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都叫樹
作者 | 古碧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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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不知道的都叫樹:所有的枝枒和花葉,都是前往秘境的門戶。生活,因而綻放不同的世界。馬路的行道樹、路面縫隙萌出的小花、公園的茵茵草地、路邊小販兜售的節日花朵……生活 |
作者 | 古碧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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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不知道的都叫樹:所有的枝枒和花葉,都是前往秘境的門戶。生活,因而綻放不同的世界。馬路的行道樹、路面縫隙萌出的小花、公園的茵茵草地、路邊小販兜售的節日花朵……生活 |
內容簡介 所有的枝枒和花葉, 都是前往秘境的門戶。 生活,因而綻放不同的世界。 馬路的行道樹、路面縫隙萌出的小花、公園的茵茵草地、路邊小販兜售的節日花朵……生活中的植物無所不在,連結我們與自然,也療癒我們因工業化飛速的節奏而疲憊不堪的心靈;難民營的居民透過培育植物重新找到希望與撫慰,日本三一一地震災後也透過種植花卉重建與安慰災民的心靈。 若你擁有一座花園 還會那麼仔細觀察每一朵花的姿顏嗎? 提到植物,古碧玲總有說不完的故事,生活也與植人植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從童年到少女到有了自己家庭,從自家餐桌到庭院花園到街上到旅途,她聊日常花事、栽植記憶,寫野外尋訪的偶遇,也談每日與植物的例行邂逅,她蒔花植草、插花、拍花,也畫花,《不知道的都叫樹》亦收錄古碧玲多年累積的攝影與畫作,是對於日常生活的再凝視,是對青春生命的回望,也是對自然與人之間的關懷與探問。 我願那對自然的敬愛與虔誠,能串起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威廉.華茲華斯 ◎ 植物是,童年的陪伴 家裡從不乏植物,梔子花、矮牽牛、茶花;那一方小院落,是引她進入植物世界的渡船頭,父母親是指點迷津的舵手。 這些植物朋友,知道名字的也好,不知道的就都叫樹,在她心中種下終生的嚮往,擁有一座小花園,種滿不求方圓規整的完美植物。 ◎ 植物是,青春成長變色的伊始 青春從不正常,雖一身反骨,卻未必刻意叛逆,長期不願屈從於威權的心思,如同憎惡植物被過度修剪,潛意識裡,痛恨所有人所有生物都被校準成一個模樣。 當沒人信任她會成就任何事的時候,獲贈第一棵植物,是信任的象徵,也是被託付的責任。於是,青春的躁動漸變為金黃的完熟。 ◎ 植物是,自己家裡隨順的室友 有植物所在的地方就是人家。圓椒葉草、美鐵芋、忍冬……陽台上盡是自己飄來或動物帶來的野草花,或不時撿拾被人棄置的植物,與他們之間的緣起緣滅像是一種因緣際會,終究有其興衰起落。 ◎ 植物是,在路上偶遇的旅人 跳脫日常,離開熟悉的地方,再也沒有比旅途上的植物更美的景色:氣味濃烈的白瓣紅芯小花雞屎藤、一整樹金黃或艷紅的火刺木。倫敦邱園目不暇給的辛夷饗宴;徒步瑞典小島與森林,以為整個世界都被歐石楠、杜松子、藍莓、蔓越莓充滿。 ◎ 植物是,餐桌上的滿足美味 植物可觀亦可食,破布子、洛神花、柿子;當他們嘗起來和看起來聞起來的滋味一樣好時,頓時滿足了味蕾與身心。 如果有座花園,亦是食物儲藏室,可以在園藝日記記下豐收的每一刻,邀請大夥兒來嘗鮮,該有多好? ◎ 植物是,夢想與盼望的種子 植物未必需要人類,但人類絕對離不開植物。我們不自覺受植物之美吸引,日常柴米油鹽醬醋茶亦無一不扣緊植物。 植物也是相信太陽明天會上升、雨水有天會落下來,生活不會永遠那麼糟的希望釀造器。 ------------------------------------------------ 名人推薦 Alvin Tam/Alvin @ 春及殿 Primavera 胖胖樹王瑞閔 金鼎獎植物科普作家 周姚萍 兒童文學作家 郭華仁 台灣大學農藝學系名譽教授 劉克襄 作家 鄭杏倩 「植物藝術工作室」粉專版主 謝佩霓 策展人、藝評人 植迷推薦(以姓氏筆畫排列) 專文推薦 郝明義(出版人)、新井一二三(作家、明治大學教授) (按姓氏筆畫排列) 各界盛讚 「古總編是愛花之人,我們每次在節目中聊到植物總是意猶未盡。 這一次,藉由古總編優美的文字,帶領我們從各方面領略植物之美。」 ──胖胖樹王瑞閔(金鼎獎植物科普作家) 「以雜學家之姿寫植物,文學、美學、歷史、哲思隨植物齊齊綻放,生命躍動、活色生香。」 ──周姚萍(兒童文學作家) 「不論是聚光燈下的主角,還是牽起事件的串場角色,植物在場景轉換間,給作者敏銳的五感串起了生活記憶。能「描繪」出神韻而非「刻畫」細節,一直是我認為繪圖的極致目標,而作者獨有的體驗,在植物繪圖中活靈活現且獨特的構圖方式,剛好印證了這個想法。」 ──鄭杏倩(「植物藝術工作室」粉專版主)
