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2020年全新譯本) | 誠品線上

禁色

作者 三島由紀夫 (MISHIMA YUKIO)
出版社 遠足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禁色 (2020年全新譯本):愛人的人總是寬大,被愛的人總是殘酷。年過花甲的老作家俊輔與「美」鬥了一輩子,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失去與「美」搏鬥的氣力之際,他遇到美青年悠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愛人的人總是寬大,被愛的人總是殘酷。 年過花甲的老作家俊輔與「美」鬥了一輩子,他遇到美青年悠一,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要與「美」握手言和之際,悠一跟俊輔告白:他不愛女人,只愛男人。 俊輔愛女人而連遭不幸;悠一不愛女人,但他擁有老作家以假定形式企盼的最棒的幸福。於是,悠一成了俊輔的藝術品的化身。 俊輔決定藉由悠一,重返青春!要透過悠一向讓他不幸的女人復仇。 就在俊輔的計策漸漸成功之際,悠一突然吶喊:我想成為現實的存在! 俊輔第一次聽到自己的作品開口了。 當晚,悠一爛醉如泥,半夜被自己發出的聲音驚醒。在夢裡,他殺了俊輔… 三島由紀夫挑戰當時社會禁忌,與《假面的告白》一樣引起很大的迴響。有人說《禁色》是《假面的告白》的延伸,也有人說《禁色》是小說中三島的兩個內心層面在自我對話。無論如何,這部小說讓三島在日本戰後文學中奠定屹立不搖的地位。 精神只能問,絕不能應答,除了回聲以外。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專文解說孫梓評〈鏡子的囚徒〉◎聯合推薦李桐豪 「這部小說是對傳統觀念的『挑戰與復仇』,讀來有趣,又讓人背脊發涼…」--石原慎太郎「三島的文章確實是優美的文章,具邏輯性的美文中鑲滿警句與箴言,其才能確實非常驚人。」--筒井康隆「三島自承,寫作《禁色》,乃試圖讓自己內在矛盾對立的兩個『我』進行對話。」『我』向『我』說話,那是照鏡的感覺嗎?有趣的是,鏡子--無論是王爾德《格雷的畫像》般的鏡子,或是納西瑟斯那水一樣的鏡子,鏡子的囚徒,被作者的潛意識壓服著,從《假面的告白》跟著移動到《禁色》來了。」--孫梓評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三島由紀夫本名平岡公威,出生於一九二五年一月十四日,自幼身體孱弱,在出身貴族的祖母溺愛下成長,養成其孤獨、敏感而纖細的個性,及對日本傳統藝能之美的嚮往,帶來一生不可抹滅的影響。十六歲即發表作品《繁花盛開的森林》,展現其美學意識及華麗的文體,被視為早熟的天才。引薦他跨進文壇的恩師清水文雄為其取的筆名「三島由紀夫」從此陪伴他一生。一九四七年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後,任職於日本大藏省,隔年為了專心從事寫作而離職。一九四九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假面的告白》在文壇嶄露頭角,此後創作不斷,成為日本二十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三島不僅在日本聲譽卓著,在國外也享有極高的評價。暢銷作品《潮騷》為其打入美國出版市場;展露獨特洗鍊美學意識的《金閣寺》將三島的文學事業推上高峰。曾三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被譽為是「日本的海明威」,也是日本當代著作譯成英文等外國語版最多的作家。除了小說、散文與詩詞等文學創作,三島在戲劇方面也展現驚人的才華,寫了許多優秀劇本,致力於日本古典戲劇能樂和歌舞伎的現代化。同時還擔任電影演員,甚至在以自己小說改編的電影中特別演出。一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三島完成力作《豐饒之海》四部曲最終卷《天人五衰》後,即夥同四名楯之會青年成員前往自衛隊總部挾持總監,鼓動自衛隊發動政變未果,當天便切腹自殺,結束其壯麗的一生。楊炳辰日本文學翻譯家。譯有大江健三郎《個人的體驗》、安部公房《砂女》、川端康成《玉響》等書。

