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 (第4版)
作者 | 余英時 |
---|---|
出版社 | 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 (第4版):,跨越世紀的史學泰斗──余英時一代巨擘的治學方法、為學成就,經典再現是中國的危機,更是中國文化的危機面對西方全新的主義與各種思潮,中 |
作者 | 余英時 |
---|---|
出版社 | 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 (第4版):,跨越世紀的史學泰斗──余英時一代巨擘的治學方法、為學成就,經典再現是中國的危機,更是中國文化的危機面對西方全新的主義與各種思潮,中 |
內容簡介 跨越世紀的史學泰斗──余英時 一代巨擘的治學方法、為學成就,經典再現 是中國的危機,更是中國文化的危機 面對西方全新的主義與各種思潮,中國文化該如何自處? 專文引言 ▎ 陳弱水(國立臺灣大學歷史系教授) 齊聲推薦 ▎ 黃進興(中央研究院副院長、院士) 王汎森(中央研究院院士、臺灣綜合大學系統校長) 【余英時典藏套書 系列特色】 ◆余先生學術成就的多方位呈現 集結余先生橫跨三十年的的學術論文、通俗短講和專書序文,文體特性各異,涉獵主題廣泛,展現其深厚的研究學養和嚴謹的治學態度。而其中針對恩師錢穆學術和思想的研究,不僅為讀者提供理解錢穆的另一取徑,也能從中觀察余先生自青年以來的學思歷程。 ◆走出象牙塔的社會關懷 余先生學術成就斐然,但是他並未將眼光限縮於研究的象牙塔中,而是賦予自身知識份子該有的淑世理想。從套書中的短文和講詞,可以看出余先生也將其學養和批判性眼光,應用在針砭時事與社會問題。他不畏政治勢力,不獨善其身,嘗試利用筆墨啟發讀者一同追求更自由、美好的時代。 ◆時代變遷中的一盞明燈 余先生藉歷史分析點破中國百年來所處的危機,亦巧妙剖析中國在他落筆當下的整體局勢,展現余先生對自由和民主等普世價值之關懷,並給予讀者化解危機的可能方向。其見解在今日詭譎莫測的局勢下,讀起來依然擲地有聲。 「中國近代史始於鴉片戰爭,此後的每一階段也都是對西方帝國主義的『回應』。由於『回應』不當,中國的危機於是越陷越深。」 余英時先生在書中,從文化的角度切入,分析中國近代史研究隱含的價值脈絡。受到西方主義與思潮的影響,中外學者的研究往往忽視了中國文化作為影響國族發展的主體。近代中國文化的發展,不僅僅只是因應西方所帶來的危機而做出回應,更是由內而發的文化反動。余英時先生點出,對於中國史學乃至中國本身,其文化皆具備不可忽視的特殊性及重要性。 從毛澤東、周恩來,到魯迅、周作人、郭沫若以及林語堂,余英時先生梳理近代中國歷史人物,在西力衝擊與一次次的危機之下,如何作出最適切的抉擇,而他們的選擇,又是如何影響整個中國文化。 全書以遒勁的筆觸、深刻的體驗,自中國歷代人物及社會背景等方面,探討中國近代以來所遭受的種種文化危機,期望能喚起民族的文化認同,尋回遺落在歷史裡的中國,深切盼望中國能夠邁向民主化的道路。
作者介紹 余英時─著余英時(1930~2021年)出生於天津,籍貫安徽潛山,香港新亞書院文史系首屆畢業,曾師從國學大師錢穆及當代漢學大家楊聯陞,取得哈佛大學史學博士。曾任密西根大學副教授、哈佛大學教授、耶魯大學講座教授、普林斯頓大學校聘講座教授、康乃爾大學第一任胡適講座訪問教授、香港新亞書院院長兼中文大學副校長。1974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2004年獲選為美國哲學學會院士,2006年榮獲有「人文諾貝爾獎」之稱的「克魯格人文終身成就獎」(the John W. Kluge Prize for Lifetime Achievement),2014年榮獲「唐獎漢學獎」。被西方譽為「二十一世紀中國史學之泰斗」。
產品目錄 余英時典藏套書引言 陳弱水 自 序——中國現代的文化危機與民族認同 曾國藩與「士大夫之學」 從中國史的觀點看毛澤東的歷史位置 打天下的光棍——毛澤東一生的三部曲 在榻上亂天下的毛澤東——讀《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霸才無主始憐君——談周恩來 談魯迅與周作人 談郭沫若的古史研究 試論林語堂的海外著述 香港與中國學術研究——從理雅各和王韜的漢學合作說起 記艾理略與中國學社的緣起 「六四」過後的浮想 「六四」幽靈在中國大陸遊蕩——「六四」五週年紀念 和平演變與中國遠景 〈試論和平演進〉讀後 展望中國民主化的前景——從「國家」與「社會」的關係說起 中國文化危機及其思想史的背景 再論中國現代思想中的激進與保守——答姜義華先生 越過文化認同的危機——《錢穆與中國文化》序 人文研究與泛政治化 文化的病態與復健——劉笑敢《兩極化與分寸感》序 談費正清的最後一本書——《費正清論中國》中譯本序 中國史上政治分合的基本動力 合久必分,話三國大勢
書名 / | 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 (第4版) |
---|---|
作者 / | 余英時 |
簡介 / | 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 (第4版):,跨越世紀的史學泰斗──余英時一代巨擘的治學方法、為學成就,經典再現是中國的危機,更是中國文化的危機面對西方全新的主義與各種思潮,中 |
出版社 / | 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571475240 |
ISBN10 / | 9571475246 |
EAN / | 9789571475240 |
誠品26碼 / | 2682304164008 |
頁數 / | 400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21X15X1.8CM |
級別 / | N:無 |
最佳賣點 : 跨越世紀的史學泰斗──余英時
一代巨擘的治學方法、為學成就,經典再現
是中國的危機,更是中國文化的危機
面對西方全新的主義與各種思潮,中國文化該如何自處?
