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子于.傅老師.我 《飄零--子于短篇小說選》代序 殷登國 第一次見到傅老師是一九七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地點在西門町天琴咖啡廳。 那年暑假,我讀完臺大歷史研究所藝術史組一年級。一天下午,到臺大男生宿舍找好友陳秋坤;見他書桌上擺了一張名片大小的硬紙卡,上面寫著: 子于先生主講「性與藝術」 時間:八月二十七日晚七時 地點:臺北市武昌街天琴咖啡廳 我對性與藝術都極感興趣,便興沖沖地準時前往聆聽。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舉辦藝文活動的宣傳管道還是十分簡陋的,不得不印小卡片四處散發,也不知陳秋坤是如何取得此一資訊,促成了我與傅老師的一段師生緣。 在主持人馬凱照的簡短介紹後,老師準時登台,在昏暗的燈光下古今中外性藝術講了一通,真令人瞠目結舌。臺灣在七○年代初,資訊十分閉塞,警備總部對「妨礙風化」之類情事更是畏之如虎,全面封殺。二十四歲的我,純潔到沒看過一幅春宮畫,也沒看過一本明清章回豔情小說,對臺上傅老師的引經據典侃侃而談,真佩服得五體投地,深覺不虛此行。講完後亮燈,大家傳閱老師帶來的兩本硬面活頁剪貼冊,上面有許多中外的秘戲圖,像古羅馬龐貝城的春宮壁畫、中國晚清天津楊柳青的色情年畫等等,雖然是複製品,印刷也不夠精緻,還是讓人大開眼界。 演講結束後,我便斗膽上前,問老師可不可以私下拜訪他,聽他再多講一些這方面的故事?老師爽快地答應了,把他住和平西路建中宿舍的地址寫給我,告訴我怎麼走,歡迎我隨時去找他。此後,我就成了傅老師家的常客。 那時老師已開始寫小說,在文壇有一定的知名度,因為沒有電話,我總是冒昧突訪,無法事先告知並徵求同意,常常打斷了他正在揮筆構思的寫作,現在想起來,真是罪過。老師總是立刻放下紙筆,含笑相迎,給我泡一杯鐵觀音,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直到深夜才起身告辭。有時候他領我出去,穿過曲折陰暗的小巷,穿過南海路植物園,一直走到武昌街明星咖啡屋喝杯咖啡,再走重慶南路經總統府回家,一路上邊走邊談正在構思要寫的小說;有時他把已經寫好的小說手稿(像〈緞鞋〉)交給我帶回去看,要聽聽我對作品的意見。有時也聊聊與文壇人士的往來,如尉天驄、隱地、桑品載等等;有時還發表他對社會發生重大新聞的看法、對某些大人物的評價。傅老師思想跳躍不羈、觀念新穎,對一直接受傳統填鴨教育的乖學生來說,常有「當頭棒喝」之感。比如有一次他談到隨政府來臺的低階士兵,終生不得返鄉、不能娶妻生子,成為老榮民,他說「毛澤東殺我(榮民)父母,蔣介石絕我子孫。」在當年戒嚴時代,這樣犀利的評論不輸給我的學長李敖。 在傅老師多年的聊天式教誨中,我漸漸學會了獨立思考,懂得要用不同的眼光來看那些早有定論的人物和事件;許多事情都不是官方或當事人所說的那樣。比方說,「西安事變」絕不是張學良看了蔣介石的日記,了解蔣介石對日抗戰策略,幡然悔悟自己的魯莽,才釋放了蔣介石,並護送他回南京;事實的真相是張學良亟欲殺蔣,自己取而代之,成為中華民國三軍統帥,好全力抗日,而毛澤東也一心想除掉蔣介石這個不共戴天的夙敵,但是中共最高指導史達林不同意,認為張學良名望能力都不足以領導中國軍民抗日,如此日本將迅速滅亡中國,從東線向蘇聯進攻,與西邊侵蘇的德國相互呼應,為避免兩面作戰,史達林保住了蔣介石一命。