商品規格

書名 / 禁色 (2020年全新譯本)
作者 / 三島由紀夫 (MISHIMA YUKIO)
簡介 / 禁色 (2020年全新譯本):愛人的人總是寬大,被愛的人總是殘酷。年過花甲的老作家俊輔與「美」鬥了一輩子,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失去與「美」搏鬥的氣力之際,他遇到美青年悠
出版社 / 遠足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3596400
ISBN10 / 986359640X
EAN / 9789863596400
誠品26碼 / 2681716394003
頁數 / 592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8X13CM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內文 : 書摘


「我做不到。」悠一絕望地說道,他渾圓的雙眼淚光閃動。要是能接受這樣的忠告,又有誰會刻意在俊輔這樣的外人面前做出如此羞人的告白呢。俊輔要他結婚的建議,聽在他耳裡,只覺得很殘酷。
在道出祕密後,後悔已開始萌芽,不過剛才想要坦白一切的衝動狂亂與此無關。三個晚上什麼事也沒發生,這痛苦令悠一情緒爆發。康子絕不來挑逗他。要是被她挑逗,悠一就會實話告訴她,但在這滿是浪潮聲的黑暗中,風兒不時吹動搖晃的黃綠色蚊帳內,她身旁的少女一直靜靜望著天花板,屏氣斂息,再也沒有什麼會比這樣的睡姿更加撕裂悠一的心。經過一番可怕的疲勞後,兩人就此入睡。要是一直這樣痛苦的醒著,他擔心在有生之年恐怕都再也無法入睡。
敞開的窗戶、星空、蒸汽船那微弱的汽笛聲……有好長一段時間,康子和悠一直都醒著,連翻身也沒有。不動也不說話。因為他們覺得,只要彼此有一句交談,稍有一個小動作,就會引發無法預測的事態。坦白說,他們兩人都在等同樣的行為、同樣的事態,簡單來說,是同一件事,他們早已等得厭煩。康子因羞恥而戰慄,而悠一則是以勝過她數百倍的強度感到羞慚,冀求一死。身旁的少女微微冒汗,烏黑的雙瞳圓睜,手抵胸前,一動也不動地躺著,這對悠一而言,與死無異。如果少女往他靠近一寸,那真的就是死。他憎恨自己,當初在康子的邀約下,怎麼會就這樣厚著臉皮來到這裡。
現在還死得成,他不只一次這麼想。只要馬上起身,跑下那座石階,衝向臨海的斷崖就行了。
一想到死,剎那便覺得一切都有可能。他沉醉於可能中。這為他帶來一股快意。他做作的打了個哈欠,以此蒙混,並大聲說一句「啊,真睏」。然後嗨咻一聲,轉身背對康子,弓起身子裝睡。過了一會兒,傳來康子輕細嬌嫩的咳嗽聲,所以他知道康子還沒睡。現在他已有勇氣開口問了。
「妳睡不著嗎?」
「不是。」康子以流水般的低沉嗓音應道。就這樣,兩人雖然都假裝睡著,欺瞞彼此,但不知不覺間自己真的被蒙騙,就此進入夢鄉。他做了一個幸福的夢,夢見上帝同意天使殺了他,因而大哭一場。他的哭聲和眼淚都沒在現實中流露。悠一感覺到自己仍保有滿滿的虛榮心,就此鬆了口氣。
在青春期的這七年間,悠一對肉欲極度憎恨。他潔身自好,熱中於數學、運動、幾何學、微積分、跳高、游泳。如此希臘式的選擇,並非刻意的選擇,不過數學在某種程度下令他頭腦保持透明,而比賽也在某種程度下令他的精力抽象化。話雖如此,在田徑社的教室裡,當學弟脫去滿是溼汗的襯衫時,四周飄蕩著年輕人的肉體氣息,這令他大為苦惱。悠一再度衝出屋外,俯臥在日暮時分的操場草地上,把臉埋進堅硬的夏草中。就此靜靜等候心中的情欲平息。棒球社成員練習時,揮棒發出的冰冷擊球聲,朝失去色彩的黃昏天空形成回響,從球場的方位傳來。悠一感覺有個東西從他裸露的肩膀崩落而下。是一條浴巾。雪白的粗線像火焰般刺向他的皮膚。
「你怎麼了?會感冒喔。」
悠一抬起臉。只見剛才那位學弟已穿上制服,因帽簷而顯得陰暗的笑臉,正低下頭望向他。
悠一態度冷漠的站起身,向他說了聲謝謝。悠一將浴巾披向肩上,正準備回教室時,他感覺到學弟的目光緊盯著他的肩膀。但他沒回頭。透過純潔且奇妙的邏輯,悠一察覺出這名少年對他懷有愛意,他心裡下定決心,絕不能愛上這名少年。
我明明無法愛上女人,卻滿心期望愛上女人,倘若我就此愛上他,他雖是男人,豈不就變成女人,變成言語難以形容的醜惡,看了無感的人嗎?愛會讓對方變成一個完全不想去愛的對象嗎?