導讀 : 余英時典藏套書引言 陳弱水
國立臺灣大學歷史系教授
余英時先生(一九三○~二○二一)於去年八月一日離世,一年之後,三民書局要重出他原在該書局出版的六本書,邀我為這六本書寫一篇引言。我大學時代就開始研讀余先生的作品,後來在博士班成為他的學生,淵源很深,我長年閱讀他的論著,既然受邀,覺得難以推辭。不過,余先生著述宏富,學問至廣,我雖然長年接觸他的文字,又曾受教於他,要寫出恰如其分的引言,還是很不容易。本文基本上在介紹這幾本書的主要議題和余先生的若干重要看法,希望能幫助讀者進入他的學術與思想世界。此外,這幾本書雖然只構成余先生著述的一小部分,但反映不少他的一貫關心和觀點,這篇引言說不定也能增進讀者對余先生的整體認識。
這次重新出版的六本余先生著作是:《會友集──余英時序文集》(上、下兩冊,增訂版)、《中國文化與現代變遷》、《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論戴震與章學誠──清代中期學術思想史研究》、《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增訂新版)、《猶記風吹水上鱗—錢穆與現代中國學術》。這六本可以分為兩個類別。前三本是文集,裡面的文章大多是通論的性質,而非專門研究,構成一類;後三本雖然也是單篇文章的結集,但各書主題單一,有專書的實質,內容則以專門研究為主。不過,余先生的著作有個重要特色,就是通論性或評論文章往往立足於學術基礎,學術論著則常具思想意味,甚至含有時代意義。關於傳統中國的論著,通常學術性強,但在涉及近代和當代課題的文章,往往是學術、思想、評論的因子交光互影,上述兩個類別的分野並不絕對。
為了讓讀者對余先生這六本書有比較具體的認識,我這裡還是要依照類別進行介紹,兩類之中,各本書也分別討論,但在這個過程,我會儘量揭示余先生在這些書中所顯露的通盤關心,希望讀者能對各書的關聯有所了解。
我要從前三本的文集開始。首先是《會友集──余英時序文集》,就如本書副題所顯示,這是余先生為他人書籍所寫序文的結集,所以這本書包羅廣泛,沒有特定的宗旨,寫序的書主題是什麼,序文就往那個方向開展。不過正因為如此,這本序文集大幅度展現了余先生的學識和思考的問題,很適合作為介紹他的學思世界的起點。
《會友集》是現任浙江大學教授彭國翔受余先生之託所編集,初版在二○○八年由香港明報出版社出版,收有余先生序文三十八篇,兩年後三民出臺灣增訂版,增加了十三篇,共計五十一篇。余先生一生為人作序甚多,這五十一篇雖然不是全豹,遺漏已經不多了。在一般的印象中,序文經常是應酬文字,少有精華之作,但余先生個性認真,不願辜負他人的付託,也不想浪擲自己的時光,他寫作序文,儘量把它當作自己主動要寫的文章,戮力以赴。余先生是學者,他常見的做法是對書的主題進行一番研究,然後把重要心得寫入序文,和作者形成對話,也期望讀者有實際的收穫。因此,書籍不論是否為學術性質,序文往往有相當程度的學術內涵以及深思熟慮的意見。余先生在《會友集.自序》中說:「我生平不會寫應酬式的文字,友人向我索序,我必儘可能以敬慎之心回報。首先我必細讀全稿,力求把握住作者的整體意向;其次則就我所知,或就原著旨趣加以伸引發揮,或從不同角度略貢一得之愚。但無論從什麼方向著筆,我都堅守一個原則,即序文必須環繞着原作的主題發言。換句話說,原作為主,序文則居於賓位。序文的千言萬語都是為了凸顯原作的貢獻及其意義。」(頁一)我引述這一大段文字,是想表明,《會友集》所收錄雖皆為序文,都是余先生的心血之作,由於序文集的特性,它展現了余先生心靈的多個方面。
彭國翔教授編輯《會友集》,把余先生的序文分為「內篇」和「外篇」,剛好就是三民版上、下冊,彭教授表示,內篇「論學術」,外篇「議時政」(頁七○九)。不過,我覺得這些序文可以再進一步分為三類:「內篇」(上冊)是歷史學術──特別是傳統中國史──相關的序文,「外篇」(下冊)並不只是「議時政」,其中既有關於近現代中國史(包括中共歷史)的研討,也有對當代中國情勢的論說。整體而言,《會友集》的學術成分相當高,但近現代中國史與中國的現實關係密切,則是沒有問題的。興趣主要在歷史學術的讀者,不妨先看本書上冊,對近現代中國或余先生的思想特別關注的人,則可從下冊開始閱讀。
這裡想要進一步指出,《會友集》的三個重點:以傳統中國史為中心的歷史研究、近現代中國史、當代中國情勢,反映了余先生一生整體關心的大部分,這幾個重點也或多或少出現在三民版的其他兩本文集:《中國文化與現代變遷》、《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會友集》的內容有不少可與這兩本呼應的地方。
