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卷一
作者 | 意遲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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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旭昇圖書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掌珠 卷一:意遲遲繼《淘金女諸葛》《嫡心計》後,獻上創新之作不要報復,只要真相!!滔天的富貴一夕消逝,身邊的親人相繼死去,她受盡各種酷刑折磨,斷了雙腿,沒了舌頭 |
作者 | 意遲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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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旭昇圖書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掌珠 卷一:意遲遲繼《淘金女諸葛》《嫡心計》後,獻上創新之作不要報復,只要真相!!滔天的富貴一夕消逝,身邊的親人相繼死去,她受盡各種酷刑折磨,斷了雙腿,沒了舌頭 |
內容簡介 意遲遲繼《淘金女諸葛》《嫡心計》後,獻上創新之作不要報復,只要真相!!滔天的富貴一夕消逝,身邊的親人相繼死去,她受盡各種酷刑折磨,斷了雙腿,沒了舌頭,是誰,讓她歷經了堪稱殘酷的一生?帶著前世的祕密重生歸來,她必須揪出幕後真凶,才能改變悲慘的命運。宣明十七年的連家,一如連若生記憶中的奢靡。可這潑天的富貴,卻在宣明二十一年的那個夏天,悉數化為烏有。萬貫家財被奪,身邊親人接連死去,然而,家破人亡僅僅只是一個開始,一頂青布小轎,本來是四叔派來,要將她送給人為妾的,不過,等待她的卻不是腦滿腸肥、猥瑣噁心的男人,而是蒙著雪白面紗,聲嬌音柔的蛇蠍女子!沒有時間讓她釐清眼前的一切,一道道鞭子已經狠辣的落在她的身上!她似拿她當個新鮮玩物,變著花樣折磨她,拿炭火烙印、拿蛇來咬、拿刀來剮肉……層出不窮,永無止境。最後,她斷了雙腿,沒了舌頭,體無完膚。可笑的是,直到死前,她竟然不知道,她是誰?她們之間,或是她與連家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前世,她是被養在閨中,不折不扣的嬌嬌女,今生,她帶著前世的祕密重生歸來,她必須揪出傾覆家族的幕後真凶,才能改變悲慘的命運。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意遲遲長於浙東沿海,生來懶散,四體不勤,時常腦洞大開,囈語連篇,深信一切不可能的可能。於二○一三年盛夏一頭栽進網文作者行列,一發不可收拾,遂執筆為文,賣字為生。■插畫者簡介天衣染藍
產品目錄 第一章 連家第二章 輕蔑第三章 姑姑第四章 用處第五章 罰跪第六章 除根第七章 狹路第八章 初見第九章 元寶第十章 昔日第十一章 疑點第十二章 趁機第十三章 結案第十四章 信貓第十五章 挑人第十六章 青蛇第十七章 孩子第十八章 音訊第十九章 出門
書名 / | 掌珠 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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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意遲遲 |
簡介 / | 掌珠 卷一:意遲遲繼《淘金女諸葛》《嫡心計》後,獻上創新之作不要報復,只要真相!!滔天的富貴一夕消逝,身邊的親人相繼死去,她受盡各種酷刑折磨,斷了雙腿,沒了舌頭 |
出版社 / | 旭昇圖書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864670802 |
ISBN10 / | 9864670808 |
EAN / | 9789864670802 |