作者介紹 古碧玲自許各界局外人,雜看雜學雜讀,自己思想;生活重心為食物、讀物、植物與藝術,既怕吵又過動,好美好奇好勝怕無聊,喜新戀舊。先後任職於政經媒體、網路、廣告、基金會等,常用文字傳遞想法、溝通理念,偶寫藝評,更想用植物、畫畫與世界對話。現為《上下游副刊》總編輯、全民食物銀行協會理事長。
產品目錄 推薦序 從不知道名字的都叫草說起 推薦序 愛植物及人類 自序 那肉眼參不透的熱鬧 一、童年的 母親花,梔子花 父親花,矮牽牛 穿引記憶的鎖鏈,珊瑚藤 誰的鄉愁?再無可尋的欖乾滋味 開白爭紅,獨鍾茶花 軟弱的人都喜歡植物 二、青春的 多子多孫,安石榴 第一棵收到的禮物,巴西鐵樹 禾葉大戟 委屈了,小楊桃 第一株種的植物,變色茉莉與白色聖誕樹 薜荔,霹靂得很 蓮葉荷田田 黑眼珠,還是白頭翁? 庭園咖啡的小院落 三、自己家的 角落植物 為孩子插一瓶花 說是偷,太嚴重 攀岩高手,川七 強韌到匪夷所思,青葙 寒冬串珠,紫珠 妝點秋末的餐桌,忍冬 請把我帶走,仙人掌 四、旅途的 秋天覓蜜,欒樹秘密 是行道樹也是蜜源佳樹,白千層 一整個嬉皮風,粉紙扇 只開花不結果?艷紅西番蓮 帶蒜味的新娘捧花,蒜香藤 到底是五香味?還是雞屎味?臭雞屎藤 秋冬烈陽,台東火刺木 鮮豔欲滴,茶藨子 心儀辛夷 五、餐桌上的 到底是誰先開始吃破布子? 此紫只應天上有,蝶豆花 棘手黃金板栗,美味大勝天津栗 回味無窮,油甘子 身價水漲船高的薑黃 前進吧!洛神花 茶籽油貴得理直氣壯,蒔茶籽 燦爛金黃預告冬日來臨,柿子 人類第一件織品,無花果 六、夢想的 假如我有一座玫瑰花園 跟我逛一趟,花市不迷航 誰說插花非要有流派? 那些綠手指黨員們 彭鏡毅,不辭長路覓秋海棠 董小蕙,逝去的老院子 三一一災後重建的勝利之花,龍膽 來自福島的希望之花,洋桔梗 種植在難民營裡的盼望
書名 / | 不知道的都叫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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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古碧玲 |
簡介 / | 不知道的都叫樹:所有的枝枒和花葉,都是前往秘境的門戶。生活,因而綻放不同的世界。馬路的行道樹、路面縫隙萌出的小花、公園的茵茵草地、路邊小販兜售的節日花朵……生活 |
出版社 /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6267118498 |
ISBN10 / | 6267118495 |
EAN / | 9786267118498 |
誠品26碼 / | 2682178015000 |
頁數 / | 328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5X21X1CM |
級別 / | N:無 |
推薦序 : 【推薦序】
推薦序 從不知道名字的都叫草說起 郝明義
一九八七年底,我進中國時報集團,準備負責一本周刊的改版。但才到職,報禁就開放,報社的重點集中到新創一份晚報,引介我進時報的余範英小姐吿訴我,余先生要把周刊收起來,改派我去其他部門。
我去見余紀忠先生,請他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至少改一期的版再收。
余先生問我需要多少準備時間,我說不需要準備時間,下周這一期就改。
余先生很爽快地答應說好,也加了一句:「那你改完之後不能走。」
這樣我眞正接手了總編輯的工作,立馬站上火線。
也在這一個星期裡,周刊裡原來幾位副總編輯和資深編輯都臨時有事請假,我就整合同事,也善用海外特派員的資源,完成了那一期改版。吳勝天負責美術設計,高重黎負責攝影調度,尤其給了雜誌新的視覺美感。
改版後余先生就要周刊再多做了半年多,然後派我去時報出版公司。
在那本周刊改版期間,我開始和一些同事逐漸熟悉,也建立起革命情感。
古碧玲正是其一。
當時她是跑文化線的新手記者,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她對工作任務的分派經常自吿奮勇之外,對什麼事情都充滿好奇。對事情好奇,對人當然也就好奇,很容易就哈拉起來。
報社、周刊的同事大多有宵夜習慣,中國時報附近就是萬華夜市,加上一九八〇年代末的台北又到處催生各式新奇的夜生活,所以我們就也有了各種機會給下班之後的時間找出再聚一下,再喝一杯的理由。還沒出刊,忙著趕稿的日子有理由;出刊了之後該慶祝一下,當然就更有理由。
綽號波波的古碧玲,酒量並沒有多好,但是她總會和我們一起出動。我也相信今天要回憶起那段日子各種呼答拉的場面,古碧玲記得的肯定比我多。
因為和古碧玲工作得很愉快,等周刊收起來,我去時報出版公司的時候,就找了她一起去。只是開始我都忙於做些整頓工作,沒多久,她說覺得無聊,還是想去跑新聞,就又回報社。不但回去,她還善用時間,在遼寧街開了家名叫「姑姑筵」的店。
這樣我在時報出版工作了八年,古碧玲則都一直在中時報系不同單位的新聞線上。直到一九九六年我要創立大塊時,她也想要離開報社,我也曾想再找她一起工作,但陰錯陽差沒成。
再之後,我們都各忙各的。偶爾得知她一些訊息,都很精彩。譬如她和攝影家劉振祥結為連理(還沒問她是否當年一起出去吃喝時結的緣),譬如她一路轉戰各方,從民間到公部門,從女性雜誌到新聞雜誌、財經雜誌的總編輯,再去網路媒體以文學承載飮食、生態、農林漁牧等領域。
