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跨世紀散文 | 誠品線上

余光中跨世紀散文

作者 余光中
出版社 健行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余光中跨世紀散文:余光中八秩壽慶紀念典藏作品!精選余光中散文創作長達五十年的47篇經典!精選20多幀與大師創作一甲子相關的珍貴彩照!並附有余光中創作年表!陳芳明教授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余光中八秩壽慶紀念典藏作品!精選余光中散文創作長達五十年的47篇經典!精選20多幀與大師創作一甲子相關的珍貴彩照!並附有余光中創作年表! 陳芳明教授從余光中先生50年的散文創作中,精挑細選出五輯47篇散文菁華。除了展現一代宗師不同年代的豐富修為,更引領了讀者在人文情思的路上觀其涉險,在想像力的鍛鍊與世事的認知上獲得多重驚喜。五輯分別是: 一、抒情自傳二、天涯躡蹤三、師友過從四、詩論文論五、諧趣文章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余光中福建永春人,一九二八年生,因孺慕母鄉常州,神遊古典,亦自命江南人。又曾謂大陸是母親,臺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歐洲是外遇。一生從事詩、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寫作的四度空間。曾在美國教書四年,並在台、港各大學擔任外文系或中文系教授,退休後受聘為國立中山大學講座教授。在臺、港及中國大陸已出版專集逾七十多種,影響深遠。深圳海天出版社近編《當代中國散文八大家》叢書,將他與冰心、汪曾祺、余秋雨等並列;《余光中詩選》也列入北京學界評選的《百年百種優秀中國文學圖書》;詩集《與永恆拔河》被列為臺灣文學經典三十。主要獲獎記錄: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散文獎、吳魯芹散文獎、霍英東成就獎、第二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之散文家獎等。■編者簡介陳芳明 高雄人,1947年生,台灣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曾任教於靜宜大學、暨南國際大學中文系,現為政治大學中文系講座教授兼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 著有散文集《掌中地圖》、散評集《詩和現實》、文學評論集《鞭傷之島》等,學術研究《殖民地摩登:現代性與台灣史觀》等,傳記《謝雪紅評傳》,目前正在撰寫《台灣新文學史》。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前言:左手掌紋,壯麗展開輯一 抒情自傳蓮戀蓮 鬼雨 逍遙遊 望鄉的牧神 焚鶴人 伐桂的前夕 聽聽那冷雨 我的四個假想敵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 自豪與自幸 --我的國文啟蒙日不落家 輯二 天涯躡蹤石城之行 九張床 苦雨就要下降 不朽,是一堆頑石? 隔水呼渡 沒有鄰居的都市 天方飛毯原來是地圖 鈔票與文化 輯三 師友過從第十七個誕辰 雲開見月 --初論劉國松的藝術用傷口唱歌的詩人 --從〈午夜削梨〉看洛夫詩風之變亦秀亦豪的健筆 --我看張曉風的散文愛彈低調的高手 --遠悼吳魯芹先生一塊彩石就能補天嗎? --周夢蝶詩境初窺仲夏夜之噩夢 另一段城南舊事 輯四 詩論文論猛虎和薔薇 詩人與天文 再見,虛無! 老得好漂亮 --向大器晚成的葉慈致敬現代詩怎麼變? 民歌的常與變 破畫欲出的淋漓元氣 --梵谷逝世百週年祭詩與音樂 星空無限藍 --序《藍星詩選》含英吐華譯家事 輯五 諧趣文章給莎士比亞的一封回信 橫行的洋文 雞同鴨講 你的耳朵特別名貴? 假如我有九條命 娓娓與喋喋 饒了我的耳朵吧,音樂 我是余光中的祕書 戲孔三題 誰能叫世界停止三秒? 余光中大事年表

商品規格

書名 / 余光中跨世紀散文
作者 / 余光中
簡介 / 余光中跨世紀散文:余光中八秩壽慶紀念典藏作品!精選余光中散文創作長達五十年的47篇經典!精選20多幀與大師創作一甲子相關的珍貴彩照!並附有余光中創作年表!陳芳明教授
出版社 / 健行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574445424
ISBN10 / 9574445429
EAN / 9789574445424
誠品26碼 / 2680373855001
頁數 / 480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H:精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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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 :