──悠一的這些告白所透露出的訊息是,他仍未轉化為現實的青澀欲望,正逐漸在侵蝕現實。他總有一天會遇見現實吧?在他應該遇見現實的場所,只要他的欲望搶先一步侵蝕現實,現實就永遠只會虛假的改變其樣貌,採取欲望所下令的形態。他絕不會遇見他想要的對象,他的未來想必只會遇見他自身的欲望。俊輔覺得,就連那三個晚上什麼也沒做的痛苦告白,聽起來也像是這名青年欲望的齒輪在空虛的旋轉。
不過,這不正是藝術的典範、藝術所創造的現實雛型嗎?悠一為了將他的欲望轉化為現實,他的欲望或現實得有一方必須先死不可。他知道這兩者一派輕鬆的並存在這世上,但藝術必須刻意破壞存在的規矩。因為藝術本身非存在不可。
說來可恥,檜俊輔所有作品的第一步,都放棄對現實復仇的圖謀。所以他的作品並非現實。他的欲望輕易地接觸現實,因為感到可怕,只能緊咬嘴脣,退守在他的作品中。他這種不斷出現的愚蠢行為,往返於欲望與現實間,扮演著一個不老實的信差角色。他那無與倫比的華麗裝飾文體,簡單來說,不過只是現實的一種巧思,是現實將其欲望侵蝕殆盡後,留下像蟲蛀痕跡般的奇特花紋。若是更肆無忌憚的直說,他的藝術,以及他出過三次的全集,全都不存在。因為他從未破壞過存在的規矩。
這位老作家已失去投入創造的臂力,他對縝密的塑造形象這項工作早已厭倦,對他過去的作品加上絕美的注釋,成為他現在唯一的工作,這時眼前出現一位像悠一這樣的青年,是何等的諷刺啊!
悠一擁有所有青年具備的資格,這正是這名老作家所欠缺的,他同時也擁有這位老作家一直在假設的形態下所期望的最高幸福。也就是不愛女人。如果俊輔擁有這種矛盾的理想形態,以及他期盼的青年資格,那麼,他愛女人這件事應該就不會產生那樣的不幸連鎖吧。俊輔這輩子只會從中感覺到不幸,這樣的觀念拼湊而成的存在,以及他青春的夢想與年老的悔恨交混而成的存在,就是眼前的悠一。如果俊輔是像悠一這樣的年輕人,愛女人會是何等幸福的事呢!假設俊輔像悠一這樣,對女人起不了愛意,或者是說,他一直都不愛女人的話,他這輩子不知會有多幸福!就這樣,悠一化身為俊輔的觀念,以及他的藝術作品。
據說所有文體都是從形容詞的部分開始老化。換言之,形容詞是肉體,是青春。俊輔甚至認為,悠一就是形容詞的化身。
這名老作家就像是一位偵訊犯人的刑警,臉上泛起淺笑,手肘抵在桌上,立起浴衣下的單膝,聆聽悠一的告白。聽完後,他不為所動,就只是一再重複的說道:
「不會有事的,你就結婚吧。」
「可是,我怎麼有辦法和自己提不起欲望的人結婚呢。」
「別開玩笑了。人全都是木頭,就算對象是冰箱,一樣有辦法結婚。因為結婚這種事,是人類的發明,這項工作在人類能力所及的範疇下,所以根本不需要欲望。至少在這個世紀裡,人都因為欲望而忘了行動。就把對方看作薪材,看作坐墊,看作是掛在肉鋪屋簷下的牛肉塊,你一定能興起虛偽的欲望,討對方歡心。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教會女人快樂,百害而無一利。重要的是,萬萬不可認同對方的精神。我方也絶不能留下一點點精神的殘渣。你聽好了,你只能將對方看作是物質。這是我多年來痛苦的經驗談,就像要泡澡時得先取下手表一樣,面對女人時,如果不卸下自己的精神,就會馬上生銹,再也不管用了。我之前就是因為沒這麼做,而失去了許多手表,搞得自己一輩子都被逼著製作手表。我蒐集了二十個生銹的手表,所以這次才出了全集。你看過了嗎?」