眞正和波波又接上線,是去年。當時大塊已經出版了黃湘玲的《植物情人》,我和古碧玲在一個場合偶然相聚,她提起了有人鼓勵她寫一本書的構想,也談起她對植物的一些看法,才讓我驚醒:原來這裡有一位植物達人。這就一方面請她一定要寫下去,一方面也因為我開始對植物想要多些了解,甚至有了一段種花種草的日子,請她當起我另一位場邊指導員。
我是個城市裡生長的土包子,加上從小行動不便,所以對植物眞可稱之為白痴。記得剛來台灣不久,有次搭火車去南部,路上看到稻田,就以為那是草地。
古碧玲說這沒什麼。她也有過類似的經驗,就像我以為不知道名字的都是草,她也曾經以為不知道名字的都叫樹。
只是看過她書稿後,就知道她是多麼想安慰我。
這段時間我的感觸是:人類應該可以分兩種:注意、關心植物的,和不注意、不關心植物的。
我是後者,而古碧玲當然是前者。
從她童年到少女到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後,從她看家裡的花園到街上到旅途上到自家餐桌,她注意的焦點始終沒離開過植物。
本來我就好奇,古碧玲看似安靜,怎麼對新聞和人充滿那麼大的好奇,又那麼有行動力。
像是一九八九年她開的那家「姑姑筵」,當時我只覺得布置用心,氣氛很好,後來才得知原來是在台北開了「文靑庭園咖啡」的先河。
這次和她討論書稿的過程裡,算是補充了對她的一些認識。
她在安靜中又總對什麼都好奇的心態,可以呼應植物蔓延而生的特質。
她說起話來很直接卻可以和別人很容易交往起來的個性,呼應植物的柔軟和靱性。
她喜歡觀察、跑新聞、寫報導的心理,可以呼應植物總想要為大家綻放美好的一刻。
至於她會這麼關心生態、環保及健康的飮食,和植物的關係當然就更不必說了。
所以我跟波波說:你這麼熱愛植物,又這麼願意鼓勵我這種對植物白痴的人,請千萬不要把書寫成只對植物達人說話的書噢;除了要讓所有和你同類,也是注意、關心植物的人類讀了會有深得我心之感以外,也要讓所有本來不注意、不關心植物的人也會受到吸引,願意開始親近植物噢。
古碧玲說好。
所以,現在她寫好了這本《不知道的都叫樹》。
我也從一個不知道名字的都叫草的角度,從一個渴望自己能成為讀者的立場,寫這篇序文。
謝謝波波。
推薦序 愛植物及人類 新井一二三
古碧玲這本《不知道的都叫樹》堪稱奇書。
正如她自己在序文裡寫,世上多數人用食物連結記憶;比方說我,的確對每個親朋好友都有涉及到食物的具體回憶。不用食物,而用流行歌曲、服裝、電影等連結記憶的人也可不少。我家「老爺」就最近每晚都打開亞馬遜音樂來播放一九七〇年代、八〇年代的流行曲集,為的是回憶當年並作為老夫老妻晚餐時間的話題。人甚至還會用房子來連結記憶:日本《周刊文春》上長期連載〈房子的履歷表〉系列專訪,多年來都頗受歡迎,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用植物連結記憶的人,我寡聞陋見才第一次認識。會養植物的人通稱為綠手指;那麼,透過植物來掌握世界脈絡的人,該說有綠心吧。古碧玲的綠心是如何養成的呢?果然是於人生最早期,在母親與她的互動中播下種子的。
開篇〈母親花,梔子花〉是我最喜歡的一篇。有一天,四歲的小碧玲跟母親單獨去外公任職的衛生所,看到遍野盛開、芬芳馥郁的梔子花,母女倆摘取了滿滿籃子帶回家。那美好回憶,很多年後令她寫下「盼望時間永遠停在那一天。」上有姐姐、下有妹妹的碧玲,小時候很少有機會跟忙碌的母親外出。那天的記憶特別深,她說:「對我來說,母親節的花絕非粉紅康乃馨,而是奶白梔子花。」可見,年紀小小,花兒對她就成為愛情和幸福的象徵。
在她家,愛花的不僅是母親,也有父親。第二篇〈父親花,矮牽牛〉就講到,也在她小時候,有一晚,全家都在客廳裡等待父親養的曇花一現。她寫道「朵朵白色曇花各自像一懸明亮的孤月」,可是,印象更深刻的好像是父親的形象,「那晚他面容特別燦亮,幾乎可說是鏡面似的額頭,完全是畫素描時的受光面………我想若有天神真的降臨,大概就是那般光景吧。」
她對父親的關懷一直沒有消褪。第四篇〈誰的鄉愁?〉裡就寫:女兒長大後常去香港出差,父親每次都託她買老家風味「欖柿」回來。父親原來是戰爭年代跟隨學校大撤退至台灣的。後來他對家鄉的思念似乎凝聚成黑乎乎油亮亮的鹽醃橄欖。父親去世後,感覺上猶如失去了回鄉之路的女兒寫道:「如果能再重修父女學分,要把父親的來時路與種植物這兩課修回來。」
從父母耳濡目染繼承了綠心的女兒,後來無論上學、上班、去旅行、開咖啡店,生活中一定有花草樹木。連季節更迭,對她來說,都是應時的花兒傳遞的訊息。叛逆精神爆發的國中時期,當家教的父親老友贈送巴西鐵樹,她也領略其珍貴,將之理解為「對自己投下的信任票」。直到她結婚,母親提醒新人說:新房子一定要放紅色植物討吉祥。從此對植物的愛也傳到第二代家庭去了。
後來,碧玲果然也把綠心精明地交給了第三代兒子。第三部〈自己家的〉中有一篇〈為孩子插一瓶花〉寫道:託父母帶的兒子很調皮,外婆的口紅啊、床單啊、乳液啊、梳妝台啊,通通都給他糟蹋了;然而,他對碧玲在家插的花,「從來沒毀過任何一朵花或一片葉子。」祕訣在於「從他很小的時候,每次回來,我都跟他說『這是媽媽幫你插的花,是你的花喲。』」看來,小朋友比大人更能理解愛的珍貴與疼惜的重要。
對植物的愛,讓她細讀各國的自然文學作品、細看電影中出現的花瓶,也做攝影、畫畫兒,多次跑東台灣,進一步認識原住民文化,跟朋友們分享來自植物的美味;換句話說,她活得並不高調,卻很充實,腳踏實地則不在話下了。