余先生是世界知名的中國史大家,在近代以前思想史方面的成就尤其高,他為學術書籍寫序,自然涉及不少重要的史學問題,這方面的特點,下文論及余先生學術專著時會稍作說明,這裡先略過。至於余先生對於中國近現代史的研究和討論,他從年輕時代開始,就具有公共知識分子的性格,對近當代史事非常留意,但他為文探討這方面的問題,是一九八○年代以後的事,當時已五十餘歲,就學院的標準來說,並不是近代史的專業研究者。余先生進入中國近現代史領域,有兩個主要來源。一是對中國現代學術以及歷史學、人文學特性的關心。余先生年輕時就廣讀現代中國史學大家的著作,他在香港、美國又親炙幾位史學界重要人物:錢穆(一八九五~一九九○)、洪業(一八九三~一九八○)、楊聯陞(一九一四~一九九○),很早就有機會聽聞學界內部的訊息。一九八○年代以後,由於一些特定的機緣,例如陳寅恪全部著作出版、胡適資料的刊布,余先生得以開始利用他積蓄已久的認識和心得,開展對中國近現代學術史的撰述。
余先生探討中國近現代史還有一個主要來源:對中共問題的關注。共產黨的興起和取得政權,是二十世紀中國的最大事件,對余先生個人和整個中國都是絕大的衝擊。一九四九年十月中共政權建立時,余先生人在北京,是燕京大學學生。他本來完全沒有離開中國本土的想法,但各種事情巧合,讓他在一九五○年到香港探親後,最終決定留在香港,從此改變一生的命運。中共極權統治造成無人道的景況以及對中國社會文化的全面破壞,人在海外的余先生痛心疾首。一九八○、一九九○年代以後,他以深厚的史學造詣,對中共的歷史和特性提出很有洞見的解說。這部分在《會友集》「外篇」有相當的表現。余先生對中共歷史和相關問題的探討出於他的現實關懷,是很明顯的,他在《會友集》中議論時政的部分,也是以中國和中共問題為主,就是很自然的了。
余先生對於近現代中國歷史和當代局勢的見解有何特殊之處?《會友集》表現最清楚的是他對中共極權體制和中共集團性質的解釋。中共政權建立以後,對於中共統治方式的來源,西方和日本流行一個觀點,主張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共統治是中國帝王體制的延續,中國傳統是中共政權型態的最深來源。余先生對此不表同意,他認為中共統治的方式和傳統君主政治相差很遠,中共政權特點的最主要來源是蘇聯的蘇維埃體制,中國傳統的色彩大多是附加的。但中共集團的構成則有很深的傳統背景,余先生認為,中共的主導人物既不是知識分子,也不是一般的農民,而是各種型態的社會邊緣人,在傳統時代,這類人就是歷代反叛動亂的要角,在現代中國,他們在激烈的「革命」中找到了出路。中共的文化特色也可以從集團構成上得到若干了解。
可以看出,余先生探討近現代歷史和當代議題,懷有宏觀的視野,他的傳統中國史造詣讓他能對現代中國的變局指出一般學者不易看出的要點。除了中國史知識,余先生的文章也常引用西方觀念。余先生從年輕時起,就對西方思想和哲學有高度興趣,瀏覽、購買、閱讀有關書籍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往往從這些閱讀中獲得了解事物的啟發,但他不會生搬硬套,削足適履,總是力求認識事實的關鍵,再尋求適切的解釋。運用廣闊的知識和豐富的思想資源,以清朗的文字訴說對各項問題和現象的看法,是余先生通論文字的重大特色。
總之,由於《會友集》是以文章體裁為準編輯而成,網羅了余先生對各式各樣問題的論說,讓我們可以相當清楚看出他論學寫文的重點以及基本風格。
再來要談另一本文集《中國文化與現代變遷》。這本書出版於一九九二年,搜集余先生從一九八八年到一九九一年的通論性文字。前面說過,《會友集》涉及的問題大概有三類:以傳統中國史為中心的歷史研究、近現代中國史、當代中國情勢,這也反映了余先生學思的大部分重點。顧名思義,從書題看來,《中國文化與現代變遷》中的文章多集中於文化和近現代中國這兩點。近現代中國的課題已如前述,「文化」的確是余先生長期關心的另一主要問題,它之所以沒有明顯出現在《會友集》,應該是因為請余先生寫序的書沒有以此為主題的。
「文化」是當代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重大議題,也是這些學科和一般談論中時時使用的核心概念,內涵多樣。余先生談這個問題,主要是取文化的領域意義,也就是相對於政治、社會、經濟等領域的文化。這個意義的文化包括的社會生活要項很多,例如教育、學術、思想、宗教、藝術、文學、各種價值系統,傳統中國的儒家也屬於文化的範疇,大概來說,就是以精神生活為中心的領域。余先生的一個基本觀點是,文化具有獨立性和超越性。獨立性,是指相對於其他力量,如政治、市場,文化不是附屬品,它有自身的能動性,甚至可以影響、改變其他領域的狀態;超越性,則主要是指文化能創造自己獨立的標準,超乎功利和權力的考慮。
