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往來書信集 1-2 (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版 2冊合售) | 誠品線上

張愛玲往來書信集 1-2 (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版 2冊合售)

作者 張愛玲/ 宋淇/ 宋鄺文美
出版社 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張愛玲往來書信集 1-2 (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版 2冊合售):一窺〈色,戒〉、《小團圓》、《少帥》等作品背後的創作歷程和張愛玲對世事時局的獨到眼光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一九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一窺〈色,戒〉、《小團圓》、《少帥》等作品背後的創作歷程 和張愛玲對世事時局的獨到眼光 張愛玲 百歲誕辰 紀念 一九五二年,張愛玲為了完成學業,從上海來到香港,因緣際會結識了宋淇、宋鄺文美夫婦。一九五五年,張愛玲離港赴美,就此開始三人長達四十年的往來通信。 張愛玲視宋淇和宋鄺文美為下半生最信任的好友:「我的信除了業務方面,不過是把腦子裏長篇大論對你們說的話揀必要的寫一點。」她在信裡和他們討論文學創作、出版業務,更詳實記下在美國生活的種種瑣事:她惦記的旗袍樣式、她做的夢、她的食衣住行、她的遷徙和病痛…… 《張愛玲往來書信集》始於一九五五年,止於一九九五年,超過七百封書信,第一次揭開張愛玲不為人知的神秘面紗,堪稱研究張愛玲最珍貴的第一手史料,不僅可以看見她的寫作過程、和宋淇夫婦之間的真摯情誼,更從字裡行間映照出時代變遷的縮影,而這兩本書的問世,也開啟了另一扇瞭解張愛玲的窗,勢將成為所有張迷的必備珍藏。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張愛玲本名張煐,一九二○年生於上海。二十歲時便以一系列小說令文壇為之驚豔。她的作品主要以上海、南京和香港為故事場景,在荒涼的氛圍中鋪張男女的感情糾葛以及時代的繁華和傾頹。有人說張愛玲是當代的曹雪芹,文學評論權威夏志清教授更將她的作品與魯迅、茅盾等大師等量齊觀,而日後許多作家都不諱言受到「張派」文風的深刻影響。張愛玲晚年獨居美國洛杉磯,深居簡出的生活更增添她的神秘色彩,但研究張愛玲的風潮從未止息,並不斷有知名導演取材其作品,李安改拍〈色,戒〉,更是轟動各界的代表佳作。一九九五年九月張愛玲逝於洛杉磯公寓,享年七十四歲。她的友人依照她的遺願,在她生日那天將她的骨灰撒在太平洋,結束了她傳奇的一生。宋淇生於一九一九年,逝世於一九九六年,原名宋奇,又名宋悌芬 (Stephen Soong),筆名林以亮,浙江吳興人,戲劇家宋春舫之子。一九四○年,畢業於燕京大學西語系。一九四九年,移居香港,專任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究中心主任,曾經擔任香港中文大學校長助理,並與電影界也有很深的淵源。宋淇與夏志清、張愛玲、錢鍾書、傅雷等人均有深交,夏志清最初讀張愛玲、錢鍾書的作品便是出自宋淇的推薦。宋鄺文美生於一九一九年,逝世於二○○七年。曾在美國新聞處工作,以「方馨」一名,翻譯文學作品。張愛玲一九五二年從大陸到香港後,在一九五五年轉赴美國之前的這段期間,曾在美國新聞處擔任翻譯,受到當時的同事宋淇與宋鄺文美夫婦諸多照顧,彼此也成為下半生最要好的朋友。一九九五年,張愛玲在洛杉磯去世,所有遺產均贈予宋淇夫婦所有,也由此可見三人交情之深、信任之篤。宋以朗宋淇夫婦的長子,一九四九年生於上海,目前是張愛玲文學遺產的執行人。一九七八年於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博士班畢業,曾任全球第二大統計公司KMR的顧問。二○○三年回到香港,創立「東南西北」部落格,引述及翻譯世界各地的時事新聞,備受重視。書信整理 馮睎乾香港專欄作家,文學評論者。二○○九年開始協助宋以朗整理張愛玲遺稿,並撰寫關於張愛玲的文章,包括書評、譯評、軼聞考證等,著有《在加多利山尋找張愛玲》。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紙短情長:張愛玲往來書信集I 目錄 我與張愛玲,與我的父母/ 宋以朗 校閱張愛玲書信的感想/馮睎乾 信件編排說明與主要人物別稱 一、一九五五年~一九五九年 二、一九六○年~一九六九年 三、一九七○年~一九七九年 【附錄】唐文標的「方法論」/林以亮(宋淇) 【附錄】從張愛玲的〈五四遺事〉說起/林以亮 書不盡言:張愛玲往來書信集II 目錄 一、一九八○年~一九八九年 二、一九九○年~一九九五年