植物無國境,對哪國的花兒,碧玲都一樣深愛,所以注意到東京奧運會頒獎典禮上贈送的小花束,是來自三一一災區的。
在最後一篇中,我們還能讀到,在荷蘭攝影師的作品集《扎根》裡錄有突尼斯難民營的居民們種花兒、造出花園的照片。那顯然是人類自尊心的具體表現,正證明古碧玲在書中寫的一句話:植物並不需要人類,但人類絕對離不開植物。那是她從四歲到現在,以植物為友,把一天天的日子仔細地生活下來的心得。正如收到她書信的荷蘭攝影師在給她的回信中寫道:植物在我們不同的現實之間搭起了一座橋樑。而我們,不必說,就是人類。
自序 : 【自序】
那肉眼參不透的熱鬧
壓根沒想過會寫一本以植物為自己生命載體的書。
就在不久前,我還曾經把楓香樹誤認為成另一種樹。
猶記得十九歲第一次去老友的玉里家,蔥綠稻秧連綿恆亙於眼前,我不顧一切停下無法駕馭的腳踏車,雀躍地指著:「好漂亮的韓國草!」另一個也是城市女子的朋友立刻糾正說:「才不是!那是豌豆苗啦!」這笑話日後跟著我,迄今還被老友當作嘲弄的話柄。
唸幼稚園時,從都會中心搬到留著許多池塘和園林的副都心。隻身上下學路途中,一大片綠盈盈厚敦敦的葉叢竟開滿紫花,見獵心喜的自己雙腳踏進其間,手還沒伸長,「糟糕!」竟是一汪水塘!小小的身軀全身盡濕,還好不深,怕被母親教訓又闖禍了,那狼狽樣畢竟遮掩不了。回到家有沒有被修理一頓,早已忘卻,倒牢記著跟母親嘰哩呱啦描述池子和植物的樣子,「布袋蓮。」母親二話不說告訴自己最早認得的其中一種植物名。
前陣子,才把各一株流蘇和馬茶花搬來工作室。在已化作千風的綠手指老友劉美玲辭世後,這兩株被移到必須縮著頭站在罕見日光的陽台上;不過一年餘,枝幹上僅餘數片鏽黃的綠葉,掙扎強撐著,不似美玲生前逢花季,白花皚皚簇簇,綠葉蔥蔥籠籠。這會兒換個新環境,先修剪掉枯枝朽葉,陽光和雨水輪流滋潤,已見油綠小葉欣欣。
多數人用食物連結記憶,自己則是用植物回味哪一年到哪裡、跟誰一起。往昔父母自然風格的小庭院,養成我接近植物的癖好。更在不自覺中,植物曾陪我度過一關關的人生角落暗隅,也及於婚後之初主動辭卻工作,擔任「家管」──長期以工作為重心的自己,幾度自怨自懟已被職場淘汰,如果沒有整座陽台七十幾種香草植物的紓解調節,或許早陷入憂鬱難以自拔。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自己很瘋迷植物,手機裡、臉書裡都是四處拍的植物,無分野外的園藝的原生的外來的,既種植物也插花。不時滑覽種種植物影像,想來自己應該是人生翻過一個又一個山頭,少了點分別心,縱使再尋常的植物,莫不覺得他們各有特別之處。
從來沒有兩片葉子是一樣的,即便同一片葉子的葉脈紋理都大異其趣,讓人憬悟造物與演化的精妙巧思;當然沒有兩個人、兩隻動物會是一樣的,但我們不可能凝視著人或動物太久。
植物生態間有我們肉眼参不透的熱鬧。無論是當年「鬱金香熱」因蚜蟲帶來病毒所造成的紅白斑紋花瓣,或當前「觀葉熱」人們追逐的白斑,每隔一段時間,人類運用各種技術育種打造出洛陽牡丹貴的品種,愛好者鼓譟擁戴,唯植物始終不語不動,卻不代表溫良恭儉讓,天擇創造了許多植物與傳媒者無懈可擊的夥伴關係,但植物也會耍各種人類所謂的「心機」。植物在許許多多被人類視為「美」的優點中,充滿「爾虞我詐的設計」──鼓脹著膨大肥碩的花藥,豪放的雄蕊披著密密麻麻的毛;甚至根本沒有花蜜,卻鮮豔欲滴地誘使昆蟲蹈入其中;即使發出惡臭,可能對某種昆蟲卻是充滿致命吸引力的氣味。
這些神奇布局在植物學家眼中是充滿意義的密碼,他們興致勃勃地逐一走入其間的蹊徑,穿過迷宮,打開生命密室。而我僅是業餘門外漢,貪圖享用植物的小巧輕盈飄逸秀麗和雄渾壯碩,也包括渾身帶刺,氣味卻芬芳得無與倫比的那部分。在每一次與植物和人的碰觸下,記住與他們首會的印象,或許是單純地喜歡,未必深入堂奧窮究其中的綱目科屬種,更別說什麼總目、亞科、群、類等更形複雜的分類。
認識不少具備博物知識的自然科學家,他們對植物的分類謹小慎微,堅守在自己專精的門類裡,不願越雷池一步,甚且在植物分類學遽變下,絕不輕易鐵口直斷是哪種植物。植物分類學家的腦袋裡布陣了綿密若織的植物學名譜系,龐鉅的特徵診斷與環境判斷基準,旁徵博引,還得不時面對科學鑑定的去氧核醣核酸(DNA)的晴天霹靂,告訴他們太多植物過去被認為是堂親表親的,實則距離遠超過三千里,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自己的個性,憚於因了解而分開,對喜愛的東西總保持一個不過度耽溺的距離。於植物學家而言,我這種粗枝大葉的愛好者絕對是外行人,認植物功力還遠不及一些為了看特定植物說走就走、說趴就趴地,留下各種角度特寫,隨時能啟動犀利辨認系統的植物同好。
然而,當我用水彩生澀且寫意地畫了幅胭脂蟲色的孤挺花後,一位陶藝家收藏了這張畫,放在工作檯前。她透露:「跟我奶奶留給我的一株完全一樣,對我有特別的意義。」五十年前,她的奶奶千里迢迢買進一株孤挺花(朱頂紅),半世紀後傳到她手中,年年依然盛開。
植物確實可以是作為一個家族的傳承。
能寧謐地種植物或愛好植物,甚至可以代代相承,意味著一種穩妥安靜且自由的生活狀態,這無上福分在人類社會並不容易。人類的交戰爭鬥會任意摧毀植物,我也親眼看過上一代驟逝後,歷經家產爭奪,植物被棄置的故事;更聽聞當花園或房舍易主後,在原主人還未搬遷時,即被當面拔除滿園植物直接棄置,比垃圾還不如。我們偶睹數十年大樹被砍伐,都心慟難忍,何況親見植物浩劫的原主人那種椎心?