余先生一生最大──至少是持續最久──的關懷是中國社會如何從殘破的境地重新復甦,恢復健康,他認為獨立而有活力、深度的文化是關鍵。在他對近現代中國歷史的討論中,他也最同情胡適(一八九一~一九六二)的觀點:以文化為本的漸進改革,而不是急切的政治革命,才是中國應該走的路。我不知道在余先生全部的評論文字中,對於文化觀念的討論占多少分量,不過我一九八○年代在耶魯大學求學時,社會變革應以文化為本,深化文化,是余先生常向我表達的看法。這是他堅定的信念。到了晚年,學術與文化中的人文重建尤其是他的重要關懷。(參見余英時,《人文與民主》,時報文化出版公司,二○一○)
在《中國文化與現代變遷》有關近現代中國的文章,我特別推薦〈中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費正清與中國〉這兩篇。〈中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試圖展示,邊緣化是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突出特徵,知識分子從傳統上處於核心的士人地位,變成在社會、政治乃至文化各方面邊緣化,這個現象的另一面,則是原來的邊緣人構成了政治權力的核心。這個討論可以幫助我們對中國共產黨的興起和特質有深入了解,在某種程度上,國民黨也有類似的情況。〈費正清與中國〉是在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 1907-1991)過世後所寫的紀念文章,其實是一篇有分量的歷史論析。費正清是哈佛大學教授,美國中國近代史領域的重要開拓者,也是具有外交實務經驗,並對美國對華政策有影響的學者。費正清對國民黨反感極深,很早就主張美國承認中共政權,在二次大戰後很長的時間,在臺灣國民黨和親國民黨的圈子,他被當成美國親共學閥的代表。余先生在哈佛大學求學,曾修過費正清的課,在哈佛任教後,又是同事,和他有二十多年的淵源。在這篇文章,余先生融合他對現代中國史、美國漢學發展以及費正清個人的認識,對費正清個人和美國對華政策的特性,提出豐富而有見解的說明。此文不但有助於我們了解二十世紀中期的美、中、臺關係,在臺灣當前局勢的思考上,也可以有所啟發。
最後一本通論性文集《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出版於一九九五年,其中的文章大都寫於一九九一至一九九五年之間,文章的主題就如書題所顯示,很多與「文化危機」和「歷史人物」有關。「文化危機」也屬於余先生關心的文化問題,但重點在現代中國歷史上的一個重要現象。簡單說,中國由於在現實上嚴重挫敗,從十九、二十世紀之交,出現了對自身文化喪失信心的情況,轉而師法西方學說,以西方為尊,最後終結於「五四」後期的激烈反傳統思潮。另外一方面,中國社會又不甘於全力西化,產生對西方又羨慕又憎惡的心理,與此相連的則是許多激烈而簡單化的訴求,共產黨席捲中國,和這一情勢有關。有關「文化危機」的文章(包括該書自序)是對這個現象的揭示和檢討。
至於「歷史人物」,談的都是近現代中國的人物。政治人物方面,主要是毛澤東和周恩來,這是余先生析論中國共產黨的一部分。與前兩本書集中於政治人物不同,這本書還收入了幾篇有關近現代中國學術思想人物的文章,包括曾國藩、魯迅、周作人、郭沫若、林語堂,余先生在這方面也是很有心得的。
現在進入三本比較專門性的學術書籍,首先是《論戴震與章學誠──清代中期學術思想史研究》。這是三民版的六本書中寫作年代最早,專門性最強的一本,也是余先生學術生涯的一座里程碑。余先生研究中國史,是從漢代史起家,他從在香港當研究生的時期進入這個領域,一直耕耘到一九八○年代後期,最主要的著作完成於一九五○年代後期和一九六○年代,涉及文化、思想、社會經濟、中外關係種種方面,大約到一九七○年代末,他在西方漢學界還有漢史專家的形象,雖然這時他精通多領域的聲譽已經開始傳布了。
余先生於一九六二年在哈佛大學獲得博士學位,之後到密西根大學任教,一九六六年又回哈佛擔任教職。在此前後,余先生把他的研究重心轉到明清思想史,特別是清代思想史,《論戴震與章學誠》於一九七六年由香港龍門書店出版,是他這方面研究成果的一個總結,一九九六年的三民版是修訂二版,對初版頗有補正,可說是這本書的「定本」。