商品規格

書名 / 張愛玲往來書信集 1-2 (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版 2冊合售)
作者 / 張愛玲 宋淇 宋鄺文美
簡介 / 張愛玲往來書信集 1-2 (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版 2冊合售):一窺〈色,戒〉、《小團圓》、《少帥》等作品背後的創作歷程和張愛玲對世事時局的獨到眼光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一九
出版社 / 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ISBN13 /
ISBN10 / 0003335763
EAN / 0000003335765
誠品26碼 / 2681918395006
頁數 / 992
開數 / 大18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23X17X5.2CM
級別 / N:無
重量(g) / 1530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逾700封魚雁往返,跨40年深厚情誼
張愛玲最珍貴的第一手史料首度曝光!

試閱文字

自序 : 我與張愛玲,與我的父母
宋以朗

時光匆匆過去,今年已是張愛玲誕生一百週年,而曾經見過她本人的人已是寥寥可數。我小時候在家裏見過張愛玲,所以我會不停地被問及我對張愛玲的回憶。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九五四年。當時我只是一個五歲小童,對這位張阿姨沒有什麼印象,也不記得她在語錄裡提到我的事兒:

聽見瑯瑯吃藥:
(一)戴著藥丸如護身符。
(二)想出花樣,有落場勢,好像不是為了加白糖才肯吃。

《張愛玲語錄》倒有我們倆的一個集體回憶:

你們臥室的小露台像「廬山一角」,又像「壺中天地」。

語錄註解說:「五十年代,我們居於北角繼園,父母臥室約三四十平方。一進門,迎面是落地的磨砂玻璃牆,前行數步才見右邊有一道小走廊,拐一個彎便通到露台。露台也由落地的磨砂玻璃包圍,只有打開中層的窗子方望到外面景物。由於露台設計獨特,初入臥室根本不會察覺,仿佛別有洞天,於是張愛玲便有上面的妙喻。」我對這個小露台印象特別深刻,因為我在那裡營建了一個紙製印第安人帳篷,我躲進去就不用理會大人們了!
一九五九年夏,我家從港島北角繼園搬到九龍加多利山。我自己有個小房間,裡面有簡單的床、桌、椅、櫃。櫃子裡有很多書,包括一大堆《秧歌》與《赤地之戀》。這兩本書故事文字,也算是「平淡而自然」,十多歲的孩子也可以接受,我反覆看過多遍,但我沒有追問父母與作者的關係,當然也沒有想到那些由作者親筆簽名的初版書有一天會是價值連城。
一九六一年,張愛玲再訪香港,在旺角花墟附近租了房間,從我家步行過去只需幾分鐘。後來她臨走前退了租,卻發現還有電影劇本未寫好,便來我家借住兩星期。我讓出房間給她,自己到客廳「餵蚊」。她給我的印象很簡單,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子,整天躲在房間寫作,偶爾出來一起吃飯,與小孩無甚交流。多年來我不知被問了多少遍對張愛玲的印象這個問題,但我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說。
我寫過一篇關於張愛玲軼事的短文說:

張愛玲整天就只神秘兮兮的躲在臥室,即使偶爾同枱食飯,彼此間也靜默得宛如隱修院的院友。她從不挑剔飯菜,胃口也不大,但根據我家老傭人阿妹的暗中觀察,她最愛吃的似乎就是隔夜麵包,大概是有胃病問題。至於外表,她身材高瘦,打扮樸素,阿妹分析說衣服都是她自己裁的,我不肯定是不是,只是印象中沒見過她穿旗袍。記得最清楚的,倒是她深近視又不戴眼鏡,看事物總要俯前── 也許她擔心把我和姊姊混淆了。

這些年來我屢次受訪,講述對張愛玲的印象,也不外乎上面講的那些。
我搜索他人對張愛玲的印象,希望可以引發出我自己的記憶。
例一:曹可凡在《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引用白先勇回憶張愛玲與白先勇、歐陽子、陳若曦、王禎和、殷張蘭熙等人的一九六一年台北宴會:

白先勇先生記得,那天和張愛玲的聚餐安排在西門町附近一家名叫「石家」的蘇州菜館……她身穿素淡的旗袍,但隨身帶著一件暗紫色綢緞棉質外套,特別顯眼……

那晚,白先勇先生與張愛玲相鄰而坐。「張愛玲是上海人,但一口普通話說得字正腔圓,特別是捲舌音很有北京味兒,這或許與她曾經在天津居住過有關。她的眼神因近視略顯得有些朦朧、迷離,一旦特別關注你,便馬上目光如炬,仿佛有兩道白光直射而來,難怪她觀察周圍人和事是如此的犀利、透徹、深刻。」
例二:於梨華在《華麗與蒼涼── 張愛玲紀念文集》說:

記得很清楚,她穿一件暗灰薄呢窄裙洋裝,長頸上繫了條紫紅絲巾。可不是胡亂搭在那裡,而是巧妙地調諧衣服的色澤及頸子的細長。頭髮則微波式,及肩,由漆黑髮夾隨意綰住,托出長圓臉盤。眼珠有點突,沒戴眼鏡(通信中知道她戴眼鏡的),想必有隱形鏡片,所以看人時半抬下巴,半垂眼瞼。我不認為她好看,但她的模樣卻是獨一無二(one of its kind)。

他們的文采與觀察能力比我好得多,可惜我的腦子還是一片空白。
其實我有什麼印象不是要點。這個故事裡的三個主要人物是:張愛玲、我父親宋淇與母親宋鄺文美。他們三位的故事很簡單:張愛玲在一九五二年九月為完成學業從上海來香港,她在報紙上看到美國新聞處的招聘海明威《老人與海》翻譯者廣告便投了簡歷,結果被選中,因而結識時在美新處翻譯部的宋淇,後來有在一個社交場合又結識了宋鄺文美。一九五五年,張愛玲移民到了美國。當時我父親是國際電影懋業公司的製片主任,張愛玲在我父親的介紹下,先後為公司寫了幾部電影劇本。一九六一年十月,張愛玲來香港寫劇本賺錢。一九六二年三月,張愛玲回美,三人終身沒有再會面。一九九五年九月,張愛玲在美逝世,遺囑簡單地說:「我去世後,我將我擁有的所有一切都留給宋淇夫婦。」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宋淇在港逝世。二○○七年十一月,宋鄺文美在港逝世。
二○○三年,母親中風,我從美國回來香港照顧她。她的最後五年,我總算陪她渡過了。最初我只是負責整理張愛玲的合約,給她逐一簽好,然後歸檔。
投入之後,我很快得了「十萬個為什麼」病。為什麼張愛玲會將遺產全部留給宋氏夫婦呢?她的親戚們怎麼樣啦?為什麼張愛玲遺物裡有完成但未出版的作品(如《小團圓》)?要不要替她出版?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如〈愛憎表〉)呢?〈色,戒〉女主角原型是否民族女英雄鄭蘋如?張愛玲有沒有到台灣採訪過少帥張學良?《同學少年都不賤》不能出版的「毛病」是啥?這些都是人家不停問我的問題。
我轉問我母親,她只說不記得叫我不要煩她。幸好母親有告訴我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家裡一箱箱的書信裡面。我搜遍全家,找到四十一年他們三人寫的七百多封信,洋洋共六十多萬字。這些書信好像結成一個普通法的法律系統:案例都有據理,差不多凡事都引用先例。看完這些信,我開始有信心處理張愛玲的遺產。