迥異於政治人物和人們常視植物為枝微末節之物,本身是植物學者的美國總統傑佛遜曾說過:「我對國家文化最大的貢獻就是添加了有用的植物。」他痛恨生長了幾個世紀的樹被濫伐,甚至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拯救珍貴樹木的暴君」;就算明白自己已經看不到大樹成蔭,在八十三歲高齡辭世前,仍為維吉尼亞大學設計校園樹景。如果我們從小就接觸植物,把栽種植物踏實地放進生命教育學程中,那麼,有沒有機會產生像傑佛遜般的政治人物?數十年乃至於百年大樹不至於被隨意砍伐?
在科學家們孜孜為人類建構起一套套縝密龐大的科學系統,還無法完全解開所有植物的生命密碼,我敬佩這些系統的建構者與運用者,他們駕著科學航艦遊走於自然界,也為許多瀕危的原生植物存續付出心力。而無論人類如何為植物們分門別類,除了理性的科學架構之外,未受過自然科學訓練的如我始終認為植物是有感知力的,只要感知他們,他們也會回應,或許他們的感知力未必等同於人類的。
《尋找母樹》作者蘇珊‧希瑪爾倡議道:「跟屬於你的植物建立連結吧。如果你住城市,在陽台上放個盆栽。如果你有院子,打造一座花園或加入社區園地。」大多數時間,我都待在人口稠密的都會區,難有機會像那些可以常跑郊區的朋友,在高山叢林河川溪澗發現各種特別的植物,能舒緩自己身心的無非是已經被園藝化的植物。
鎮日坐在電腦前工作,我往往一日間數回擱下手頭事,或步行於城南巷弄間看樹賞花覓草,或爬上頂樓陽台小憩,觀望幾百盆源頭各自不一的植物,憶想著與他們結緣的起初,除非是植物不適應或是自己養不好,從未棄置過他們;植物的生長歷程從花開結果極盛,終究趨衰而竭,讓我儘可能坦然面對成住敗空。
倘若我們把植物納入自己的生活與生命裡,願意靠近不認識的植物,不再視而不見,打開感官欣賞植物,發掘植物所蘊藏的智慧,生活將會被驚喜充滿。也許在我們回味人生或年華流逝時,會是人影伴著扶疏樹影與清芬氣息,像一道道虹光映照我們的日常。
內文 : 【內文試閱】
母親花,梔子花
夜涼如水,窗外那盆梔子花在午夜暗香浮動著。
老爺問:
「妳今天插了梔子花嗎?」
「沒,是窗外那棵。」
每逢春夏交替時,白色梔子花綿甜馥芳的氣味,引我非得循味追尋芳蹤,
除了自己種的開數朵外,也問熟悉的花店有沒有梔子花?路旁見到,必定要停
車暫借問,展開鼻翼將香味攬滿腔。
對我來說,母親節的花絕非粉紅康乃馨,而是奶白梔子花。
四歲那年,母親帶我去外公擔任主管的衛生所,所裡有片山坡地,順著坡道栽滿梔子花。那肯定是花開時節,幽芬簇簇漫遍整座山頭。母親帶我採擷,那回就只有我,姐姐和大妹都沒帶上,日後回想那一天會如此深刻,好像自己成了獨生女,單獨和母親消磨了一整天,這在自己有長姐下有妹妹的童年非常罕見,忙著照顧我們的母親很少能從家務和幫小孩把屎把尿間抽身。當天,媽媽和我浸潤在寂靜的遍野碧茵,我們在花香間得到喘息,生活的吵雜消杳了,地上還有殷紅的蛇莓,她教我如何吃,還說了讓我終身忘不了的話:「墳墓堆的蛇莓長得最大顆,我們小時候都吃得很高興。」
盼望時間永遠停在那一天,當記憶如老照片般影像逐漸模糊時,我仍淸淸楚楚銘記著蒼綠橢圓葉簇擁著白潔的花,嗅著採著,拎了滿滿一整籃下山,沿途香噴噴回家。
我的翹課紀錄從念幼稚園啓蒙,媽媽是手巧的裁縫,我們家姐妹都穿她裁製的衣服,親手打的毛衣,洋裝裙緣袖口都繡上精緻小花小物,日日早晨她把女兒們打扮好,我就雙眼爍爍出門上學去。曾有幾次,巷口沒上幼稚園的孩子在跳橡皮筋,著了魔咒般不自覺停下腳步加入,直到正午烈陽曬得頭暈,或是母親買菜返家,才被痛罵點醒想起該去幼稚園。這種紀錄到了小學變本加厲,上課途中有一座梔子花園,雖是私人產權,竹籬笆門從來不關的,步行上學的自己逢花綻季節,滿園白花綠葉,香息縈繞,整個人沉浸到流連忘返,逐朵花左聞右嗅,等玩夠了,想到上學時,又是遲到被罰。
黃梔仔花,媽媽都這樣叫,盛花已藏衰竭色。連枝帶葉與白晃晃的鮮花、柳色花苞,過個兩、三天逐漸蒙上一層石蜜色,像未染色的冰糖,整朵垂墜時染上偏紅的暖黃色,正是「梔子色」。梔子花乃最早的天然染劑之一,黃布、土黃豆干、黃色涼粿,連早年便當裡那片黃蘿蔔乾,色彩均取自於黃梔果實。現在回想,自己儘管天天造訪,卻毫無所悉這人家種一園梔子花是什麼目的?純粹是喜歡花香嗎?或供作染劑,抑或燻製早年台灣外銷大宗的花茶?在那園裡印象如此鮮明,卻又那麼迷濛若魔幻。
搬來城南,鬧中取靜的園裡有棵高過二樓的梔子花,住此樓一開窗,空氣中暖香甜玉,縱使花墜落地,熟香味依然蒸蒸,儼然為我的應許之地。
這棵梔子花年年初夏即行著花,不吝惜放送她的芳馥,悠然滿庭,最後竟命斷於憂鬱症的鄰居老嫗與她女婿手中,連夜殘酷砍斷,僅餘樹頭。然植物有其求存盛力,隔些時日,長出側芽新葉,老嫗再命女婿動斧除之,幾度生幾度砍,梔子花終於香消玉殞,放棄活路。
自此,尋索梔子花香仿如我嗅覺的鄉愁;只要清明後、端午前,帶幾把梔子花,插得甜氛一室,是寒舍立夏前的儀式。
種了數盆梔子花,往往一年開花,一年歇息,摸不透花性,經年摸索,得知務必保持土壤始終濕潤但不濕透,促使排水暢通;既不能任土壤乾透,也不宜施水過剩,否則含苞將不開,甚至易脫落。也有人傳授一祕訣,滴幾滴檸檬汁稀釋,我小試一番,果然花苞都施展歡顏。
古人有「二十四番花信風」,談節氣與花的關係,每個節氣順風而生,挑選一種應時而開的花,以為該節氣的表徵;後有屠本畯寫《瓶史月表》,將梔子花列為五月的花使令,襯托石榴、春萱、夾竹桃等三種花盟主,我私以為梔子花的花姿花息未必遜於花盟主,再說,花豈是生來讓人品頭論足的?
