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轉向: 現代史學的風向與省思
作者 | 黃進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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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歷史的轉向: 現代史學的風向與省思:這本文集的主題毋論從大處著眼、或從特殊專題出發,不外是筆者聚焦兩次世紀之際(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葉,二十世紀末至二十一世紀初 |
作者 | 黃進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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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歷史的轉向: 現代史學的風向與省思:這本文集的主題毋論從大處著眼、或從特殊專題出發,不外是筆者聚焦兩次世紀之際(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葉,二十世紀末至二十一世紀初 |
內容簡介 這本文集的主題毋論從大處著眼、或從特殊專題出發,不外是筆者聚焦兩次世紀之際(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葉,二十世紀末至二十一世紀初葉),史學學術風尚變化所作的省思;居中有破、也有立。此中,自然涉及史學與其他學科分分合合的故事。本書所選的十三篇文章,均是思索近年西方史學發展的趨勢,但願對中國史學的開展有所借鑑,甚或助益。要言之,19世紀乃是西方史學的黃金時代,歷史研究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以蘭克(Leopold von Ranke, 1795–1886)為首的名家輩出,馳騁西方學界,睥睨一切。1902年德國史家孟森(Theodor Mommsen, 1817–1903)得憑羅馬史的鉅著,獲頒諾貝爾獎的殊榮,便是一例。然而,反諷的是,自此史學的聲望卻從巔峰下墜,難以挽回頹勢。其故,無非世紀之際,新興社會科學的崛起;昔為「學問女王」(the Queen of Knowledge)的史學,驟成眾矢之的,備受挑戰。而史學應付無方,節節敗退,割地賠款乃是常事。甚而,歷史作為一門專業知識,致遭無用之譏。然而人類的活動原是時序的產物,欠缺歷史作為個人或群體記憶的指引,人們難免茫茫然,無所適從。或許如是,二十世紀末葉史學的發展居然峰迴路轉,起了極大的變化;原來失憶時間面向的人文及社會科學,終於覺識到歷史意識的重要,而有了明顯的轉變,進入了人文及社會科學「重新發現歷史」、史學研究眾聲喧嘩的時期。我將此一變化梳理成〈歷史的轉向—二十世紀晚期人文科學歷史意識的再興〉一文,以供學界參考。——黃進興
作者介紹 黃進興黃進興,中央研究院副院長、院士。研究中國近世思想史、宗教文化史、西方史學理論,著有《歷史主義與歷史理論》、《優入聖域:權力、信仰與正當性》、《聖賢與聖徒》、《後現代主義與史學研究》、《從理學到倫理學》、《學人側影》等書,著作有英文、日文、韓文等多語譯本。學術論著外,尤擅散文寫作。嘗以「吳詠慧」為筆名,出版《哈佛瑣記》,風靡全球華文讀者,影響了一代又一代學子,餘音不輟。
產品目錄 自序1. 歷史的轉向——二十世紀晚期人文科學歷史意識的再興2. 從普遍史到世界史——以蘭克史學為分析始點3. 蛻變中的「思想史」——一個史學觀點的考察4. 再現傳統中國的思想——邁向論述化、命題化的哲學?5. 反思「中國哲學合法性」的論辯——一個虛構的「假議題」6. 近年宗教史研究的新趨勢——「宗教」核心概念的反思7. 論「方法」及「方法論」——以近代中國史學意識為系絡8. 後現代主義與中國新史學的碰撞9. 敘事式歷史哲學的興起10. 文學的真實與歷史的真實——王冕之死11. 章學誠的遇與未遇12. 論儒教的俗世性格——李紱的〈原教〉談起13. 重識穿梭異文化空間的人物——以梁啟超、王國維、傅斯年為例附錄 從現代學術反觀古典政教——黃進興院士訪談錄