像這樣的真相,心中有愧的張學良在晚年口述歷史中都不肯吐實,傅老師卻在閒聊中告訴我「西安事變」的另一種看法。老師也常聊魏晉風流人物的軼事,如陶淵明、阮籍、嵇康等等,在在讓人悠然神往,如沐春風。 傅老師在建中教數學,我讀建夜,不是他的學生,但幾年的殷殷教誨,閒話家常,我可以說是他不折不扣的私塾弟子。一直到研究所畢業,服兵役期間,初初踏入社會在「漢聲雜誌社」打工,到台視文化公司擔任編輯,只要一有空,就到老師家叨擾,有時吃傅姐姐航空寄來的開心果,有時吃師母醃製燉煮的酸菜白肉火鍋,配上金門高粱或馬祖大,總要吃到酒足飯飽、面紅耳赤才赧然告退。那時老師身體還好,可以陪我喝兩杯,香菸也自在地抽著,要好幾年後他得了肝炎,才把這些嗜好都戒了,變得鬱鬱寡歡,而我們的師生情緣,也因老師決定舉家移民美國而畫上了休止符。 記得一九八二年暑假,老師把我叫去他家。我到時,大熱天,他穿著汗衫短褲,正在房裡整理雜物,把不要的丟了,要的打包。見我來了,他鄭重其事地交給我一個大紙箱,郵局郵寄包裹的那種土黃色瓦楞紙厚箱子,他沒說裡面是什麼,只說:「這箱東西交給你,隨便你去處理。」 然後,老師就全家出國了。 後來打開紙箱,裡面有七本日記、十幾部寫在稿紙上裝釘成冊的小說、幾本寫在筆記簿上配有剪貼圖片的小說,幾本貼有春宮圖片的硬皮活頁冊(包括當初我在天琴咖啡廳看過的那兩冊),好幾本沒寫完的片斷日記,最近的是一九七五年六、七、八三個月。一年一本的日記也不連貫,最早的一本是老師四十歲那年的日記,然後是四十三到四十八歲的六年。從日記可以看出老師寫小說的艱辛歷程,常說他一改再改,最後半途放棄,但是持續寫日記也練就了老師的文筆,他在報刊雜誌發表的小說也漸漸增加了,子于成為文壇一位沒有師承、風格獨特的小說家,只是移民美國後,缺乏故土的滋養,像失根的蘭花,傅老師最終也不得不放下他的那支彩筆。 二○一六年夏天,我有緣去爾雅出版社拜訪慕名已久的隱地先生,傅老師成了我們的共同話題。隱地一九五六至五九年在育英中學時,傅老師雖未教他數學,但認為只要是學校裡的老師,就是他的老師。隱地說他在育英讀高中,因為數學不好,對傅老師總有些敬畏,所以保持距離,後來編「年度小說選」時,才因選刊了傅老師的小說而有交往,把嚴師的印象轉變成文友。 今年初春,我自加拿大返臺過春節,帶回子于的《風月小品》請隱地過目,他讓我從十五篇小品中挑出四篇,加上曾選入爾雅「年度小說選」中的四篇,加上尉天驄〈找回失去的星光--憶子于〉作為附錄,合成《飄零--子于短篇小說選》一書,與讀者見面,並作為一位私塾弟子、一位校園學生、一位他《文季》時代的老友共同緬懷傅老師的一個紀念。 本書特請應鳳凰教授編撰「子于大事記」,因為有了這個「年譜」,使喜歡傅老師小說的讀者,對他能有更清晰的了解,也使本書更加完備,成為研究子于小說的重要參考資料。 我與傅老師相識結緣於四十多年前一場「性與藝術」的演講,二○一七年我完成《風月--中國春宮秘戲圖講》兩巨冊,由秀威圖書公司彩色精印出版。可惜我寫得太晚了,來不及呈獻給傅老師過目,若他能看到此書,一定為我高興。二○一八年元月二十日殷登國江蘇江都人,一九五○年生於臺北,臺大歷史研究所碩士,曾任職「漢聲雜誌社」、臺視文化公司。殷登國對中國歷史、民俗、古典和色情文學均有鑽研,著作近百種,一九九七年移居加拿大。近作有《千載揭祕推背圖》、《神機妙算燒餅歌》、《姜太公乾坤萬年歌》、《黃石公兵法》、《風月︱中國春宮秘戲圖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