我仍想要有座花園兼果園、菜園,園裡第一棵種的樹非心中的花魁──梔子花不可。
庭園咖啡的小院落
二十世紀末,和三位朋友合開一家咖啡店姑姑筵,起因是一趟峇里島之旅。時隔三十年,不時碰到有人說他們曾到過姑姑筵。睽違多年的廣播爵士樂主持人蘇重甚至戲稱我為「庭園咖啡教母」,是有原因的。
出國還沒像走灶腳般方便的年代,透過旅行社辦護照辦簽證,赴香港不算之外,開眼界出國的第一個地方是處在低度開發仍純樸的峇里島。當地澳洲、紐西蘭、德國、北歐各國的白種人觀光客居多,台灣人有限,我們一行四個女子總被當作日本人。
那趟旅途中確實遇過幾團日本女孩,即使氣溫攝氏三六、三七度,照穿絲襪,臉部化妝周全,「你們有看過白著一張臉、腳蹬拖鞋的日本女生嗎?」當我們被誤為扶桑國女子時,莫不如此齊聲回覆。
住進遼闊的竹構Villa,眼見的是庭園蓊翠似森林;嗅聞的是緬梔處處,這植物是童年庭院的主角,五瓣乳白花到了中間渲出黃心,香息拂面沁入心脾;聽的是木琴、鑼鼓、竹笛、弦樂器彈奏的甘美朗音樂;入口的是豐美食物,餐餐都有靑蛙腿,我們吃得心滿意足,卻發現離用餐涼亭不遠處有一坑靑蛙爭先恐後向上躍,瞧一眼密集恐懼症即刻發作,從此謝絕了田雞腿。差一步就是天堂的破口出在羅布斯塔咖啡委實太難喝,年輕的我們都酗現磨現沖的阿拉比卡咖啡,晨晨哀嘆沒有好咖啡可喝,竟誓願要開一家餐好咖啡也好的咖啡店。
返台後,正學著手沖咖啡的我們,把信口開河的誓願說給開攝影藝廊的朋友聽,她把戲言作實話。聽說遼寧街有一透天厝一樓要出租,古道熱腸地逼我們看房子,半推半就之下,四個女子平均出資湊了四股,天高地厚拋一邊地在巷弄開起咖啡店。
社會運動鋪天蓋地騷動的年代,隨時有各種交鋒跌宕的局面,得保持高度敏感上工作崗位,同時也張羅開店的點滴瑣務,諸事交錯軋在一起,得空就往店址跑,蹲在門前跟各種師傅問東問西,偷學點行話與工程眉角,當工程拖延或師傅想另闢蹊徑時,竟可拿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有些師傅一來,跟我們說話時臉上掛著不解的詭異曖昧微笑。經一位師傅點化才知:「他們以為開在巷弄的咖啡店,又都是女的,應該是做黑的。」我們啞然失笑,的確,彼時小巷弄開店還不時興,更未聞「文靑咖啡店」之稱,也甚少人煞費周章非要搞出一座小庭院。
逢政情激烈變化的年代,常處在高張的警民對峙場合,神經長期繃到極致,心目中理想的店頭非得花木扶疏。
讓泥水師傅打掉一樓戶外的水泥地,訂購數十袋陽明山土,一批不夠用,復又訂了一批。買進茉莉花、龍吐珠、使君子,一定要有一棵緬梔,幾個女子七手八腳汗水涔涔地塡土栽種,特別設計了小鑄鐵門,行過的人都看得見這方微型花園,打烊時栓妥,防君子不防小人更不防貓犬,早晨開店時,有隨手丟置的垃圾與動物排遺再正常不過。
種植物,仍得有些知識,光是喜歡,未必種得巧。
挑了那幾種植物,香氣沁人的茉莉顯然種錯位置。為什麼想要種茉莉?除了淸甜馥馤的氣息外,當時自己喜用美體小舖牌的茉莉香油,還曾買過小茉莉花團,供水數天後,白花漫出粉紅色澤,說不出的秀雅,就想要種個一整排。
茉莉性好溫暖濕潤微酸性的腐質土,含點砂質,陽光充足,能促使頂生或腋生的白花繁開;我們卻錯種在沿牆邊易積水,光線較欠缺之處,濕澇難排,幾年未見茉莉開過花,還不及自家陽台上的開花率。然既已種下,縱未開花,卵形葉仍燦綠,枝枒仍繁茂,當作賞葉,讓那排茉莉沿壁安立。
想一樹綠瀑蔽陰,曾動念種富士紫藤,但幾番種在盆子的經驗覺得要他開花頗難;後來才知道是來自於熱帶非洲的龍吐珠則隨手種,花泛開,色彩又是那時喜歡的白色,三片乳白苞片合抱,從中探出紅色花瓣,復又吐信似地鬚狀白花蕊偌長,被象形說成猛龍噴焰,是為「龍吐珠」名由來。年年溽暑之際,龍開始吐珠,一路吐到近冬時節,起初花開如瀑,十分密集;三年後,枝條漸粗,也漸稀落,常伸往左邊房東家出入口,易起爭端,我們得趕緊修剪。
店家以整片透明窗玻璃為牆,當時並不普遍,穿過小院落,可望進店裡頭因為買不起昂貴桌子索性拿裁縫機腳為架的桌子,各桌植物各自不一,純因店老闆的好奇心使然。每周逛花市兼菜市的濱江市場,緊俏多姿的花卉、虯結奇形的樹幹、珍稀罕見的小草,只要價格合宜,店裡負擔得起,買了再說;負擔不起,就自掏腰包,這種行徑說來也是「貪眼目的情欲」。
