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the Broken Places
作者 | John Boy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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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那些破碎的地方:一天夜裡,葛蕾朵被樓下傳來的爭執聲驚醒,憤怒失控的男人正在對痛苦無助的母子施暴。當她目睹了這起暴行,腦海中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也被喚醒。她還記得「 |
作者 | John Boy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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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那些破碎的地方:一天夜裡,葛蕾朵被樓下傳來的爭執聲驚醒,憤怒失控的男人正在對痛苦無助的母子施暴。當她目睹了這起暴行,腦海中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也被喚醒。她還記得「 |
內容簡介 全世界最讓人牽掛的故事,甫出版即引爆熱潮,已售出24國版權。 美國Amazon年度選書、當月最佳圖書,讀者直逼★★★★★熱烈迴響! 我知道你未曾離開, 在綿長的思念裡,在永恆的愛裡, 在那遙遠的,另一個地方…… 葛蕾朵這輩子走過許多地方,如今她住在倫敦富裕的公寓社區安度晚年,丈夫已先一步辭世。她為人和善,偶爾會到鄰居家串門子,她的兒子準備梅開四度,雖然母子關係不錯,但她曾在兒子9歲時缺席了整整一年……從好久以前,她就不擅長與小男孩相處。 直到新鄰居搬進公寓樓下,讓她平靜的生活再起波瀾。他們是三口之家,父親是電影製片,成功卻自大無禮;母親曾是演員,容貌美麗,卻藏不住深深的憂鬱;還有9歲的男孩亨利,天真無邪,喜歡冒險故事。 一天夜裡,葛蕾朵被樓下傳來的爭執聲驚醒,憤怒失控的男人正在對痛苦無助的母子施暴。當她目睹了這起暴行,腦海中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也被喚醒。她還記得「那件事」,她還記得她的弟弟布魯諾,她還記得那個穿條紋衣的男孩。 葛蕾朵從來沒有告訴別人,自從「那件事」以後,她餘生的每一步,都踏在崩裂之處。如今當亨利遍體鱗傷地站在她面前,悔恨與愧疚有如洶湧的浪潮狠狠朝她襲來。這一次,她無法視若無睹,她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捍衛他,為了那個她費盡一生思念的人……#全世界最讓人牽掛的故事 #您即將經歷這輩子最難忘的閱讀體驗 🔥《穿條紋衣的男孩》動人續曲! 約翰‧波恩寫作生涯最高傑作——《#那些破碎的地方》 🔥暢銷超過1,100萬冊! 約翰.波恩最重要的成名作——《#穿條紋衣的男孩》 2 14開始預購.2 22經典鉅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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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約翰.波恩1971年生於愛爾蘭都柏林,在聖三一學院主修英國文學,畢業後於英國東安格利亞大學攻讀創意寫作碩士學位,並於2015年獲授予榮譽文學博士。多年來創作不輟,出版超過20部小說。2006年出版《穿條紋衣的男孩》,約翰‧波恩以兩個9歲男孩的純真友誼,探究第二次世界大戰這段沉重的歷史。在全球售出超過1100萬本,蟬連愛爾蘭暢銷排行榜冠軍66週,並稱霸各國暢銷排行榜,更入圍英國國家書卷獎、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德國青少年文學獎、卡內基文學獎等16項大獎。