「不,還沒。」青年臉頰泛紅。「不過,我明白老師您說的。我也常在想,為什麼我從來不會對女人產生欲望。每次想到我對女人精神層面的愛是一種欺騙時,我就會傾向認為這樣的精神是欺騙。就連現在我也常想,為什麼我和大家不一樣,為什麼我的朋友們不會像我這樣,有肉欲和精神互相悖離的情形呢?」
「大家都一樣。只要是人,就全都一樣。」老作家提高音量。「不過,不會這麼想是青年的特權。」
「但只有我和其他人不一樣。」
「這樣也沒關係。我還想仰賴你這樣的確信重返青春呢。」
這名狡猾的老人說。
另一方面,悠一也有悠一的想法,對於他祕密的本性,他一直受這樣的醜陋所折磨的本性,俊輔不僅感興趣,甚至感到憧憬,這令他感到困惑。但面對有生以來第一次坦言自己祕密的對象,此刻他即將出賣自己的一切祕密,悠一從中感受到背叛自己的喜悅,就像一名受可惡的主人苛刻使喚的菜苗小販,遇到了好顧客,就此賤價把他所有的菜苗全賣了一樣,感覺到背叛的喜悅。
他簡短的說明自己和康子的關係。
他的父親與康子的父親是結織多年的好友。悠一的父親在大學就讀工科,後來以技術人員出身的幹部身分,擔任菊井財團子公司的社長,之後過世。那是昭和十九年(一九四四年)夏天的事。康子的父親則是經濟學系畢業,在某家百貨公司任職,目前擔任專務董事。根據這兩位父親當年的約定,悠一在二十二歲那年的新年,和康子訂了婚。他的冷漠令康子絕望。康子時常到俊輔家玩,當時她邀悠一一同出遊,都沒能成功。而今年夏天,好不容易才和悠一單獨到K町展開這趟旅行。
康子暗忖,他可能是另有意中人,對此感到煩惱。這是未婚妻理應會有的疑惑,但悠一就只能愛康子一人。
他目前就讀某私立大學。家中就只有罹患慢性腎臟炎的母親和一名女傭,是個健全的落魄家庭,而他拘謹的孝心,是母親煩惱的根源。就他母親所知,對這名俊美青年有意思的,除了他的未婚妻外,還有不少女人,但他從未做出任何逾矩的行為,她認為這是出於悠一對她病軀的一份體貼,以及經濟上的顧慮。
「我可沒打算將你養成這種窮酸個性啊。」這位個性直爽的母親如此說道。「要是你爹還在世的話,不知道會多感嘆。因為你爹從大學時代起,可是沒日沒夜的在女人堆裡打滾。拜此之賜,他上了年紀後,才會變得那麼沉穩,幫了我一個大忙。像你這樣,年輕時就這麼古板的人,反而會擔心你上了年紀後讓康子吃苦。虧你爹傳給你這張花花公子的俊俏臉蛋,但沒想到會是這樣。娘就只是想早日抱孫,如果你不喜歡康子,就早點解除婚約,或是自己挑一個你喜歡的人,帶回來見我吧。在決定好人選前的見異思遷,一、二十個人都不成問題,只要別給我做糊塗事就好。不過,娘這個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要我的命,所以你可要早點成婚啊。男人做事就得正大光明。如果是擔心零花不夠,那你多慮了,不管再瘦再窮,好歹還是有些積蓄,包你不愁吃。這個月給你的零用錢會比平時多一倍,學校的書就別買了。」
悠一用這筆錢學跳舞。他的舞技日益純熟。但這種極度藝術性的舞蹈,與現今這種只能當作是調情用的準備運動,有其實用性的舞蹈相比,帶有一種過於流暢的機械性孤寂。他那微微低頭的姿態,看在觀看者眼裡,可以感覺到他美貌底下不斷受壓抑的行動能量所散發的氣息。他參加舞蹈比賽,一舉拿下季軍。