書名 / | 歷史的轉向: 現代史學的風向與省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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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黃進興 |
簡介 / | 歷史的轉向: 現代史學的風向與省思:這本文集的主題毋論從大處著眼、或從特殊專題出發,不外是筆者聚焦兩次世紀之際(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葉,二十世紀末至二十一世紀初 |
出版社 / | 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6269509454 |
ISBN10 / | 6269509459 |
EAN / | 9786269509454 |
誠品26碼 / | 2682117999002 |
頁數 / | 372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21X15X2CM |
級別 / | N:無 |
自序 : 自序
過去十年,個人的論文散落於兩岸三地的報章和學誌,此番結集成冊,旨在方便讀者取閱。
要之,這本文集的主題毋論從大處著眼、或從特殊專題出發,不外是筆者聚焦兩次世紀之際(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葉,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葉),史學學術風尚變化所作的省思;居中有破、也有立。此中,自然涉及史學與其他學科分分合合的故事。
若把觀察的鏡頭拉長,自然必須遠溯18世紀以降的史學運動(historical movement),以及19世紀歷史主義(historicism)的形成。在近兩百年的發展過程,史學取得獨立與完整的自主性。這一議題在個人早年的習作已略有交代。容可挪之為背景知識。
此外,讀者若想進一步了解歷史主義,建議取閱伊格斯(Georg G. Iggers, 1926–2017)的《日耳曼的歷史理念》(The German Conception of History),該書雖已刊行近半世紀,迄今猶為「歷史主義」的經典之作。次者,則是近年(2011)百舍(Frederick C. Beiser,1949–)所發表的《日耳曼的歷史主義傳統》(The German Historicist Tradition)。
本書所選的十三篇文章,均是思索近年西方史學發展的趨勢,但願對中國史學的開展有所借鑑,甚或助益。要言之,19世紀乃是西方史學的黃金時代,歷史研究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以蘭克(Leopoldvon Ranke, 1795–1886)為首的名家輩出,馳騁西方學界,睥睨一切。1902年德國史家孟森(Theodor Mommsen, 1817–1903)得憑羅馬史的鉅著,獲頒諾貝爾獎的殊榮,便是一例。然而,反諷的是,自此史學的聲望卻從巔峰下墜,難以挽回頹勢。其故,無非世紀之際,新興社會科學的崛起;昔為「學問女王」(the Queen of Knowledge)的史學,驟成眾矢之的,備受挑戰。而史學應付無方,節節敗退,割地賠款乃是常事。甚而,歷史作為一門專業知識,致遭無用之譏。
然而人類的活動原是時序的產物,欠缺歷史作為個人或群體記憶的指引,人們難免茫茫然,無所適從。或許如是,20世紀末葉史學的發展居然峰迴路轉,起了極大的變化;原來失憶時間面向的人文及社會科學,終於覺識到歷史意識的重要,而有了明顯的轉變,進入了人文及社會科學「重新發現歷史」、史學研究眾聲喧嘩的時期。我將此一變化梳理成〈歷史的轉向—20世紀晚期人文科學歷史意識的再興〉一文,以供學界參考。