其中張愛玲在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五日的信中說:「如果我的錢有剩,那麼(一)用在我的作品上,例如請高手譯,沒出版的出版了……(二)給你們倆買點東西留念。」
翻譯作品倒是容易。這些年,張愛玲的作品已經翻譯成英文、法文、德文、意義大利文、西班牙文、波蘭文、捷克文、匈牙利文、日文、韓文、越南文等。她的英文作品《雷峯塔》、《易經》、《少帥》也翻譯成中文。出版了生前沒出版的作品有〈重訪邊城〉、〈異鄉記〉、〈愛憎表〉、《同學少年都不賤》、《小團圓》。
「給你們倆買點東西留念」則是靦腆的張愛玲不願意點明。她想表達的是,她知道我父母的身體都不好,叫他們拿錢去用,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所以變成吞吞吐吐。看到這裡,我真的很感動。
二○一○年,我從他們三個人那七百多封信件中選出部分內容,編成《張愛玲私語錄》,出版準則以反映友情為主。通過這些書信,我希望能解釋清楚他們三個人的友誼。我看過不少張愛玲傳記,大多鮮有提及我父母,即使提到,有時也是負面的。這顯然跟我在信裏讀到的內容背道而馳。我出版《張愛玲私語錄》,主要目的正是要糾正這些謬誤。
以我自己來說,我周遊列國多年,每處都不會久留,所以我沒有一個四十年朋友,更遑論跟人有六十多萬字的通信。對我來說,張宋書信是一個奇蹟。
對張愛玲研究者來說,張宋書信是珍貴的第一手資料,有極高學術價值。不妨舉一個例子:一九八三年,張愛玲出版《惘然記》,她在序中說,「〈色,戒〉〈相見歡〉〈浮花浪蕊〉都是一九五○年間寫的……這三個小故事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些年,甚至於想起來只想到最初獲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其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偏偏她就是沒有解釋震動驚喜何來,造成外界不少爭議。張宋書信裡就有詳細的解釋討論。
一般而言,作家要反駁評論者是不容易的,像羅生門一樣,大家也不知道誰的版本才是真相。即使張愛玲想說自己沒有那個意圖,別人還是可以說她抵賴,甚至說她潛意識的確如此。但張宋書信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其創作過程有大量書信文獻佐證,一切「作者意圖」都可考本溯源,有力限制了評論者的胡亂猜測,也許是中外文學史上一個罕例。文學研究者若沒有充足的第一手資料,隨時便會犯下閉門造車的毛病,可以錯得很厲害。現在寫關於張愛玲的人越來越多,因為張愛玲的作品有市場,連帶寫她的文章也有市場,所以我覺得,現在更有必要把書信這類第一手材料公開。
但書信不可以解答所有問題。例如一九七六年三月十八日的信提起《小團圓》:「這篇小說時間上跳來跳去﹐你們看了一定頭昏﹐我預備在單行本自序裡解釋為什麼要這樣。」她沒有寫過這篇自序,所以這是一個謎。但我寧願張宋書信不是一本無所不知的天書,這樣張愛玲的傳奇才可以永遠繼續。
張宋書信集計劃於今年出版,剛好是張愛玲誕生一百週年。然後我這個張愛玲遺產執行者也終於可以隱退。