誠品26碼 / | 2681463048006 |
頁數 / | 320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級別 / | N:無 |
內文 : 第一章 連家
若生迷迷糊糊醒來時,尚不過三更。
屋子裡黑魆魆的,沒有半點光亮。她聽見大丫鬟紅櫻的呼吸聲,輕而緩,平而穩,於暗夜之中聽進耳裡,有著令人心安的溫暖。
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聽過這樣的呼吸聲。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夜不能寐,似乎一閉眼就能聽見自己的慘叫聲。即便沒了舌頭,聲音悶在喉嚨裡,也依舊響徹耳際。
然而如今……舌頭在嘴裡沿著貝齒打了個轉,靈活自如卻帶著兩分陌生。她已太久不曾擁有過它。
若生還記得,自己臨終的時候,五感幾乎盡失。不像現在,聽得見輕淺的呼吸聲,聞得到空氣裡彌漫著的百合香,氤氳的,氣味怡人。她躺在錦衾下,闔著眼細細嗅去,依稀能分辨出裡頭的三兩味香料──沉水香、零陵香、雀頭香,隱約還混著些白漸香的果味。
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翻了個身,將頭埋進軟枕中。
這樣一味合香,價值數金,但在連家卻是司空見慣。
一顆價值十金的螺子黛,在姑母的箱奩中,亦是堆積如山,無人問津,空擺著積灰罷了。錦衣玉食的年月裡,府裡花在脂粉上的銀子,一年到頭少說也有十數萬兩。
宣明十七年的連家,一如她記憶中的奢靡。
可這潑天富貴,卻在宣明二十一年的那個夏天,悉數化為烏有。萬貫家財被人奪去不提,佔了平康坊整整一條街的連家大宅,亦再無他們的容身之處。如今的奢靡,不過過眼雲煙。
家破人亡的滋味,她早已嘗過。
眼眶忽然變得灼熱,枕面上繡著的纏枝芍藥被洇成了一團暗色。
連若生偏過頭,未及睜眼,外頭突地傳來一陣喧鬧。
耳中聽得大丫鬟紅櫻一直平穩的呼吸聲一頓,隨後帳子外便響起了披衣起身的簌簌響動。
若生微蹙了下眉,自枕上抬起頭來,側目望去,但見雨過天青紗帳被撩開了一角,紅櫻自外探進半張臉,「姑娘醒了?」
屋子裡尚未點燈,紅櫻看不見她紅著的眼。
連若生便也不動,只在帳內啞著聲音低低問道:「外頭怎麼了?」
黑暗中,她說話的腔調顯得頗為古怪,吐字雖清晰,卻說得極慢,一字一頓,帳外的紅櫻聽著卻鬆了口氣。
前些個日子,連若生好端端睡了一覺起來,突然就失了聲,咿咿呀呀說不清楚話,腿腳也木頭似的僵住,動彈不得。
消息傳進千重園,若生的姑母雲甄夫人動了大怒,責令眾人立即將京師各處的大夫都請回了連家。沒多久,宮裡頭得了消息,亦迅速打發了兩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前來望診。
但她的脈象平穩,沒有絲毫患病的跡象,眾大夫一一瞧過,皆是一頭霧水。
好好的一個人,一夕之間突然就變得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實乃怪哉。於是,方子還是一張張的開,藥還是一碗碗流水似的往若生屋子裡送。不多時,藥渣便堆得小山高。但眾人心知肚明,這些不過是些溫補的藥罷了。
可若生,卻真的開始漸漸好轉。
幾日後,她口中便已能零星的吐出幾個字詞來,腿腳雖還不大靈活,也可在床邊略站上一會兒。時至此刻,她說話的腔調雖還怪異,卻已能自如交談。
紅櫻身為她跟前的大丫鬟,才被狠斥過一回,自是心有餘悸,而今見她好多了,才算安心了些。
連日來,府裡上上下下都在傳,是二太太朱氏暗中下的毒手。
想到二太太,紅櫻眼裡閃過一絲譏誚,啟唇應道:「聽響動,似是從明月堂鬧起來的,想必又是二太太出了什麼么蛾子。」
二太太朱氏是若生的父親連二爺的新婦,今年還只雙十年華。
因出身落魄,闔府上下不論主僕,皆對她頗為瞧不上眼,其中更以連若生為甚。她極其厭惡繼母,她身邊的婢子便也都順著她的意思,時常揀了話來排揎數說朱氏。
然而這一回,紅櫻的話音剛落,便覺有道冰冷的視線落在了自己面上。
「放肆!」
「姑娘……」紅櫻一怔。
「將燈點上,換綠蕉進來。」
紅櫻大驚失色,綠蕉一個月前才因為在她數落二太太時,幫著二太太說了句話,被自家姑娘命人扇了兩個嘴巴子,趕去做了三等丫鬟的活計,姑娘這會兒怎麼突然提起她來了?