詩與散文的雙軌追求,開創余光中浩瀚的文學版圖。以詩為經,以文為緯,縱橫半世紀以上的藝術生產,斐然可觀;那已不是屬於一位作者的畢生成就,也應屬於台灣文壇創造力的重要指標。他筆下揮灑成形的恢宏氣象,既是個人豐饒生命的投影,也是當代歷史魂魄的縮影。從舊世紀到新世紀,從揚眉少年到慈眉老年,由於他同時經營兩種文體,任何一個時期都從未出現歉收的跡象。詩風與文風的多變、多產、多樣,盱衡同輩晚輩,幾乎少有匹敵者。


他早年以「左手的繆思」自況散文書寫,顯然寓有謙虛的意味。站在詩神面前,他未敢高抬散文的地位。詩畢竟是他的終極信仰,是最高的藝術形式。然而,一旦他介入散文的營造,便全力以赴,毫不稍讓於對詩的專注。從產量來看,他所展現的氣勢已遠遠凌駕新詩作品之上。他開闢出來的散文流域極其遼闊,跨越創作、評論、翻譯三大領域。在台灣文學史,甚至置諸中國新文學運動脈絡,很少發現有任何作者能展現如此迤邐蔓延的格局。


余光中散文具有詩藝的深度與高度。如果說詩是他散文的火種,亦是恰如其分。藉由詩的想像持續燃燒,才能夠鍛鑄散文遣詞用字的彈性與密度。他在五○年代投入散文創作,距離最初新詩的出發可能遲晚十年,但是在現代化的速度上,散文卻比詩更早臻於成熟。他的筆探向散文領域時,已經在詩的實驗上通過各種危機的考驗。


一九六一年他完成史詩型的鉅作《天狼星》時,也正是他涉入散文現代化的階段。對於現代化的內容與思考,他已有清楚的判斷。當時的現代主義者過於迷信西方的思潮與技巧,也過於耽溺於內在世界的孤絕。早期的余光中也曾經走過同樣的道路,但是他比同時期的任何詩人還更早覺悟,詩不能如此持續執迷下去。背對著洶湧的現代主義運動,他在西方傳統、中國古典、台灣現實之間,為自己找到一個恰當的位置。


這是他文學生涯的關鍵時期。所謂現代化,不是被動地接受外來的審美觀念,而是主動地創造屬於自己時代的藝術生命。他的創造不是閉門造車,而是對著東方與西方他同時勇敢開放。在古典與現代之間取得一個平衡,便是他走向散文道路的基本信念。雙軌的平衡美感,在他的第一篇散文就已表達得很清楚。題為〈猛虎與薔薇〉的短文,寫於一九五二年大學畢業之初。這篇文字可以視為日後漫長旅途的一個暗示,猛虎般的陽剛,薔薇式的陰柔,兩種同時並存的性格,正好構成他散文美感的原型。


極高明而道中庸,始終是他遵循的哲學思維。尤其是一九六二年他與洛夫發生過「天狼星論戰」之後,他更加自覺藝術追求的目標。對詩、對散文的重新反省,不僅使他的文學生命改弦易轍,也使日後台灣現代主義運動獲得重要暗示。《掌上雨》(一九六三)與《逍遙遊》(一九六五)的出版,正式宣告余光中散文時代的到來。


以睥睨的姿態,他既向激進的現代主義者批判,也向守舊的傳統主義者挑戰,為的是建立一個具有主體立場的文學觀。他以「浪子」形容前者,以「孝子」概括後者;又以「委託行」諷刺現代主義者對舶來品的依賴,也以「古董店」嘲弄傳統主義者的食古不化。


在重大的破壞之後,繼之以積極的建設,正是余光中文學實踐的考驗。〈再見,虛無!〉是他在這段憤怒時期的經典之作,指出現代主義者對西方迷信崇拜的弊病。〈下五四的半旗〉與〈儒家鴕鳥的錢穆〉是他罕見的激憤之作,點出保守文人對歷史時代變化的遲鈍。


在激進與保守兩種極端之間,余光中寧取穩健的節奏。平衡的美感便是在這段時期鮮明表現出來。〈從古典詩到現代詩〉是他釐清文學立場的重要宣言。當他提出「反叛傳統不如利用傳統」時,顯然已在糾結的現代思維中找到解套的祕訣。傳統與現代不再是對立關係,而是一種對話協商。


打開這個死結後,他終於開啟一條前所未有的廣闊道路,引導他的散文朝向全新的地平線。對於中國古典的態度,他以現代散文〈從象牙塔到白玉樓〉重新評估唐代詩人李賀的作品。到今天為止,這篇散文仍是學術界的上乘之作。古典之美如何現代化,余光中做了最好的示範。