校閱張愛玲書信的感想                     
馮睎乾



我一輩子好像跟別人的信結下不解之緣。小時候常常不情不願幫不識字的外婆寫信回鄉,也要替她朗讀從鄉下寄來香港的家書。我自己則在一個早已不流行通信的年代長大,除了青春期受到荷爾蒙的刺激,以及得到岩井俊二電影的啟發,偶然寫過幾封情書(給當年的女友,即今天的妻子),通信這類費時失事的中古嗜好,在我的生命中可謂毫無位置。然而命運弄人,我近十年的工作都或多或少跟人家的書信有關,例如協助宋以朗先生校閱張愛玲和宋家的信。
我認識宋先生,跟張愛玲無關,只緣於我想拜讀宋淇好友吳興華的信。十三年前我終於得償所願。記得第一次翻開吳興華的信,幻想自己嗅到的舊信紙味,可能是六七十年前上海淪陷區的氣息時,不禁幽幽出神,宋先生見我神智有點失常的樣子,忍不住說:「看,你兩眼都發光了!」一不做二不休,看完吳興華的信後,我又陸續瀏覽了張愛玲、錢鍾書、宋淇等人的信,沒帶着窺私的心態,只有一種要憑弔什麼的情懷。畢竟人和時代都一去不返了,與現世毫無瓜葛,昔日的隱私已昇華為文學史的材料,再好奇八卦的人對此也不由得肅穆起來。現在回想,最觸動我的從不是字裏行間的話,而是我手摸到的信紙,在歲月流逝中獲得的歷史重量。這些碰得到、嗅得着的信有種舊時代的質感,甚至隱隱綻放着寫信者的靈氛。
漫無目的看信是享受,但真的動手編輯起來,就不太好受。可見人生還是漫無目的較好。二○一○年出版《張愛玲私語錄》前,我已幫忙校閱張愛玲和宋家的信。二○一二年前後,我們在香港影印了所有書信,寄到北京讓出版社做文字輸入,他們打好字後校了一遍,把文檔傳回來已是兩三年後的事。一看大約六十萬字,本來想添加註釋交代每封信的背景,未幾發現工程浩瀚沒完沒了,恐怕張愛玲二百週年誕辰也未能殺青,立即決定一切從簡,只看看有沒有錯字就算了。其間俗務纏身,斷斷續續,就是校閱也弄得曠日持久,終於拖到二○二○年,總算趕上在百年誕辰問世。
錯字有兩種。一種是出版社手民之誤,當然一見即改;另一種涉及作者的錯字,就要費神斟酌。首先,什麼叫「錯」呢?例如現在普遍寫「耽擱」,但張愛玲、宋淇皆寫「躭擱」,是比較少見,但不算錯。我自己的原則是:在不是明顯錯字的前提下,盡可能保留作者的用字原貌── 上面這句恰巧有現成例子,我們平常寫的「盡可能」,張愛玲寫「儘可能」。她對「儘」和「盡」的用法,作了今人多數忽略的嚴格區分:「儘」含有「力求以最大限度」的意思,所以她寫「儘早」、「儘先」、「儘量」、「儘可能」等等的時候,就用「儘」;「盡」則表示「達到極端、完結、全部用出」,所以她寫「感謝不盡」、「精疲力盡」、「盡心」等等的時候,就用「盡」。
有張愛玲特色的用字,我可多舉些例子說明:她寫「痊愈」,不寫「痊癒」;寫「老板」,不寫「老闆」;寫「糢糊」,不寫「模糊」;寫「牴觸」,不寫「抵觸」;寫「彫飾」,不寫「雕飾」;寫「弔胃口」,不寫「吊胃口」;寫「疎忽」,不寫「疏忽」。以上都是一般人不常用的寫法,至於我最深印象的「張愛玲體」,則非「仿彿」莫屬。這個詞有人寫「仿佛」,有人寫「彷彿」(如宋淇),但應該很少人像張愛玲般寫「仿彿」,堅持用人字部首的「仿」和彳字部首的「彿」。「仿彿」在書信中用了六十九次,橫跨五十至九十年代,無一例外,可見她很有意識一以貫之。到底什麼緣故令她這樣寫呢?難說。
以上用字都是正確的,希望繁體版可保留原汁原味。但張愛玲有兩個字,我覺得不妨改一改。一是「興致」她總寫成「興緻」,這寫法我無論如何也覺得是錯的。《說文》云:「緻,密也。」也指細繒或縫補過的敝衣。然而「興致」的「致」指意態風度,跟「緻」義不侔,不能互通,也缺乏古人先例可援,顯然是錯別字。因此,我建議把「興緻」修正為「興致」。另一怪字是「日歷」的「歷」。我們現在都寫「日曆」,但張愛玲三番四次寫「日歷」,決不從眾寫「日曆」,不是無心之失。查《康熙字典》「歷」字條,說它「與曆日之曆同」:「《前漢.律歷志》黃帝造歷。又《世本》曰容成造歷。《尸子》曰羲和造歷。或作曆。」可見「曆」與「歷」在古時相通。
假如張愛玲是章太炎那類國學大師,專門寫古色斑斕的文言,那也說得過去。但她寫的是現代白話文,用「歷」而非「曆」就太觸目了,好像刻意引導讀者想入非非,還是改為「曆」較妥當,決不是編輯之癢。當然,我們也不妨想想:為什麼張愛玲沒有與時並進,改寫「日曆」呢?我有個推測,一時也難以求證:無論是奇形怪狀的「仿彿」,抑或古色古香的「日歷」,甚至於張冠李戴的「興緻」,都是張愛玲人生中初遇這些詞語時所見的寫法,從此印入腦海,銘記不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即使後來看到更通俗的字體,她也捨不得除舊佈新,因為捨棄了這些獨特的字,某程度上也意味着捨棄自己的過去。在她書寫「仿彿」、「日歷」和「興緻」的時候,也許每個不容於世的字都勾起了她內心某些深遠的回憶,誰知道呢?
  以上喋喋不休的瑣碎,大概只有校閱者才份外在意,也會為此躊躇苦惱。但要是書信集的出版,能讓讀者更真切地了解張愛玲的性情,更全面地明白宋淇、鄺文美與她的友誼,那麼一切工夫都是值得的。