「還不去?」
怔忡間,她聽見帳內的連若生又催了聲,不敢再猶豫,急忙應了,點了燈,匆匆出去尋了綠蕉來。
她一走,內室頓時便寂靜下來。
連若生自掀了被子起身,坐在床沿,赤著腳扶著床柱站直,吃力的邁開一小步。然而才剛抬起腳,她便踉蹌著朝前撲去,膝蓋碰的一聲重重磕在了腳踏上。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雙手撐著地面爬起來,哆哆嗦嗦的重新站直,嘴角緊緊抿著。
府裡謠傳是繼母朱氏暗中謀害她,才讓她突然之間變成了這樣。可其實,哪裡是這麼一回事。
前一世家破人亡後,她當了近兩年的啞巴跟瘸子,如今一切安好,她卻反倒不習慣了。若生不由得面露苦笑,也不知還要摔上幾回,才能運用自如。
正想著,有個青衣小丫鬟打起簾子,躡手躡腳的朝內室走了進來,見她站在那裡彎腰揉著膝蓋,慌忙上前來,「姑娘,傷著哪兒了?」
「碰了下膝,沒什麼大礙。」若生鬆了手,任由綠蕉小心翼翼的為自己捲起褲管。
綢褲下,原本白皙的膝上已紅了一大塊,再過一會兒只怕就要青紫了!綠蕉心疼的道:「奴婢去取藥來。」
連若生拉了她一把,「不用,遲些再取也無妨。」
這點傷於如今的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麼。她受過的傷,數之不盡,只是磕了一下,忍一忍也就不覺得疼了。
她就著燈光抬頭看向綠蕉,心頭閃過一陣酸楚。
綠蕉跟紅櫻是一塊被提上來的,但綠蕉實誠,嘴不甜也不會討好她,過去並不得她歡心。反倒是紅櫻那丫頭,膽子大,腦子也活絡,知道順毛捋,愈發得了器重。她少時脾氣大,性子惡劣,愛聽好話,為人亦浮躁,只當紅櫻是個好的,事事都拿她當回事,待紅櫻親厚異常,以至於紅櫻當著她的面數落繼母,還能得了讚賞。
可這般會溜鬚拍馬的紅櫻,等到大難臨頭,自是想也不想便急急棄她而去。
主子落魄了,另尋靠山,本也是人之常情。但紅櫻落井下石、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反過頭來便想狠狠咬她一口。忘恩負義至如此地步,也算是本事。
昔年連家分崩離析,各房僕役散的散,逃的逃,最後仍死守在二房跟著她的人,只有綠蕉一個。走出平康坊時,跟在她身後的,也只有綠蕉。
若生望著綠蕉的眼神漸漸變得複雜。
她一貫記不住人臉,紅櫻、綠蕉在她看來,生得並無太大差別,但她總記得綠蕉的這雙眼睛,黑白分明,端的一派坦然。一如她的人,再正直憨厚不過。然而綠蕉跟著她,沒享過福,卻吃盡了苦頭。
那是她頭一次意識到,這世上真的會有人拼盡全力對你好,不為巴結,不為謀利,只因為一聲「姑娘」,只因為她昔年給過一口飯吃。
她緊緊握住了綠蕉的手。
綠蕉卻因為她的突然動作,嚇了一跳,僵著舌頭訥訥道:「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若生緩緩鬆了手,在床沿坐定,啞著聲慢慢問道:「明月堂那邊出了什麼事?」
綠蕉眼神明澈,站在她跟前,回道:「聽說是二爺不見了。」
「不見了?」連若生詫異的抬起頭來。
「金嬤嬤正領著人四下找著,二太太……」綠蕉欲言又止,看看若生的眼色,到底沒再開口。
連若生看得明白,便也不再追問,只道:「去取衣裳來,我出去找。」
「您的腿……這怎麼能行?」綠蕉訝然驚呼。
她眼下能走上幾步,卻走不快,也走不長久,按理的確不該去。但若生心中有數,明月堂那邊的人就算能找到她爹,只怕也得花上個把時辰。如今還在正月裡,冬寒未消,夜間更是冷風呼呼,寒意徹骨,三更半夜的,到那時人早凍壞了。
何況如今這府裡,只怕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她爹這會兒藏在哪裡。
她爹是個傻子,空有一副好皮相,卻沒能生就一副配得上皮相的玲瓏心腸。
京裡人人都知道,連家二爺十餘歲時自馬背上摔下來,磕在了大石頭上。頭破血流,腫起大包,大夫一個個來瞧過,皆只搖頭擺手,讓連家趕緊準備後事,此等傷勢便是大羅神仙來了恐怕也無力回天。
話說的這般信誓旦旦,連家人也就沒了法子。
於是棺木備好,壽衣裁好,只等他嚥下最後一口氣,送了他去便是。
可誰曾想,這之後他卻奇跡般好轉了!