此外,更被改編為同名電影、戲劇、芭蕾舞和歌劇。電影囊括多項大獎提名,榮獲「英國獨立電影獎」最佳女主角獎,並於芝加哥國際電影節榮獲觀眾票選獎。2009年出版的《白晝之夜》入圍德國讀者票選「年度最佳小說」。隔年出版奇幻小說作品《諾亞的魔幻旅程》,入圍愛爾蘭文壇最高榮譽愛爾蘭國家書卷獎。2011年出版《愛的倖存者》,入圍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浪達同志文學獎,並獲得美國石牆文學榮譽獎。2013年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為主題的《留在原地,然後離開》,則入圍愛爾蘭國家書卷獎年度最佳童書。2017年出版《慍怒》,堪稱是他近年的同志文學代表作,不僅入圍愛爾蘭國家書卷獎年度小說獎、都柏林國際文學獎,更榮獲英國玻璃鐘獎年度最佳小說。2022年出版的最新作品《那些破碎的地方》,則是《穿條紋衣的男孩》續作,以納粹軍官之女懊悔罪惡的一生,直面內心的勇氣與救贖,堪稱是約翰‧波恩至今的最高傑作。謝靜雯專職譯者,在皇冠的譯作有《聖誕小豬》、《無星之海》、《夜行馬戲團》等。
書名 / | 那些破碎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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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John Boyne |
簡介 / | 那些破碎的地方:一天夜裡,葛蕾朵被樓下傳來的爭執聲驚醒,憤怒失控的男人正在對痛苦無助的母子施暴。當她目睹了這起暴行,腦海中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也被喚醒。她還記得「 |
出版社 / | 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573339892 |
ISBN10 / | 9573339897 |
EAN / | 9789573339892 |
誠品26碼 / | 2682337911006 |
頁數 / | 368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4.8X21CM |
級別 / | N:無 |
導讀 : 凝視殘忍
作家 鄧九雲
七宗罪裡排序第一的是「傲慢」(pride)。如果把這個形容詞套在希特勒身上是毫無違和,但似乎有種隔靴搔癢的失準度。那麼試試「殘忍」(cruel)呢?我認為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在語感上都更逼近那段大屠殺的歷史之殤。
有足夠勇氣的人們能承認自己驕傲、嫉妒、憤怒、懶惰、貪婪甚至是好色,但有多少人能說出自己是殘忍的?更或許,殘忍的複雜性其實是難以覺察。可是我深信,每一個人或多或少肯定都有殘忍的經驗,只是可能還沒機會為那些行為命名,就已埋藏在記憶深處罷了。
閱讀完《那些破碎的地方》,我開始翻攪記憶,為自己的殘忍命名。
第一個稱之為殘忍的記憶,是凝視殺雞。印象中早期傳統市場的雞肉攤,後面會關著一整籠探頭探腦的雞。小時候跟長輩去市場採買的記憶,全都是自己傻傻站在那,看著肉販如何把雞從籠子裡一把抓出來,在脖子上快速劃下一刀放血,然後丟進熱水裡涮燙擠下去毛——後面的畫面我就不記得了,連雞是何時斷氣的我都說不出來。不到五歲的我,綁著兩根稀疏的沖天炮,就那樣張著嘴巴看呆了。後來的我每次回想這段記憶,總是好奇為什麼面對如此血腥暴力的畫面我沒有別過頭去,反而眼睛像鎖住了一般。我甚至不記得有感到害怕或不舒服,嚴格來說那感覺中心回想起來是「空的」。
麻煩再重看一次我的敘述——每當我回想凝視殺雞,腦中出現的畫面是小小的「我」與被殺的「雞」。不單只有雞,我的身影也在那敘事中。我像是進入某種解離的第三隻眼,正在觀看專心凝視殘忍的自己。我凝視的存在,成了殘忍的共犯。