試閱文字

內文 : 張愛玲致鄺文美,一九五五年十月二十五日

Mae,
也許你會想我是受恐嚇,怕許久不寫信你就會不回信,所以趕緊寫了來。事實是有許多小事,一擱下來就覺得不值一說了,趁有空的時候就寫下來。你們一切都好?代替雙十節的放假,出去玩了沒有?別後我一路哭回房中,和上次離開香港的快樂剛巧相反,現在寫到這裏也還是眼淚汪汪起來。路上一切其實都很愉快,六個人的房間裏迄今只有一個葡籍少婦帶着個六歲的孩子,起初兩天我們房間裏一天到晚墨黑的不開燈,大家都睡覺,除起來吃飯外。他們是暈船,我是補上這些天的睡眠不足。昨天到神戶,我本來不想上岸的,後來想說不定將來又會需要寫日本作背景的小說或戲,我又那樣拘泥,沒親眼看見的,寫到就心虛,還是去看看。以前我看過一本很好的小說《菊子夫人》,法國人寫的,就是以神戶為背景。一個人亂闖,我想迷了路可以叫的士,但是不知道怎麼忽然能幹起來,竟會坐了電車滿城跑,逛了一下午只花了美金幾角錢,還吃咖啡等等,真便宜到極點。這裏也和東京一樣,舉國若狂玩着一種吃角子老虎,下班後的office worker〔辦公室職員〕把公事皮包掛在「老虎」旁邊,孜孜地玩着。每人守着一架機器,三四排人,個個臉色嚴肅緊張,就像四排打字員,滴滴搭搭工作不停。這種小賭場的女職員把臉塗得像idol〔神像〕一樣,嘴却一動一動嚼着口香糖。公司裏最新款的標價最貴的和服衣料,都是採用現代畫的作風,常常是直接畫上去的,寥寥幾筆。有幾種cubist〔立體派〕式的弄得太生硬,沒有傳統的圖案好,但是他們真adaptable〔與時並進〕。看了比任何展覽會都有興趣,我一鑽進去就不想出來了。陋巷裏家家門口的木板垃圾箱裏,都堆滿了扔掉的菊花,雅得嚇死人。當地居民也像我以前印象中一樣,個個都像「古君子」似的,問路如果他們也不認識,騎腳踏車的會叫你等着,他自己騎着車兜個大圈子問了回來,再領着你去。明年暖和的時候如果Stephen到日本去籌拍五彩片,我真希望你也去看看。我想,要是能在日本鄉下偏僻的地方兜一圈,簡直和古代中國沒有分別。苦當然是苦的── 我想起嚴俊林黛下鄉拍戲的情形。十月十四。(我想古代中國總不像現在中國鄉下和小城那樣破敗黯淡骯髒。)上船後我就記起來,吳太太問我幾件行李的時候我也算錯了,多報了一件,使她大驚小怪起來,以為我做了許多衣服。那天實在瞌睡得顛三倒四。上船前付挑夫和汽車錢等等一共十幾塊,請你不要忘了給我扣掉── 假使那五十塊錢拿得到的話。如拿不到,請不要忘記告訴我一聲。房間裏添了一個印度猶太太太帶着兩個孩子和無數箱籠什物,頓時大亂起來。我的玻璃杯也砸了,所以到東京時我要去買一隻那種旅行用的小熱水瓶,用它泡藥,可以掛在衣櫥裏面,比較安全。船在橫濱停一天半,第二天近中午的時候我上岸,乘火車到東京市中心,連買東西帶吃飯,(飯館子裏有電視,很糢糊,是足球賽)忙忙碌碌,不到兩個鐘頭就趕回來了,因為要在三點前上船。銀座和冬天的時候很兩樣,滿街楊柳,還是綠的。房子大都是低矮的新型的,常是全部玻璃,看上去非常輕快。許許多多打扮得很漂亮的洋裝女人,都像是self-consciously promenading〔很刻意地蹓躂著〕。回橫濱的時候乘錯了火車── 以前來回都是乘汽車,所以完全不認識。半路上我因為不看見賣票的,只好叫兩個女學生到了站叫我一聲。她們告訴我乘錯了,中途陪着我下來找taxi〔計程車〕,你想這些人是不是好得奇怪?不過日本人也和英國人一樣,大都一出國就變了質。我還買了一瓶墨水,怕筆裏的墨水會用完。事實是我除了寫了兩封必要的信(給姑姑和秀愛和Mrs. Rodell〔羅德爾太太〕)詩一首也沒譯成。兩年沒繙譯,已經完全忘了怎樣譯,譯出來簡直不像話,只好暫時擱下來。