖存,且那還是因為(蘇聯)紅軍工兵及時拆除了德軍在撤退前埋下的地雷。一九四一年在蘇聯撤退時,基輔多數公共建物都被埋設了地雷──等他們於一九四四年返回時,其餘的建築也已一併被毀。烏克蘭東部的卡爾可夫(Kharkov)在兵家必爭多次之後,最後也剩沒多少東西好爭了。英國一名記者表示在羅斯托夫(Rostov)與沃羅涅日(Voronezh),「毀滅逼近百分之百」。這是張沒完沒了的清單。在蘇聯境內,受到重創的城鎮或都市約有一千七百個,其中光烏克蘭就占了七百一十四個。
戰後橫越這一片滿目瘡痍的旅人,眼前會是一個又一個看不盡的城市廢墟。他們當中極少有人會嘗試對他們的見聞以整體描述之;相較之下,他們比較常費盡心思去做的事情是每抵達一座城市,就用力描述一次在地遭受的局部性破壞。比方說像史達林格勒就只剩下「斷垣殘壁、半毀到變成大箱子的房屋、土石堆、孤立無援的煙囪」;塞巴斯托波爾(Sebastopol)「現已令人抑鬱到無法言喻」,這裡「即便是在郊區……矗立」。一九四五年九月,美國外交官喬治.肯楠(George F. Kennan)來到了已歸俄羅斯所有的前芬蘭城市維堡(Vyborg),他在此驚嘆起「清早的晨光……射進了公寓建築被掏空了的牆垣之內,短暫地讓其間滿溢著冷冽而蒼白的光輝」。除卻在某廢棄門口被他驚嚇到的山羊以外,肯楠似乎是整個維堡唯一的生機。
這片毀滅的中心,自然是德國,德國城市無疑蒙受了二戰最鋪天蓋地的烽火摧殘。毀於英美空軍的德國公寓達到三百六十萬間之譜,亦即當時其國內所有居住空間的大約五分之一。以絕對數字而言,德國在居住空間上遭受的損壞幾乎是英國的十八倍。個別城市有受創遠甚於平均者。按照德意志第三帝國的統計處資料所示,柏林喪失了高達五成的宜居房舍,漢諾威損失百分之五十一點六,漢堡損失百分之五十三點三,杜伊斯堡(Duisburg)損失百分之六十四,多特蒙德(Dortmund)損失百分之六十六,科隆損失百分之七十。
當盟軍觀察員在戰後來到德國時,他們多數人的預期是看到與英國在納粹閃電戰期間同等規模的破壞。雖然英美的報章雜誌都已經開始刊載戰後德國本土的照片與文字描述,但這仍不足以讓人做好心理準備與真相面對面。以奧斯丁.羅賓遜(Austin Robinson)為例,他在戰後立即由英國生產部(Ministry of Production)派到西德,而他對美茵茲(Mainz)的第一手描述,徹底說明了他內心的震撼:
那城市的骨骸,一個個街區被夷為平地,大面積的地表除殘存牆堵外空無一物,工廠幾乎被徹底開腸剖肚,那是一幅我知道會跟著我一輩子的畫面。純論理性與智識,我們知道會是這樣的場景,但論及情感與人道,我們遭受了始料未及的衝擊。
英軍中尉菲利普.達克(Philip Dark)也因為在戰後漢堡目睹的末日光景,而歷經了不下於奧斯丁.羅賓遜的震撼教育:
(我)們不經意地,闖入了一個毀壞超乎人類理解程度的城市。那豈是可怖二字可以交代。放眼所及,一平方英里之後又一平方英里,盡皆是徒留空殼的房屋,上頭扭曲著彷彿稻草人的梁柱,佇立空中。公寓的暖氣從還矗立著的牆柱間突出,看來就像被釘上十字架的翼手龍骷髏。形狀恐怖駭人的煙囪,從牆壁留下的框架中探出頭。整個場面瀰漫著一股永恆寂靜的氣氛……這樣的印象只有親眼見過的人,方能體會。