清末以來,由於中國史學驟然加入西學的列車,遂無以置身事外。試舉一例,國人求治殷切,引入西學。其中尤以「方法意識」為各門學問的共通點。僅就史學而言,梁啟超(1873–1929)所倡導的「新史學」,可作為代表。他相信凡欲一種學術之發達,「其第一要件,在先有精良之研究法」。4 進入民國,又以胡適(1891–1962)最為積極。胡適深受科學主義(scientism)的影響,力主「方法」乃治學的不二法門,其影響既廣且深。他在晚年追述道:「我治中國思想與中國歷史的各種著作,都是圍繞著『方法』這一觀念打轉的。『法』實在主宰了我四十多年所有的著述。」因此,重視方法,確是民國學術大勢所趨。
尤有進之,若以台灣而言,1960年代至1980年代由於歐美邏輯實證論(logical positivism 或empiricism)和行為科學(behavioral science)思潮的推波助瀾,6 令「史學方法」的講究,臻於巔峰。風吹草偃之下,個人遂亦以研究方法自任,視此為治史的終南捷徑。但之後,緣林毓生、余英時兩位教授引進孔恩(Thomas Kuhn, 1922–1996)科學革命的觀點,復加上赴美進修,受到晚近分析哲學(analytical philosophy)的薰染,遂一改成見,放棄舊有的思維。這些瑣細的回憶,都是陳年往事了。而身處今日後現代主義的情境,「反方法」的情結,依然是主流意識。故拙文〈論「方法」及「方法論」容仍有異曲同工之妙。
再,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對傳統史家而言,不啻為揮之不去的夢魘,但史家卻不得不正視它的挑戰,倘若因應得當,猶不失為新史學發展的契機。這是拙文〈後現代主義與中國新史學的碰撞〉的論旨。晚近「敘事式歷史哲學」(narrative philosophy of history)的興起,當然也是後現代主義的同調,拙作略有抒發。對比當今史學追逐、崇尚解釋性的論證,「敘事性的史學」不啻為一帖及時清涼劑,不無提神醒目之效。此外,收入本冊的〈文學的真實與歷史的真實〉一文,則是稍行展演敘事式哲學的具體實例,蓋乃小品的操演,聊供一粲耳。
兩岸聲息不通近半世紀,因此學術時尚自是有別。1970年代末至1990年初,乃是台灣「思想史」最為輝煌的時期,該時人才輩出,引領風騷。然而逾此,則每況愈下、一蹶不振。這種趨勢與西方史學的風潮雖稍呈落後,但大致相符。反觀,當前中國大陸思想史的研究,則方興未艾。此一間差,在學術史饒有意味。總體而言,中文語境的思想史研究不若西方變化多端,美其言則是成熟穩重,然不容諱言,其研究方法較為傳統、拘謹,乃是不爭之事實。拙文〈蛻變中的「思想史」—一個史學觀點的考察〉,則是為此而發。好友葛兆光曾笑我對此間思想史的火苗,澆了一盆冷水,實乃無心之過,敬請明鑑。
又臆想中,世界史應是史家治史最終的目標,或最高價值所在;但卻絕少史家會信以為真,朝此邁進。箇中原委,值得探究。之前,世界史這塊園地,僅有業餘人士偶爾耕耘,專業史家則避之唯恐不及。但迄20世紀晚期,形勢丕變,「世界史」雖未稱得上顯學,但學會、學報則應運而生,甚為活躍。拙作〈從普遍史到世界史和全球史—以蘭克史學為分析始點〉,則是討論19世紀以來世界史的演化,期能梳理其理論與方法的癥結。
〈重識穿梭異文化空間的人物—以梁啟超、王國維、傅斯年為例〉一文乃是建立在之前個人三篇具體個案探討之上,而予以方法論的點撥,盼能彰顯其研究取向的風格。因此凡一欲探討跨文化的人物,理應「知己知彼」,關注不同文化的影響,方能得其全貌。
〈近年宗教史研究的新啟示—「宗教」核心概念的反思〉乃是受拙作《儒教與神聖空間》(Confucianism and Sacred Space, 2021)英譯本的評論所啟發。蓋近年宗教史的研究除了具體個案的探討之外,並強調對「宗教」一詞及其概念的省思,盼能促進未來宗教史的開展。
末了,本書得以結集成冊,需特別感謝中研院陳盈靜女士不憚其煩的協助。個人敝帚自珍,野人獻曝在所難勉,但願博雅君子不吝指正。
內文 : 歷史的轉向──二十世紀晚期人文科學歷史意識的再興
宣揚歷史的重要性,對原本就浸潤於歷史意識的族群,不免有著多此一舉的感覺;尤其出自一位史學工作者的口中,更是有「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的嫌疑。可是拙文所要析論的「歷史的轉向」(The Historical Turn),乃係攸關西方現代學術史甫進行中的轉折,其深刻的意涵或許對中國學術的發展,亦將有所啟示。