第二個稱之殘忍的記憶稍長許多,是得知曾熟識的人痛苦自殘。中學讀女校時被一位學妹親睞,她發生什麼事都想跟我分享,每天下課鐘聲一打,她就會衝到我班上的走廊叫我。當時才十歲出頭的我們,沒有人能明白那份渴望見到對方幾乎佔據一切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我們當然都知道愛情的存在,但狹隘的社會與環境讓我們以為那只會/能存在於異性之間。
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學妹每節下課的打擾,以及那些我想像出的流言蜚語。於是我非常嚴正地告訴她,請再也不要來找我。剩下共校的兩年裡,我都把她當透明人一般,卻沒有告訴任何人每次彼此擦身而過時,我的心臟都不知為何瘋狂地在跳。幾年後來得知她曾在那段時間數度自殘自己,無論去追究那是否單純因為我的拒絕,或是我需不需要為另一個人的行為負起責任,我都心知肚明經歷家庭破碎與身份探索的她,曾把我當成傾訴一切的對象。我接受她的依賴,卻又在毫無邏輯與警示之下截斷那傾靠。她會倒,是否也在我預料之中?我將那段記憶命名為殘忍,並拒絕用任何「不懂、無知」當成藉口為自己解套。
這兩份自白,能否能讓你意識到,殘忍其實離我們很近很近。在神話與童話裡,總是充滿了各種殘忍的劇情與懲罰。或許因為從口耳相傳的文化故事裡過於熟悉殘忍的各種面向,彷彿被神允許的殘忍是如此深重,於是我們很難毫不猶豫地將殘忍視為一種罪。更別說去辨認出那間接、旁觀的視角,並將之承認為一種共犯存在。
這也呼應了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提出的「邪惡的平庸」——解釋一個普通人如何成為極權主義體系的演員,上演著殘酷的劇碼而樂此不彼。美國政治理論家Judith N. Shklar在《平常的惡》(Ordinary Vices)裡提出,殘忍是有別於亞里士多德提出的「變態的獸性」。老練的人會告訴我們不要細談惡,因為論惡最終都會走入「厭世」的絕境。一旦厭世,抽離就是對社會的一種毀滅——產生消除厭惡之人,留下強壯沒美好的部分的慾望——最終成為一位政治暴君。
然而戲劇與歷史註定得凝視殘忍。古典悲劇踩在「肉體殘忍」,而喜劇則是仰賴「道德殘忍」。本書作者約翰波恩說了,「每個死於屠殺的人的故事都值得述說。」當然也包括那些活下來的,倖存者們,以及所謂的「共犯」。
《那些破碎的地方》是《穿條紋衣的男孩》的續篇。後者以這家族的弟弟為視角,前者是姊姊,在大戰八十年後的現在,以九十二歲的高齡回望過去。那些留著罪人血液的後代,是如何背負著另一種創傷活過來的?如果你像我一樣沒有讀過《穿條紋衣的男孩》的故事就開展這本書,那絕對會是加成享受的閱讀經驗。享受這用詞恐怕不恰當,因為這是充滿歷史硬殤的故事。他們必須不斷被說,直到其中那種複雜的人性與情緒真相能更精準地被逼近。我佩服作者顧慮到像我這樣首次的閱讀者,用高明的敘事手法,同時推進過去與現在,不但補齊了《穿條紋衣的男孩》裡的空白,也更深刻探索那些「一生無法消化的痛苦」。為了不讓自己爆雷,原諒我用如此私密的經驗自白切入。
最後我想提一下《那些破碎的地方》裡現在敘事線中,作者用家暴人物象徵暴君的原型。他的身份是一位電影製作人,而他的老婆是一位貌美卻不能再演戲的演員。作者這樣的設定讓人玩味。他提出另一個重要的悲劇元素,就是「階級」。製作人大於演員,男人大於女人。我非常關心作者試圖靠近的那個殘暴最後的「出口」為何?我們很難否認法國哲學家蒙田所說的:以殘忍的方式厭惡殘忍,是有效的方式。
關於這「出口」,我並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我想分享曾經在進行「家族排列」的治療活動時,家排師說過一件事——家族裡若有嚴重精神疾病的家人,代表那家族裡,有人直接或間接殺過人。而因為我們距離第二次世界大戰還不到百年,要追溯到完全無關的機會幾乎是微乎其微,這也說明了集體意識的現象。用另一個角度來說,那是我們的共業。那些沒有辦法消化的苦痛就是「創傷」,世世代代存於我們的血脈之中。唯有透過不斷不斷地講述,每說出一個故事,那箝制業的枷鎖,終究能夠一點點鬆開吧。
內文 : 第一部
惡魔的女兒
倫敦2022/巴黎1946
1
如果每個人因為自己沒做的善事而有罪,有如伏爾泰提議的,那麼我這輩子都在想辦法說服自己,說起所有的惡行,我都是無辜的。這一直是個方便門,讓我得以承受幾十年來遠離過往的自我放逐,視自己為歷史失憶的受害者,卸除共犯的罪名,並且免於受到責難。