在重新整理古典美的時刻,他也放膽展開散文現代化的工作。《逍遙遊》的幾篇令人吟誦的散文,〈鬼雨〉、〈莎誕夜〉、〈逍遙遊〉、〈九張床〉、〈塔〉,已是公認的唯美極品。他的文字危險地干涉現實社會,也浪漫地直探內心情感。為了達到文字藝術效果,他既援引文言,也求諸白話,甚至也不排拒翻譯。他的美感來源,多重而可疑;但是經過批判性的選擇,再加上他獨門技藝的創造,一篇驚豔奪目的藝術作品遂巍然成形。批判性選擇是一種自覺的美感,是一種消化的過程,也是一種組織的能力,必須經過實踐再實踐,而終於提煉出屬於他自己的語言。


余光中散文最為迷人之處,在於閱讀中可以聽見聲音,聞到氣味,發現顏色,造成觸覺。當他寫景,絕對不讓讀者觀察平面的山水;他會邀請讀者與他同行,去感覺旅行的速度,視覺的遠近,天地的深淺。當他寫人,也絕對不容讀者袖手旁觀;在閱讀過程中,彷彿也參加了對話,並且牽動隱而不見的情緒。當他寫事,讀者也會隨著文章節奏而忙碌,而悠閒,而疲憊。余光中的文字暗藏著精靈,往往能夠觸及人性的脆弱與敏感。他從來不徒託空言,不訴諸口號,不虛張聲勢,文字就是真實的生命,是具體的世界。


到達這種人性的風格之前,他已經吸收龐大的知識。從歷史到政治,從天文到地理,從藝術到音樂,從戲劇到舞蹈,凡是能夠貼近人生的任何一種書籍,都在他閱讀的行列。


然而,他的文字技巧並不賣弄百科全書式的知識,而是為了恰當表達對人對事的合理、合法、合情態度。他在七○年代寫出一系列有關搖滾樂的散文,並不能輕易歸類於音樂評論。〈苦雨就要下降〉寫的是一場音樂會的演奏,背後要傳達的信息,竟是對苦難印度民族的關懷。


沒有豐富的知識,就不可能使他的散文充滿說服力。但是,他並不全然依賴知識,在恰當段落、恰當位置,他適時注入情感。在乾枯的河床,在荒涼的沙漠,在寂寥的林木,余光中總是具有呼風喚雨的能力。


在垂危時刻,因豐沛水分的降臨,所有的知識都恢復呼吸,從沉睡中甦醒過來。多情而不濫情,悲傷而不感傷,又一次展現他散文技藝的平衡感。知性與感性並重,在必要時,他也會恰到好處地注入一絲幽默,使整篇文字振作而有神。


張開他的左手,可以看見清晰的掌紋,每一條都連繫著神祕的靈感。沿著條理分明的跡線,不斷開啟繁複的生命地圖。親情、友情、愛情都散佈其間,人事、家事、國事也歷歷在目。


空間意識和時間意識,更是構成散文的縱深與廣漠。如果要在台灣尋找一位詩人或散文家,能夠同時表達歷史感、地域感、現實感的才華,在余光中的創作生命中絕對可以獲得印證。


長年來,許多無法寫出本土情感而以本土自命的本土派,總是粗暴地把余光中排除在本土之外,現在已經到了需要謙卑觀看余光中掌紋的時候。以掌抵掌,將心比心,他對本土的擁抱,撫慰,關懷,是不是與嘉南平原、中央山脈、台北街巷、高雄愛河等高,等長,等寬?


卷帙浩繁的余光中散文,已經是閱讀上的挑戰。當他到達八十歲的時間峰頂,重新細看他每個時期的文字,簡直是再次承受美的震撼,縱然那種震撼是如此善良如此美好。在完成《余光中六十年詩選》(印刻,二○○八)的編輯之後,又繼之編選《余光中跨世紀散文》,是生命中罕有的幸運與幸福時刻。日日夜夜的閱讀過程中,彷彿再次經驗一次燦爛的青年,豪華的中年,旺盛的晚年。


那種精神上的豐收,唯編者獨享。集中劃分「抒情自傳」、「天涯躡蹤」、「詩友過從」、「詩論文論」、「諧趣文章」共五輯,全然出自偏見與私心,尚不足以概括余光中散文之豐腴多貌。閱讀他的全集,無異於看完一部精彩的文學傳記。全部作品羅列在桌上時,又看見余光中的左手掌紋壯麗敞開。