靜養了大半年後,他重新變得生龍活虎。但他的心智,卻停留在了孩提時代。
連二爺還活著,卻失了聰慧,也正因為這樣,她爹才會像個黏人的孩子,一直對她死去的生母念念不忘。
她娘段氏生她的時候,吃了一番苦頭,因為胎位不正,熬了幾個時辰,痛得死去活來也沒能將她順利生下。不斷流失的鮮血將她的元氣從身體裡抽離,她的力氣很快便告罄。
百年野山參熬的湯,一碗碗送進產房,半灑半喝,勉勉強強吊著段氏的命。
然而若生頑固的像塊石頭,依舊蜷縮在漸漸乾涸了的宮床內,死死不肯露面。
再這麼下去,段氏得死,孩子也得死。
經驗老道的產婆遇見這般凶險的情況,也沒了法子慌張起來,揮著沾滿黏糊糊鮮血的雙手,催促一旁的丫鬟,讓人去回稟雲甄夫人。
連二爺就是個孩子,能知道什麼事,連家二房沒個能主事的人,若生的母親段氏生產時,坐鎮的是連家的姑奶奶雲甄夫人。
雲甄夫人得了消息走入產房,親自去探段氏的動靜,見段氏躺在床上面若金紙,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不由得心下微驚,面色也跟著冷了下去。
產婆慌亂間看了個正著,連忙跪倒,伏地磕頭,告罪求饒,說已是不成了。
話音剛落,產床上的段氏,陡然沒了氣息。
雲甄夫人蹙著柳眉,臉色愈發難看,盯著產婆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字一頓的吩咐下去,「趁著人還沒涼,把孩子給我取出來!」
產婆跪在那裡,聞言渾身一激靈,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她,嘴唇翕動著,已然亂了心神。
雲甄夫人卻已有條不紊的打發了人去取利刃來,薄如蟬翼的一把,用沸騰的滾水仔細燙過,塞進產婆手中,「我昔年曾見過旁人產子,母死後腹中孩兒還尚有氣息,只要動作快,興許還能保一個。」她說這話時,聲音冰冷,語氣卻顯得十分輕描淡寫。
沒有人敢將她的話視作胡謅,產房裡立時做鳥獸散,各自忙活起來。
雲甄夫人掃了一眼,大步走出門去,站在了廊廡下。
「阿姐!」連二爺小兒般天真,並不知道裡頭出了什麼事,瞧見她,笑著迎過來,搖著手裡的一枝荼蘼花,扯著嗓子道:「金嬤嬤告訴我,小祺在生小娃娃!」
他站在天光底下,眉目俊朗,身形頎長,端的是形貌倜儻的大好兒郎,可卻笑得像個孩子,嘴上說的也是孩子話。
雲甄夫人看著,心裡不由得一酸,闊步下了臺磯走過去,一把挽了他的胳膊,笑道:「金嬤嬤說的是。」
他聽了就笑,纏著給她看自己手裡的花,「好看嗎?」
「好看。」雲甄夫人笑著頷首。
「阿姐也好看,比花還好看!這枝給妳,等小祺生了孩子,我再給她折一枝!」他眉眼彎彎,笑嘻嘻將花塞進雲甄夫人手中。
雲甄夫人一手接了,另一手將他鬢邊碎髮理好,輕聲應著好。他身量頗高,早越過了她,她抬手的動作便略顯吃力。
連二爺就著她的手低了低頭,一面雀躍問道:「阿姐妳說,給小娃娃取個什麼名好?要不然,就叫小寶好不好?」小寶是他小時養過的一條小白狗,早兩年得病死了,他總記掛著。
雲甄夫人啼笑皆非,正要搖頭,卻見不遠處徑直衝出來一個人,跑到她跟前,一跪一磕,朗聲道:「回稟夫人,孩子還活著!」
伴隨著難掩驚訝的話音,產房裡頭傳來一陣陣的嬰孩啼哭聲。
雲甄夫人蹙著的眉一點點舒展開來,扭頭望著連二爺笑道:「倒是個命硬的,既然如此,往後便叫她若生吧!」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然而連若生歷經九死一生,方才活著出了娘胎。
她這條命來得不易,所以得名若生,小字阿九。
這些遠在她出生之前發生的事,都是父親身邊的金嬤嬤,閒來說與她聽的。她明白金嬤嬤的意思,若沒有姑姑做主命人剖腹,今時世上便不會有她。