礙於工作的調度,日夜打理的店頂讓給人。點交當日,回頭一眼迅步邁開,接續者經營十餘年收掉。期間多次經過,伸長脖子彳亍門外觀看植物依舊在,緬梔照開,從來沒敢踏進過,那種無法言說的情緒,自己明白。
那條巷子曾在我們開店後,陸續有六至七家小舖,如今巷弄店舖皆盡消失了,梭巡幾回都無一彷彿,小院落回復成水泥地停車場,聞不到緬梔乘風來的氣息。
或許因閒適而開的咖啡店並非年輕時的人生志業,終究得不吿而別,也換來那一院落植物終究得不吿而別。
假如我有一座玫瑰花園
朝露未退的淸晨,下床第一件事逕往陽台去,惺忪的睡眼被綠意點亮,前幾天,打從海岸來的土丁桂全株自行卷成半圓形,紫白相間的螺旋花尺寸還不及小指頭指甲大,此時竟已乾枯毫無生意。去歲白中滾粉紅邊的摩納哥公爵玫瑰,是誰攪亂調色盤,長成腥紅邊漸層迄朱紅色、橙黃芯。盼了近半個月的梔子花終於有一朵撐開蕾苞,湊近深深一息,芳菲沁入心脈。葉片正面暗岩灰色、背面栗色的銀點秋海棠又浮出幾眯眯光澤透嫩的葉芽;驀然間,發現紅紫蘇葉被蝸牛還是鳥兒噬掉兩大半葉,到底是誰如此饞食?巡索每棵植物的樣態,檢核自己篩比色彩的試劑,不急著澆水,先下樓逐一替換瓶花水,待舊水端上陽台先讓土壤最乾裂的植物喝畢,再更替新水,是為起床早課。
常想,若你擁有一座花園,還會那麼仔細觀察每一朵花的姿顏嗎?若你擁有一座花園,還需要插花嗎?究竟是一種匱乏的補償,抑或是生命本相一種渴求的體現?還是你從自然出走後,與自然一再擦身而過的救贖?
艾蜜莉・狄金生擁一片沙灘般的花園,充滿泥土和動物以及植物共生氣息;而碧翠絲・波特因為有了百花於叢林間爭奇鬥艷的丘頂農場,創作了永恆的彼得兔故事;英國女星茱蒂・丹契有一座廣邈森林,在至親好友辭世後就為他們種下一棵樹,只要得空,她的生活就是沿著成片蜿蜒的明黃色洋水仙花欉,踅行於那片濃密霧鎖讓人以為無邊界的森林裡,彷彿故友仍在身邊。歆羨這些坐擁祕密花園卻簡居亞熱帶島嶼的植生系城市人,仍得設法織造自己小天小地,讓遞嬗的四季向自己簌簌撲來。
陽台植物因微環境的差異,買來的、自來的、人送的,礙於知根知柢難,一盆鮮活常難以一路風華,往往才見某一盆植物長得昂揚闊首地,未幾即沒打算多活的垂頭喪氣起來,每棵盆種植物在在都考慮你的綠手指指數。況且多數植入土的盆栽僅能暫時擱置於室內,長期離開陽光,不消幾天即行懨懨。想擁有一室擬態自然,得效法古人在書齋裡,懸掛一幅山水畫,藉瓶花明志,如宋朝林洪的「瓶花頻換春常在」,也要效法沈復《浮生六記》的「余閑居,案頭瓶花不絕」,無分貧富,透由插一瓶綠幾枝花,延攬戶外綠意入斗室。
中年前就怕從眾的心理,專挑罕見怪奇植物,厭膩傳統拜拜的菊花、劍蘭,覺得像被供奉於案桌的老古板;香水百合和玉蘭花濃香難化,擾得頭疼失神,尤其敬而遠之;玫瑰即使旖旎多姿,囿於常被用來戀慕表態,年輕時拒絕流俗的心態也不在選項內。
當然,那時候不是植物園藝科班的自己只是愛花,於最常見的朱櫻色玫瑰之外,並不知道玫瑰品種竟多達三萬多種,甚且新種迭出,單瓣、複瓣,色彩的幻化絢麗,一本人為編造的Pantone色票也無法盡數涵蓋,姿態更是百轉千迴。直到驚見種名為「芭蕾舞裙」的玫瑰,若隨風起伏揚起的一襲襲輕紗,亦有得「海神王」之名的則雍容顧盼不遜於花魁牡丹,甘石粉色的「天鵝」娉娉婷婷是舞劇中的婀娜舞孃,自己如闖進一座玫瑰迷宮,張口結舌眼目忙碌。
世上第一株雜交茶香月季誕生於一八六七年的里昂園藝學會,艷冠群芳被賦與「法蘭西」之名。若說人類挑戰自然的紀錄,玫瑰的栽培繁衍絕對算得上一項不斷刷新的紀錄。當今世人認識熟知的玫瑰,是迭經遞嬗,由多種月季與薔薇育種雜交所孕育的成品。
原產於中國東北的玫瑰,雖剛強得滿身帶刺,但蹁躚柔美的花姿傳到歐洲,甚受鍾愛,玫瑰常被採用於歐洲各國的日常生活布品、器皿之中。因自己喜歡老件瓷器,特別留意植物用諸於老瓷廠。英國貴族尤欣賞玫瑰,皇家御用的瓷器品牌Wedgwood 則經年生產玫瑰繪的餐具,近代有花色較素樸的Hathaway Rose系列業已停產,以及Royal Albert 於一九六二開始製造取材自英國鄉間花園景象的Old country roses 系列骨瓷,深芽綠的鋸齒卵形葉環繞著胭脂色、勃艮地色、淡粉色、向日黃色玫瑰,無論碗盤盅均鑲金邊,為其特色,我看來覺得過於艷麗到近乎俗。這系列瓷器確曾盤據諸多人家的餐桌、午茶桌多年,直到一九九八年,司造古老鄉村玫瑰系列的英國聖瑪麗陶器關閉,生產線轉移到印尼、台灣與中國。