清代是中國歷史上學術最發達的時代之一,尤其以中晚期的考證學最受矚目。中國近代人文學興起之時,由於距離清代很近,加上當時知識分子對「科學」觀念的認知頗受考證學的影響,因此學者對清代學術有相當的興趣。梁啟超(一八七三~一九二九)就撰有《清代學術概論》和《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余先生的業師錢穆也寫有和梁啟超書同名的《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是一本經典作品。和先輩的研究相比,余先生的研究有兩大特色。首先是帶進了西方思想史研究取向,特別注意從思想內部演變探尋新思潮發生的緣由,他在《論戴震與章學誠》就對儒學傳統何以從講究天道和心性問題的宋明理學變化成性質差異很大的清代考證,做了「內在理路」的說明。其次,過往研究清代的學術思想,對於重要學者的學術業績和思想都有論述,但是對考證學本身的思想史涵義,比較缺乏明確的問題意識。余先生透過戴震(一七二四~一七七七)和章學誠(一七三八~一八○一)的學術反思以及他們與當代學界的關係,來探討這個問題,這是本書何以以這兩位作為主題人物的緣故。《論戴震與章學誠》是清代和中國近世思想史研究上的一個突破,不但在余先生個人的學術生涯上有重要意義,它也是中文學界開始受到現代西方思想史觀念洗禮的一個主要泉源,這本書在一九七○、一九八○年代是很受學界矚目的。
至於《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一共結集三次,初版和增訂版分別於一九八四、一九八六年由時報文化出版公司出版,一九九八年的三民版是最後的總結集。這是一本很有影響的書,一九八○年代初刊的時候,掀動一時之視聽,還引起中共官方主導反駁,餘波延續恐怕有二十年。
這本書起源於余先生〈陳寅恪的學術精神和晚年心境〉(一九八二)一文的寫作。一九八○年前後,《陳寅恪文集》出版,這是陳寅恪(一八九○~一九六九)最完整的著作集。一九四九年中共政權建立後,陳先生在出版上一直碰到困難,不但新作不能出版,舊作的整理也無法問世。陳寅恪是二十世紀中國的傳奇歷史學家,他在一九五○年代中葉以後,放棄研究已久的中古史,在目盲的情況下,由助理協助,改治明清史事,以兩位女子──《再生緣》作者陳端生(一七五一~一七九六)、錢謙益妾柳如是(一六一八~一六六四)──為中心,寫成《論再生緣》、《柳如是別傳》,後者尤其是卷帙浩繁的大著。陳寅恪的改變引人好奇,余先生向來留意陳先生的著作,自己又研究明清史,《陳寅恪文集》出版後,立刻細讀《柳如是別傳》和新刊布的詩作。此外,余先生在一九五八年二十八歲時,看了流傳海外的《論再生緣》油印本,認為這本書不純是客觀研究,而涵藏了有關個人身世與當代時勢的心曲,特別撰寫〈陳寅恪「論再生緣」書後〉,將其表而出之。事隔二十餘年,余先生再讀陳先生新作,一定也有再探其心聲的想法。余先生投入新發布的陳先生著述,還有一個原因,他當時告訴我,他想藉此考驗自己的程度。陳先生不但史學精湛,而且古典文學造詣極深,他的詩風曲折幽深,義蘊豐富,一九四九年以後,由於痛惡中共統治,詩文隱語尤多,加上陳先生是學者,所用典故以及運用的方式和一般人不同,文字索解有困難之處,讀其詩文是有意思的挑戰。總之,由於多重原因,在一九八○年代初,余先生有一段時間沉浸於陳寅恪的著作,特別是新出詩文。
不過,余先生原來並沒有以陳寅恪為主題再次為文的想法。一九八二年他和《中國時報》金恆煒先生在美國偶爾見面,他向金先生談起陳寅恪的晚年著作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金先生聽了大感興趣,鼓動余先生把想法寫出,表示《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可以不限篇幅刊出。這就是〈陳寅恪的學術精神和晚年心境〉誕生的緣由。這篇文章其實是對陳寅恪學術、思想、價值的整體討論,特點在於,是第一篇把陳氏晚年詩文當作重要材料的論說。該文刊出後一年多,余先生又專門針對陳氏晚年詩文索解的問題,寫了〈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余先生的兩篇文章引出一連串的反應,有不信駁斥者,有問難商榷者,更重要的是,在往後多年有關陳寅恪的種種書寫和議論中(一九九○年代中國有「陳寅恪熱」),余先生的文章成為必有的背景。在這種情勢下,余先生也陸續寫了一些回應和補充文字,有的並不限於陳寅恪的晚年心境,而涉及他的整個學術和思想生命。《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的書首有余先生的增訂新版序、〈書成自述〉以及一九八六年版自序,是成書過程的記錄和回憶,讀者可以參看。