姑姑是連家的長女,比她爹年長九歲,卻終身未嫁。她掌著連家的基業命脈,帶大了幾個弟弟,又養活了她,是個極為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京裡的人私下談及她時,口氣卻總帶著三分輕蔑。那其中,有眼紅豔羨所致的,也有當真清高自持瞧不上連家的。可不管是哪一種,這些人自始至終也就只敢在背地裡說道。
姑姑一介女流,未曾婚嫁,卻身有一品誥命。這原只是個有俸祿,沒實權的東西,可姑姑不同。她甚至可不經宣召便自行入宮面聖,她的話語,甚至能左右嘉隆帝的決策。
沒有人知道,嘉隆帝為何對她另眼相待,但京畿上下都知,昔年嘉隆帝能榮登大寶,少不了她的一份力。
連家有了從龍之功,又因掌家的人是嘉隆帝的義妹雲甄夫人,短短二十年裡飛速崛起,硬生生佔據了泰半平康坊。故而連家雖是新貴,那些自恃身份的老牌勛貴世家卻也不敢輕易小覷。
只可惜了,若生的幾位叔伯沒有一個能成大氣候的。
至於她爹,就更加不必多說。
想著父親,連若生暗暗嘆了口氣,吩咐綠蕉為自己換上鶴氅,著了小羊羔皮的軟靴,出門往外頭走去。簾子一掀,迎面便撲來一陣寒風,好在並沒有落雪。
「是不是該先往明月堂去一趟?」綠蕉輕聲問。
若生扶著廊柱,舉目往遠處看了兩眼,搖頭道:「直接到苜園。」
綠蕉愣了一下,遲疑道:「姑娘是不是記差了,苜園已荒廢許久了。」
「正因為荒了才應去瞧瞧。」她淡然說道,邁開了步子。
若生記得,前世父親也曾大半夜鬧過這麼一回,眾人遍尋不著急得團團轉,最後卻在早就已經荒了的苜園找到了他。
苜園原是她未出世之前,他跟娘住過的地方。後來段氏死在了苜園裡,雲甄夫人怕他觸景傷情,便清了苜園,門上掛了鎖為他搬了地方。
一轉眼,便是十餘年。
夜正深,月色薄白。
苜園裡雜草叢生,高齊人腰,被夜風一吹,沙沙而響,似有人在其中飛快行走,聽得人心裡發慌。門上的鎖,生了青綠色的銅鏽,斑斑駁駁懸在那兒,早已不必鑰匙來開。
「姑娘,這裡頭,別是有蛇?」跟著她同來的丫鬟婆子裡,有膽小的已忍不住哆嗦起來。
「天冷,還沒到蛇出洞的時候。」連若生攏了攏身上鶴氅,「都在門口候著吧,不必跟進來。」
可隨行的人哪敢放她獨去,當下便要勸說。
若生只點了綠蕉提燈同去,而後看一眼眾人,道:「都聾了不成?」
「奴婢們不敢。」眾人連忙噤聲。
若生收回視線,不再言語,領了綠蕉抬腳往裡走去。
前世她爹被找著後,據聞狠哭了一回,鬧著要見她,她卻睡得正香,被人喚醒後惱得厲害,大發雷霆不肯應允,埋頭繼續睡大覺去了。
他為什麼傷心,為什麼想見她,她一概不知。
無聲嘆口氣,若生立在長草中,命綠蕉踮腳舉燈遠眺,看看哪處草叢間似藏著人。
綠蕉不疑有他,四下看去,昏黃燈光下驀地出現了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她大喜,「姑娘,在那邊!」
若生聞言接了綠蕉手裡的另一盞燈,淡然吩咐道:「派人去回了金嬤嬤,人尋著了,過會兒我給領回去。」
綠蕉怔了怔,怪不得叫她提了兩盞燈。
她應是,一步三回頭的往回走,見若生走得穩妥,這才鬆了口氣,大步往外頭去。
與此同時,若生已站在那叢長草前,拿燈照了過去。
「簌啦」一聲,草叢裡站起一個男人,散著頭髮,身上披著厚厚的大氅,癟著嘴看向她。
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後退一步。
她無奈,定住了腳步輕聲喊他,「爹爹……」
連二爺霍地抬起頭來,就著燈光仔細打量了她兩眼,而後不悅的嘟囔著,「誰是妳爹,妳上回還讓我滾!」
「……」她竟說過這樣的話!若生苦笑,「我胡說八道的,您別當真。」