一八六八年展開明治維新,脫亞入歐的日本對歐洲的種種無不欣慕,於一八七五年效法英國專攻御用的瓷廠,成立了專司製造高檔骨瓷的香蘭社,多次在萬國博覽會獲金獎,奉令開始製造皇室御用瓷,並且在佐賀縣有田町的桂雲寺舉辦陶瓷器品評會,成為現在有田陶器市的濫觴。而香蘭社設計產製的骨瓷不乏玫瑰圖案,隨時代推移,屢有新品,迄今不衰。
擁戴引用乃至於種植玫瑰,更常見諸於東西方文人。
玫瑰雖然淸麗絕倫,在明代擅長論瓶花的文人袁宏道眼中卻只是牡丹花的婢女,讓人為玫瑰叫屈了。
莎士比亞的劇作和十四行詩藉玫瑰隱喻的多達七十次,最著名的莫過於《羅密歐與茱麗葉》裡的茱麗葉:「名字有什麼意義呢?我們叫作玫瑰的這種花,即使換了個名字,還是一樣芬芳。」這齣劇曾經三度改編登上銀幕,印象最深刻的仍是一九六八年拍的《殉情記》,時年十七歲、英氣逼人的男主角李昂納・懷汀飾演羅密歐唱著:
「A rose will bloom 玫瑰會綻放
It then will fade 然後會凋零
So does a youth 青春亦復如此
So does the fairest maid 最美的少女也是」
玫瑰嬌媚柔美,對環境感知極其敏銳。前幾年赴法國波爾多葡萄酒產區,車行駛過,留意到一畦畦的葡萄之前總有幾株玫瑰花,同行的葡萄酒進口友人透露:「玫瑰很敏感,很容易遭蟲害,農場主人會觀察她們的狀況,作為葡萄健康的參考指標。」
人造玫瑰器物固然可歷久不衰,卻始終無法與柔逸的玫瑰鮮花相提並論;此間玫瑰迷中高手在民間,社群媒體上各種交換玫瑰種植心得的社團不勝枚舉,甚至取經於位於日本埼玉縣杉戶町、自江戶時代以來延續至今的第十九代農夫⸺_玫瑰培育達人木村卓功。
一九七九年,木村上小學一年級時,其父開始種植玫瑰,木村於十九歲克紹箕裘後,創辦了花園玫瑰部門,全心主打新奇玫瑰的培育與古典玫瑰的復育,以從外緣的同綠色花瓣開展到奶白色蕊心的若菜、中心內卷成三卷如暈開來的彩墨的拿鐵藝術等品種,奠下玫瑰種植界的江湖地位。二〇〇八年,他赴法國Delbard公司訪問,並先後往英國、德國、美國等先進的玫瑰育種區考察和培訓。木村更以羅莎歐麗為品牌名,參加自一九〇七年開辦、最悠久歷史且最具權威性的國際玫瑰大賽⸺_巴葛蒂爾新品種玫瑰大賽,年年參賽品種數也居世界第一。
期間,木村結識了法國同業,齊手履踐玫瑰之美與提升抗病力,以觀察各個品種的特性後再進行種植,旨在培育出強韌與具備抗病性的亞洲玫瑰,更鎖定灌木玫瑰,也正是樹玫瑰,縱使在低緯度和亞洲炎熱潮濕的氣候下,仍能確保反覆開花不輟,這對亞洲的玫瑰迷們不啻為一大福音。木村的代表作品有謝赫拉查德、奧德賽、達芙妮、夏利瑪、邁羅斯等品種,他所栽培出來的數款奇幻玫瑰品種也透過此間的尙實園藝樹玫瑰、彰化芳香玫瑰園代售。
自己想要種植樹玫瑰的願望不斷在心底長大,瀏覽各家玫瑰園的網頁,想要的太多,種得起的有限。舉棋不定之際,瞧見梨山農夫阿倫種四季水果之餘,留下一片煞紫嫣紅雪白金黃粉鮭色的玫瑰園,她甚至還擁有英國大衛・奧斯丁的珍貴品種!見她初夏淸晨踏入花叢,等待第一道朝陽等待第一陣風的光景,忍不住吞了口水哀嘆:「唉!就算種了一整個陽台,玫瑰還是不可能開得這麼理直氣壯呀!」
掩下電腦螢幕,登上陽台,端詳那幾朵珍貴的摩洛哥公爵,細幼的花瓣向外卷曲,幾片嫩葉慘遭蟲吻,就那麼幾朵捨不得剪來插瓶,任由他們在枝上悠悠伸展,悄悄收萎,每一朵都是寶貝呀。
想要一棵馬卡龍色的伊織,還要一棵雪白的若望保祿二世,缺貨許久的夢幻仙境︙︙假如我有一座玫瑰花園,仍會如此把每朵花當一回事嗎?
最佳賣點 : ★《上下游副刊》總編輯古碧玲的植感生活。
★一位植物愛好者,寫給植物的真摯情書,50篇植物手記,串起生活的時時刻刻。
★特別收錄明治大學教授新井一二三專文〈愛植物及人類〉;出版人郝明義專文〈從不知道名字的都叫草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