回到一九四五年,不少德國城市的描述都流露著一股徹底的絕望。以德勒斯登(Dresden)為例,那兒不再看似「易北河畔的佛羅倫斯」,而更像是荒蕪的「月球表面」,由此都市計畫的負責人都認為重建這裡需要「至少七十年」。慕尼黑的受創之深,「讓人真心相信最終的審判日即將來臨」。柏林遭到「徹底擊碎──市內只剩一落落土石堆與房屋的骨骸」。科隆城「被打趴在地上,原有的美被粉碎,有形世界的徹底潰敗,讓城市在瓦礫與孤獨中形容枯槁,風華盡失」。
因為城市被毀,一千八百萬到兩千萬之間的德國人無家可歸,這相當於戰前荷比盧三國的人口總數。另外在烏克蘭有一千萬人也同樣流離失所,這則比匈牙利戰前的總人口還多。這些人被迫住進地窖、廢墟、地洞,任何能稍微遮風避雨的地方,他們都不會放過。包括水電瓦斯,所有正常生活必需的服務都一概從他們身邊被剝奪,就跟數以百萬的其他歐洲人相同。像華沙,整座城市就只剩下兩支路燈正常運作。在敖德薩(Odessa),水源只剩下自流井,所以即便是遠來的達官顯貴,每天也只能拿到盥洗用的一瓶水。少了與生活息息相關的水電瓦斯,歐洲的都市居民只能按一名美國專欄作家的形容,退回到「中世紀的生活方式,任憑身邊包圍著故障的二十世紀機器」。
戰爭帶來的破壞,固然在歐洲城市裡令人不忍卒睹,但鄉村地帶也往往傷得同樣厲害。綜觀歐陸,農場被劫掠者有之,被焚毀、水淹有之,在戰爭中被徹底忽視者有之。南義的沼澤區先是被墨索里尼抽水抽了個精光,然後又被撤退的德軍故意放水淹沒,結果造成捲土重來的瘧疾大作。荷蘭有超過五十萬英畝的土地(二十一萬九千公頃)因德國故意在臨海處決堤而被毀。即便距離主戰區天高皇帝遠,也不代表就能倖免於上述的焦土戰術。拉普蘭(Lapland)有逾三分之一的居所遭到撤退的德軍摧毀,用心是要讓彷彿牆頭草的芬蘭部隊難以在冬季有棲身之處,但這麼做也創造出八萬多名無辜的難民。在芬蘭與挪威北部,道路被鋪設地雷、電話線被扯了下來、橋梁被炸翻天,其導致的後遺症到戰後多年都還十分有感。
重複一遍,毀壞愈往東就愈發慘烈。希臘在德國占領期間喪失了三分之一的森林,超過一千座村落被燒毀而變得空無一人。戰後賠款委員會(Reparations Commission)的資料顯示南斯拉夫有百分之二十四的果園被毀,葡萄園與整體牲畜的損失則達到百分之三十八與六十上下。數百萬公噸的穀物、牛乳與羊毛遭到劫掠,成為了摧毀南斯拉夫鄉村經濟的最後一根稻草。來到蘇聯狀況更糟:這兒有多達七萬個村子被毀,包含每個村子對應的社群與全數的鄉間基礎建設都沒了。此等的損失,不僅是戰鬥與趁火打劫的後果──這還是系統性刻意破壞土地房產的結果。農場與村落只消疑似有一絲異心,就會被付之一炬。路旁兩側廣大的森林被砍伐殆盡,只為了將被偷襲的機率降到最低。
德俄之間的攻伐是何等凶殘,史料上已然汗牛充棟,但其實他們在採取守勢的時候,做法也是同等地不擇手段。一九四一年夏季,當德軍魚貫進入蘇聯領土之際,史達林廣播對逃命的民眾宣達要「寸草不留」的命令。「所有值錢的財物,包括各類非鐵金屬、穀類作物與無法抽取帶走的燃料都現地摧毀,沒有例外。在敵後,游擊隊……必須放火焚毀林木、店鋪、交通工具與設施」。