連二爺還是不高興,雙手抱胸,抬了抬下巴,「妳大晚上不睡覺,跑這來做什麼?」
「那您大晚上不睡覺,跑這來做什麼?」
連二爺聞言,突然哭喪了臉,「阿九,我要死了!」
「爹爹!」若生聽得心頭一跳,忍不住蹙眉輕斥,「莫要胡說!」
連二爺立刻辯駁,「我沒胡說!」
「輕易言死,還不是胡說?」若生話音微顫,將手中明燈高高舉起,照亮他的半張臉,似乎唯有這樣看著,她才能放下心去。
連二爺也看著她,眼前這張猶帶稚氣的面孔上,此刻有著他從沒有見過的凝重。他看得發怵,不禁有些語塞,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由得跳腳,「我不喜歡她,阿姐非讓我同她住在一塊,還不是要死人的事?」
若生聽著聽著,終於轉過彎來,兩道細眉便蹙得更緊,鄭重問道:「您為何不喜她?」
「她沒小祺生得好看!」連二爺想也不想,脫口便答。
「真的?」聽他說起亡母,若生禁不住眸光一黯,她生下來就沒見過母親。
連二爺孩子氣的笑了起來,「那是當然啦!九天上的仙女什麼樣,小祺就生得什麼樣!」
她聽著,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將沾在他肩頭上的幾根枯草仔細撿開,搖搖頭,「您又沒見過仙女。」
「阿九生得像娘,也跟仙女似的!」連二爺突然斂了笑,定定看著她,眼角似有水光微閃,「阿九,妳娘上哪兒去了,她怎麼還不回來?」
若生聞言,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立即死死咬住了唇瓣,忍住了。
小祺她,早就死了呀,死了已整整十二年了。
然而這樣的話,當著他的面,如今的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她娘跟她爹青梅竹馬,自幼一塊長大,兩家又是一早便有意聯姻的,自是樂見其成。可後來她爹出了意外,她娘若願另擇良人,連家也絕無二話。
可連家對此沒有異議,若生的外祖段家卻是萬般不允退親之事。
段氏在娘家,並非得寵的孩子。論心機手段,遠不如旁人,自然不討長輩歡心。這樣的孩子,若嫁進旁的勛貴之家,莫說為段家掙些什麼,便是自保不牽累段家只怕也難。故而昔年連家看中了她,段家是極願意的,近乎廢子的姑娘能拿來同連家做親,總比真廢了好。
所以連二爺是聰明還是痴傻,是瘸子還是瞎子,他們都毫不在意。
姑母由此不喜段家,卻大張旗鼓,隆重風光的讓她爹將她娘娶進了連家。
因為不論段家如何,她娘至死都是真心待她爹的,她從來沒有因為他出了意外而心生退意。
若生掩眸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遙遙指向了夜幕上最亮的那一顆星子,故作雲淡風輕的道:「喏,娘親就在那上頭住著呢!」
連二爺眨眨眼,「小祺為什麼住在那裡?她為什麼不跟我住了?」
「因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呀!」若生努力笑著,「仙女都是住在天上的。」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看我們?」連二爺眼裡蓄滿了淚,似乎下一刻就要撲簌滾落出來。
夜幕下,寂靜荒蕪的苜園裡,父女倆面對面站著,一個要哭,一個忙著扯謊。若生咬咬牙,信口道:「再過一年,再過一年她就回來了。」
連二爺相信了,點點頭,「阿姐說撒謊要挨板子的,阿九妳可不能撒謊!」
「好,我不撒謊。」連若生別過臉去,「金嬤嬤怕是等急了,爹爹快跟我回去吧!」她轉身走了兩步,身後卻沒有響動,扭頭去看,卻見連二爺站在原地未曾動過,「怎麼不走?」