不過,我最終的故事始於也終於開箱刀這個微不足道的小東西。我的開箱刀幾天前壞掉了,我發現廚房抽屜非得放一把這種實用的工具不可,於是前往當地的五金行買把新的。我回來的時候,仲介留了封信給我,冬市苑的每個住戶都收到了類似的信件,客客氣氣通知我們每個人,我樓下的公寓即將出售。前任居民李察森先生住在一號公寓三十年之久,但聖誕節以前不久過世了,住處於是騰了出來。他女兒是語言治療師,住在紐約,就我所知,她並不打算回倫敦。於是我只好接受不久之後就會被迫在大廳跟陌生人互動,甚至必須假裝對對方的生活有興趣,或是不得不吐露一點關於自己的小細節。
我和李察森先生向來維持著完美的鄰居關係,因為我們從二○○八年起就不曾交換過隻字片語,他入住的早年歲月,我們一度關係友好,他偶爾會上樓來跟我先夫艾德格下盤棋,但我跟他素來只是相敬如賓。他總是稱呼我為「芬斯比太太」,我則稱他為「李察森先生」。我最後一次踏進他的公寓,是在艾德格過世四個月之後,他邀請我共進晚餐,我接受了邀約,然後婉拒了對方發動的愛情攻勢。他對我的拒絕反應激烈,後來我們幾乎形同陌路,成了兩個同住一棟樓房的陌生人。
我位於梅費爾區的住處登記為公寓,但這有點類似將溫莎城堡形容為女王週末的避居處。我們這棟樓房的每戶公寓──總共有五戶,一戶在地面樓層,上面兩層則各有兩戶──占地一千五百平方英尺,在倫敦地產的黃金地段,每戶都有三間臥房、兩間半浴室,加上海德公園的景色,按照可靠的資訊來源,每戶價值介於兩百至三百萬英鎊之間。艾德格在我們婚後幾年拿到了一筆豐厚的財產,是終身未婚的姑姑所遺贈,他更想搬到倫敦市中心外更寧靜的地方,但我事先做了點研究,打定主意不只要住在梅費爾區,如果有可能的話,更要住進這棟建築。財務上來說,原本看似毫無可能,但是有一天,彷彿有如神助,柏琳達姑姑過世了,一切都改變了。我一直計畫要向艾德格解釋,我這麼急著住進這裡的原因,可是從來不曾說過,我現在還滿後悔的。
我丈夫非常喜歡孩子,但我只同意生養一個,並在一九六一年生下我們的兒子卡登。近年來房地產增值,卡登鼓勵我賣掉這戶公寓,在城裡房價較低的地區買個坪數小點的單位,但我想那是因為他擔心我可能會活到一百歲,急著趁年輕還能享受的時候,拿到他的那份遺產。他結婚過三次,現在第四次訂婚;我已經放棄認識他生命中的女性。我發現每每才認識她們,她們就被送走,然後新的款式就會進駐,我還得花時間學習她們的特性,就像新型洗衣機或電視機。孩提時代,他就用類似的無情方式對待朋友。我們經常通電話,他每兩週就會過來吃一次晚飯,不過我們的關係複雜,部分因為我在他九歲時從他生活中缺席整整一年。事實是,我跟小孩相處就是不自在,而我發現小男孩特別難相處。
我對新鄰居的顧慮不是他或她可能發出不必要的噪音──這些公寓隔音效果很好,即使在這裡那裡有幾個瑕疵,經年以來,我已經習慣透過李察森先生天花板傳上來的各種奇特聲響──但我痛恨自己井井有條的世界可能會被顛覆。我希望進駐的人不會有興趣認識住樓上的婦人。也許來個病弱殘疾的老人家,鮮少離開家門,每天早上有家務幫手來探訪。或者是年輕專業人士,星期五下午消失,返回自己週末的家,然後星期天深夜才回來,其餘的時間都在辦公室或健身房。有個謠言傳遍了這棟樓,說有個事業在一九八○年代到達顛峰的知名流行樂手考慮把那戶當成退休以後的住家,但令人高興的是,這件事並無下文。
只要房仲把車停在外面,護送客戶參觀那戶公寓,我的窗簾就會跟著掀動:我針對每個潛在的鄰居都做了點筆記。有個前景看好七十出頭的夫婦,說話輕聲細語,手牽手,問這棟樓能否養寵物──我在樓梯井上側聽──被告知不行時,似乎相當失望。一對三十幾歲的同志伴侶,從他們刻意仿舊的服飾、帶有凌亂感的外觀看來,口袋肯定頗深,但他們說這個「場域」對他們來說可能有點小,覺得自己不大能跟它的「敘事」起共鳴。一個長相不起眼的年輕女子說,有個叫史提芬的人會很愛這裡的挑高天花板,除此之外並未洩漏自己的意願。想也知道,我希望是同志──他們很適合當鄰居,而且不大有機會生兒育女──但他們似乎興趣最低。
然後,幾個星期過後,仲介不再帶人來參觀,待售訊息從網路上消失了,我猜交易已經談定。不管我喜不喜歡,總有一天醒過來就會發現搬家貨車停在外頭,有個人或幾個人正把鑰匙插進前門,住進我樓下。
噢,我真害怕!