1


「請問余光中先生在家嗎?噢,您就是余先生嗎?這裏是臺大醫院小兒科病房。我告訴你噢,你的小寶寶不大好啊,醫生說他的情形很危險……什麼?您知道了?您知道了就行了。」


「喂,余先生嗎?我跟你說噢,那個小孩子不行了,希望你馬上來醫院一趟……身上已經出現黑斑,醫生說實在是很危險了……再不來,恐怕就……」


「這裏是小兒科病房,我是小兒科黃大夫……是的,你的孩子已經……時間是十二點半,我們曾經努力急救,可是……那是腦溢血,沒有辦法。昨夜我們打了土黴素,今天你父親守在這裏……什麼?你就來辦理手續?好極了,再見。」


2


「今天我們要讀莎士比亞的一首輓歌Fear No More。翻開詩選,第五十三頁。這是莎士比亞晚年的作品Cymbeline裏面摘出來的一首輓歌。你們讀過Cymbeline嗎?據說丁尼生臨終之前讀的一卷書,就是Cymbeline。這首詩詠歎的是生的煩惱,和死的恬靜,生的無常,和死的確定。它詠歎的是死的無所不在,無所不容(死就在你的肘邊)。前面三段是沉思的,它們泛論死亡的omnipresence和omnipotence,最後一段直接對死者而言,像是念咒,有點『孤魂野鬼,不得相犯,嗚呼哀哉尚饗!』的味道。讀到這裏,要朗聲而吟,像道士誦經超渡亡魂那樣。現在,聽我讀:


No exorciser harm thee!
Nor no witchcraft charm thee!
Ghost unlaid forbear thee!
Nothing ill come near thee!


「你們要是夜行怕鬼,不妨把莎老頭子這段詩念出來壯壯膽。這沒有什麼好笑的。再過三十年,也許你們會比較欣賞這首詩。現在我們再從頭看起。第一段說,你死了,你再也不用怕太陽的毒焰,也不用畏懼冬日的嚴寒了(那孩子的痛苦已經結束)。哪怕你是金童玉女,是Anthony Perkins或者Sandra Dee,到時候也不免像煙囪掃帚一樣,去擁抱泥土。噢,這實在沒有什麼好笑。不到半個世紀。這間教室裏的人都變成一堆白骨,一把青絲,一片碧森森的燐光(那孩子三天,僅僅是三天啊,停止了呼吸)。


對不起,也許我不應該說得這麼可怕,不過,事實就是如此(我剛從雄辯的太平間回來)。青春從你們的指隙潺潺地流去,那麼昂貴,那麼甜美的青春(停屍間的石臉上開不出那種植物)!青春不是長春藤,讓你像戴指環一樣戴在手上。等你們老些,也許你們會握得緊些,但那時你們只抓到一些痛風症和糖尿病,一些變酸了的記憶。即使把滿頭的白髮編成漁網,也網不住什麼東西……


「一來這裏,我們就打結,打一個又一個的結,可是打了又解,解了再打,直到死亡的邊緣。在胎裏,我們就和母親打一個死結。但是護士的剪刀在前,死亡的剪刀在後(那孩子的臍帶已經解纜,永遠再看不到母親)。然後我們又忙著編織情網,然後發現神話中的人魚只是神話,愛情是水,再密的網也網不住一滴湛藍……


「這世界,許多靈魂忙著來,許多靈魂忙著去。來的原來都沒有名字,去的,也不一定能留下名字。能留下一個名字已經不容易,留下一個形容詞,像Shakespearean,更難。我來。我見。我征服。然後死亡征服了我。(那孩子,那尚未睜眼的孩子,什麼也沒有看見)這一陣,死亡的黑氛很濃。Pauline請你把窗子關上。好冷的風!這似乎是祂的豐年。一位現代詩人(他去的地方無所謂古今)。一位末代的孤臣(春草年年綠,王孫歸不歸)。一位考古學家(不久他就成考古的對象了)。


「莎士比亞最怕死。一百五十多首十四行詩,沒有一首不提到死,沒有一首不是在自我安慰。畢竟,他的藍墨水沖淡了死亡的黑色。可是他仍然怕死,怕到要寫詩來詛咒侵犯他骸骨的人們。千古艱難惟一死,滿口永恆的人,最怕死。凡大天才,沒有不怕死的。愈是天才,便活得愈熱烈,也愈怕喪失它。在死亡的黑影裏思想著死亡,莎士比亞如此。李賀如此。濟慈和狄倫‧湯默斯亦如此。啊,我又打岔了……Any questions?怎麼已經是下課鈴了?Sea nymphs hourly ring his knell……(怎麼已經是下課鈴了?)