臨行前天天跑領事館,英文說得流利了些,但是一上船,缺少練習,又說不出來了,所以趕緊借了些英文小說來看,不然等見到Mrs. Rodell這一干人,在需要千恩萬謝的時候又要格格不吐,那真糟糕。有一本小說叫The Conquest of Don Pedro〔《唐佩德羅遠征記》〕很好,我看的是袖珍本,看來銷路也不錯。船上電影看了許多,只有一齣The Conquest of Space〔《征服太空》〕是好的。同船的菲律賓人常常在太陽裏替小孩頭上捉蚤子,小女孩子們都是一頭鬈髮翹得老高,我看着實在有點怕蚤子跳上身來,惟一的辦法是隔幾天就洗一次頭,希望乾淨得使蚤子望而却步。三等艙除了人雜,一切設備也還好,吃得也很好,可惜大部份是我不能吃的。我也只好放寬管制,我的diet〔飲食〕向來是以不挨餓為度。廿二日到火奴魯魯,我上岸去隨便走走,聽說全城的精華都在Waikiki〔威基基〕,我懶得去。就碼頭與downtown〔市中心〕看來,實在是個小城,港口也並不美麗。但是各色人種確是嘻嘻哈哈融融洩洩,那種輕鬆愉快,恐怕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至少表面上簡直是蕭伯納威爾斯理想中的大同世界的預演。我剛趕上看到一個parade〔遊行隊伍〕,各種族穿着native costumes〔民族服裝〕,也有草裙舞等等。街上有些美國人赤着膊光着腳走來走去。很多外國女人穿着改良旗袍,胸前開slit〔狹長口〕領,用兩顆中國鈕子鈕上。畢直的沒有腰身,長拖及地,下面只有開叉處滾着半寸闊的短滾條。不知道你姊姊從前住在那裏的時候是否就流行?日本女人也穿着改良和服,像nightgown〔睡袍〕,袖子是極短的倒大袖。也同樣難看。當然天氣熱,服裝改良是必需的,但是我相信應當可以弄得好一點。今天廿四,收到你的信,如你預料的一樣驚喜交集。在上船那天,直到最後一剎那我並沒有覺得難過,只覺得忙亂和抱歉。直到你們一轉背走了的時候,才突然好像轟然一聲天坍了下來一樣,腦子裏還是很冷靜& detached〔和疏離〕,但是喉嚨堵住了,眼淚流個不停。事實是自從認識你以來,你的友情是我的生活的core〔核心〕。我絕對沒有那樣的妄想,以為還會結交到像你這樣的朋友,無論走到天涯海角也再沒有這樣的人。那天很可笑,我正在眼淚滂沱的找房間門牌,忽然一個人(並非purser〔客輪的事務長〕)走來問「你是某某嗎?305號在那邊。」當時我也沒理會這人怎麼會認識我,後來在佈告板上看見旅客名單,我的名字寫着Eileen Ai-Ling Chang,像visa〔簽證〕上一樣嚕囌。船公司填表,有一項是旅客名單上願用什麼名字,我填了E.A.Chang。結果他們糊裏糊塗仍把整個名字寫了上去。我很annoyed〔困擾〕── 並不是不願意有人知道我,而且事實上全船至多也只有一兩個人知道,但是目前我實在是想remain anonymous〔隱姓埋名〕。你替我的箱子pack〔收拾〕得那樣好,使我unpack〔打開行李〕的時候也很難過。當然我們將來見面的時候一切都還是一樣。希望你一有空就寫信來,但是一年半載不寫信我也不會不放心的。惦記是反正一天到晚惦記着的。我到了那邊,小的mishaps〔事故〕大概常常有,大的不幸和失望是不會有的,因為我對於自己和美國都沒有illusions〔幻想〕,所以你也可以放心。看見Dick時請替我問候3,希望他沒有扶病給Mrs. Rodell寫信。也望望Rachel〔瑞秋〕。祝

愛玲 廿五日 Oct.25,1955(Pres. Cleve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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