依字面的意思,「歷史的轉向」不外重新認領歷史知識的價值或歷史探討的重要性。令人詫異的是,西方十九世紀方號稱係「歷史的時代」(Age of History)、或「歷史主義的時代」(Age of Historicism),克萊歐(Clio)這位歷史女神才以學術盟主之姿,睥睨天下,甚至被冠以「學問女王」(the Queen of Knowledge)的榮銜;蓋自啟蒙運動之後,歷史的原則和歷史的思考,取代了宗教和哲學在傳統思想的位置,主導了學術的發展。2 反觀十九世紀的其他社會科學,尚在孕育當中、嗷嗷待哺。試舉史學大宗師蘭克(Leopold von Ranke, 1795-1886)的英國代言人艾克頓(Lord Acton,1834-1902)為例,他在晚年仍滿懷自信地宣稱:
歷史不僅是一門特殊的學問,並且是其他學問的一種獨特的求知模式與方法。
又說:
每一門學科必須有自己的方法,除此之外,它們必須擁有一種可以應用到它們全部而且又相同的方法:歷史的方法。
艾氏的觀點乃是歷史學派回應新興社會科學共通的說詞,例如,蘭克學派在法國的追隨者—賽格諾伯(Charles Seignobos, 1854-1942)也適時刊行了《應用於社會科學的歷史方法》(La Methode historique appliquee aux sciences sociales, 1901)強力推銷社會科學應採用歷史方法,而遭致「方法論帝國主義」(methodological imperialism)之譏。
顯然對艾氏和塞氏而言,歷史的思考遠溢於具體的歷史知識。他們的說詞復傳達了下列兩項訊息:其一,在世紀之交,史學仍擁有不可忽視的份量。但更重要的弦外之音,卻是道出新興社會科學業已羽毛豐滿,足以振翅長飛。要知十九世紀裡,醞釀中的人文科學無不有所謂的「歷史學派」(historical schools),例如法律學、經濟學等等,無一例外。但他們言說的時間點,適是其他學科趨於圓熟自信、紛紛開展出本門學科的研究取徑,而亟與傳統史學作出區隔的前夕。
約略其時(1880s-1890s),西方學術界方剛爆發著名的「方法論戰」(Methodenstreit)。若取史學當作思考的主軸,對內則是蘭布希特(Karl Gotthard Lamprecht, 1856-1915)和蘭克史學(Rankean historiography)的對決,前者標榜文化史,以寬廣的研究取向、結盟其他學科,對抗專注政治史、制度史的蘭克學派;7 對外,則是新興的經濟學與歷史學派的競逐。代表歷史學派的席莫拉(Gustav von Schmoller, 1838-1917)於忍無可忍之際,猛烈反擊古典經濟學派緬格(Carl Menger, 1840-1921)百般的挑釁。雙方纏鬥多時,牽連甚廣,直迄二十世紀韋伯(Max Weber, 1864-1920)的時代,方告落幕;然而該時的激辯卻已敲響歷史學派頹勢的警鐘。
值此風雲變化的分水嶺,艾克頓雖力圖重振史學的餘威,但趨勢顯然對新興的「社會學」(sociology)有利。而蘭布希特又另外主張「心理學必須是所有科學史學的基礎」。這點,連蘭克學派的欽茲(Otto Hintze, 1861-1940),都咸表認同。他發現晚近新開發的經濟史、社會史皆非系出同門(傳統的史學),而是來自新興的經濟學。迄此,連蘭克學派的集大成者伯倫漢(Ernst Bernheim,1850-1942),於其史學方法論鉅著的晚期修訂版,都不得不引進社會學的研究方法,並且承認史學是社會科學的一種。時風易勢,由此可以窺見。尤其邁入二十世紀初期,史學仿若一部中國近代史的縮影,節節敗退、割地賠款。反觀社會科學不僅取得獨立自主的地位,並且群起圍攻史學固有的疆域,道是烽火四起亦毫不為過。