「再見,江玲,再見,Carmen,再見,Pearl(Those are pearls that were his eyes)。這雨怎麼下不停的?謝謝你的傘,我有雨衣。Sea nymphs hourly ring his knell,他的喪鐘。(他的喪鐘。他的小棺材。他的小手。握得緊緊的,但什麼也沒有握住。Nobody, not even the rain, has such small hands.)江玲再見。女孩子們再見!」


3


南山何其悲,鬼雨灑空草。雨在海上落著。雨在這裏的草坡上落著。雨在對岸的觀音山落著。雨的手很小,風的手帕更小,我腋下的小棺材更小更小。小的是棺材裏的手。握得那麼緊,但什麼也沒有握住,除了三個雨夜和雨天。潮天濕地。宇宙和我僅隔層雨衣。雨落在草坡上。雨落在那邊的海裏。海神每小時搖他的喪鐘。


「路太滑了。就埋在這裏吧。」
「不行。不行。怎麼可以埋在路邊?」
「都快到山頂了,就近找一個角落吧。哪,我看這裏倒不錯。」
「胡說!你腳下踩的不是墓石?已經有人了。」
「該死!怎麼連黃泉都這樣擠!一塊空地都沒有。」
「這裏是亂葬崗呢。好了好了,這裏有四尺空地了。就這裏吧,你看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抱一下棺材?」
「不必了,輕得很。老侯,就挖這裏。」
「怎麼這一帶都是葬的小朋友?你看那塊碑!」
順著白帆指的方向,看見一座五尺長的隆起的小墳。前面的碑上,新刻紅漆的幾行字:


民國四十七年七月生
民國五十二年九月歿
愛女蘇小菱之墓
母 孫婉宜
父 蘇鴻文


「那邊那個小女孩還要小,」我把棺材輕輕放在墓前的青石案上。「你看這個。四十九年生。五十一年歿。好可憐。好可憐,唉,怎麼有這許多小幽靈。死神可以在這裏辦一所幼稚園了。」
「那你的寶寶還不夠入園的資格呢。他媽媽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暫時還不告訴她。唉,這也是沒有緣分,我們要一個小男孩。神給了我們一個,可是一轉眼又收了回去。」


「你相信有神?」
「我相信有鬼。I掭 very superstitious, you know. I掭 as superstitious as Byron.你看過我譯的《繆思在地中海》沒有?雪萊在一年之內,抱著兩口小棺材去墓地埋葬……


「小時候我有個初中同學,生肺病死的。後來我每天下午放學,簡直不敢經過他家門口。天一黑,他母親就靠在門口,臉又瘦又白,看見我走過,就死盯著我,嘴裏念念有辭,喊她兒子的名字。那樣子,似笑非笑,怕死人!她兒子秋天死的。她站在白楊樹下,每天傍晚等我。今年的秋天站到明年的秋天,足足喊了她兒子三年。後來轉了學,才算躲掉這個巫婆……話說回來,母親愛兒子,那真是怎麼樣也忘不掉的。」


「那是在哪裏的時候?」
「酆都縣。現在我有時還夢見她。」
「夢見你同學?」
「不是。夢見他媽媽。」


上風處有人在祭墳。一個女人。哭得怪淒厲的。蕁麻草在雨裏直霎眼睛。一隻野狗在坡頂邊走邊嗅。隱隱地,許多小亡魂在呼喚他們的姆媽。這裏的幼稚園冷而且潮濕,而且沒有人在做遊戲。只有清明節,才有家長來接他們回去。正是下午四點,吃點心的時候。小肚子又冷又餓哪。海神按時敲他的喪鐘。無所謂上課。無所謂下課。雖然海神敲淒其的喪鐘,按時。


「上午上的什麼課?」
「英詩,莎士比亞的Fear No More和Full Fathom Five。同學們不知道為什麼要選這兩首詩。Sea nymphs hourly ring……好了,好了,夠深了。輕一點,輕一點,不要碰……」
大鏟大鏟的黑泥撲向土坑。很快地,白木小棺便不見了。我的心抖了一下。一扇鐵門向我關過來。
「回去吧,」我的同伴在傘下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