季軍的獎金兩千日圓,他想替母親將這筆錢存進她聲稱還有七十萬圓存款的銀行帳戶裡,結果發現存款餘額與他的想像有極大落差。自從母親出現蛋白尿的症狀,不時臥病在床之後,母親就將管理存摺的工作交給那位個性悠哉的老女傭阿清。每次母親問她餘額還剩多少,這位規矩的女傭都會刻意拿出算盤,將存摺的上排和下排加總,詳細報告。也就是說,自從換了新的存摺後,不管過了多久,原本一直都還有七十萬日元。但悠一查看後發現,現在只剩三十五萬。每個月的證券收入約二萬左右,但最近經濟不景氣,不能仰賴證券。為了籌措生活費、他的學費、母親的療養費,以及萬一病重時得支出的住院費,得盡快賣掉這棟還不算小的屋子。
然而,這個發現令悠一大喜。以前他動不動就會想到結婚的義務,現在拜此之賜,只要搬進一棟勉強可供他們三人居住的小房子,就能躲過婚姻了。他自己攬下管理家中財務的工作。還替自己辯解,說這份俗氣的工作,正好可以實際運用他在學校所學的經濟學,就此埋首於家庭收支簿中,他的母親看兒子這樣,感到悲從中來。事實上,悠一的這種做法,可以看出是針對他母親先前那率直的慫恿,而刻意這麼做,讓她無從叨念,有種強迫接受的味道,所以有時母親會不經意的說道「從學生時代就對家庭收支簿感興趣,真是個怪人」。悠一聽了,表情嚴重扭曲。母親見自己這句滿是怨懟的話語,產生出足以令兒子大為激動的反應,對此大為滿意,但她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到底是哪一部分傷了兒子。怒火讓悠一從平時那備受拘束的嗜好中解放開來。他感覺到母親肆無忌憚的闖進兒子浪漫幻想中的時刻已經到來。這個幻想對他來說,同樣也是個不抱任何期望的幻想,因為他感覺得出,母親的希望,就像是侮辱他的絕望。於是他說:
「說什麼結婚,太不切實際了。眼下得先把房子賣掉。」儘管兒子早已發現家中經濟上的窮困窘境,但出於一份善良的體貼,他一直隱瞞沒說。
「開什麼玩笑,明明就還有七十萬的存款。」
「已經少了三十五萬。」
「是你計算錯了吧。還是你私吞了這筆錢?」
腎臟病漸漸將蛋白質滲入她的理性中。悠一引以為傲的證詞,反而驅使她熱中的投入可愛的陰謀中。她指望著康子的陪嫁金,以及等悠一畢後要安排他到康子父親的百貨公司上班的承諾,一方面催促兒子結婚,一方面跟他說,就算會有點吃緊,也還是要保住這個家。想和兒子媳媳一同住這個家,是她年多的心願。原本心地善良的悠一就是猜出她的心思,才會陷入趕著要結婚的困境中。而現在,自信的念頭站在他這邊。就算他和康子結婚(當他百般不願地做出這個假設時,他強烈感受到自己的不幸),他們想靠她的陪嫁金來化解家中經濟危機的陰謀,應該很快就會穿幫。到時候康子會認為他是出於卑鄙的算計才和她結婚,而不是出於真情。這名不容許自己有些許卑鄙念頭的純潔青年,原本是基於盡孝的單純動機,才會想和對方成婚,但是就愛情來說,這反而是更不純潔的動機。
「該怎麼做,才能符合你的期待呢?」老作家說。「我們一起來想想吧。婚姻生活毫無意義,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因此,你不必有任何責任,也不必感到內心歉疚,一樣可以結婚。為了你有病在身的母親,還是愈早結婚愈好。不過,關於錢……」
「啊,我告訴您這件事,沒那個意思。」