首先揭竿而起的,便是美國以魯賓遜(James Harvey Robinson,1863-1936)為首的「新史學」(The New History)。他亟倡導史學與社會科學的結盟,認為社會科學乃劃時代的「新盟友」(the new allies of history),含括人類學、社會學、經濟學、心理學、地理學等等,都是史學研究的新利器。而魯賓遜之所以稱謂「社會科學」為「新盟友」,無非欲與傳統治史的「輔助科學」(auxiliary sciences)有所分辨。魯賓遜發覺,即使是當今最了不起、學識淵博的大史家蒙森(Theodor Mommsen, 1817-1903),只緣他對史前考古和人類學一無所知,竟連「冰河期」(ice age)或「圖騰」(totemism)均聞所未聞,遑論其他閉塞不敏的傳統史家了。此事宛如民初名家錢穆遭受「不通龜甲文,奈何靦顏講上古史」之譏。又國學大師章太炎(1869-1936)一度懷疑甲骨文是騙子造假的假古董,竟難以置信有「甲骨文」一事。最終亦非得屈服時勢,私下取閱甲骨文。
對應地,該時在中國承西學遺緒者,便是梁啟超(1873-1929)的「新史學」。梁氏坦承:「史學,若嚴格分類,應是社會科學的一種。」乍聽之下,仿若迫不得已的城下之盟;但稍加推敲,未嘗不可解作梁氏企圖將中國史學擺脫傳統「四部」之學的糾纏,進而加盟西學的陣營。這種覺醒不止限於個別史家,在教育制度亦有所變革。在教學上,1920年起,北京大學史學系即明訂「社會科學,為史學基本知識,列於必修科」。
而留美歸國的何炳松(1890-1946)更是鼓吹史學與社會科學聯盟不遺餘力,何氏一生的治史信念,可以從他對魯賓遜《新史學》的譯文中求索。《新史學》裡有一小段話恰可作為答案,何氏是這樣翻譯的:
歷史能否進步、同能否有用,完全看歷史能否用他種科學聯
合,不去仇視他們。
這連從未踏出國門的呂思勉(1884-1957)亦深表同感,於評斷乾嘉時期的章學誠(1738-1801)與當今史家的高下時,呂氏如是評道:
他(章學誠)的意見,和現代的史學家,只差得一步。倘使再進一步,就和現在的史學家相同了。但這一步,在章學誠是無法再進的。這是為什麼呢?那是由於現代的史學家,有別種科學做他的助力,而章學誠時代則無有。
要知有清一代的章氏,乃是沉寂多時而晚近方才當令的大史家;可是依呂氏之見,其史學造詣較諸現代史學,仍未免略遜一籌。其故無他,現代史學的進步實拜別種科學之賜。而在諸多科學之中,社會科學尤為「史學的根基」。同理,在西方,中古史名家惠靈格(Johan Huizinga, 1872-1945)竟同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貶抑不世出的文化史家─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 1818-1897),只因渠無法取資當今的人類學和社會學,以闡釋希臘文明的特質。東西兩相輝映,真是件無獨有偶的趣事!
事後回顧,自魯賓遜以降,史學門戶大開,社會科學長驅直入史學領域,坐收漁翁之利。況且時值社會更革,歷史的實用性遂受到無比的重視,在美國致有「進步史學」(progressive historiography)之稱。在歐洲,則是由「年鑑學派」(Annales School)擔綱,其與「社會科學」有近乎天衣無縫的結合。年鑑學派的兩位創始人費夫雷(Lucien Febvre, 1878-1956)及布洛克(Marc Bloch, 1886-1944)均是涂爾幹(Émile Durkheim, 1858-1917)社會學的信徒。布洛克甚至勸勉學生「放棄史學,而改習法律、攻讀考古學位,或學德文與其他」,而且該學派非常重視「比較方法」和「量化技術」。
但是,上述魯賓遜等這般標榜「新史學」者,卻未曾意識到「社會科學」與「史學」潛在的緊張性,似乎仍以「輔助科學」的模式去理解「社會科學」;他們不僅從未覺察出「社會科學」存有鯨吞蠶食的野心,並且無緣目睹日後馬克思唯物史觀對史學入主出奴的態勢。作為社會科學的分支,馬克思史學宰制中國大陸史學多年,已廣為人知。同時,帶有鮮明目的論色彩的「近代化」理論(modernization),亦席捲西方及臺灣史學界對歷史進程的解釋,使得中、西史學只能朝同一目標邁進:「普遍的(西方)合理性」。
簡之,二十世紀人類學與社會學的「功能論」(functionalism)與「結構論」(structuralism)側重系統的分析,時間因素不受到重視,歷史的縱深與變遷遂不得突顯。社會科學則是以喧賓奪主之姿出現,因此,受其影響的歷史分析,自然缺乏歷史感。該時的史學則呈現「歷史無意識」(historical unconsciousness)的狀態。