待至攻守交換情勢逆轉,希特勒也同樣下令不准留下任何資源給收復失土的蘇聯軍隊。「無須顧及居民,每處聚落或據點均須焚燒或毀壞殆盡,免讓任何落腳處資敵,」希特勒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對在烏克蘭的德軍各級指揮官下了這樣的命令,「未及摧毀的據點,之後得再由空軍收尾解決。」後來隨著戰局日益糜爛,納粹德國的希姆萊(Heinrich Himmler)麾下的黨衛隊軍官摧毀一切:「任何一個人、一頭牛、一擔穀子、一條鐵軌,都不准留下來……我要敵人拿到的是一個除了餘燼外別無長物的國度。」
這種命令頒布的後果,就是烏克蘭與白俄羅斯有遼闊的農地被燒不是一回,而是兩回,同時只因為敵軍可能會拿來住,一起陪葬的村莊與農舍不可勝數。工業,想當然耳,是首要必須砸毀的標的。在匈牙利,五百間頗具規模的工廠被拆卸運至德國,其餘有九成被刻意破壞或摧毀;煤礦礦坑幾無例外,全遭水淹或人為使其坍塌。在蘇聯,大約三萬兩千間工廠被毀。在南斯拉夫,賠款委員會估計該國工業損失逾九十一點四億美元,相當於其全國工業資產的三分之一。
不過說來說去,受創最深的苦主還得算是歐陸上的交通基礎建設。以荷蘭為例,該國失去了六成的公路、鐵軌與運河運輸線。在義大利,全國高達三分之一的公路路網變得不堪使用,一萬三千座橋梁半毀至全毀。法國與南斯拉夫均失去了百分之七十七的鐵路機車(火車頭),若考量全體軌道車輛(含火車頭與各類車廂),則損失的比例也相去不遠。波蘭失去了五分之一的道路,三分之一的鐵軌(總長約一萬英里)、八成五的軌道車輛,乃至於全數的民航能力。挪威失去了戰前半數的船隻噸位。希臘失去了介於三分之二與四分之三間整體航運能力。截至終戰,行至各處都靠得住的交通方式,只剩下步行而已。
歐洲受到的有形戕害,不光是房屋與基礎建設被毀的問題,甚至也不光是千百年文化與歷史建築被破壞的問題。真正令人惶惶不安的,是那片廢墟所象徵的意義。成山的瓦礫,如一名英軍所說:「像紀念碑一樣標記著人類自毀的能力。」對數億人而言,每天看到這些土石一遍,就想起歐陸歷經了何等的蹂躪一遍,誰知道這噩夢哪一天會重新浮出水面。
奧許維茲(Auschwitz)集中營的倖存者普利莫.列維(Primo Levi)宣稱德國一路上毀天滅地的作為,給人一種彷彿超乎自然的感覺。對他而言,在明斯克附近,斯盧茨克(Slutsk)陸軍基地遭破壞後的遺址,示範了「與在奧許維茲如出一轍,人類那種縱情毀滅,那種想要『與創造反其道而行』的天分;那是一種無法以戰爭需求或渴望戰利品的衝動來解釋,謎一般的荒涼」。盟軍造成的破壞,也幾乎不下於德軍:看著飽經摧殘而僅存的維也納,列維心頭湧上的是一股「深重而可名之曰威脅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法矯治且無孔不入的『確切邪惡』,潛伏在歐洲與整個世界的腹內,就像是種子一樣預示著未來將再起的更多破壞」。
「與創造反其道而行」跟「確切的邪惡」,匯集成了一道暗流,而正是這道暗流,使歐洲市鎮遭到的毀壞令人不寒而慄。歷史對於這段期間的描述與記載,隱晦地直指在有形的破壞背後,我們有更深不可測的事情值得驚懼。在華沙,房屋的「骨骸」與從瓦礫堆裡探出頭來的相框,就像一副極具深意的戰後即景:在這片亦實亦虛的廢墟之中,埋藏著自成一格的人性與道德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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