「但我聽起來卻覺得有這個意思。你害怕這場婚姻的目的只是為了陪嫁金,因為你沒自信可以對妻子投注足夠的愛情,以掩蓋那鄙俗的外貌。你期望日後有一天能背叛不是你自己情願走入的婚姻生活。大體來說,一般青年都深信,心中的算計可以透過愛來補償。愈是精於算計的男人,心裡愈會倚賴自己的純粹。你的不安,想必就是來自於那無處依託的模糊態度吧。那筆陪嫁金,就先把它存起來,作為日後離婚的贍養費吧。這種錢用不著心存感謝。聽你剛才所言,只要有四十五萬日圓,就能保住你現在的家,也能迎娶妻子入門,恕我冒昧說一句,如果是這點小事,就包在我身上吧。你只要瞞著別讓令堂知道就行了。」
悠一面向的前方,正好是一座漆黑的梳妝台。可能是有人從圓形的鏡面前面走過時,衣服下擺撥動了它,鏡子以略微上仰的角度,完整映出悠一的臉。悠一在說話時,感覺到自己的臉不時緊盯著自己。
俊輔急著接話道:
「你也知道的,我不是個行事古怪的有錢人,會隨便拿四五十萬圓送給路上遇到的張三李四。我之所以願意這樣幫你,有兩個很簡單的理由。」他因為感到難為情而顯得躊躇。「一是因為你是個世所罕見的俊美青年。我年輕時很希望能像你一樣。二是因為你不愛女人。我現在也很希望能像你一樣。但天性使然,無可奈何。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啟示。拜託你。我希望你過的是和我的青春完全相反的日子。講明白一點,我要你當我兒子,替我復仇。你是獨生子,無法當我的養子。但我希望你當我精神上(啊,這是不能說的禁語!)的兒子。代替我,為我過去陷入迷途所犯下的種種愚蠢行為弔唁。為此,要我花再多錢我也願意。原本我就不是為了養老才存錢。不過,為了我,我希望你別將你的祕密告訴任何人。我會要你和其他女人見面。如果有哪個女人在見了你之後,沒對你萌生愛意,我倒是很想見識見識。不管怎樣,你對女人都不會有欲望。擁有欲望的男人會有什麼舉動,我會一一教你。並教你明白男人的冰冷,如何在擁有欲望的同時,又能將女人整得死去活來。我要你照我的指示行事。你擔心會被人看出你心中沒有欲望?這事包在我身上。為了不讓人看穿你的祕密,我會使出各種妙招。為了防範你從夫婦生活中找到安身立命之道,我會讓你實地去涉獵同志之愛。雖然不是以此為目的,但我還是會幫你找機會。不過,這件事絕不能洩露給女人知道。舞台和後台絕不能混淆。我會引領你走向女人的世界。引領你前往我一直在裡頭扮演丑角,以香水和脂粉塗抹而成的舞台背景前。你將扮演一概不碰任何女人的唐璜。從以前到現在,不管是再偏僻的劇場,唐璜這個角色也不會有床戲。用不著擔心。關於舞台後的機關,我可是經驗老道呢。」
這位年邁的藝術家,幾乎已完全說出心裡話。他說出了一部尚未著手寫的作品企畫。不過,他還是掩飾了真情的羞赧。以五十萬日圓舉辦的這場幾近瘋狂的慈善義舉,是對他人生最後的戀情、驅策一名懶得外出的老翁在盛夏時節來到伊豆半島南端的戀情、再一次因為自己悲慘的愚蠢行為而落寞收場的可悲戀情、這第十幾次的痴傻又抒情的戀情,獻上他虔誠的供養。他意外的愛上康子。康子讓他犯下這樣的錯誤,令他嘗受這種屈辱,為了報復,康子無論如何也得成為這個人的妻子,愛上這位沒有愛情的丈夫。她和悠一結婚,是俘虜俊輔意志的一種凶殘邏輯。他們非結婚不可。不過話說回來,這位不幸的作家,明明都已過了花甲之年,卻還是無法從內心找出監視自己意志的力量,為了根絕日後有可能再犯的愚蠢行為,他花了大把鈔票,並看作是為了美而捨棄的錢財,還有比這更不切實際的自我陶醉嗎?這麼一來,藉由他們兩人的結婚,間接給康子帶來了罪過,而這罪過也令他感受到良心譴責的快意痛苦,這不就是俊輔所期待的嗎?過去俊輔雖然過得不幸,卻從未站在犯罪的這一方。