《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的內容雖然很多是專門細緻的文史考證,「陳寅恪熱」也退潮多年,這本書仍然具有其命維新的價值。主要的原因是,這是對一位現代中國特殊人物反反覆覆的探討,由於二十世紀中國特殊的歷史以及陳寅恪特殊的人格,陳寅恪的心境表達往往繁複隱晦,需要有偵探式的研究。余先生的努力是值得的,陳寅恪生命中的很多元素有恆久的意義,值得後世的人了解和省思。
最後一本是《猶記風吹水上鱗──錢穆與現代中國學術》,這本書出版於一九九一年,錢先生去世次年,從書題看來,它的性質和前一本《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一樣,探討一位現代中國重要的學術和思想人物。但這本和論陳寅恪的書有三個主要不同。首先是具有私人性質。從余先生的一生看來,現代中國文史學者中,他受三人影響最深:胡適、陳寅恪和錢穆。三人之中,余先生沒有見過胡適和陳寅恪,而錢穆則是他的老師,余先生的中國史學訓練啟蒙於錢先生,錢先生至為器重余先生,兩人情感深厚。這本書只有一篇是紀念文字:〈猶記風吹水上鱗──敬悼錢賓四師〉,其他都是對與錢先生相涉的近代中國學術思想問題的討論,但論述文字的根據,不少來自余先生的親身見聞,也有錢先生的私人信件。就這一點,本書與余先生對陳寅恪和胡適的研究,性質有相當的差異。
其次,本書有關錢穆的討論,以思想或「學術精神」為主。錢穆學問深廣,兼包四部,但根本上是歷史學者,尤其精通學術思想史,在這方面貢獻最大。不過這本書主要討論思想方面的問題,對於錢穆的史學,余先生晚年寫了〈《國史大綱》發微—從內在結構到外在影響〉(《古今論衡》第二十九期,二○一六年十二月),讀者可以參看。第三,這本書雖然以錢穆為主題,但內容涉及了近現代中國思想史的幾個關鍵問題。〈錢穆與新儒家〉討論一九五○年代以後在香港和臺灣頗具影響的新儒家,〈《周禮》考證和《周禮》的現代啟示──金春峰《周官之成書及其反映的文化與時代新考》序〉檢討近現代中國的烏托邦思想(此文亦收入《會友集》上冊),〈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激進與保守〉則是對近代中國思想激烈化與保守之意義的通盤解說,這篇置於此書,正因為錢穆是保守立場的重要人物。諸篇文章合而觀之,本書頗有思想史的色彩,很適合對近代中國思想有興趣的讀者閱覽。
以上是對三民版余英時先生六書的介紹。這六本書有相當的分量,也投射出余先生一貫關心的許多方面,但整體來說,仍然只是他的業績的一小部分。余先生在〈一生為故國招魂──敬悼錢賓四師〉中說,他的這篇文章「遠不足以概括錢先生在現代中國學術思想史上的貢獻和意義。任何人企圖對他的學術和思想作比較完整的評估,都必須首先徹底整理他所留下的豐富的學術遺產,然後再把這些遺產放在現代中國文化史的系統中加以論衡。這是需要長期研究才能完成的工作。」(《猶記風吹水上鱗》頁十七、十八)這些話的基本意思也可以適用於余先生自己。對於余先生學術和思想的深入認識和評估,也需要很多人的長期努力。這是一筆寶貴的資產。
自序 : 自 序
—中國現代的文化危機與民族認同(節錄)
自十九世紀中葉以來,中國的文化危機隨著時序的遷流而不斷加深,一直到今天還看不到脫出危機的跡象。不但如此,今天中國的文化危機反而更為深化了,因為在這個世紀末(用中國的說法是「末世」)的年代裡,世界各地,尤其是西方,都出現了極其嚴重的文化危機,而這些外面的危機現在又都與中國原有的危機合流了。最近我讀到大陸和臺灣新一代知識分子的文字,其中充滿了「後現代」、「後殖民」、「後結構」、「東方主義」、「解構」、「文化多元」種種最流行的時尚論說。世界的一切文化危機似乎都已由中國知識界全面承受下來了。
在這個後冷戰時代的世界,文化危機的論說方式雖然千奇百怪,但大體言之,只有兩種相反的傾向,一種是伴隨著多元化而來的相對主義,多元化本是現代文化的一個健康的發展。然而多元化一旦和極端的懷疑論和虛無論合流之後,便形成了各式各樣的相對主義,終至失去任何共同的標準,使人不再能判斷善惡,真偽或美醜。《莊子》「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相對主義論點,也是由「道術將為天下裂」的局勢造成的,不過與現代的情況相較,有如小巫見大巫而已。