尤其在一九六○年代,「行為科學」(behavioral science)乃是西方的顯學,以布浩士.史基納(Burrhus F. Skinner, 1904-1990)的「行為心理學」作為表率,他大肆推廣及宣揚「行為主義(behaviorism)並非人類行為的科學,而是那類科學的哲學」,一時鼓動風潮,造成另番社會科學的變革。而史學界大力鼓吹運用「行為科學」者,無過於伯克豪爾(Robert F. Berkhofer, Jr., 1931-2012),他的《以行為進路進行歷史分析》(A Behavioral Approach to Historical Analysis, 1969)乙書,曾流行一時。伯氏將該書獻給「我的歷史女神」(To my Clio),別有開展另一頁「新史學」的意味。其實,無論倡導同社會科學(social sciences)結盟,或後來奉行為科學為師,均不脫史學科學化的窠臼。居間,伯克豪爾尤為激進,他主張當前的史學問題不在於該否援用社會科學,而是如何去運用它。他說:
人作為分析的單元,只能透過某些概念架構去研究,一旦取得了人類行為的知識,其他史學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他又斬釘截鐵地表示:
此時此刻,「行為主義」(behaviorism)提供史學研究最佳的答案,因為她汲取了人類行為的嶄新知識。換言之,史學必須借重社會科學中的基礎科學,若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加上科學哲學裡方法論的自覺。
遵此,
史家對社會科學最好的服務,便是挖掘事實,⋯⋯供給正確、可靠的事實。
另方面,史家又必須藉著指涉架構(frame of reference),方得尋得事實。是故,無論就哪一方面而言,史家只能是事實的供給者。而史學的最終下場,只能將詮釋權拱手讓給社會科學而淪落為資料服務的副手,更不被容許置喙理論的創新。換言之,史學與社會科學僅存有單向的主從關係。
尤有過之,復經紛至沓來的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思潮的洗禮,傳統的歷史概念已被解構得體無完膚。美國的懷特(Hayden White, b. 1928)甚至明言:
毋論「歷史」(“history”)僅是被視為「過去」(“the past”)、或攸關過去的文獻記載、或者經由專業史家所考訂攸關過去的信史;並不存在一種所謂特別的「歷史」方法去研究「歷史」。
這種觀點對十九世紀末葉曾經宣稱「歷史是其它學問的一種獨特的求知方法」的艾克頓,純是茫然無解的。
況且,社會科學的流行步調變化萬千,稍縱即逝。一九五○年代的史家,建議我們可以借用「馬克思、韋伯、帕森思(Parsons)的社會學,社會、文化、象徵人類學,古典、凱因斯(Keynes)、新馬克思的經濟學,佛羅伊德、艾立克森(Erikson)、容格(Jung)的心理學」。一九七○年代的史家,則鼓勵我們取資「紀茲(Geertz)的文化人類學、傅柯(Foucault)的論述理論、德希達(Derrida)或德曼(Paul de Man)的解構主義、塞素(de Saussure)的符號學、拉肯(Lacan)的心理分析理論、傑克遜(Jakobson)的詩學」,睽隔未為久遠,所列科目已全然相異,令史家目眩神搖,無所適從。
是故,中、西史學為了迎合「苟日新、日日新」的潮流,便恓恓惶惶,無所安頓。這由一九二○年代社會科學的引進,到歷史唯物論(大陸)、行為科學(臺灣)的盛行,居中除了夾雜美、蘇文化霸權的驅策,都只能看作是時尚的差異。兩岸史家(尤其大陸)幾乎是言必稱馬克斯、韋伯的地步。值得警惕的,當一九六○年代末葉,西方史家正熱烈擁抱社會學時,社會學界卻開始質疑起本門學科的信度;這種危機意識像瘟疫般地蔓延到其它學科,令得滿懷虛心、登門求教的史家,茫然不知所措。若喻「社會科學」為實,史家在感到絕望之餘,遂捨實就虛,一股躍進「語言的轉向」(linguistic turn),亟盼遁入後現代主義的空門,一了百了。殊不知這又是一回陷入不知所終的輪迴。
最佳賣點 : 這本文集的主題毋論從大處著眼、或從特殊專題出發,不外是筆者聚焦兩次世紀之際,史學學術風尚變化所作的省思;居中有破、也有立。