2
我和母親在一九四六年初期逃離德國,當時戰爭結束才幾個月,我們從殘破的柏林搭火車前往殘破的巴黎。我當年十五歲,對人生所知不多,但還是逐漸接受了軸心國被打敗的事實。父親曾經充滿信心說著我們種族在基因上多麼優越,以及元首身為軍事策略家有無以倫比的技巧,勝利指日可待。但是我們卻戰敗了。
橫越大陸將近七百英里的行程,不大能讓人對未來懷抱樂觀。我們行經的城市呈現近年來飽受摧殘的模樣,而我在車站和車廂裡看到的人臉並不因為戰爭結束而開心,而是因為戰爭的影響而受創。到處都彌漫著筋疲力竭的感覺;眾人逐漸領悟到,歐洲無法回到一九三八年的模樣,而必須整個重建,居民的心靈也是。
我出生的城市現在幾乎整個夷為平地,征服我們的四個勢力瓜分了戰利品。有少數堅定信徒的屋舍從戰火倖存下來,我們為了得到庇護,在取得偽造文件、確保可以安全離開德國以前,一直躲在他們家的地下室裡。現在,我們護照上的姓氏是蓋馬爾。為了確定聽起來很逼真,我反覆練習發音,母親現在要改名為娜塔莉──我祖母的名字──我則維持原名葛蕾朵。
關於集中營裡發生的事情,每天都有新的細節曝光,父親的名字成了天理不容罪行的代名詞。雖然沒人暗示我們跟他一樣有罪,但母親相信,要是我們向當局揭露自己的身分,肯定會招來災禍。我有同感,因為我跟她一樣害怕,雖然想到有人會認為我是暴行的共犯,震撼了我。確實,從我十歲生日以來,我一直是「少女聯盟」的成員,但德國的每個年輕女生都是,畢竟那是強制的,就像十歲男孩非得加入「德意志少年團」不可。可是,比起黨的意識形態,我更有興趣的是跟朋友參加定期的運動賽事。我們到了另一地方時,我只越過那道圍籬一次,當時父親帶我進營區觀察他的工作實況。我試圖告訴自己,我只是旁觀者,如此而已,告訴自己我的良心清白,但我已經開始質疑自己參與了我目睹的事件。
不過,我們的火車駛入法國時,我擔心口音會洩漏我們的身分。當然了,我推想,最近解放的巴黎公民因為一九四○年的立即投降感到羞愧,對於講話方式跟我們一樣的人都很不客氣。我的憂慮證實是對的,儘管強調我們身上帶的錢要長期住宿綽綽有餘,卻一連遭到五家民宿的拒絕。最後凡登廣場那裡有個婦人同情我們,給我們附近一家民宿的地址,說那個女房東不會多問,我們才找到落腳的地方。要不是因為她,我們可能會成為有錢卻浪跡街頭的可憐人。
我們租用的房間在西堤島東側,早先那些日子,我只在住處附近活動,將步行距離限制在從蘇利橋到新橋,然後再回來,永無止盡的迴圈,如果要過橋進入陌生區域就會備感焦慮。有時候我會想起弟弟,他一直渴望成為探險家,如果能夠辨識這些陌生街道,他該有多高興,但在這樣的時刻裡,我總是快快揮開對他的記憶。
我和母親住在島上兩個月之後,我才鼓起勇氣前往盧森堡公園,那裡綠意盎然,讓我覺得彷彿無意間遇見了天堂。我們初初抵達另一地方時,迎面就是光禿荒蕪的自然景象,跟這裡的對比起來好強烈,我想。在這裡,可以吸進生命的芬芳;在那裡,會因死亡的臭氣而嗆噎。我從盧森堡宮遊蕩到梅迪奇噴泉,彷彿陷入恍惚狀態,然後從那裡走往水池,看到一群小男孩將木船放進水裡,輕風將他們的小船帶到另一側的玩伴那裡,我便轉身離開。我無聲地苦惱著──這成了我日漸熟悉的情緒──苦思不解,為何一片大陸可以同時容納如此極端的美麗與醜陋,而他們的笑聲和興奮的對話提供了令人難受的背景音樂。