相對主義所涵蘊的文化危機,如果發展到極限,便是墨子所謂「一人一義,十人十義」。這一危機在今天知識分子中表現得最為突出,但在後冷戰的時代,集體認同的新尋求則涵蘊著另一文化危機,這一論說方式大致可以杭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所憂慮的「文明的衝突」為代表。東歐和前蘇聯的極權體制崩解以後,以「無產階級革命」為號召的意識形態澈底破產了;以前長期受壓制的各民族文化開始復甦。同時,文化相對主義的興起也不斷向西方文化獨霸的意識挑戰,以致西方社會科學主流中的學人如杭廷頓也不得不承認世界上其他文化傳統—以宗教為中心—已構成對西方文化的威脅。這一多元化傾向的正面意義也是人所共見的。但是這一傾向發展到極端也會引生「返本論」(“fundamentalism”)的文化危機。「返本論」一般譯為「原教旨論」,因為這是宗教史上的常見現象。原教旨論者一方面以創教者的最早教義號召族群,另一方面則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杭廷頓所說的「文明的衝突」主要便是以伊斯蘭教的「原教旨論」為對象。我改譯「原教旨」為「返本」則是因為這一現象並不限於宗教。不久以前美國奧克拉荷馬市的爆炸案已追溯到一種「密西根民兵」(Michigan Militia)的組織,其根據即在美國建國時期的原始理想。這一組織與宗教無關,但顯然也是一種fundamentalism。所以中國舊有的「返本」一詞恰好可以借用,因為「返本論」較之「原教旨論」無疑更適用於中國的儒家和道家。而且照最近中國大陸上所謂「易學」和「氣功」的流行情況來看,如果將來中國出現儒家、道家或儒道混合的「返本論」運動,那也是不足為異的。
總之,在後冷戰時代,源於西方的政治意識形態在中國大陸也同樣破產了。現在不但一部分知識分子表現出重新認識文化傳統的嚴肅要求,甚至官方也開始對中國文化,尤其是儒學,發生了興趣。前者可用近兩、三年大陸上出現的一股「國學」新潮為代表。這股新潮的性質並不簡單,暫時還無法分析得清楚。但是如果我們說:在「國學」新潮的後面,存在著一種文化認同的潛意識,大概尚不致於離題太遠。從這一角度看,這一新潮也未嘗不和「後殖民」、「後現代」、「東方主義」等來自西方的時尚論說,有其消息互通的一面。
至於後者—大陸官方對中國文化的興趣—則既見之於最近對臺灣的統戰文件,又見之於倡議「世界儒學聯合會」之類的組織,雖然在姿態上仍不免給人以「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官方的動機自然不是學術性的,甚至也未必與文化認同有什麼關聯。但是我們可以推測,在原有的意識形態破產之後,中共官方似乎不得不轉向民族文化的傳統中去尋求統治權力的精神根據。
不可否認地,近幾年來,在一般中國人的意識中,中國文化傳統的位置確有所提昇。但文化危機則仍非短期內所能挽回。這裡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是一九四九年以後,由於民間社會為政治暴力摧毀殆盡,中國傳統的文化價值已失去了存在的依據,許多基本價值不是遭到唾棄,便是受到歪曲。據最近的實地調查,不但仁義道德、慈孝、中庸、和諧、容忍等傳統德目失其效用,而且一切宗教信仰—包括敬祖先的意識—也在若存若亡之間。這種思想狀態遍及於各年齡層,其主要造因則在一九四九年以後,而以「文化大革命」為最大的關鍵。所以研究者沈痛地指出,三十年的毛澤東統治給中國人留下了一個史無前例的文化危機,舊的價值系統已殘破不堪,但新的價值系統卻並未出現。這是一種文化真空的狀態,前景如何則無人能加以預測。(詳見Godwin C. Chu and Yanan Ju, The Great Wall in Ruins: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al Change in China,紐約州立大學出版社,1993)中國文化的實況如此,決不是空言所能濟事的。
其次,大陸學人的反傳統激情現在雖有開始退潮的跡象,但新的「國學」研究僅在萌芽階段,目前還不足以承擔闡明中國歷史和文化的任務。一般而言,人文研究和科學研究一樣,都需要有一個長期的研究傳統作為它的根據地。研究傳統越深厚,則取得的成績也越大。但所謂研究傳統並不是「定於一尊」,經久不變,而是一個不斷推陳出新的發展歷程,其中往往發生「典範式的革命」。事實上,「典範式的革命」之所以能夠出現,正是由於研究傳統的存在。西方人文研究在近二、三十年中變異迭出,但整個傳統卻因此而變得更為豐富。與此相反,中國的人文研究傳統自一九四九年以後便中斷了。以「國學」而言,二十世紀前半葉原已建立起深厚的基礎,一方面繼承了傳統經、史、子、集各部門的遺產,另一方面又發展了新的觀點與方法,而且研究的取向也是多元的。但是自五○年代起,大陸上的人文研究便已為粗暴的意識形態所全面籠罩,以往「國學」研究的業績被澈底否定了,甚至「國學」這個名詞也長期成為禁忌。在這種背景之下,今天要想復活「國學」研究真是談何容易!