在這段時間裡,悠一的注意力,全被燈下的鏡子裡注視著他自己的那名俊美青年的容貌所吸引。那哀愁的雙眼,在俊秀的眉毛下圓睜,靜靜注視著他。
南悠一從那樣的美當中嘗到一股神祕。這青年的臉龐,充滿青春的精氣、像雕刻般帶有陽剛之氣的深邃、像青銅般具有不幸而又美麗的質量,這就是他。過去悠一對於意識到自己的美感到嫌棄,對於他喜歡的少年們,那宛如不斷拒他於門外的遙遠之美,令他感到絕望。悠一遵從一般男性的慣習,禁止去感受自己的美。但隨著眼前這名老人那熱情的誇讚往他耳中傾注,這藝術的毒、這句話的有效毒性,化解了他長久以來的禁錮。他現在允許感受自己的美。這時,悠一第一次看清楚如此美麗的自己。從那小小的圓鏡中,出現一名陌生而絕美的青年臉孔,那帶有男子氣概的雙脣,露出一排皓齒,不自主的笑了。
悠一不明白俊輔那發酵和腐敗交雜而成的復仇狂熱。儘管如此,這怪異且性急的提議,正逼他做出答覆。
「你的答覆為何?要和我締結契約嗎?要接受我的贊助嗎?」
「我還不知道。我有預感,即將會發生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事。」
俊美的青年就像仍未從夢中醒來般,如此說道。
「現在無法馬上做決定也無妨。如果你有意接受我的提案,請用電報通知我。我會馬上履行剛才的承諾,請讓我在你們的婚宴上獻祝賀詞。並請按照我的指示行事。這樣可以吧?非但不會給你添麻煩,還會為你送上『花心丈夫』的美名。」
「如果我結婚的話……」
「如果是這樣,一定會需要我。」
這名自信滿滿的老人如此回應。
「阿悠在這兒嗎?」
康子在隔門外如此問道。
「請進。」
俊輔說。康子打開隔門,與不經意轉頭的悠一四目交接。康子看到年輕人那迷人的美麗微笑。意識改變了悠一的微笑。這名青年從未像此刻這般,洋溢著光芒四射的美。康子宛如感到刺眼般,頻頻眨眼。接著她就跟那些感動的女人一樣,不自主的「感受到幸福的預感」。
康子已在浴室洗過頭,他想悠一應該是到俊輔房間找他聊天去了,不方便就麼一頭溼髮前去找他。她靠在窗邊,晾乾秀髮。傍晚時分從O島的港口出發,行經K鎮,明天天明時分抵達月島碼頭的定期渡輪,已駛進港口。她梳著頭,望著燈光灑落水面,緩緩駛進港內的渡輪。K鎮鮮少聽見歌聲。因此,每次船隻入港,甲板的擴音器朝夏日晴空播放的流行歌曲,總會清楚的傳來。碼頭上擠滿了旅館嚮導的燈籠。接著進行靠岸作業,發出尖銳的哨子聲,劃破夜空,像鳥兒不安的鳴叫般,傳進她耳中。
康子感覺到洗好的頭髮急速變乾的冰涼感。緊貼在鬢角處的幾根後方的頭髮,感覺猶如冰冷的草葉在碰觸她似的,不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甚至害怕伸手觸摸自己的頭髮。在這種頭髮逐漸變乾的觸感下,帶有一種爽快的死亡。
『阿悠他在煩惱些什麼,我完全不懂。』康子心想。『如果他坦白說出的煩惱,是他必須死,那就一起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之所以會想刻意邀阿悠到這裡來,顯然已下定這樣的決心。』