某天下午,我在滾球場附近的板凳上躲避陽光,發現自己被悲慟和內疚吞噬,淚水簌簌淌下我的臉。有個俊美的男孩,也許比我大兩歲,一臉擔憂走過來問我怎麼了。我抬起頭,湧上一絲慾望,渴望他能攬住我,或是讓我將頭靠在他肩上。但當我一開口,就落入了舊有的說話模式,德國口音壓過了我的法文,他往後退開一步瞪著我,神情不掩輕蔑,然後召喚起他對我族類所感到的怒火,當著我的面暴烈地啐了一口,然後大步走開。怪的是,他的舉止並未削減我對他撫觸的慾望,反倒增加了。我抹乾臉頰,追了過去並揪住他的手臂,邀請他帶我進樹林裡,並且告訴他,在隱密的空間裡他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如果想要,你可以傷害我。」我輕聲說,閉起眼睛,心想他可能會用力摑我耳光,用拳頭揍我肚子,打斷我的鼻梁。
「妳為什麼想要那樣?」他問我,語氣洩漏出天真,與他的俊美互為牴觸。
「這樣我就會知道自己還活著。」
他似乎起了性慾同時又覺得反感,環顧四周看看是否有人旁觀,然後望向我指的小樹林。他舔舔嘴唇,觀察我起伏的胸脯,但是當我握住他的手,我的碰觸侮辱了他,他連忙將手抽開,用法文罵我妓女,然後拔腿就跑,消失在吉梅荷路上。
天氣好的時候,我從清晨開始在街頭遊蕩,回到租處時母親往往已經爛醉如泥,不會問我都怎麼打發時間。現在,她先前生活的雅致漸漸消散無蹤,但她依然是個外貌姣好的女子,我忖度她會不會再找個丈夫,找個可以照顧我們的人,可是她似乎不想要陪伴或愛情,寧可與自己的思緒獨處,在酒吧跟酒吧之間遊走。她買醉的時候很安靜,會坐在幽暗的角落裡慢慢啜飲一瓶瓶的酒,在木頭桌面上刮著隱形的刻痕,絕對不會鬧事,免得被趕到街上。有一次,太陽消失在布洛涅森林上方時,我們湊巧碰上了,母親搖搖晃晃走過來,勾住我的手臂,問我幾點了。她似乎不知道講話的對象是自己的女兒。我回答之後,她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天色越來越暗,但酒吧還會營業好幾個小時──她持續朝著西堤島上燦亮誘人的點點燈火走去。我納悶,如果我完全消失,她是不是會忘記我曾經存在過?
我們共睡一張床,我很討厭在母親身邊醒來,吸進毒化她呼吸、注滿睡意的酒精臭氣。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會困惑地坐起身,然後回憶就會一股腦兒湧回來,她便會合起雙眼,試圖回到不省人事的狀態。當她終於接受日光的無禮攪擾,勉強將自己從被單底下拖出來,就會到水槽那裡做基本的清洗,然後換上洋裝走到外頭去,高高興興重複昨天的時時刻刻,前天的,以及大前天的。
她將我們的錢和貴重物品收在衣櫥後方的一個小舊背包裡,我看著我們那筆小小的財富開始漸漸縮水。相對來說,我們過得還算舒適──堅定的信徒確保了這點──但母親拒絕投資更多在我們的住所上,只要我提議到城裡更便宜的區域租個小公寓,她就搖頭拒絕。看來她對自己的生活只有個簡單的規劃,就是藉酒驅逐夢魘,只要有床可睡、有瓶酒可飲盡,其他一概無關痛癢。跟過去簡直有著天壤之別,我曾在這女人的懷抱裡度過早年歲月,她曾經是個舉止神態有如電影明星,風情萬種的名媛嬌妻,頂著最新潮的髮型、身穿最細緻的禮服。
這兩個女人天差地別,肯定會互相鄙視。
最佳賣點 : 《穿條紋衣的男孩》動人續曲,
約翰‧波恩寫作生涯最高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