最近一位俄國史學家分析蘇聯解體後史學研究所面臨的種種困難,對於我們瞭解中國大陸的人文現狀很有參考價值。他說,馬克思主義史學破產以後,俄國只剩下了一片「哲學的空白」(ªa philosophical voidÝ);現在許多人竟順手亂抓一切荒謬的東西來填補這片「空白」,從神秘主義、「旁門左道」(ªoccultismÝ),到侵略性的沙文主義都大為流行。蘇維埃帝國的崩潰誘發了人們操縱歷史記憶的需要和思古的情緒,其結果是對歷史的建構流入隨心所欲而且往往出人意表的境地。思想的自由竟變成了不負責任的恣縱;人們在舊神話的殘骸上又編織了新神話。這位史學家也希望通過史學研究以重建俄國的文化價值,因此他特別強調「從內部研究歷史」的重要性,更強調史學家必須同時對他研究的對象和他所寄身的社會負起嚴肅的責任。(見Aaron I. Gurevich, The Double Responsibility of the Historian, Diogenes, No. 168, Vol. 42/4, Winter, 1994)我們以俄國的情況與八○年代「文化熱」以來的大陸相對照,便可以看出,中國也同樣存在著一片精神和思想的「空白」,中國知識人也同樣有「順手亂抓」一切東西來填補「空白」的傾向。他們不僅「抓」《周易》、特異功能、氣功、道家、儒家,而且更不分皂白地「抓」任何西方流行的「新奇可喜之論」。我相信「順手亂抓」的一個主要動力來自文化認同的新追尋,但尋求文化認同如不出之以嚴格的認知態度,則結局可能是加深,而不是消解文化的危機。
最後,大陸官方如果真有意假借中國文化或儒家以緣飾其政權的合法性,則對於中國文化或儒家而言,這將成為「死亡之吻」。自「中國特色」的提法出現以來,大陸官方越來越乞靈於民族主義的情緒。前兩年在人權問題上,他們附和新加坡李光耀的說法,強調民主與人權的內容因民族與文化而異。不但如此,他們甚至公然宣稱,中國人的「人權」首先便是「吃飽飯」。前面已提到,大陸官方不但開始重視儒家(這也是追隨李光耀的倡議,可看Foreign Affairs一九九四年三、四月號李光耀的長篇訪談紀錄),而且正式用「五千年文化」的口號向臺灣進行「統戰」。把這許多跡象聚攏起來看,我們不能不疑心大陸官方確在採取一種偷梁換柱的新策略,想用「中國文化」或「儒家」來取代破了產的馬克思主義。一切證據都顯示:大陸官方決無絲毫放棄原有的意識形態的意願,他們仍然堅持「共產黨領導」為最高原則。對於「人權」、「民主」、「自由」等價值,他們更是一貫地深惡痛絕,那麼他們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根據馬克思主義來否定「人權」,而必須隨著李光耀的曲調起舞,另提出「吃飽飯」為具有「中國特色」的「人權」觀念呢?(關於馬克思主義者必然否定人權的分析,可看Steven Lukes, Can a Marxist Believe in Human Rights?一文,收在他的Moral Conflict and Politic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1)很顯然地,這是因為官方的意識形態已無人信從,而民族情緒和文化傳統在後冷戰時代又開始激動人心。這裡我們看到在文化多元化的趨勢下,中國文化正面臨著另一可能的厄運:它將為官方歪曲利用,變成極權統治的工具,以抗拒人權、民主、法治、自由等普遍性的現代價值。儒家思想恐怕更難逃此劫。如果真的不幸而言中,那麼袁世凱「祀孔」和《新青年》「打倒孔家店」的歷史未嘗不會重演,而中國人也將再一次失去平心靜氣理解自己文化傳統的契機。這正是我所憂慮的「死亡之吻」。
由以上所論,可見今天中國的文化危機確是處在一種十分微妙的階段:一方面充滿著「危險」,另一方面又呈現出新的「契機」。(據說這是美國甘迺地總統在字面上對中文「危機」一詞的理解;其實英文crisis也指一種關鍵性的時刻,有轉好或轉壞兩種可能的方向。)但我們必須認清:這一「危機」是世界性的,由於冷戰的終結而全面暴露了出來。這裡有一個特別值得注意的弔詭,今天世界上各民族追求文化認同並向西方的文化霸權挑戰,雖然出於十分複雜的背景,但理論上的根據卻仍然是由西方學人提供的。西方的人類學家、文化評論家、歷史學家、哲學家等,在最近二、三十年間頗多致疑於所謂「啟蒙心態」,因此不再奉直線社會進化論、極端實證論、現代化理論等為金科玉律。文化多元論便是在這一新思潮之下成長起來的。「多元文化論」(“multiculturalism”)目前在美國這個多元族群的社會已成為爭論的焦點。幾年前斯坦福大學的教授會以三十九票對四票取消了該校唯一的「西方文化」的共同課程,而代之以「文化、觀念與價值」的新課。在這門新課程中,歐洲的經典雖仍占有一個很高的比重,但其他非西方的作品—包括非洲、亞洲、美洲原住民以及婦女的述作—也構成重要的部分。這一破天荒的改變引起了極熱烈的論戰,戰火至今未熄。由此可知,美國學術界不但在理論上而且在實踐中,已承認社會上一切族群的文化都應該包括在大學的通識課程之內,西方文化必須從原來的獨霸位置上撤退下來。把這一原則從美國社會推廣到全世界,我們便不能不進一步承認:世界上每一民族所創造的文化都有其獨特的價值,因此也都同樣應該受到尊重。這便為世界各民族尋求文化認同的整體動向提供了理論的根據。今天中國的知識分子,無論在大陸、臺灣或海外,也都或多或少、或正或反地受到這一後冷戰思潮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