連二爺看看四周,飛快伸出手來揪住她的一角衣襬,小聲道:「我怕黑。」
「……」方才一個人的時候怎麼不怕?若生失笑,將衣襬從他手裡扯了出來。
連二爺空了手,嘴一癟,淚眼朦朧的看著她。
若生無奈的笑了笑,將空著的左手遞給他,「過會兒衣裳該攥皺了。」
連二爺盯著她的手看了又看,而後一把抓住,笑得瞇起了眼。
一大一小兩個人便拉著手,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
走至苜園門口,立刻便有人提燈迎了上來。
連若生走動得多了,站定後便覺有些不適,扶著綠蕉輕喘了兩聲,皺眉揉向膝蓋。
連二爺正好瞧見,便道:「我背妳回去!」她突然病了不會走路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若生聞言,卻想起了幼年時的事來。她小的時候,爹爹也總喜歡背著她四處亂跑,四處玩樂。後來,她日漸長大,便不喜同他待在一處了。她總嫌他,嫌他永遠像個孩子,沒有半點父親的樣子,嫌他不像旁人的爹爹。
可當那一日,利劍懸在她的頭頂時,他卻毫不猶豫的擋在了她身前。
他有那麼多鬧不明白的事,可獨獨疼她、護她這一件,像是與生俱來的。
若生心下一暖,搖了搖頭,「我已經是大姑娘了。」
縱然她才剛滿十二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可到底不是小丫頭了。真要講究,已是能說親的年歲,哪裡還能叫爹爹背著走路。
可連二爺聽了,垂著手,露出落寞神色來,只當她是因為不喜自己才不願意讓他背著走。他訕訕低下頭去,腳下步子踟躕著,半天不肯邁開。他們父女倆已有很久不曾親近過,也莫怪他總想著她厭煩自己。
若生看得清楚,嘆了口氣,「下不為例。」
連二爺抬頭,立即高興起來,背過身去催她上來,視線則朝著明月堂相反的地方望去。若生一眼看到,心知肚明,一面像幼時一般抱住他的脖子,一面叮嚀道:「回明月堂,不許去旁的地方。」
「不去就不去。」連二爺嘟囔著,背了她不情不願的往明月堂走去。
邊上跟著的丫鬟婆子都知道這不合適,然而也沒有人敢勸阻。
廊下安靜祥和,燈籠的光幽幽的。
若生靠在父親的背上,厚實而溫暖。
隔著大氅,她似乎都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怦,怦,怦,聲聲迴響在寂靜的深夜裡,也迴響在她耳畔。
真好,父親還活著,好好的活著!
她緊緊閉著雙眼,害怕自己一睜開,眼前的一切就會像一場黃粱美夢般煙消雲散,鼻子愈發發起酸來,她憋著氣,將頭埋在了父親背上。
突然,背著她的連二爺腳步微頓,長長嘆口氣,聲音無奈極了,「天冷也不能將鼻涕水擦在我身上呀,人家這衣裳還是前些天新做的呢!」話說到後頭,聲音已是越來越輕,幾不可聞。
連若生卻清清楚楚都聽進了耳朵裡,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妳以前就是個邋裡邋遢的丫頭……」他小聲嘀咕著。
聽到這話,若生便悠悠的想起了自己小時跟著他一塊往千重園裡胡亂瞎躥的事。千重園裡遍植蜀葵,花開的時候,就是一片紅色的汪洋。她邁著小短腿,抓著他的手,溜進花海裡打滾嬉鬧,沾了滿頭滿臉的花汁,活像隻小花貓。
他就指著她哈哈笑,笑她是個邋遢丫頭。
可他自己也是滿身的狼藉,還不如她呢!
若生想著,嘴角微揚,微笑起來。
血肉會燃毀,可記憶,卻總潛藏在腦海深處,以為自己早忘了,可其實都記得一清二楚,恍若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