過了一會兒,她開始一面梳頭,一面因浮現腦中的眾多念頭而迷惘。該不會悠一現在人不在俊輔的房裡,而是在某個她不知道的地方吧?這不祥的念頭突然將她緊緊攫獲。康子站起身,快步奔過走廊。當她出聲叫喚,打開隔門時,恰巧看見那美麗的微笑。她從中感覺到幸福的預感,也是很自然的事。
「你們正在聊天嗎?」
康子問。老作家感覺得到,康子那微微偏頭的媚態,顯然不是朝他而來,於是他把臉轉開。他想像康子七十歲的模樣。
房裡瀰漫著尷尬的氣氛。這時,就像一般人常做的那樣,悠一低頭看表。已經九點了。
這時,壁龕的桌上電話響起。三人就像被匕首刺中般,不約而同轉頭望向電話。沒人主動接聽。
最後俊輔拿起話筒。接著旋即朝悠一使了個眼色。是悠一的家人從東京的家中打來的長途電話。康子怕他走出房間到帳房接電話後,就只剩她和俊輔兩人獨處,於是也跟著離開。
稍頃,兩人一同返回。悠一的眼神顯得慌亂。沒開口問,他自己就急著說道:
「家母疑似罹患腎萎縮。她心臟不好,而且常覺得渴。不管要不要讓她住院,他們都叫我馬上趕回去。」──激昂的情緒令他說出平時一概不會說的事。
「而且聽說家母整天嘴上都叨念著『真想看到悠一娶媳婦之後再死』。病人實在跟小孩子沒兩樣。」
說著說著,他感覺到自己已決心要步入婚姻。這點俊輔也感受到了。俊輔的眼中泛起陰沉的喜悅。
「總之,我得趕快回去才行。 」
「現在就走的話,可以趕上十點的船班。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康子如此說道,衝回房間打包行李。她的步履帶有一絲歡悅。
『母愛可真偉大。』因為長得醜,始終沒能獲得親生母親疼愛的俊輔,在心中暗忖。『我看她是用自己腎臟的力量來解救兒子的危機吧?悠一想趁今晚趕回去的心願,不就實現了嗎?』
俊輔如此思索,而他眼前的悠一則是陷入沉思。看到他那低垂的細眉、英姿凜凜,形成流線陰影的睫毛,俊輔微感戰慄。今晚真是個奇怪的夜,老作家暗自在心裡嘀咕。這時要是再做無謂的叮囑,反而會刺激為母親掛念擔憂的青年,還是算了吧。沒問題的,這個年輕人應該會照我的意思去做。
十點出帆離港的時間勉強趕上。頭等艙已經客滿,所以兩人分配到的是八人同住的二等和室房。俊輔聽了,輕拍悠一肩膀,向他調侃道「這下可以保證你一夜好眠了」。兩人上船後,旋即收起船梯。碼頭上有兩三名只穿著白色內衣,手裡拎著油燈的男子,淨對甲板上的女人開著低俗的玩笑。女子以尖細的聲音回擊。康子和悠一被他們的交談震懾,含著微笑,任由渡輪逐漸離俊輔遠去。就這樣,渡輪與碼頭間,像浮油一樣金光閃亮,靜默無聲的寬廣水面,距離變得愈來愈開闊。而那靜肅的水面,猶如有生命的物體,眼看它逐漸擴展開來。
老作家的右膝在夜晚的海風吹襲下,隱隱作痛。曾經有一段歲月,神經痛發作的痛苦是他唯一的熱情。以前他憎恨那些歲月。現在稍微沒那麼憎恨了。右膝那陰險的疼痛,不時會成為他不為人知的熱情藏匿處。他提著旅館掌櫃提供的燈籠,返回旅館。
一週後,俊輔返回東京,馬上便接到悠一同意兩人約定的電報。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2020年全新譯本
★三島由紀夫為了「清算青春」所寫的小說
★與《假面的告白》並列男色小說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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